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數年前的「善」果

  秦憐從宮裡出來一路騎馬前行,到相府門口時並未駐足,而是示意門口小廝將花玉喊了出來。

  花玉見秦憐身騎白馬宛若天人,不免心生讚嘆,「馬上拈花輕拂手,華簪笑顰柳葉眉,駿馬嬌仍穩,春風灞岸晴。」

  秦憐聞言,速度漸慢下來,她壓低聲音調侃道:「好端端的,怎麼開始裝文人雅士了?」

  花玉笑了笑,笑問:「一時感觸,怎就成裝文人了?」

  見花玉如此認真,秦憐也不再說什麼,似信非信的點了點頭。

  花玉見她不再言語,換上一副靈動的表情,「快些趕路吧,別誤了時辰。」

  說罷,她率先策馬向前奔去,留秦憐在後摸不著頭腦。

  都城的喧囂漸漸遠去,青山綠水盡收眼底,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天際線盡頭。

  .

  眼看要到蓮台,天卻下起雨來。

  細密的雨絲如同跌落人間的玉珠,輕盈的飄灑在空氣中。

  一行人迅速找到蓮台搭蓋的亭子避雨。

  小小的亭子雖然地方不大,但裡面的擺設卻井然有序,種種用品一應俱全。

  木製的桌椅、精緻的花瓶、一盞盞古樸的燈籠,在昏暗的雨天裡,散發著溫暖的光輝。

  「眼看準備渡江,卻下起這麼大的雨,咱們什麼運氣啊,」琉璃有些抱怨的說道,她一邊嘟囔,一邊接過玲瓏遞來的琵琶,「照我看,當初妖蓮冕下要拆除石橋咱們就該攔著。」

  琉璃擺手撥弄琴弦,悠揚的樂曲在空氣中迴蕩,為陰雨綿綿的涼亭增添幾分詩意。

  秦憐卻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道:「我去江邊走走。」

  娘子江植入的蓮花隨著雨勢減小而徐徐綻放,像是從空中摘下的明珠,點綴在碧波蕩漾的江面上。

  雨漸消,霧漸起,整個江面籠罩在一片美輪美奐的煙霧之中。

  .

  蓮台主殿,女子斜臥高位的玉榻上,手指輕佻的繞著一支精緻的劍簪,俯瞰跪了一殿的人。

  一名年長的男子向前跪走幾步,匍匐在秦憐面前,道:「蓮主三思,蓮台成立百年來,行的都是收錢殺人的生意。」

  「縱使迎來和熙盛世,但老朽從未聽聞有殺人越貨者金盆洗手扶助他人的先例。」

  話畢,殿內肅然,有人低聲附和。

  另一人越過眾人,跪伏而前,繼而作聲:「蓮主,蓮台凶名在外,外人畏懼我們尚且不及,縱使我們幫了那些堪稱愚民之輩,他們依然會將此解讀為隱藏的意圖。」

  「此舉實在不妥,恐貽笑江湖啊!」

  秦憐靜默無言,那些怨言和抗議在她耳中如微風輕拂,無足輕重。

  不滿的情緒蔓延開來,有人冷哼,聲音中充滿不屑:「蓮主數年隱匿不曾露面,一露面便要改祖宗規矩,竟言要扶助天下黎民?婦人之仁,天真愚妄!」

  見秦憐仍無動於衷,殿內議論紛紛,聲音逐漸升高。

  更有人不屑言道,「一個女人能有什麼本事,不過是運氣好得了上任蓮主的寵愛罷。」

  或許他們因秦憐是女子,他們的羞辱之言絲毫不加掩飾。

  秦憐依舊淡然自若,眼中映出的皆是生面孔。

  旁側靜立於暗處的清一目光炯炯,滿眼鄙夷的打量那些交頭接耳的傢伙。

  清一內心不禁冷笑,這群自以為是的傻子,令七十七國和九州無不聞風喪膽的女人,豈是平庸之輩?

  秦憐聽著他們七嘴八舌,指尖一撥,寒光一閃,劍簪猝然飛出,直取第一個帶頭吵鬧之人性命。

  男人應聲倒地,大殿瞬間靜如死水。

  秦憐嘴角上揚,露出戲謔的笑意,「正中靶心,準頭沒退步。」

  一個憤怒的聲音打破了寂靜,「你身為我們的領頭人,怎能說殺就殺,對自己人這樣心狠手辣,今後如何讓我們心甘情願給你賣命?誰還敢加入蓮台!」

  那人的摯交滿臉怒氣,目光如刀,死死盯著秦憐。

  秦憐悠然從高位上下來,走到那人身邊,「蓮台求你們來的?」話音一變,秦憐的聲調驟然狠戾,「本尊殺人只憑喜怒,沒人逼你們留下。」

  「在蓮台,本尊的話就是聖旨。」秦憐環視眾人,語氣森冷,「方才先出聲的二位是本尊師父留下的心腹,你們又算什麼東西?」

  「主人說話,有你們什麼事!」

  周圍人群瞬時鴉雀無聲,沒人敢接話。那人臉色漲得通紅,硬是說不出一個字。

  璇璣輕笑出聲,「你們該慶幸蓮主脾氣好轉,換做以往,你們此刻已是屍體了。」

  璇璣目光滑向冷眼旁觀的清一,似乎察覺到璇璣的目光,清一一個激靈,忙上前賠笑道:「蓮主莫惱,這群人是前些年清衍公子送來的,說務必留下這些人,往後會有大用處。」

  秦憐聞言,眉梢一挑,反手敲到清一腦袋上。

  清一猝不及防,吃痛閉目。

  他並不知曉秦憐與曲懷笙之間種種,更不明白為何突然挨了這一記爆栗。

  想不通,他索性便不想了。

  清一抬手,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方才頂撞秦憐之人吸到他身邊。

  清一隻手攥住那人脖子,不一會那人便沒了聲息。

  「知道為什麼獨殺了他嗎?」清一道。

  那些人不敢出聲,空氣中瀰漫著恐懼的氣息,每個人的呼吸都變得沉重。

  眾人目光紛紛避開,不敢直視清一及秦憐的方向。

  然,秦憐卻注意到人群中一個女孩似乎欲言又止。

  人群女孩不多,這女孩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作為資深的狗腿,清一立刻明白秦憐的意思,走上前把女孩帶到最前面。

  秦憐向清一投去讚賞的眼神,隨後把目光移向那個女孩。

  她的眼神帶著審視,女孩不禁低下了頭。

  秦憐的聲音柔和些許,「抬起頭來。」

  小姑娘緩緩抬起頭,濕漉漉的眼睛怯生生的看向秦憐。

  同時,一旁的璇璣和玲瓏也看清了女孩的容貌。

  二人心裡一驚,這女孩的面容...和十二歲時的唐妡幾乎一模一樣。

  秦憐盯著女孩的臉,腦海中閃過幾幀從前。

  許久她才回過神來,先前提起的那點興致早已隨著女孩抬頭煙消雲散,「從哪來的滾回哪去。」

  女孩愣愣的看著秦憐,眼眶紅紅的。

  那副惹人憐愛的模樣看的秦憐心裡窩火,恨不得撕爛那張臉。

  「做出這副樣子是想讓誰可憐你嗎,本尊的話你是聽不懂還是沒長耳朵,滾出去。」

  女孩倔強的不肯離開,甚至還跪著朝前挪動幾步,「奴不知何處惹了蓮主不快,蓮主可否告訴奴原因,奴一定改,求主開恩,別趕走奴。」

  秦憐暴怒的從高位瞬移到女孩面前,掐著她的下顎,力道大得幾乎要嵌進她的骨肉。

  姍姍來遲的花玉走進來,看見被秦憐掐著臉的女孩也驚詫了下。

  隨即展現揶揄的笑意:「我當你為何事跟一個小娃娃動怒,原是跟那賤人生了同一張臉。」

  面對這張臉,秦憐始終下不去手,瞬間鬆了力道,女孩無力的跌坐在地。

  「是因為奴這張臉嗎?」女孩的聲音細若蚊吶。

  秦憐背過身去,閉口不答。

  女孩像是受了什麼重大的打擊,眼神變得瘋狂。

  她顫抖著從頭髮間拔下束髮的釵子,沒有一絲猶豫,瘋了似的在自己臉上劃著名。

  劃啊、劃啊,直至面目全非。

  「是不是只要奴毀了這張臉,蓮主便能讓奴留下?」女孩的聲音因劇痛顫抖,但那雙眼睛依舊充滿執著。

  鮮血順著女孩的下巴滴落在地板上,迅速蔓延開來,染紅了周圍的一切。

  秦憐聞到血腥味緩緩回頭,認真打量起這張和唐妡有七八分相似的臉。

  「為何執意留下。」

  女孩跪好,緩緩講起屬於她的故事,「奴名關菲,生在南疆一個世人鮮少注意的小村落,自幼雙親早逝,餘下奴與姐姐相依為命。」

  「家姐年長奴七歲,常以母親的角色照顧奴的一切。」

  她停頓了一會兒,似是在回憶那些久遠的片段。

  「家姐十二歲那年,被人騙去縣城一大戶人家被迫做了妾。家姐本想做個婢妾安心撫養奴長大,然,那戶人家的主母心胸狹隘,見家姐模樣矯好心生嫉妒,家姐入府不滿一年便被那主母賣入青樓。」

  說到這裡,關菲的聲音開始顫抖,心靈深處的傷口再度被揭開。

  「家姐終日以淚洗面,但為不讓奴挨餓受凍始終咬牙堅持。可命運對我們姐妹二人從未仁慈,家姐後來病了,青樓的老鴇看她無用,便將我們丟棄在大街上。」

  「您彼時正好路過,一把火燒了那青樓。」關菲突然抬起頭,眼中閃爍著難言的光亮,「當時,您喚了一句玲瓏領主的名字,奴便默默記下了。」

  「後來家姐病故,奴尋您數載,從天河之澗到巫靈川,終於尋到了蓮台。」

  聽完關菲的敘述,秦憐細細回想,確實有這麼一回事。

  那年她曾從一處路過,只因青樓前被丟棄的一大一小兩個女人擋了她的路,她心生厭惡,便一把火將那地燒了個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