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疏風驟。
恰是此時寫照,小院小亭,處處顯著昨夜雨幕所留痕跡,小亭一角垂著水滴,滴滴答答打在亭邊小樹本已枯黃的葉上,又掃下了幾片。
幾片枯葉飄搖空中,飛入亭下,留在了棋盤之上,蓋著一枚白子,留下了一點濕痕。
鄭小姐心意動了,卻守著如這小園小景的雅趣,持著一份小姐的莊重,聽了亭外公子的聲音,卻是慢慢悠悠將葉子撿起,拋在地上,方才緩緩起身,側著臉,含羞帶俏地還了一禮:「白公子。」
白宋瞧著,覺出了這姑娘此刻懷有幾分做作,姿態不顯自然,但勝於年輕,無論什麼姿態,總是養眼得緊。
「聽聞白公子精通棋藝,難得遇見了公子,想請公子於亭下對弈,望不吝賜教。」
這點過於拘謹了,說了兩句便覺些不自在,抖了抖衣袖,拍拍褲腿的雨水,進了亭子。
「公子請。」
鄭小姐並無多話,自白宋落座,就提子落在盤上。
白宋倒是認真,小心應對,端著姿態,唯恐落了個不好的印象。
兩人專於下棋,也是默契,對當夜誤闖閨房一時隻字不提。
只是這下棋的過程中,兩人也無甚交流,空空廢了不少時間。
遠處小園口丫鬟看著二人,這般不顯山不露水的私會,讓著八卦心動,春意盎然的姑娘內心好生煎熬。
白宋下著棋,不多時就瞧出這鄭家小姐根本不會,不說棋下得如何,就看她提子的姿勢就是個生手。
偏偏每一步都小心謹慎,持著身份,保持小姐姿態,好似與白宋一般,都怕給對方留了不好的印象。
那拘謹的樣子,怪怪的,倒也好笑。
過了一刻鐘,白宋提子正欲落下,猶豫之後又將妻子放入了盒中。
見此動作,鄭小姐終是鼓足勇氣,微紅著臉蛋兒抬頭瞧了一眼,有些疑惑,也不好開口,還道是公子又多了新的想法,難不成又有什麼妙招?
她一看棋局,自覺雲裡霧裡,也不知誰優誰劣。
「哎,算了……」
忽然間,白宋幽幽一嘆,起身伸了個懶腰。
鄭小姐急了,同樣跟著站起身來,皺眉詢問:「公子,您要走了?是小女子有什麼冒犯的地方?」
「算了,是別端著了。」
「別端著了?」
白宋一攤手,喪喪說道:「哎,怕叫小姐失望,我白玉堂不算什麼文人雅士,學不來那些拘束的規矩。這般盤身端坐,一舉一動都要刻意而為,連口大氣口不敢喘,實在叫人難受。我本就是個隨性的人,怎麼舒服怎麼來,就怕唐突了姑娘,故而放不開。這一局棋,實在是如坐針氈,如芒刺背,如鯁在喉!」
鄭小姐愣著,聽白公子噼里啪啦說了一大堆,也不知實為何意,大致理解到是覺得拘謹了些,有些難受,便又道:「公子不必拘謹,小園之中又無他人,公子怎麼舒適便就怎麼就是。」
「那小姐可勿怪了。」白宋一拱手,重新坐下,這回沒了先前的規矩,而是盤腿團在石凳,雙手抱膝,身子前傾,整個人都貼在了棋盤上。
這模樣和先前那一筆,像是人被抽了脊骨,一下就長歪了。
鄭小姐何曾見過這等坐姿,一愣之後,又是掩嘴一笑:「公子好有趣。」
「鄭小姐,你也別拘著,你這明顯都不會下棋嘛,何必要迎合他人作自己不喜歡的事?」
被人一句戳中心事,鄭小姐臉一紅,支吾著不知說什麼。
白宋把弄著棋子,目光不留顧忌,肆意地打量著鄭小姐,問:「還是說要看跟什麼人在一起,或許有些事即便不喜歡,因人而不同,又變得喜歡了?」
這麼一說,鄭小姐臉更紅了。
這話過於調情,哪有公子初見就說這個?換做別的姑娘,只怕就要大叫著打流氓了。
不過嘛,鄭小姐日夜幻想,見這公子如相識已久,聽這般調戲,心裡只是怦怦亂跳,卻少了責備的心思。
白宋也是點到即止,只想測測這鄭家小姐的態度,見她臉紅心跳,料定其心中所喜。
如此,以後之事就好辦了。
若在這麼滿口胡言,怕是要真被人當成了輕浮浪子,鄭小姐心中淡淡的情愫定難得長久。
白宋忽然一改說話,問了一句:「說了這許多,還不曾請教姑娘芳名。」
鄭小姐一晃神:「小女名喚琪華。」
「鄭琪畫,萬樹琪花千圃藥,心知不敢輒形相。名字是好,卻少了幾分誠意。」
鄭小姐一愣:「公子何出此言?」
「來時聽過這鄭宅一些傳聞,說鄭小姐早年多舛,與父母流落民間,這琪畫二字可不似早年間能有的名字。」
鄭小姐低下頭,擰眉思量,半晌才囁嚅說著:「早年無名,常被父母喚作阿豆。」
「阿豆……」白宋笑著輕輕念著。
鄭琪畫聽得羞澀,時隔多年,這把喚作自己的除了父母就再無別人了。
「阿豆,這名兒我喜歡,乾乾淨淨,無需修飾。」
「公子,這名兒……」
「以後便叫你阿豆姑娘了。」
「可……」
「這可不由姑娘去選,嘴在我身上,我想叫什麼就叫什麼,阿豆也就只顧聽著便是了。」
一番細說,兩人距離近了不少。
這姑娘坐在一邊面紅耳赤,白宋則厚著老臉,換了個座,坐在了小姐身側去了。
「阿豆姑娘,那夜虧得您為我遮掩,否則我白玉堂就坐實了淫賊的罪名,以後都不知如何見人了。」
琪畫身子一顫,剛消的羞意立即又爬滿了俏臉,低頭囁嚅:「好好的,提那事作甚?我……我早已忘了當夜……」
「阿豆姑娘是忘了,但小生卻對小姐念念不忘……」
「公子,你!」
「姑娘,且聽我說完,我說的是不忘姑娘的救命之恩。」
「……」
「阿逗姑娘,你耳根子都紅了。」
言語調情,鄭家小姐那是白宋對手,三兩句話便招架不住了,慌亂間強作精神,呵斥白宋:「公子,這番言語不妥了。」
「先前說了怎麼舒服怎麼來嘛,我平日裡就是這般,惹了姑娘不喜歡,那我還是拘謹些的好。」
「我……我非是那意思……」
「那姑娘又是怎樣的意思?」
「公子,我們才初識,你便如此輕浮……實在……」
「哦,我明白了,只要咱們不再是初識,日後就能對姑娘輕浮一些是嗎?」
鄭琪畫架不住男人的不要臉,慌亂地起身就要走。
白宋這才正色喊道:「好了,我不拿姑娘打趣便是。不過是想姑娘能隨意一些。」
鄭琪畫擰眉,站在亭外躊躇良久,方才又回到亭中坐下。
「阿豆姑娘,咱們就不論棋了,還是說說姑娘所喜歡的,所擅長的吧。」
「家中無事,羞於學習,也無甚擅長之事。」
「聽說阿豆姑娘常在府上為父母分憂,總覽鄭家帳目,不知是否真的?」
鄭琪畫羞於啟齒,猶豫之後才點點頭。
「那姑娘是擅長數算了?」
鄭琪畫聽了臉色更是不好,在她看來,精於算計可不是什麼優點,哪有大家小姐對著成堆的帳本浪費光陰?
此處更是其嘗嘗被本家姐妹笑話所在。
見鄭琪畫久久不說,白宋疑惑:「怎麼?難道我猜想不對?」
「數算小道,不足掛齒,說了只怕被公子取笑。」
「怎是小道?我還從未見過精於數算的女子。不如我考阿豆一題,看阿豆能否答對。」
鄭琪畫稍有興致:「公子請問。」
「雞兔同籠,頭數十六,腳四十四,問雞兔各幾?」
鄭琪畫低頭一想,不見絲毫動靜,便說:「兔六隻,雞十隻。」
這計算速度,把白宋都嚇了一跳,忍不住贊了一聲:「厲害啊!阿豆姑娘的數算本事了不得。」
鄭琪畫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低頭應著:「數算小道,哪登得上大雅之堂?」
「天下哪兒來的小道?所謂條條道路通羅馬。」
「羅馬是何處?」
「額……我意思說不要妄自菲薄,這數算一道在白某看來,可比那些文人墨客的筆桿子有用多了。這女人啊,會算數就會持家,要我有個如姑娘般懂算數的夫人,日後必然是家大業大,財源廣進。」
興許是被調戲多了,鄭琪畫聽了這話反倒沒有臉紅,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白宋,輕飄飄地問了一句:「那公子的妻子不會算數咯?」
白宋想著,搖搖頭:「自是不會的。」
「公子這般有才,公子的妻子也該十分漂亮吧。」
想到香兒,白宋臉上掛起了會心的笑意:「漂亮,自然是極漂亮的。」
鄭琪畫臉上閃過一絲酸意,目光掃向了一邊。
「既如此,公子又何故離家,又何故與別家的姑娘談天說地。」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人生有限,當然要乘著青春年少多看看外面的世界。」
「外面的世界?這外面的世界又有什麼不同?」
「不同處多不勝數,這世間三山五嶽各有風騷,盡顯不同。你知道世界上最高的山叫珠穆朗瑪嗎?你知道陸地的盡頭是無盡的大海嗎?你想過天上為何會有太陽?日夜為何交替?又想過我們其實是這時間最渺小的一粒塵埃嗎?我們生活的地方叫地球,是一個巨大的球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