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灑在地面上,為整個朝都蒙上一層朦朧的銀紗。
自白府離開後,秦憐並未歸家,而是吩咐玲瓏前往醉月樓。
玲瓏對秦憐的指示有些猶豫,忍不住低聲提醒道:「眼下爺是女子裝扮,這麼去了怕是不妥。」
「去找男倌不穿女裝穿什麼?」
玲瓏眉頭皺起,緩緩說道:「爺若是去醉月樓找男倌,玉姑娘知道了......」
「本尊理解你的顧慮。」秦憐的語氣依舊柔和。
玲瓏聞言,眸中閃過一喜。
她以為秦憐願意聽從她的建議,然,秦憐接下來說出的話讓她笑意全無。
「所以,今日去醉月樓之事若有人透露半個字,明日便丟去護城河以身飼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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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的轎輦在醉月樓前停下,轎簾輕掀,未待秦憐露面,曹媽媽已經殷勤的迎了上來扶秦憐下轎。
曹媽媽滿臉堆笑,眼神中卻透露出幾分揣測和打量,「郡主今日未曾裝扮,可是要找男倌?」
秦憐瞧了眼曹媽媽,幾片金葉子灑進曹媽媽手裡,「曹媽媽可真聰明。」
曹媽媽心領神會,答道:「得嘞!」轉頭對幾個夥計吩咐:「你們幾個,快把郡主帶去雅間。」
不多時,曹媽媽便帶著一群男倌魚貫而入。
這些男倌無不是披頭散髮,渾身上下散發著濃濃的脂粉味,其中不乏有許多與曲懷笙面容相似一二之人。
秦憐目光掃過眾人,厭棄的揮了揮手,「算了,叫半夏過來。」
曹媽媽頓感不安,小心翼翼的解釋道:「郡主可是不滿意?郡主若是看不上,奴家再去玉春閣調人過來...…」
曹媽媽話未說完,秦憐便已露出不耐煩的神情,起身徑直走了出去。
璇璣掏出一疊銀票塞給曹媽媽,公事公辦的語氣不容置疑:「勞煩媽媽找這些男倌過來,媽媽去忙吧。」
曹媽媽心中尷尬不已,她感到自己行事有些失策,妄自揣測了郡主的心意。
然而璇璣遞過的銀票不少,儘管心中慚愧,她還是半推半就的收下了。
秦憐下樓之際,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與她擦肩而過。
男人路過遺落在空氣中的香味讓她的心猛的一顫,下意識伸手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公子與本郡主一位故人極為相似,不知公子可否取下斗笠,讓本郡主一睹風華?」
男人察覺秦憐的手顫抖的厲害,甩手掙脫秦憐的禁錮,「郡主若是要找男倌,大可讓老鴇給你叫來幾個,本公子又不是男倌。」
秦憐眼眶發紅,語氣生硬:「斗笠你摘是不摘!」
男人毫不退讓,「不摘。」
「你身為一國郡主,來醉月樓找男倌也就罷了,還這般不顧禮儀枉法,拽著陌生男子不鬆手,依我看來,郡主這樣的人一輩子都嫁不出去!」
秦憐仿若未聞,伸手便去扯男人的斗笠,髮髻上的釵子隨著動作碰撞在一起,伶仃作響。
然,秦憐很快發現,不動用靈力根本敵不過男人,惱羞成怒之下,她退後數步,幻化出靈劍,照斗笠劈了過去。
斗笠一分為二落在地上,映入眼前的卻不是那張日思夜想的面孔。
斗笠之下,男人雙眼被白綢遮住,俊逸的面容陌生得令人心碎。
秦憐心中的希冀煙消雲散,不再糾纏男人,無力的轉身離去。
玲瓏察覺秦憐整個人都在顫抖,眼中滿是淚水。
曲懷笙,早在四國朝會便死在了「她」的刀下,那鮮血淋漓的記憶在她心中鮮活如昨日。
「別跟著我。」秦憐留下這句話後,身影倏然消失在夜色中,如一抹幽魂,消失在那無盡的寂寞與哀傷中。
玲瓏站在原地,望著那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心頭湧上難以言喻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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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與秦憐糾纏的男人緩步走進雅間,姿態優雅而從容。
他摘下蒙住雙眼的絲綢,緩緩睜開那雙如兩汪清水的鳳眸,透過窗看向遠方。
儘管他的眼神波瀾不驚,沒什麼情緒起伏,卻散發出令人難以言喻的壓抑感。
這個男人數月之前憑空出現在沉凌煉獄島,無人知曉他的來歷與底細,但島主卻對他格外信任,甚至將許多重要事務交託給他。
島上的人對他的身份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天上降下來的邪神,也有人認為他是來自幽冥之地的使者。
敲門聲響起,打破這份沉寂。
男人淡淡開口:「進來。」
門開了,一個駝背的中年男人步履沉重的走進來。
「邪君遲到了。」中年男人直截了當的開口,言辭中透著幾分不滿。
然而,被中年男人稱為邪君的男人只是抬了抬眼帘,「本君今日被一個瘋女人纏上,壞了心情,無心議事。」
「邪君這是何意?」中年男人的臉變得陰沉,他上前一步,試圖用壓低的聲音來表達他的憤怒:「您難道是忘了島主交代的任務嗎?誤了大事,您該如何向島主交代!」
邪君忽的將目光轉向中年男人,雙眸中泛起不耐之色,但很快又恢復平靜。
「本君的意思還不夠明顯麼,改日再議。」
「邪君……」中年男人還想再爭辯,男人突然動了,那速度之快猶如鬼魅。
他的手掌狠狠擊向中年男人,將他拍在牆上。
中年男人只覺身體一震,眼前一黑。
邪君神色未變,仿佛剛才一擊不過是輕描淡寫的揮手。
他走向桌旁,端起茶壺,將清澈的茶水倒在手中洗了洗手。
「改日再議。」
他那冰冷的聲音在雅間中迴蕩,昭示著誰才是這裡真正的主宰。
中年男人咬了咬牙,終究不敢再抗爭,只能沉默的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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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北夏皇陵屬於程錚那處,一前一後來了兩位不速之客。
前者輕聲吟誦咒語,青煙繚繞,男人變了一副容貌,打開空無一人的冰棺躺了進去。
時光悄然流逝,半夜時分,皇陵走進一位女子。
女子徑直走到冰棺前,輕柔的俯下身子,用纖細的手指描繪棺中人的面部輪廓,每一划都帶著無盡的思念。
隨著她雙眸眨動,兩行清淚滴落在冰棺之上,仿佛要將她的心碎揉進每一滴淚珠中。
「果真不是你。」秦憐的淚水如決堤江河,愈發洶湧,「為何那人不是你……」
她的聲音顫抖,帶有無盡悲傷:「程錚,你為何如此狠心,為何要在解開誤會之後離我而去?」
曲懷笙入皇陵當日秦憐沒有哭,甚至連悲戚都不曾顯露,他人都說秦憐沒有心。
可無人知曉,他們入夢之後,秦憐是怎樣抱著曲懷笙的牌位長篇大論,一遍又一遍的哭著求他回來。
秦憐癱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回憶起曲懷笙死亡時的無力感,刺骨的痛楚再次襲來,「阿錚放心,你的仇我一定報,天河之澗一個都別想逃。」
「你所說的除惡務,盡我記下了。」
秦憐在皇陵中陪曲懷笙的「屍體」說了一整夜的話,曲懷笙也當自己真的死了,聽秦憐訴說著她無數個日夜不曾說出的話。
直至黎明的第一縷光透入皇陵,秦憐才從皇陵離去。
她的背影漸行漸遠,曲懷笙終於從冰棺中坐起,消散臉上的秘術恢復真容。
為重振清瀾道,他自十歲起,便開始設法隱藏自身的真實相貌。
他心裡清楚,不管歷經了多少變故,他的小憐兒,絕對能從一雙眼睛認出他來。
詐死後,他去了沉凌煉獄島。
北夏剛死了一個皇子,緊接著他便出現了,沉凌煉獄島島主覺得事有蹊蹺。
島主無論如何調查,也查不到邪君過往的蹤跡,唯有在醉月樓約見試探,想要知道面前這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曲懷笙望著漸漸亮起的天色,心中更添幾分堅定,他低聲自語:「小憐兒,原諒我,前路漫漫,便由我來拉你入深淵。」
「為你、為我們、為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