徐蔓感到一陣不可置信。
她昨晚沒有值班,今天來隊裡後又一個上午都在看著監控視頻,對於案件的進展並不清楚,秦深出示的那些證據她都是第一次見到,在此之前她雖然心裡已經隱隱有些感覺,但當陸雅君真的坦白認罪時,她還是被震驚到了。
殺害自己的同學,並且將其殘忍的分屍,如此令人髮指的罪行,僅僅只是因為十塊錢不見了。
一張十塊錢的紙幣,就葬送了張小娟鮮活的生命。
她忍不住詢問陸雅君:「你就因為這麼一點矛盾,就把你的好朋友殺害了嗎?」
秦深正在對案件嫌疑人進行審訊,按理來說,她作為記錄員是不該開口的,但她實在想要知道陸雅君當時的心理活動,第一刀還可以說是氣蒙了,失去了理智,但為什麼第二刀還能下得去手?那可是她朝夕相處了五年的同班同學啊,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陸雅君只是搖頭:「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徐蔓看她哭得厲害,眼淚鼻涕流了一臉,和半個小時前禮貌微笑地對著自己的乾淨女孩有著天壤之別,心中一軟,從兜里掏出一袋小包裝的餐巾紙,打開取出幾張,遞給了她。
陸雅君接過,展開敷在面上,狠狠地擤了下鼻子,情緒看著像是穩定了一點,最起碼眼淚流得沒有剛才那麼凶了,不過仍舊在不時地抽噎,偶爾打一兩個輕嗝。
從始至終,秦深的神色都沒什麼變化,也不等陸雅君的情緒完全平復下來,就再度開口:「繼續跟我們說說吧。」
「說……說什麼?」
他淡淡道:「張小娟在7月2號被你殺死,現在是7月5號,距離她的死亡已經過了三天。在這三天裡你都是什麼想法?有沒有後悔過?當警方來詢問你有關張小娟失蹤的事情的時候,你心裡又是怎麼想的?」
陸雅君怯怯地看了他一眼:「我……我很後悔,覺得自己……太衝動了,晚上做夢都是被警察抓到……甚至有時候一閉上眼,她、她的臉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睜著眼看著我,跟那天她倒在地上的樣子一模一樣……」
「是嗎?」秦深說,眼神平靜無波,「可是在我們昨天詢問你的時候,你全程都表現得很冷靜,一點也不像是飽受折磨的樣子。」
「……」
「為什麼?」
「……因為……」陸雅君的眼淚再一次涌了出來,眼看著有決堤之勢,徐蔓連忙把剩下的大半包餐巾紙都遞給了她,她接過打開,小聲說了一句謝謝,就拿出幾張紙巾胡亂地團成一團,擦著眼淚。
秦深耐心地等了她半分鐘,直到她把臉上的淚痕都擦乾淨了,才繼續詢問:「為什麼之前的兩天,你都表現得非常鎮定?你不是怕被警察抓嗎,那為什麼當我們來詢問你時,你卻半點都沒有驚慌的樣子?」
「因為……因為前一天已經有警察來找過了我,我當時心裡很慌,可是……他們只是問了我一些普通的問題,完全不像是來抓我的樣子,我就覺得……事情還沒有敗露,或許……查不到我身上……而且爺爺也說,他把屍體埋到了一個誰也發現不了的地方,警察、警察不會找到我的……所以,我就……」
秦深:「就安心了?」
陸雅君沒說話,她垂著眼,緊緊地盯著自己放在膝蓋上的手。
秦深等了一會兒,見她還是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就終止了詢問,低下頭,把手裡的文件夾翻到了底部。「現在幾點?」
徐蔓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詢問自己,連忙瞄了一眼電腦右下角的數字,說道:「兩點四十七。」
秦深拿過筆,聽了她的報數,在文件夾上面簽了一行字。
7月5號下午2點47分,陸雅君被批准逮捕,在隨後的一個小時內,其祖父陸道男也被逮捕落網,包括祖孫倆用來殺人分屍的作案工具,也都被一一查獲,至此,張小娟被害分屍一案的兩名犯罪嫌疑人全部抓獲到案。
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之後,張小娟的遺體被歸還給了她的雙親,負責接待他們的人不是徐蔓,但當那一對夫妻倆抱著他們女兒的屍體袋子走下三樓時,那撕心裂肺的哭聲仍舊穿過走廊,傳到了她的耳朵里,讓她感到一陣難受。
「這都是什麼人間慘劇。」李市傑長長嘆了口氣,罕見地收斂了那一副不正經的腔調。在張小娟的案件完結後,他總算是脫離了情報組長的魔爪,逃回了一組辦公室,正在為劫後餘生而慶幸著,就聽見了那陣哭聲。「好好的把孩子養到這麼大,說沒就沒了,你說他們怎麼承受得住啊。」
朱桌趴在椅背上,搖頭感嘆:「十塊錢,造成了兩個家庭的破碎。真是搞不懂那個陸雅君,不就是十塊錢嘛,沒了就沒了,再不濟去跟張小娟的爸媽說一聲,人爸媽總不可能連這點錢都掏不出,非要殺人。現在好了,張小娟死了,她自己這輩子也完了,還搭進去一個爺爺。」
「不是,有一點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有人插話,「陸雅君和她爺爺在客廳里又是殺人又是分屍的,那動靜得多大,之前咱們不是出過一個家裡殺人的現場嗎,那血流得簡直滿地都是,一整個房間全被糟蹋了,更別說這次被害人還被分屍了。被害人的死亡時間是下午四點,加上分屍和拋屍的時間,等開始清理現場的時候怎麼也得五點了吧,離她父母下班回家沒剩多少時間。這麼短的時間內爺孫倆就能把一切都清理乾淨?你說兩個成年人我還信一點,但他們一個是老人,一個是小孩,效率能有這麼高?」
朱桌把椅子轉到他那一面:「你這意思是,陸雅君的父母也是幫凶?」
「不一定是幫凶。」那人回答道,「但是一點都沒有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我覺得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不可能。」趙佳從外面走進來,「當天陸雅君的父母都因為有事晚回家了幾個小時,到家裡都晚上八九點了,有充分的時間讓陸雅君和她爺爺把痕跡清理乾淨。」
徐蔓驚訝:「真的嗎?」
這個消息她沒有聽過,是不久前才查到的嗎?看李市傑和朱桌他們的表情,也是一臉驚訝,看來是和自己一樣,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剛才問出來的。」趙佳簡單地說了一句,就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擰開一瓶礦泉水咕嘟咕嘟地猛灌了幾口,「陸雅君的父母怎麼都不相信自己的女兒能幹出這種事,一直在那邊跟我說是不是搞錯了,吵著要見他們女兒一面。我費了好大的勁,才跟他們說明白現在屬於案件偵查期,家屬是不能和犯罪嫌疑人見面的,只有律師能夠會面通信。他們就一直在那邊跟我說他們女兒很乖啊,很懂事啊,不可能做出殺人這麼殘忍的事情,還有老人,都五六十歲了,怎麼可能會幫著孫女瞞下來一起分屍,拉著我細數他們女兒從小到大都多麼多麼乖巧多麼多麼善良……」
從趙佳的口中,徐蔓知道了陸雅君的父母對這樁事的態度,那就是不相信,比她先前在審訊室里聽見陸雅君坦白罪行時還要難以置信。
根據他們的說法,陸雅君從小就是個禮貌懂事的孩子,心地善良,路上看到流浪的貓貓狗狗都會停下來和它們玩,餵東西吃,看到電視劇里的人物受傷死亡也會哭泣,同情心強烈,並且他們夫妻倆雖然對她管教嚴厲,但也不是苛刻,十塊錢不是個多大的數目,就算不小心弄丟了,他們也不會很嚴地責罵,怎麼可能會因為兩人畏懼責罵就做出這種事呢?
再說爺爺,是對孫女很寵愛,有時候夫妻倆為了控制女兒的體重,不讓她吃甜食蛋糕,爺爺都會偷偷摸摸地出去買個小蛋糕回來給孫女吃,但這是老人家對小一輩都會有的寵愛,非常的稀鬆平常,怎麼就演變成了殺人分屍的幫凶呢?這太不可思議了。
然而證據確鑿,陳副隊領著人在陸雅君的家中翻出了用來裝碎屍袋子的蛇皮袋和挖坑的鐵夾,在上面驗出了血液反應,經過技術部的加急檢測,是屬於被害人張小娟的,蛇皮袋和鐵夾上都有陸道男的指紋,監控也拍到了他拎著袋子走向公園的畫面。事實擺在眼前,再怎麼難以置信,祖孫倆也還是成為了張小娟這件案子的唯二犯罪嫌疑人。
徐蔓聽著趙佳講述,只覺得心裡頭沉甸甸的,當初屍檢結果得出張小娟有可能是遭到未成年人的殺害時,她並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因為在課堂上聽過許多比這更加離奇的案例,可是真的直面犯罪嫌疑人,知道了這場案件的前因後果,感觸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為了十塊錢,一次爭吵,就葬送了一個孩子的生命,另一個孩子的前途,實在是令人唏噓。
「你真的覺得這只是一場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劇?」她心裡感慨,面上也流露出了幾分心思,整理好審訊內容交給秦深時,被秦深看出來,問了一句,就把心裡頭的想法說了,沒想到卻換來了對方的這麼一句回應。
「陸雅君那樣子明顯是沒有說全部的實話,她肯定還在瞞著我們什麼事情。砍第一刀可能是氣憤之下的衝動,那第二刀呢?分屍呢?你別忘了,當初我們找到張小娟的屍體時,她的面部可是被完全破壞了的,身上的衣服也被扒了個乾淨,讓我們在案件一開始就進入了困境,難以查明死者的身份。」
他往後靠上辦公椅背,挑眉淡淡地看著她:「破壞死者身上攜帶的信息,阻礙警方追查的腳步,你覺得這會是誰出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