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剪影隱隱戳戳浮於珠簾,只一現,場間喧譁驟停。
晴兒姑娘之名,早已響徹幽州。
聽過晴兒姑娘琴曲的客人早已將那婉轉動人的聲音刻如夢中。
聞訊而來的新客則是盼得肝腸寸斷,只求能早日耳聞仙音。
都說晴兒姑娘的歌聲如山澗晨露滴落卵石時的清脆,在幽州再無別的姑娘能與之相媲美。
而晴兒姑娘尚無花魁之名,不過是自始至終都不曾樓面,恐怕除了小花先生無人見過其真容。
但一想,能有如此清脆的歌聲,人又怎會差呢?
往日晴兒姑娘總會在心晴之際在房中撫琴唱曲,那一首傳揚在外的《不了情》便是有此而出。
只是客人們都不曾想到,平日裡只在房中彈唱的晴兒姑娘,今日竟會到了屋外,雖是藏於珠簾之後,但這一點點好,也足以讓廳中客人們為之振奮。
沒有人說話,都痴痴呆呆地看著上面,看到那若隱若現的輪廓在珠簾之後坐下,然後抱著一張琵琶似是在做些許的調試。
白宋也看著,遠遠的一個輪廓柔美,如山水畫中那縹緲的雲霧一般,筆墨如流水一般輕輕的划過紙上,留下的一絲淡淡的線條。
就是那般模糊,只一個輪廓死也能想到珠簾後一襲羅衫,輕紗半遮,定是個膚白玉潤,美到了鎖骨深處的姑娘。
不單是白宋,王小花也望著有些痴了,情不自禁地挪了挪步子,好似只要換個角度,目光就能穿透珠簾看透姑娘容貌似的。
清脆的琵琶聲忽然傳來,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音符,便是撥弄了所有人的神經。
白宋腦子嗡的一聲,這是他頭一次感受屬於古代女子的才情,一首《琵琶行》不由自主地浮現腦海。
這是姑娘在試音,這小小的細節倒是彰顯出她該是個音律的行家。
白宋所想到的,不是「千呼萬喚始出來,猶抱琵琶半遮面」,也不是「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而是那一句「轉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先有情」。
或許是在場的氣氛所引,恍惚間白宋似是感受到了白居易在寫下琵琶行時的情景,至少某事某刻,應是看到了如眼前這般類似的場景吧?
不過,隨著琵琶聲響,唱詞悠揚,陌生的曲調,陌生的詞句,又將白宋拉回到了現實之中。
白宋不知姑娘唱的是什麼,但古曲獨有的韻律和姑娘天籟的嗓音,組合在一起就是給人一種美不勝收的感慨,溫良的心如沐春風,連樓外渭河之水都變得有了詩意。
在場眾人面露陶醉,心生羨艷,也難怪這清倌人在花樓中受人尊崇,就這般嗓音,男子也難心生褻瀆之意。
琴曲悠揚,唱凋不斷,白宋已然陶醉其中。
來了大唐許久,總是為了各種理由去奔走,少有停下腳來感受一下自己所嚮往的古時生活。
這一首曲子,像是停止了白宋內心的時鐘,知道這一刻,白宋方才真心感受到了自己所嚮往的風花雪月與詩情畫意。
人所嚮往古時,不就是這高樓之上一位幻想中的姑娘嬌柔地彈唱出古代的兒女情長嗎?
不知何時,琴聲停了,聲也斷了。
陶醉中的客人們從幻夢中醒來,無不面露意猶未盡之感。
白宋輕輕地鼓掌,不見晴兒姑娘之面,卻是有種心儀的情愫。
而那在歌聲中沉迷的姿態卻是盡數被藏在角落裡兩個有些古怪的小身影給看到了。
「那曲子有那麼好聽嗎?看他連魂兒都丟了……」白柔紅著臉,小聲地抱怨了幾句。
身邊的桑桑更是眉頭緊皺,試著張了張嘴,學著方才的曲調哼哼了半句,當聽到自己的歌聲時,臉蛋兒一紅,低頭也閉上了嘴。
「喲,兩位小公子何故在此獨坐?來,讓姐姐來陪陪你們吧。」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忽然穿雜進入兩人之間,毫無避諱地挽著兩人的手,邁著小碎步就往一張桌上領。
兩個姑娘穿著白宋的衣裳不倫不類,嬌小的身板根本都撐不起來。
她們的裝束太過拙劣,哪兒逃得過花樓姑娘的眼睛?
一看就知道是女扮男裝的小姑娘。
但花樓里的姑娘早已習慣,這二位可不是唯一女扮男裝來花樓閒逛的小姐。
哪位深閨姑娘不對花樓感興趣?誰不想來看看?
花樓姑娘都明白,只要不點破她們的身份,這樣的小姑娘身上銀子不少,比男人還好伺候,哪兒能不熱情?
兩個丫頭嚇了一跳,光看漂亮姐姐身上半遮半掩的衣裳就面紅耳赤,一時間腦子都不會轉了。
兩人暈暈乎乎被按在一張桌上,也不問要點什麼酒菜,姑娘大手一招就喊了一聲:「好酒好菜都拿上來。」
「姐姐,別……我們……我們不吃東西……」
「東西可以不吃,但酒不能不喝啊。姐姐看兩位是新客,就自作主張給兩位公子好好安排,一定會把兩位照顧得舒舒服服的。」
「那個……」
平日裡白柔古靈精怪的,但到了這場合,嘴皮子還是有些哆嗦。
桑桑更是緊張得不敢抬頭,一句話都不敢說。
姑娘見兩人如此緊張,心裡好笑,熱情地將桑桑背上的包袱給解下來。
桑桑一驚,裡面裝的可都是錢呢!
趕緊將姑娘的手抓住。
「小公子,別緊張嘛,來了這兒誰還不是為了放鬆?」
桑桑皺著眉頭,提防著將包袱取下,讓後放在了圓桌上。
不想桑桑的手一松,背著的一包銅錢太重,轟的一聲,圓桌塌了。
包裹落在地上,叮叮噹噹一陣響。
光聽聲音,裡面全是錢。
桑桑嚇了一跳,好在包袱沒有散開,只是露出一角,那姑娘正看見銅錢之中亮晶晶的碎銀子。
這可把姑娘唬住了,沒想到這包袱裡面全是錢!
兩位姑娘可是土財主!
姑娘更熱情了,趕緊又招呼了兩位姑娘過來。
兩個丫頭被幾個花枝招展的姑娘纏上,一轉頭,卻已找不到白宋的身影了。
……
宜春院廳中喧譁,那一曲唱罷,便照約定隨老鴇上樓。
老鴇隨行言道:「少時就請小花先生近前聽曲,白公子隨小女子在後稍待。」
白宋心知其意,不過是要讓廳中眾人都親眼瞧瞧,小花先生與晴兒姑娘的親密關係,為前日傳聞添一把火。
白宋並無異議,此也算為小花添名聲。
待到幾人行至二樓平台之外,離晴兒姑娘不過幾尺相隔之時,一位大茶壺上前一步攔住了白宋。
此人無甚特別,丟入人群之中可瞬間融入人海。
換做別人,定是不會往此人身上多看一眼。
可白宋並非尋常公子哥,在軍營一行,見識了各路人物。
眼前這個毫無特點的青年人往面前一站,白宋忽地往後退了一小步。
周圍人都不覺得有何不妥,唯獨白宋愣了一愣。
這是白宋下意識作出來的反應,是在草原之行後養成的潛意識。
這是只有在感受到危險的時候才會有的表現。
一個大茶壺,只是往面前站了一步,居然讓白宋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
白宋頓時眯起了眼睛,輕輕地瞥了這人一眼。
此人卻是低著頭,面容樸素,毫無顯眼之處。
「白大哥,你怎麼了?」前面的王小花回頭說了一句。
白宋沒有回答,倒是老鴇笑盈盈地出面解釋:「好了,白公子就不要再往前走了。我們就在這兒稍候便可。」
白宋再看那人一眼,對方已經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
白宋再看王小花,對其點點頭。
王小花絲毫不覺氣氛變化,看了看一道珠簾後的身影,有些靦腆,終是掀開了珠簾到了裡面。
白宋看得真切,那晴兒姑娘非但是藏身珠簾之中,更在臉上隔有面紗,除眉眼之外,各中容貌皆是不見。
白宋心說這小姑娘還真夠小氣的,隔著帘子不說,還帶著面紗?
現在一想,心裡反倒對此女沒了興趣,如此裝神弄鬼,不看也罷。
但樓下的客人們卻是不幹了,紛紛指向樓上:「快看,晴兒姑娘邊上怎有一個男人?」
「那男人是誰?!怎麼……怎麼不聲不響就進了晴兒姑娘的珠簾之內?!」
「哪兒的登徒子,快!快將他打出來!」
客人們各個面紅耳赤,恨不得插上翅膀飛上二樓,正有人想要衝上去的時候,邊上才有姑娘解釋。
「諸位都冷靜,樓上乃是小花先生,是晴兒姑娘的幕賓。」
「小花先生?!」
「那個講三國的?」
「不是說他前日才與晴兒姑娘的房中一夜未歸?這不會是真的吧?」
「之前還以為是傳說,今日一見,瞧那晴兒姑娘毫無避諱,看來是確有其事。」
「不就是個說書的嘛?憑什麼?」
姑娘喊著:「你們是要吵呢?還是要靜下來再聽晴兒姑娘一曲?」
「嗯?晴兒姑娘還要唱?不是從來只唱一曲的嘛?」
「今日晴兒姑娘請了小花先生,自是要為小花先生獨唱一首,若是各位繼續吵鬧,晴兒姑娘可就回房中去彈唱了。」
一聽此話,客人們紛紛停罷,都知道晴兒姑娘脾氣不好,難得有興致彈唱,被大伙兒攪擾得走了也得不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