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事無常 天難測

  半個月轉瞬即逝,這些日子花玉手把手教導關菲,讓她驚訝的是,她手段無所不用其極,關菲竟一一受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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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蓮齋傳來消息,秦憐出關了。花玉眉頭緊蹙,匆匆起身朝百蓮齋走去。

  殿內,香氣氤氳,窗外的陽光透過紙窗灑進來,為秦憐朦朧的輪廓增添幾分柔和的光輝。

  見花玉來了,秦憐隨即合上書卷倒茶。

  花玉望著秦憐那不算紅潤的面色心中一陣酸楚,沉沉吐出一口氣,「可有恢復星階?」

  秦憐將熱茶遞到她手中,搖頭疲憊的笑了笑,「不曾恢復。星階之苦之前受過,原以為重入星階會容易些,未料比想像中更難了。前些日子接二連三突破玄虛的人有些蹊蹺……」

  秦憐察覺花玉的異樣,心裡泛起不祥的預感,「發生了何事?」

  花玉猶豫著,內心的痛楚讓她無法直言相告,「果然,瞞不過你……」

  秦憐目光灼熱,死死盯著花玉,那種不安愈發強烈。

  「北夏傳來消息,楚姨……」花玉的聲音有些哽咽,再也說不下去,扶著秦憐的肩膀,沉痛的吐出兩個字:「節哀。」

  秦憐眼睛變得模糊不清,不可置信的推開花玉,不斷搖頭後退幾步,「阿玉,你在說什麼……」

  花玉無言轉身,不忍面對秦憐那絕望的神情。

  秦憐匆忙喚來玲瓏,一向鎮定的她此刻無比焦躁,「母親身子沒有大礙,我閉關不過半月,怎麼可能會出事!」

  玲瓏面對秦憐的質問沉默不語,只是輕輕垂下眼帘。

  二人神色凝重,由不得她不信。

  秦憐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悲痛奪門而出,她顧不得一切,直奔朝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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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都城門前,靈獸累死,秦憐從空中落地,徒步跑向相府。白日,城裡百姓熙熙攘攘,秦憐持劍逼退,恍惚之下傷到了不少行人。花玉及時追上,與玲瓏分為兩隊護在秦憐兩側,為她開路。

  無論是周圍的喧囂,還是偶爾傳來的驚呼聲,都無法減緩秦憐心中的慌亂。

  相府門前白綾紛紛,府邸大門無人看守。秦憐看著掛滿白綾的大門,一個踉蹌癱軟在地。

  任花玉如何勸慰都化徒勞。

  這一幕吸引了不少路人的關注,他們小心翼翼的上前試圖安慰她,其中有人認出了她是相府的小姐,便低聲寬慰邀她進府,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那人無奈的轉身,將此情告訴相府中的秦哲。

  秦哲在得到消息後步履沉重的走到秦憐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沙啞:「小憐回來晚了,真可惜,沒見到母親最後一面。」他強行抑制著淚水。「去看看母親的遺容吧,往後就見不到了。」

  秦哲心中有無盡悲傷,雙眼不時浮現淚花,卻無法流下。母親和阿錚都不在了,外祖年邁,父親對妹妹向來不甚上心,未來的日子,唯有他來照顧妹妹。他必須堅強起來,才能成為她的支柱與依靠。

  秦哲扶起秦憐,「別留遺憾。」

  他的話在秦憐心中激起漣漪,秦憐在哥哥的攙扶下,邁步走向楚氏的靈堂。

  曾走過無數次的道路在此刻變得無比漫長,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的心尖上。

  秦憐看看兩鬢斑白強忍淚意的老國公,再看看哭得泣不成聲的姨母,這些痛苦的畫面像是利刃一樣在她心中劃下傷口。

  她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痛楚,撲進秦哲懷中無聲痛哭,只能聽見偶爾的抽泣。秦憐哭得幾乎喘不過氣,她的眼淚紛飛,似要傾盡她所有的傷痛。

  她在楚氏靈柩前虔誠跪下,磕下幾個響頭,每一聲都震撼著在場人的心。

  她步履蹣跚的走到尚未合上的棺木旁,面對那張她最熟悉不過的面容,聲音嘶啞而斷續,「娘,兒回來了。您怎麼能忍心……您不是一直最疼小憐兒嗎?您醒過來啊……您睜開眼看看我,您最疼愛的小憐兒回來了,您睜開眼看看我啊……」

  秦憐的聲音越來越顫抖,她撫摸著楚氏的臉頰,如同回到幼時向母親撒嬌的時光。「娘,只要您願意醒來,兒保證,再也不離開您了,這一切就讓別人背負,兒只陪在娘親身邊。娘,醒過來,好不好?」

  花玉走上前輕拍秦憐的背,試圖將她從悲痛中拽離。秦憐卻不願離去,她抓緊花玉的衣角,喃喃哽咽道,「師父拋下我,程錚也離我而去,現在我的親人所剩無幾,娘為何還要留我在這世上?」

  她的心碎如紙片被撕裂,楚氏昔日說過的話如今想來是那般蒼白無力。「娘說過,她心結已解,以後會看著我結婚生子……為什麼,為什麼要一次撒下兩個謊來騙我?」

  老國公走上前,將秦憐和秦哲一同攬入懷中,緊緊抱住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留下的一雙兒女。

  秦哲感受到外祖溫暖的懷抱,再也不需要隱忍,放聲痛哭起來。

  那一刻,秦憐清楚的感知到記憶中為北夏撐起半邊天的外祖也在痛哭。從前無畏的大英雄,如今陡然如此無助。

  老國公一生戎馬沙場,守得住北夏的半壁江山,守得住北夏的萬千子民,卻無法守住自己的妻兒。他人過半百,已兩度白髮人送黑髮人,四子為國家征戰沙場,死在敵國刀下。如今,女兒不過三十多歲,也在相府這深宅大院中鬱鬱而終。

  秦憐心中百轉千回,悲痛難以自抑。她的母親楚氏,是那樣的柔弱而堅強,為了孩子們傾注了所有的愛與心血,然而命運卻絲毫不曾偏袒。

  就在楚氏去世前不久,還與秦憐一起滿懷期望的暢想未來,「小憐兒,娘會看著你長大,看著你有自己的幸福,哪怕這幸福之路坎坷叢生,我也會一直陪著你。」

  現實卻無情打碎了這些美好的願景。

  此時此刻,秦憐深深體會到了何謂「世事無常,天意難測」。她仿佛置身於茫茫大海,失去了舵手,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她心中最柔軟的港灣。

  秦憐的哭聲戛然而止,血紅色順著老國公的白色衣袍淌下。

  秦雲遮意識到不對,上前從老國公懷裡拉開秦憐,輕聲喚她:「明雨?」

  隨著秦雲遮的喚聲,秦憐抬起頭來,眾人才看清楚,她的眼中儘是血淚。花玉反應極快,她猛的衝上前一把扯開攔在前面的秦雲遮,旋即點了秦憐的穴道,開始運送功力。

  然,儘管她反應迅速,還是晚了一步。

  秦憐失去了意識,她的頭髮從髮根開始變白,秦憐仰天長嘯一聲。靈堂內狂風大作,把不會修煉之人直接卷了出去;那些稍有修為之人也因實力低微,無法抵擋秦憐散發出的威壓,動彈不得。

  老國公看到這似曾相識的一幕,急忙布下結印,將無關之人隔絕開來。「玉丫頭,安撫小憐,讓她打坐。」

  花玉雖不解,但仍照做。花玉廢了好一番功夫,秦憐才安靜下來。

  秦憐不再掙扎,老國公咬破手指,將精血滴在秦憐的眉心,為她施展秘術。半個時辰後,秦憐昏睡在花玉的懷裡。

  秦哲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老國公,「外祖,您沒事吧?」

  老國公擺了擺手,神色複雜的看向花玉懷中的秦憐。

  花玉心中疑惑,忍不住問道:「楚爺爺,您是如何得知這調息之法的?」

  老國公閉了閉眼,似是在極力隱忍,許久才緩緩開口:「小憐的外祖母死訊傳來之際,老夫也是這般走火入魔。」

  秦雲遮渾渾噩噩的看著棺木中靜靜躺著的人,眼前浮現的是昔日與楚氏相處的點點滴滴。時光倒流,他記得她的笑容,記得她的溫柔,記得她無數個夜晚為他點燃的燈,卻再也抓不住這些記憶。

  皇后看著呆滯的秦雲遮,眼眶紅腫,嗓音帶著抽泣,「阿蕊明明可以嫁給比你更好更優秀之人,當初整個國公府都不同意她嫁你,她是整個朝都城最聽父母話的姑娘,為了你,她第一次反抗父母,力排眾議嫁給你。她跟了你這麼久,失去了什麼,付出了什麼,又得到了什麼,你比誰都清楚。」

  「別人笑她傻,就連你也欺負她傻。」皇后言盡於此,對老國公道:「爹,咱們帶阿蕊和小憐回家。」

  在皇后的指責聲下,秦雲遮感覺自己的理智逐漸崩潰,他雙膝一軟,猛的跪在老國公身前,重重叩頭,額頭開始滲出鮮血,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岳父,皇后娘娘!」秦雲遮聲音哽咽,淚流滿面,「你們可以打我,罵我,罷黜我的官職,怎樣都好。只是我求你們請不要帶走阿蕊……我求求你們,不要帶走她……」

  老國公看著眼前狼狽不堪的秦雲遮,沒有扶他起來,作為一個父親,他無法原諒這個間接逼死他女兒的兇手。

  老國公緩緩開口:「老夫是阿蕊的父親,為人父,老夫不希望吾兒在九泉之下都脫離不了這困了她一生的囚籠。你若真心悔改,老夫便允你這伴了吾兒一生的枷鎖,為她掃墓上香。」

  話鋒一轉,老國公面色冷峻,語氣更加沉重,「秦相,老夫只望你能善待吾兒留在世間的一雙兒女,不要再讓他們受任何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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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熙一五六八年,北夏一品誥命夫人秦楚氏葬入楚氏祖陵。念其父、及楚氏祖輩功勳,北夏皇下旨:舉國弔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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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不得那是何日,秦雲遮跪在楚氏祖陵前淚如泉湧,雙手痙攣般的緊握著香燭。儘管他眼前的世界模糊了,但他心中始終記得那條無法逾越的罪責之路。

  他默默許下誓言——用餘生保護、疼愛髮妻所留下的一雙兒女,絕不會讓前些年的糊塗悲劇重演。

  這一切,是他贖罪之旅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