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4章 殺人不說還要誅心

  第624章 殺人不說還要誅心

  汴州運河某個渡口邊上,有許多民夫在搬運木料與石料。不遠處,一個規模龐大的建築,四四方方的帶著圍牆,正緊鑼密鼓的加緊建設。

  民夫們揮汗如雨,哪怕初春的天氣還帶著一絲寒意,卻依然穿著單衣挑土,有如螞蟻搬家一樣。

  從占地面積看,不亞於一座小城。

  那便是朝廷準備新建的「太倉」,專門用於囤積糧食與食鹽,以應對未來的各種複雜局面。

  比如說因為洪水而造成的大饑荒。

  穿著便服,看起來跟個農夫差不多的方重勇,指著遠處的糧倉對身邊的劉晏說道:「你看,百姓們為了他們自己的事情幹活,可比修什麼宮殿要積極多了。在修建宮殿的工地上,監工們只要不拿著鞭子催進度,民夫們就開始摸魚。」

  其實如果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這些民夫幹活的積極性很高,跟建設皇宮的那批人,完全不是同一種精神狀態。

  方重勇的話可謂是一針見血。

  「還是右相有高招。

  朝廷只是說太倉將來可以分期借貸給周邊百姓買種糧,並且種子種出不出來包賠。

  百姓們就聽從一紙號令就前來建倉城了。

  宮殿雖好,但民夫們自己又不能住,當然是不會太上心,此乃人之常情也。」

  劉晏呵呵笑道,替方重勇解釋了一番。

  是啊,為了和自己相關的大事而勞作,很多人都願意免費去出把力的。沒有這種意識的人,早就已經被嚴苛的生存環境淘汰掉了。

  太倉建立後,不僅可以抑平糧價,而且朝廷還願意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借貸糧食種子給農民,並且為種子做擔保,確保種下去以後不會絕收。

  總算是幹了件喜聞樂見,造福於民的好事。

  劉晏就是佩服方重勇這一點。

  大的口號喊得少,總是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每做一件事,就能把這件事辦成。

  汴州這裡的變化,也是一點點顯露出來的。

  「人性趨利避害。推己及人,若是官府攤派徭役,攤派給本帥建宮殿。

  估計本帥也是沒有興趣去做的,沒好處的事情誰去做呢?」

  方重勇擺了擺手,不以為意說道。

  像是建太倉這樣的事情,是對所有人都有好處的。越是窮苦人,往往越是依賴於太倉的賑濟。他們想不上心都不行。

  反倒是那些世家大戶們,對太倉這玩意相當痛恨。

  原因無他,妨礙那些人在災荒的時候囤積居奇。讓他們沒辦法藉機高價售賣糧食,低價買地罷了。

  建太倉的時候,如果那些未來極有可能因此受益的人,都不願意站出來幫忙。那麼等災荒來臨的時候,這些人被餓死也是活該。

  天助自助者。

  此刻運河已經結凍,汴州的運河渡口,也從冬日的死氣沉沉,恢復到如今的接踵摩肩,船來如梭了。

  運河經濟具有極為強烈的「季節性」特徵。運河水位越高,漕運的速度就越快,沿運河各渡口就越繁忙。

  如今便是一副勃勃生機,萬物競發的景象擺在眼前。

  「今年秋天,誰是騾子誰是馬,就會露出底色了。」

  方重勇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

  「右相是說……」

  劉晏一時間沒跟上對方的腦迴路。

  「我們一直在種糧食,但在很多地方,某些人的心思,卻未必在這上面。

  民以食為天,缺糧是要出大事的。

  等秋收的時候,誰花的心思多,誰沒有花心思,從收成看就一目了然了。

  哪個地方缺糧,哪裡就是我們下一步要攻克的地方。」

  方重勇一隻手叉腰,自信滿滿的說道。

  平時好好練習,好好做作業,考試的時候就有底氣拿滿分。

  亂世已經開啟,不注重發展經濟的割據勢力,都會被慢慢淘汰,不會有任何意外。

  正當他想入非非之時,張光晟忽然從遠處急急忙忙的走過來,在方重勇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半天。

  方某人那張本來帶著笑意的臉,瞬間就垮了下來。

  「此事當真?」

  方重勇沉聲問道,明擺著是語氣不善。

  張光晟抱拳答道:「確實如此,現在人已經被帶到了開封府衙大堂,等候大帥發落。」

  「哼,某現在便要去看看。」

  方重勇冷哼一聲,跟劉晏隨意交代了幾句,翻身上馬,便跟著張光晟來到了府衙大堂。

  一進門,他就看到滿身狼狽,還被五花大綁的顏杲卿。此人正百無聊賴的站在大堂中央,臉上似乎還有些淤青,應該是挨過揍。

  「都是體面人,何苦弄得這麼不體面呢?」

  方重勇看著顏杲卿輕嘆一聲,對著一旁準備開口的嚴莊擺了擺手,示意他解開顏杲卿身上的繩索。

  「大帥,這件事……」

  嚴莊還想辯解什麼,方重勇卻是搖搖頭,堅持要他解開繩索。

  不得已,嚴莊只好抽出腰間的唐刀子,割斷了顏杲卿身上的繩索。

  「顏杲卿啊,你來汴州,本帥給你安排官職。

  你要走呢,本帥本來也不打算攔著。但你為何要盜取樞密院的機密地圖呢?」

  方重勇抱起雙臂詢問道,雙眼死死盯著對方不放。

  顏杲卿不僅偷了方重勇等人花了很多精力繪製出來的地圖,而且還勸說樞密院的樞密編修(管理軍事地圖及文案書籍)盧邁和他一起走。

  沒想到盧邁表面上感激涕零信誓旦旦,回頭反手就將顏杲卿舉報,並親自帶著人將其抓捕。

  事發被抓,也是陰溝翻船。

  顏杲卿無話可說,或者也可以叫「道不同不相為謀」。

  「方清,你父親方大帥,乃是忠於國家,忠於朝廷的頂樑柱,顏某佩服之至。

  可是你看你,表面上扶持永王登基,實則挾天子以令諸侯。曹操、王莽,與你同類。

  你想做什麼,不需要狡辯,是或者不是,你自己心裡清楚。

  顏某盜取地圖為的是大唐,並非私利。你我立場不同,沒有什麼善惡是非可講。

  既然事敗那就無須多言,你只管砍顏某的項上人頭即可。」

  顏杲卿義正言辭的看著方重勇說道,大堂內的眾人都對他怒目而視!

  不是說顏杲卿的話有問題。

  只不過嘛,很多事情大家心裡明白就行了,你為什麼要在公開場合講出來呢?

  你說出來無論是帶著什麼目的,都是對當事人表達了深深的惡意。

  連帶著把一旁的人也給罵了。

  顏杲卿算是把那一層遮羞布給揭開了,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難堪。

  理想與現實的割裂,始終都是困擾著人們的最大難題,古今中外不外如是。

  很多人暫時對大唐忠心,卻又不願意放棄自己的前途和理想,更不想白白送死。

  方重勇有能力有手腕,又沒有廢帝自立的行為。跟著他做事,沒有政治道德上的負擔,又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只要方重勇一天不稱帝,那麼這塊遮羞布就可以一直蓋住,大家你好我好,誰也不為難誰。

  若是哪一天方重勇稱帝了,大不了告老還鄉便是。反正該奮鬥的時候奮鬥了,該享受的也享受了。

  很多人都是抱著這樣的想法。

  結果顏杲卿把遮羞布扯了下來,然後對著所有人說:你看,其實你們現在是在幫助亂臣賊子做事!

  這樣的話語,雖然沒辦法辯駁,卻會使得當事人惱羞成怒。

  「顏杲卿,你就不必狡辯了。到樞密院衙門裡面盜竊地圖,就是死罪。

  你是罪有應得,不要到處給別人潑髒水。」

  嚴莊嘿嘿冷笑道。

  顏杲卿昂著頭,壓根看都不看嚴莊一眼。他很清楚,嚴莊就是經常在方重勇身邊鼓譟廢帝的人,跟這種人沒有什麼好說的。

  看顏杲卿不說話,嚴莊從袖口摸出一封信,遞給方重勇解釋道:

  「大帥,顏真卿前些時日已經到了襄陽,他派人來給顏杲卿送信,說是穎王近期即將在襄陽登基稱帝,收拾亂局。

  還說什麼李璘雖然也是皇子,但他不過是傀儡一個,不值得投效。就憑這封信,殺顏杲卿都不算冤枉他了。」

  說完,嚴莊看向顏杲卿大聲呵斥道:「姓顏的,證據確鑿,你還想抵賴麼?」

  「某說了,道不同不相為謀,顏某也不會跟爾等講什麼道義。」

  顏杲卿十分硬氣,似乎比茅坑裡的石頭還要硬。

  偷東西是不對的,偷軍事機密更不對,但顏杲卿覺得,對於方重勇這種,已經判明是篡位者的人,不需要講什麼道義。

  「讓他寫封信給顏真卿吧。

  寫完以後,送善緣山莊勞改,不要為難他了。」

  方重勇長嘆一聲,擺了擺手。

  「大帥,不可啊!此等人物,不殺之以儆效尤,只怕……」

  一聽這話嚴莊就急了。

  類似的事情可大可小。

  就算是在盛唐,顏杲卿所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於盜竊機密地圖、鼓譟同僚謀反之類的,也足夠殺頭了!

  而且證據確鑿,人證物證俱在,根本就沒冤枉他。

  「不必多言,就這樣吧。」

  方重勇有些疲憊嘆了口氣,吩咐張光晟把顏杲卿帶下去寫信。等對方離開後,他才看向盧邁說道:「不錯,本帥沒有看錯人。」

  「如今天下的亂局,只有大帥可以收拾。顏杲卿看不明白狀況,但盧某看得明白。」

  盧邁對方重勇叉手行禮說道,滿臉恭敬。

  世人的眼睛都沒有瞎,誰好誰壞,誰行誰不行,大都看得明白。

  即使是顏杲卿,其實也是知道的。他只不過是覺得越拖下去,方重勇得逞的機會就越大罷了。

  皇權的歸屬,說起來好像是那麼回事,但不能當飯吃。

  當統治者不能解決治下百姓的衣食住行,那麼他們的所謂「合法性」,也會遭遇廣泛的質疑。

  如果李璘沒有方重勇扶持,他現在會如何,簡直不需要去想像。

  天子,乃是有德者居之。

  當然了,爛船還有三千釘。世上總會有如顏真卿顏杲卿這般的死忠之人。

  也許正如顏杲卿說的那樣:道不同,不相為謀。

  想法不同無法調和,那便是雞同鴨講。

  待眾人都離開後,方重勇領著嚴莊來到書房。

  一進門,嚴莊就急不可耐的建議道:「大帥,顏杲卿這種人留不得啊。這種木魚腦袋,無論大帥多麼寬宏大量,他們也會覺得那是您心虛了。」

  其實只要看顏杲卿剛才的言行,便知道嚴莊所言不虛了。

  方重勇笑道:「留著他一條命,讓他好好看看,本帥以後會建立一個超越大唐的國家,豈不是更好麼?」

  殺人不說,還要誅心!

  嚴莊瞬間明白了方重勇的意圖。

  殺人不過頭點地,對於某些視死如歸之人,完全沒什麼大不了的,反倒是會成就他們的忠義之名。

  顏杲卿就是視死如歸!

  留著他們的命,讓他們眼睜睜的看著,自己所效忠的大唐,在慢慢的腐爛崩壞,看到一個新國都從大唐的廢墟上建設起來。

  這,才叫真正的懲罰。比殺了他們還解恨。

  嚴莊不得不承認,方重勇的境界比自己高不少。

  大氣度留著那些政見不同的人,用創建偉業的壯舉,去駁斥那些非議。

  這比殺得人頭滾滾要高明不少。

  「顏杲卿的事情不值得大說特說,倒是穎王李璬,要在荊襄稱帝……這世道更亂了,我們南面也不安全了。」

  方重勇嘆了口氣,提起了心中擔憂的事情。

  目前他所管轄的地域,便是以淮河為界。李璬在荊襄稱帝,原本是大後方的亳州,豫州,也要變成前線了。

  現在若是從地圖上看戰略態勢,李璘便是漢獻帝,方重勇便是曹操,李璬便是劉表。

  唯一不同的是,李璬比劉表還多占了一個南陽盆地,打通了武關道。

  而目前方重勇麾下的兵馬都在擴編之中,日夜操練不停,並不適合拉出一支主力奔襲襄陽。

  所以不得不說,顏杲卿挑的時間還是挺好的。若不是盧邁在關鍵時刻背刺了一把,樞密院裡面那些機密地圖流出去,等於是把自己這邊的底都泄露乾淨了。

  「大帥,我們操練一年的兵馬,明年春耕的時候,再向淮南掠地,一口氣拿下壽春、鍾離、臨淮、山陽這條淮南防線上重鎮。

  揚州我們能拿就拿,拿不到的話也不著急。反正拿下淮南防線,淮河以南長江以北的地盤,都是我們的。

  那邊都是些零碎的軍隊在屯紮,沒有什麼能打的勁旅。」

  嚴莊湊過來小心翼翼的建議道。

  方重勇心思縝密,胸襟開闊,可不是那種好忽悠的人。

  如果沒有真材實料,光會拍馬屁是沒用的。

  「是啊,現在得穩一穩了。」

  方重勇微微點頭,沒有否認嚴莊的建議。

  剛剛才經歷了一場規模不小的叛亂,檢地和土改的工作還未完成,很多該做的內政都沒辦好。

  這個時候,確實不能出兵。

  ……

  長安興慶宮的勤政務本樓書房內,李寶臣和李史魚看著從鳳翔府而來的源休,有些疑惑的詢問道:「你是代表李懷光來的?你跟本帥又有什麼好說的呢?」

  「大帥,您與控鶴軍,斗則兩傷,合則兩利。

  我家節帥與大帥並無私怨,不必斗個你死我活。

  聽聞近期大帥麾下兵馬正準備開拔前往鳳翔府,鄙人正是來此勸說大帥,不要做那些親者痛仇者快之事。」

  源休對李寶臣抱拳行禮,慢悠悠的說道。

  李寶臣與李史魚對視一眼,隨即他點點頭道:「願聞其詳。」

  很顯然是對源休的提議有點動心了。

  「光這長安城內的勢力,就包括了宗室子弟、外戚勛貴、世家大戶等等。他們之間的關係,更是盤根錯節。

  比如說鄙人的族叔源乾曜,便是在開元時期當過宰相,諸如此類的人還有許多。李大帥若是以為可以在關中隻手遮天,那就大錯特錯了。」

  源休綿里藏針說道。

  這番話,直接把李寶臣和李史魚給干沉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