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2章 第二箭與迥異的深淵
「咣——」
厄琉息斯城北的大神殿內部，大門被猛的推開。
殿外的寒氣頓時湧進內部，與溫暖的室內形成對流。德墨忒爾踉蹌著走進神殿，雙目間有些無神。
天頂處撞開的缺漏已經被緊急修復好了，神廟周圍的血痕也早已擦拭乾淨。此刻，只有幾個凡人侍女還留在這裡，時刻等候著神殿主人的歸來。
「殿下，您有什麼吩咐嗎？」
微微屈膝，聽到大門處的動靜，幾人不由精神一振。既然女神歸來，為首的侍女不由低著頭上前問候道。可是在她面前，德墨忒爾好像沒有看到她一樣，只是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
見此，侍女也沒有再出聲打擾。空曠的大殿內只剩下了腳步的聲音，她的餘光瞥見女神從她的身前走過。然而下一刻，那道有些殘破的衣擺突然停在了她的身前。
「殿下——」
「你為什麼不抬頭看我？」
聲音沙啞，一點也不像是平素能說出來的聲音，德墨忒爾看著面前的女孩，這個看起來對她恭敬有加的姑娘。
對方是她的信徒，或者說，這個城市中的很多人都是。當面對面的站在這，農業女神能夠清楚的感受到她的信仰。
但這些，都不影響她現在那敏感的心靈。
「殿下，您是神——」
「不，你是在嘲笑我。」
輕聲打斷，農業女神繼續用那沙啞的聲音質問道。
她寧可看著地面也不願意看自己……是的，這個凡人居然也敢嘲笑自己！
「殿下，我不是——」
匆忙的解釋，年輕的女孩趕忙抬起頭，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農業女神有些憔悴的面龐與略顯破損的衣衫。
驚疑的神色一閃而逝，隨即便恢復了正常的神情。可這轉瞬的情緒還是被盯著她的德墨忒爾看在了眼裡，而看著這閃動的情緒農業女神感覺自己又一次被冒犯了。
儘管這種判斷並沒有什麼邏輯性可言……但這個世界上本就不是什麼時候都講邏輯的。所以一字一頓，德墨忒爾冷冷的說道：
「你，也敢嘲笑我！」
無名的怒火突然從心中升起，念動之間，力量被釋放而出。生命被從這個女孩的身上抽離，她張嘴欲要辯解的神情凝固在了臉上，然後一點點的化成了一座石像。
呼吸間，一切都結束了，就如這一代人類是從土石中誕生出來的那樣，她又恢復了生命原本的樣子。
力量還在蔓延，女神的憤怒並未止息，很快，剩下的幾個凡人侍女同樣步了後塵。沒過多久，整座大殿內就只剩下了德墨忒爾一個人，還有幾座神態各異的石雕矗立在地面上。
面無表情，德墨忒爾繼續緩步前行。直到手掌觸碰到了自己的座椅，她才仿佛失去了力氣一樣癱倒在椅子上。
「呼——」
長長吐出一口氣，像是卸下了全身的力量。此刻看著周圍的一切，剛剛還『大發神威』的農業女神神色間又有些茫然。
瞬間升起的憤怒被發泄了出去，德墨忒爾的心中也不再那麼混亂了。當稍稍冷靜下來後，她其實很清楚，剛才那幾個侍女不可能有嘲笑她的意思，因為直面神靈，她們信仰的虔誠與否簡直清晰可見。
她們甚至比那個國王要虔誠的多……但女神還是動手殺了她們。所以現在，就好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女孩在自己的房間裡大砸特砸，然後又看著滿地的狼藉心中後悔那樣，德墨忒爾也有些類似的情緒在心底升起。
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錯。祂給了自己神靈的身份，卻沒有給自己與之匹配的力量，所以波塞冬不會因為自己氣的殺了兩個信徒而受到哪怕一點傷害，相反，他現在應該很得意。
因為他不僅得償所願，甚至還成功的讓德墨忒爾給他懷上了一個孩子。此刻，那道生命的氣息就在農業女神的身體內孕育，時刻提醒著她剛剛發生了什麼。
「砰——！」
神色再次扭曲，女神劇烈的喘息著。她的胸膛起伏不定，直到過了好一會，才終於緩過勁來。
「波塞冬……宙斯……哈迪斯……」
「你們都該死……！」
默默念著這幾個名字，低沉的詛咒聲在神殿內迴響。
她現在做不了什麼，甚至只有在自己的地方才能發泄一下心中的鬱氣。然而下一刻，農業女神的臉上豁然一變。
「誰？」
猛然抬頭，看向大門處的方向。在那裡，有著兩道微不可查的氣息正在靠近。
而或許是被叫破了行蹤，那兩道氣息當即也變得明顯起來。很快，伴隨著一聲嘲笑，厄洛絲和沃羅斯先後走進了這座神殿之中。
「嘖，無能狂怒的老女人，和另一個簡直一模一樣。」
就像波塞冬的神宮那樣，身處在自己的神殿內，周圍的一草一木都早已被農業女神的力量所侵染。
這種對環境的改變甚至可以透進靈界的表層，在那個灰白色的世界中擁有『色彩』，所以以他們兩個的能力，暫時也不可能完全掩蓋自身的行蹤。
不過雙子也沒想掩蓋什麼，走入內殿，看著警惕的德墨忒爾，厄洛絲當先笑著說道：
「德墨忒爾是吧，之前那一箭感覺如何？雖然中箭的是波塞冬，但你的感覺應該更明顯一點才對。」
「——是你？」
轟——
一聲厲喝，德墨忒爾猛然起身。
之前在波塞冬的身上她確實感受到了一股異樣的力量，對方好像也正是受到了這種力量的影響才對她如此狂熱。
前半天的波塞冬與後來的截然不同，這還是能被農業女神感知到的。不過也多虧了這股力量並沒有持續太久，不然她現在恐怕早已被帶回海上，而沒有機會回到這裡。
她就說，波塞冬會有這麼大的膽子，原來這一切都是有人暗中動手。甚至現在，罪魁禍首還跑到自己的面前，以此耀武揚威。
「嗯，就算是我們，那麼……你又要怎麼樣呢？」
神色有些漫不經心，就像是高塔內玩弄人心的邪惡女巫，看著憤怒的農業女神，厄洛絲毫不在意的說道。
「一支金箭，讓中箭的人狂熱的愛上被箭所標記的人，——就像你所見到的那樣。」
「不過我們不止一支箭，這次也只是先讓伱見識一下它的威力。現在你已經見到了……還是說，你想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留下我們？」
「你！」
萬萬沒想到，德墨忒爾被厄洛絲的囂張震驚到了。這兩個不知從何而來的神靈居然如此跋扈，明明自己根本不認識對方，他們卻直接暗自動手，甚至還光明正大的跑來威脅自己。
在言談之間，對方絲毫沒有把她放在眼中。這種無言的蔑視讓農業女神再次感覺受到了侮辱，但她又沒有什麼辦法可想。
在人間，她並不能準確衡量出雙子的神力，但既然能射出影響主神心靈的『箭』，雖然還沒有親自看到過，那怎麼想應該也不會太弱才是。
德墨忒爾沒有在凡間輕鬆鎮壓他們的把握，而且波塞冬的表現也已經證明了它的威力。
「……你們要做什麼？」
強行忍下這口氣，相比起自己的『老祖母』，德墨忒爾從來沒有『富裕』過，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強烈的反抗欲。
在面對同樣強大的神靈的時候，她好像沒什麼不能忍的。唯一的一次爆發，針對的對象還是沉默寡言的哈迪斯。
「嗯，既然你能認清楚現狀，那就再好不過了。」
滿意的點點頭，厄洛絲卻沒有再接話了。她在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微微後退一步，把位置讓給了金箭真正的主人沃羅斯。
而後者看著面前的農業女神，也毫不客氣開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我要你的權杖，那件與你並生的【麥點金杖】。」
「你們想要我的伴生神器？」
面色一動，那柄神器至今還插在奧林匹斯自己的寶座上，時刻散發著影響世界氣候的能力。德墨忒爾沒想到對方的目的竟然是神器，但她隨即冷笑著說道：
「你們難道不知道，作為與我一同誕生的神器，它只要離開了我，它的力量就會漸漸沉睡，最終回歸平凡嗎？」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需要它一段時間。等寒冬結束，它依然還是你的。」
神色平靜，沃羅斯淡淡的開口道。
「所以……你們其實是為了那些大地上的凡物而來的？」
神色恍然，德墨忒爾好像明白了什麼。
明明從不認識，卻出手暗算於她，這必然是雙方間存在著什麼矛盾。而現在看，源頭竟然是這場遍及大地的寒冬。
「雖然結果有點偏差……但你這麼理解也可以。」
點點頭，沃羅斯繼續說道：
「那麼你的答覆是？」
「……我拒絕。」
出乎雙子意料的，德墨忒爾卻並沒有答應他們的要求。
「讓哈迪斯把珀耳塞福涅還回來，否則你們別想得償所願，大不了我從此和赫斯提亞待在一起，你們威脅不了我！」
聲音激烈，斷然拒絕了他們的要求。不過下一刻，德墨忒爾的語氣又緩和下來。
看著面前的雙子，農業女神的心中閃過很多念頭。不過最終，一個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還是壓倒了一切。
這場天災終究會截止的，宙斯也不會容許她一直這樣下去，當然，相比起她來，哈迪斯受到的壓力一定會更大。
所以……
「這件事情也不是不可以談，除非，你們能發誓不再用這種能力危害我，並且在將來，也要替我射一支箭。」
這一刻，德墨忒爾想明白了。
她自己誰都報復不了……但在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能對付自己的兄弟的。
······
冥界，塔爾塔羅斯的門戶。
與冥界交疊的混亂時空中，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多了少許穩定的規則。不過它們的存在反而讓這裡更加危險了，因為這些規則時刻崩散又重組，釋放著讓凡物驚懼的力量。
當然，對於赫利俄斯而言，這些東西並不能傷害他，他過去從未來過這裡，所以自然也對這裡的變化沒什麼感覺。他只是來此尋找地母的，而他也確實沒有在這裡尋到蓋亞的痕跡。
之前，太陽神已經去過了真理田園，並且在那裡，他成功見到了冥王和失蹤許久的珀耳塞福涅。只是出乎他預料的，這位被強行搶走的新娘在看到他的時候好像並沒有什麼激動與喜悅，甚至恰恰相反。
在整個交談的過程中，赫利俄斯總感覺對方有那麼一點……嫌棄？但不管如何，太陽神還是完成了自己此行任務的一半。
他轉達了神庭諸神的意見，以及神王委婉的勸告。宙斯無意因此給哈迪斯定罪，但這件事情確實影響到了所有神靈的利益。
而對於這件事，再次出乎赫利俄斯意料之外的是，哈迪斯居然表現的很好說話。
雖然是宙斯答應他的條件在先，如今還攜著大義來『調解矛盾』在後，但冥王依舊很痛快的表示，珀耳塞福涅是來做冥後而不是囚犯的，所以如果對方願意離開，那他自然不會橫加阻攔。
可下一刻，哈迪斯又說出了另一件實情。因為宙斯與赫拉的婚姻是『眾神的典範』，是他『學習的對象』，所以他也向自己的冥後分享了神權。但作為地上的神，珀耳塞福涅接受權柄的代價，就是本源從此將與冥府勾連在一起。
所以無論如何，她從此都要有一半的時間留在冥府中，這是哪怕原始神靈都無法違背的規則。無論德墨忒爾接不接受，這都已經無法改變了。
『婚姻的典範』……當時聽著哈迪斯的講述，赫利俄斯雖然不知道關於權柄的事情是否屬實，但他的確聽出了其中的明嘲暗諷，畢竟在傳說中，神王宙斯和赫拉的婚姻同樣十分『曲折』。
據說一開始的時候，赫拉並不願意接受宙斯的求愛，她一直在躲避著他的追求，直到某一天，神王在大雨中變作一隻受傷的小鳥，勾起了女神無限的同情。
赫拉將鳥兒抱在懷中，安撫它受到傷害的羽翼，但下一刻宙斯就變回了本相。躲無可躲的女神最終落在了神王的手中，從而不得不答應他的求婚。
「呼——但是不得不說，能把自己的權柄分享出去一部分，赫拉與珀耳塞福涅的運氣確實很不錯。」
「相比之下，海後安菲特里忒就遠遠比不上他們了。」
微微搖頭，既然任務已經算是完成了一半，赫利俄斯倒也沒有急著把消息帶給農業女神。
相比起結束這場波及大地的災難，他還是更想先結束一下即將降臨到自己頭頂的災禍。所以看著深淵的入口，猶豫了一會後，太陽神還是走入了其中。
無論地母有沒有進去，他都要先找一找再說，而且這個舉動還能給阿波羅找點麻煩。
畢竟短暫的進出深淵或許並不會造成太陽太劇烈的動盪，但少許暴躁是肯定有的而且最重要的是，這一切都十分『自然』。
權柄斷開連接造成的不可控和主動干擾是截然不同的，只要裡面沒有『人為因素』，赫利俄斯大可以在回去後推脫這是太陽本身對阿波羅的排斥。雖然這未必能打消神王的某些念頭，但多少應該能拖延一些時間。
「希望一切順利吧……」
低聲自語，一步邁出，赫利俄斯的身影隨即消失在了扭曲的時空中。
沒人看到這一幕，又一位神靈進入了塔爾塔羅斯中……只有一個例外。那就是因為太陽神提及自己，而突然心有所感的蓋亞。
……
時空變化光影扭曲。只是一個恍惚間，面前的一切就大變了模樣。
走入深淵，赫利俄斯本以為自己看到的會是一望無際的混亂時空，以及迎面而來的界面排斥，可令他意外的是，兩者什麼都沒有。
一層層界面交疊又分開，物質在其中排列分布。壓制的力量相當薄弱，就好像臨時被調到別的地方去了……看著眼前的塔爾塔羅斯內部，太陽神的心中著實有些意外。
「這就是深淵？看來謠傳果然不可輕信。」
傳說中的深淵可沒有這麼友善，搖了搖頭赫利俄斯沒有在原地多做停留。
無論蓋亞在不在這裡，都不可能在門口的位置。他還是要深入進裡面，才能找到地母可能存在的痕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