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宋?」
「白宋!」
「真的是白宋!」
一個聲音出現,便是在這積雪的小城裡澆了一瓢滾燙的水,整個世界都蒸騰起來。
驚呼聲、議論聲此起彼伏,連車前的馬兒都變得焦躁起來。
「來人!快將賊人拿下!」
送行的柴縣令厲聲呵斥,唯恐慢了半分。
他卻忘了自己一身便服,隨行只有一個衙頭。
衙頭聽了,眉頭緊皺,他與白宋有些私教,認定了柴大人要將他拿下問罪。
殊不知柴縣令如此急切是為了保護白宋。
只要縣衙的人把白宋拿住,那鄭家老爺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當著眾多百姓的面從衙役的手裡搶人。
「還愣著作甚?還不將那賊人速速拿下?」柴縣令跳腳叫道。
心中卻在怒斥這臭小子,分明給了他盤纏和車馬,讓他遠走他鄉的,為什麼還會回來?
回來也就罷了,還偏偏自投羅網,主動攔在鄭家車馬前。
這不是在找死嗎?
「哎呀!這傻逼寒門!」梁師爺在後面悔得直跺腳,「這廝是要害死我等啊!」
「別嚷嚷!」柴縣令也緊張得要命。
這時候,衙頭一人沖了出去,一把將白宋摁倒在地。
衙頭乘機對白宋說:「兄弟,對不住了!」
鄭家眾人都陷在無比的驚愕之中,誰能想到這廝膽大妄為到如此地步?
天下都知道鄭家要致他死地,這廝居然還敢來攔鄭家的隊伍!
鄭家眾人一晃神,白宋已制住。
剛剛上馬車的鄭太阿忽然衝出車廂,腳下一絆,差點兒摔倒。
當下也不顧家主體面了,嘶聲喊著:「拿住!拿住那賊人!」
幾個下人反應過來,氣勢洶洶朝著白宋走去,就要從衙頭手裡搶人。
梁師爺連連使眼色,就怕衙頭看不清情況。
好在梁師爺的眼神,衙頭也幹了十幾年,看出情況不對。
雖是只有一人,依舊對這幾個鄭家下人怒目而視:「幹什麼?!」
鄭太阿快步上來,指著白宋再喊:「把人……把人給我交……」
話沒說完,柴縣令趕緊插斷:「鄭老爺!」
一聲之後,再壓低了聲音:「這麼多人看著,不妥吧……」
鄭太阿也是過於激動,全然忘了周圍儘是百姓。
儘管心中氣急,卻也強忍著怒火,深吸一口氣,心說人已經抓到了,等帶回到了縣衙,也不怕他飛走。
鄭太阿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好久才平息,又對柴縣令道:「想必柴大人必有公斷!」
「那是自然,此子重傷他人,險些釀出人命,本官必然秉公處置。」
「此案關係我兒,我認為當押送薊縣!」
押送薊縣?
這廝縱有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柴縣令瞬間汗如雨下,感覺要救這小子已經是不可能了,心裡嘆息一聲,正要順著鄭太阿的話應承幾句,卻聽被按在地上的白宋忽然開口。
「我是來伸冤的!我坑害鄭家少爺的兇手!我是被陷害的!」
「伸冤?!」
聽這話,鄭太阿大怒吼道,「你當街毆打我兒,乃全縣縣民親眼所見,你還敢說伸冤?」
白宋掙扎著從地上起來:「鄭家主,我若沒有鐵證,絕不會來此送死!我只耽誤你們一分鐘,我給諸位聽一些東西,聽完之後,若你們還覺得我是兇手,我便隨鄭家押送薊縣,絕無怨言。」
聽白宋如此斬釘截鐵,鄭太阿也不再多說:「好!倒要看看你有什麼鐵證!」
白宋大喝一聲:「薛神醫何在!」
隊伍的末尾,車廂里的小姑娘皺眉:「爺爺,外面的瘋子叫您作甚?」
薛神醫沒有說話,心裡卻有些發沉。
小姑娘見了,有些疑惑:「爺爺,您的臉色怎麼這麼差?」
薛神醫搖搖頭,他不知道為何白宋會出現。
但白宋在此刻出現不適什麼好事!
如果他沒有鐵證,絕不會出來送死!
但是他哪兒來的鐵證?!
薛神醫想不明白,他這一路小心謹慎,沒有露出絲毫馬腳,甚至做好了隨時去死的覺悟。
如此謹小慎微,就是為了守住一切秘密。
難道在最後一刻,前功盡棄?
不可能!絕不可能!
薛神醫強打精神,告訴自己那小子就是在虛張聲勢,自己心虛反而會露出破綻!
想著,薛神醫下了車,走到隊伍之前,問道:「叫老朽何事?」
白宋冷笑一聲,不再回答,而是從衣袖中抽出一個小木盒。
方方正正,估計能裝入一支毛筆。
大家議論紛紛,不知白宋取出此物乃是何意?
當眾人尚未明白,不想那木盒之中忽然傳出了清晰的對話聲。
「我就是想不明白,當天我打了鄭家少爺,但我也是大夫……如果你把一個九死一生的鄭家少爺保住了,那便是保住了鄭家的根基。鄭家必然能為你薛家作保,讓你薛家子孫入仕為官。」
「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也是在懷疑!事情都到了這一步,你敢做還不敢認嗎?」
「是!你說的沒錯,以為都是老夫所為。」
「反正也不會有人相信你們,老朽即便把的一切都說了,也無妨。是!老朽是要借刀殺人,故意在鄭家傷藥上做了手腳,加重鄭家少爺的傷勢,因為老朽是神醫,不會有人懷疑老朽!治好鄭家少爺的皮外傷不足以打動鄭家,只有先讓鄭家少爺命懸一線,鄭家才會知道老朽的恩德,才會讓舉薦老朽的孫兒!
還有林家小姐的病,也是老朽一手所為,一切也是為了得到林家的支持!但凡能讓薛家擺脫前朝舊臣的帽子,不管如何卑鄙下作的辦法,老朽都會做!就算丟掉一生名譽,老朽也在所不惜!」
……
邙縣城口,人群聚集,現場確實死一樣的寂靜。
那清晰的對話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成了整個世界的唯一。
鄭太阿眼眶紅了,額上青筋連跳,回頭看著薛神醫,目光之中除了疑惑便是滔天的怒火!
所有人都是驚駭到無以復加,若非風捲動著枯葉,甚至感受不到時間在流逝。
沒人知道那木盒之中為何會發出如此清晰的聲音,但一個青年和一個老人的對話太過明辨!
那個年輕是誰?
是不是眼前的惡徒?
這已經不重要了。
關鍵是那老人的聲音雖沒有提到自己的姓名,卻多次提到了薛家!
回想方才薛神醫的一句話,更是與那老人的聲音如出一轍!
就算不是當事之人,周圍圍觀的百姓都覺得頭皮震震發麻,腳底板都多了一絲涼意。
薛神醫?
薛神醫才是幕後真兇?
那不是救苦救難的神醫大夫嗎?
那可是世人傳頌的活菩薩,怎麼可能會去害人?
但那木盒中的聲音依舊不斷,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不僅是鄭家公子!
還有林家小姐!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林庭正也快步走了上來,指著薛神醫:「你……你……你給我一個解釋!」
「不會的!不可能的!」
第一個打破沉寂的是隨後出來的薛家孫女兒,小姑娘大哭著沖了過來,直接就要去搶白宋手中的木盒子。
白宋一轉身,躲開了去。
小姑娘立刻被鄭家下人給抓住了。
場間儘是小姑娘的哭聲,叫喊著:「這不是真的!這是妖法!這是個妖人!我爺爺才不會害人!嗚嗚嗚……」
「對啊!那盒子究竟是個啥?」
縣民也跟著疑惑起來。
天底下哪有能說話的盒子?
說不定就是個盒子精!
能口吐人言,學著人家薛神醫的嘴在那兒胡說八道哩!
柴縣令上前喝問:「白宋,你懷中木盒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為何學人說話!」
白宋需要給人一個解釋,天下不可能有如此離奇的事情。
白宋早有準備,正當開口解釋,呼聽前方一聲低語:「夠了!」
話音落下,薛神醫跪在了雪地上。
「不用說了,老朽認了!」
啊?!
整個世界都為之譁然,每個人的心跳都似乎停了一拍。
即便是有類似薛神醫的對話聲出現,那也不能證明薛神與此事有關!
至少……至少也要解釋一下那些聲音因而而來。
但薛神醫卻自己認了……
認了,也就結束了!
不可思議的目光越發多了,所有人都聚在了薛神醫的身上。
而此刻,薛神醫已是老淚縱橫,攥著拳頭狠狠地捶打自己!
「老朽認了!老朽認了!一切都是老朽在作怪……是老朽換了鄭公子的藥,害得鄭公子病情加重。三月之前,也是老朽用計給林小姐染上了癆病。老朽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能有士族家主肯為薛家作保,讓薛家能擺脫前朝舊臣的帽子!老朽認了……都是老朽的錯……與他人無關!」
「我女兒的病是你!是你搞的鬼?你讓我女兒染病,又給我女兒治病,就是為了讓我林家對你感恩戴德?」
「是!正是!」
「老東西,你好狠的心啊!」
林庭正恨得咬牙切齒,幾乎就要上前去踹這老不死的。
後面香兒追了來,一把將爹爹拉住了。
「爹……」
「女兒,你怎麼來了?」
「女兒害得家中不得安寧,心中有愧,顧一路偷偷跟隨。」
林庭正心痛萬分,將女兒抱住:「都是這老東西!為父被這老東西騙了!」
「其實……其實白宋他……他早就知曉了這騙子的陰謀。」
「那你為何不早說?」
「白宋他始終沒有證據,即便說了,也無人相信。」
說著,林香兒掙脫父親,到了鄭太阿的面前,噗通跪下:「鄭伯伯,我相公是無辜的,求您網開一面,放他一條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