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陳年舊事(二)

  很快,議論聲不絕於耳。

  「哇,原來這就是九皇子一直不肯接納她的原因……」

  「呵,未婚便破身的女子,娶了便是給家族蒙羞,換作是你,你娶嗎?」

  秦水仙聽著眾人的討論聲,唇角勾起,自以為扳回一局。

  秦憐也笑了,她沒有開口,只是轉過身去,背影卻似乎蘊含千言萬語。

  方才說話的幾個被巴掌狠狠打翻在地,鮮紅的血從他們嘴角流出,在褐色甲板上分外顯眼。

  北夏皇帶來的護衛們手已搭在刀柄上,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而肅殺的氣氛。

  北夏皇看著眼前的局面,臉上怒色一閃而過,額頭上的青筋暴起,「同著朕的面,這些人也敢如長舌婦般七嘴八舌,出了北夏豈不是要胡言亂語,丟盡我北夏顏面?」

  「朝陽既著手教訓,朕便不插手了。」

  北夏皇暗自咬牙,心中暗罵:這些個蠢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生怕別人不知他們長了張嘴不成!

  自取其辱,不知死活。

  秦水仙見北夏皇如此袒護秦憐,賊心不死,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於是,秦水仙跪著一步步挪到北夏皇面前,磕下一個響頭:「陛下,北夏向來重視婦人名節,臣子家眷若知法犯法,按律應當受浸豬籠之刑。」

  「正所謂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如今家姐鬧出這等醜事,臣女心如刀絞。」

  」作為丞相之女當以身作則,家父不在,臣女懇請陛下,代替家父嚴懲家姐,以正法紀。」

  秦憐走近秦水仙,伸出手掐起秦水仙的下巴,笑道:「瞧瞧,四妹妹這大義凜然的小模樣,真讓人心生憐惜,就連姐姐我都被你感動得淚眼婆娑了。」

  秦憐鬆開秦水仙的下巴,直起身子,「君子坦蕩蕩,本郡主不怕人在背後嚼舌根。但若有人背後編排,傳入本郡主母親耳里,那可不是兩個巴掌就能解決的事。」

  眾人盡皆心驚,齊聲應和:「是。」聲音乾淨利落,透露出對秦憐的畏懼。

  北夏皇見差不多了,開口道:「朝陽啊,朕還有些政務未曾處理,這就回去了。」

  他可沒心思繼續陪她胡鬧,這幾個被打的王公貴族的家族一齊發難,夠他喝一壺了。

  秦憐唇角浮現若有若無的笑意,「那陛下便先行回去,晚些時候我兄長會送上幾道摺子,屆時陛下可有的忙了。」

  北夏皇聞言,臉上的愁容即刻煙消雲散,滿面笑意的說道:「好,好!既如此,朕這就回宮,等候良折。」

  .

  這日,朝陽郡主權傾朝野,皇帝對她縱容如斯的言論徹底傳開了。

  秦憐的聲望達到了一個嶄新的高度,她在朝廷和民間皆顯赫無比。

  伴隨權勢而來的,是朝陽郡主並非完璧之身的流言傳遍了整個朝都城,朝野上下議論紛紛,若在旁人身上,這種醜聞或許已經毀了她的一生。

  然,皇帝視而不見,反有幫她遮掩之勢。在皇家,無論何等親近之人,一旦有了污點,便很少有人敢於庇護。

  秦憐肆意打壓世家公子也無人鬧事,世家的掌權人正焦頭爛額四處奔波,為自家的九族謀求庇護與出路,哪有閒暇為幾個小輩之間的口角之爭討回公道。

  在船上被打的幾家,其父被人曝出貪污受賄、霸占民田、甚至涉嫌通敵賣國。

  那些原本意欲為子女討回公道的世家大族此刻竟無暇顧及,對著紛至沓來的指控與調查,他們心力交瘁,疲於應付。

  .

  相府敬事堂,除去秦哲被北夏皇留在宮中,其他各院長輩齊聚一堂。

  秦憐悠閒的從外走進,看也未看臉色黑如鍋底的秦雲遮一眼,自顧自的坐下品茶。

  秦雲遮見到這一幕,心中的怒火瞬間被點燃。

  他猛的一拍桌子,整個敬事堂似乎都為之震顫,他怒聲喝道:「孽女,還不滾過來跪下。」

  「還有臉喝茶?相府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喝了二兩?」秦憐吹了吹手中的茶,目光直視秦雲遮,「青天白日的,做什麼春秋大夢呢。」

  秦憐這十幾年來,除去逝世的秦雲瀟,從未向他人彎腰低頭,如今怎會給她這寵妾滅妻的糊塗爹下跪。

  楚氏在一旁干著急,這父女二人的脾性她太了解了,丈夫最注重官聲,女兒則是骨子裡最犟,誰都不可能讓步。

  秦雲遮本就在氣頭上,劉氏還在一旁煽風點火:「老爺,二姑娘這也太不像話了。」

  「未出閣便丟了清白,如今又背上了專橫跋扈的名聲,這往後…老爺在朝堂可怎麼立足啊……」

  秦雲遮聽著劉氏的話怒氣漸增,劉氏見狀,又不失時機掉下幾滴眼淚,表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

  隨後伸手拉住秦雲遮的胳膊,抽泣著道:「不過老爺不必太過擔心,陛下疼愛二姑娘,定不會讓二姑娘吃那些皮肉苦。」

  「老爺便從輕處理,將二姑娘逐出相府算了。」

  楚氏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她憤怒的看向劉氏,「你…你也是有兒女的人,心思怎能這樣歹毒!」

  「本夫人自問待你不薄,你何故妖言蠱惑老爺將我兒驅逐出府,你安的什麼心?」

  劉氏趕忙裝出一副小鳥依人的樣子,可憐巴巴的捏緊秦雲遮的衣袖,挑釁的回應楚氏:「姐姐,妾身也是為了老爺的官聲著想。」

  「姐姐可不能這樣自私,為了女兒,便要老爺受天下人唾罵。」

  秦憐眼睛微眯,隔空扇過去一巴掌,力道大得驚人,劉氏被打倒在地,腮幫腫起,嘴角溢出鮮紅的血。

  「不會說話便將嘴巴撕爛,什麼東西,也敢頂撞我母親?」

  秦雲遮將這一幕看在眼裡,他不明白,為何自己親眼看著長大的女兒,會變成現在這副跋扈模樣。

  他終於開口:「是不是齊王?」

  秦憐迎上秦雲遮的目光,眼中沒有一絲波動,像看陌生人般淡漠。

  「是不是的,你知道了又能如何?」

  不管是不是齊王,秦憐都不會按秦雲遮給他安排的路走。

  秦雲遮權衡利弊過後,狠下心,道:「秦明雨品行不端,目無尊長。即日起,將秦明雨剔除族譜,全當我秦氏一族沒這個人。」

  楚氏仰起頭,嘲弄似的笑著,眼中隱有淚光閃爍,「好啊,既然秦相如此絕情,要將我兒趕出家門,不如一紙休書贈予我,我與二姐兒一同離開,省得礙了你們這一大家子的眼。」

  秦憐起身按住楚氏欲起身的動作,湊近她的耳邊低語:「娘親不必如此,隨他去,終有他求我那日。」

  秦憐不怕委屈,她早已看清父親的本性,心中唯一掛念的,便是母親的處境。

  北夏封建,即便是皇室公主,一旦被休棄也逃不過被人戳脊梁骨的命運。

  .

  相府門外,秦憐一雙眸子紅的嚇人,即便這是她計劃中的一環,被親生父親趕出家門的滋味,怎能不難受。

  目睹母親為自己虛與委蛇,又怎能不心疼。

  爹爹多年來的寵妾滅妻、不分青紅皂白聽信妾室母子之言,如何不心寒。

  .

  秦憐離開相府已有好些時日了,楚氏和秦哲日日都來郡主府,他們總是待到黃昏,暮色四合時才依依不捨的離去。

  .

  與此同時,秦雲遮在朝堂的處境日益艱難。

  朝中那些原本與他交好的人,如今一個個都變得冷漠疏遠,甚至還時不時給他下絆子。

  皇帝對他的指控更是無情,每每當著眾臣之面嚴厲訓斥,都讓秦雲遮倍感失落。

  日子漸漸過去,秦雲遮每日上朝都精神萎靡,他已不再是那個風光無限的丞相。

  終於,他忍無可忍的去御書房求見北夏皇。

  御書房內,北夏皇斜倚在龍案後,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摺擋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那一雙明亮的眼睛。

  北夏皇手持硃筆,在奏摺上劃著名批註,頭也不抬的問道:「知道為何你在官場不復從前嗎?」

  跪在殿前的秦雲遮心中一凜,恭敬答道:「回陛下,臣知曉。」

  北夏皇聞言,放下手中的筆,挺直了身子,細細打量跪在地上的秦雲遮。

  「你知曉?」他的聲音帶著幾分譏諷,「你並不知,秦卿,你的官途太順了。」

  秦雲遮心頭一震,多年來所積累的驕傲與自信在這一刻被一語擊破,「臣愚鈍,還望陛下明示。」

  北夏皇笑著搖了搖頭,接過金公公遞來的茶輕抿一口,繼而道:「你之所以官途通順,皆是因你命好。」

  「你的一生仿佛被上天格外眷顧,從起始便鋪滿了鮮花錦繡。」

  「前半生楚家小姐對你情深意濃,非你不嫁;你成婚後,楚國公以他豐富的經驗和強大的人脈,為你排除萬難,謀劃前路。」

  一盞茶見底,北夏皇也將此次會見引入正題。

  「秦相,你有個好女兒啊。」

  秦雲遮心中絞痛,直到此刻,他方才知曉,秦憐對他、甚至是對整個秦氏來說,至關重要。

  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北夏皇繼續道:「近幾年你的仕途更是如日中天,這一切與令嬡的幫扶亦密不可分。」

  「秦憐在朝堂之上,明里暗裡不知為你敲打了多少心懷鬼胎的權臣,眾人因你女兒威懾,自然對你恭恭敬敬、阿諛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