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以後記得豬肉要煮熟了之後再吃喔~」照慣例下班前于歸會來病房走一走,那位路虎大叔已好的七七八八能下地走路了,據說再過兩天就可以出院了。
大叔家裡是做養殖場生意的,見著她也有些激動握住她的手使勁攥:「我聽我老婆說了,是你第一個衝上來救的我,等回家我給你拿兩斤現宰豬肉嘗嘗!」
自從上次在手術室吐了之後,于歸聞見肉味都犯噁心,更何況還是豬肉,頓時面如土色:「不……不了……大叔我還要去查房……先走了啊」
跑到走廊里掏出手機給方知有發消息:「知有,我突然覺得,生活好像也沒有那麼糟糕」
方知有正在陪人打遊戲,手機屏幕亮了,她下意識拿起來回消息。
旁邊的人猛地摘下耳機摔在桌子上:「臥槽方知有你怎麼回事?!正在關鍵時刻馬上就贏了你知不知道!」
「李哥息怒息怒,再開一局再開一局嘛」網吧老闆趕緊跑了過來和稀泥:「方知有你懂不懂事啊!讓你陪李哥玩是給你面子知道不?!別給臉不要臉!下把好好玩乾死對面狗日的聽見沒!」
一邊說著一邊摘下了方知有的耳機罵罵咧咧。
方知有沒說什麼,拿起來又戴好,她不知道生活好不好,她只知道生活教會她忍耐,至少打完眼前這一局會有十幾塊錢拿,而這十幾塊錢就是她一天的生活費。
「不是大哥,您這不告訴我們家屬聯繫方式,這我們後續治療沒法做啊」郝仁傑在一旁苦口婆心已經勸了兩個多小時了。
「對呀,您這還欠著我醫療費呢,我怎麼就這麼倒霉拿個外賣而已怎麼就攤上這種事……」顧衍之捶胸頓足,簡直後悔不迭。
躺在病床上的外賣小哥戴著氧氣面罩,人已經清醒了,就是不肯說話,也不扭頭看他們。
「大哥……您不再告訴我們家屬聯繫方式,我們……我們就報警了啊」郝仁傑舉起手機撥打電話。
大哥的身子抖了一下,依舊沒回頭。
陸青時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少安毋躁,清了清嗓子:「你的檢查結果已經出來了」
她舉起手中的片子,大哥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了過來,那眼神里有渴望有期待也有早就知曉了一切的萬念俱灰。
陸青時把醫學圖像放在了他床頭:「看來你早就知道了,你這次的上消化道出血真的很危險,差點就救不回來了,早一點的話……」
肝癌的早期症狀並不明顯,等到病人察覺的時候往往已經中晚期了。
病人眼中的希望一閃而過,很快又平息了下來:「沒用的……縣裡的大夫都說沒的治了……」
「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病,但既然沒的治的話,為什麼不見家人最後一面呢?」顧衍之起身說道。
「如果是我我肯定會選擇告訴他們,與其留下遺憾不如坦然接受度過未來的每分每秒,因為你接下來的每一天都很可能是最後一天」
大哥沉默良久,瘦骨嶙峋的臉上突然滲出淚痕,一米八幾的男人哭起來還是很讓人震撼的:「告……告訴了也沒什麼用……沒……沒錢治……還是不要拖累老婆和家裡幾個娃娃了……」
從他斷斷續續的哭訴中,顧衍之得知了外賣小哥真名叫王有實,家在西北農村,這些年地里收成不好便進城務工,沒學歷挑過水泥搬過磚,這幾年外賣火起來便跟著老鄉一起送外賣,起早貪黑風裡來雨里去掙的那點兒錢全都補貼了家裡一家四口,生了三個都是女兒,老婆肚子裡還有一個,據說是個男孩兒,一家人都盼著,可這個節骨眼上他卻查出這個病,老鄉勸他回家養著去,他卻執意留在城裡多賺一點兒錢,撐也要撐到娃娃出生。
曾經最拮据的時候一個饅頭掰半吃,沾著顧客不要的,吃剩的小鹹菜,也要給老婆買營養品。
顧衍之聽到一半出去抽菸,打火機剛掏出來護士過來阻止:「哎女士,這裡是禁菸的」
她只好又把煙放進煙盒裡,走到急救中心外面才點燃,煙霧氤氳里她的臉看上去也有些變幻莫測。
不多時陸青時也出來了,正撞上門外的于歸,她不知道在這兒聽了多久,滿臉欲言又止:「陸……陸老師?」
陸青時懶得理她,在她的認知里于歸就等於麻煩。
「陸……陸老師……他的病……真的沒法治了嗎?」
陸青時沒回頭,雙手插在白大褂兜里:「世界上只有一種病——窮病」
走出來急救中心,清涼的夜風驅散了鼻翼間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陸青時深吸了一口氣在台階上坐下來,肚子很不合時宜地咕嚕了一聲,忙到現在別的感覺沒有,只是可惜了那碗青菜面。
她拿出手機打算叫個外賣,劃了幾頁不知想到了什麼又收了回去。
台階上倒是有人很合時宜地遞過來了一串羊肉串,顧衍之長手長腳大大咧咧坐在長椅上,腳踩在上面的花壇上,十分不拘小節。
「涼了,不過還算湊合」
「謝謝」陸青時道了謝,接過來輕輕咬了一口,果然涼了有涼了的風味,她很快吃完一串,台階上的人又遞過來一串。
直到分享完所有外賣,陸青時忍不住笑了:「你倒也挺奇怪,那種時候還不忘拿吃的」
吃飽了顧衍之往長椅上一靠:「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陸青時準備走了:「以後別在半夜收拾東西了」
顧衍之卻突然起身,斜靠著長椅微微低頭看著她:「我總覺得,在哪裡見過你」
長椅挨著台階,距離一下子被拉近,她清亮的瞳孔里映出自己的倒影,有些許錯愕,陸青時站了起來。
「你這個搭訕方式有些太老套了吧」
「是嘛……」顧衍之撓了撓自己的一頭短髮,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人已經走遠了,她逕自嘟囔著:「可是……我真的覺得……以前見過你……」
錦州市消防支隊。
七點半開飯,還沒到七點十分操場上已經沒人了,飯堂里倒是坐的擠擠攘攘。
顧衍之看著空空蕩蕩的操場吹了聲口哨,隨手拎起十斤重的水帶玩一樣扛在了肩上往食堂走去。
「哎,不是說今天要來新教官嗎?我們這麼早就來吃飯不好吧?」有新來的預備役消防士惴惴不安著。
旁邊的老兵拿筷子敲了一下他的頭:「不好個錘子,聽說是個女的,女的來消防部隊能幹嘛,陪我們一幫大老爺們睡覺啊!」
一堆人哄堂大笑。
「就是,就是,指揮長怕不是老糊塗了吧!」
「要不就是看兄弟們成天訓練太辛苦了,給弟兄們開開葷!」
還是剛剛那個挑起話頭的刺兒頭,他話音剛落,就被沖天而來的水柱滋地媽都不認識,從頭到腳淋成了落湯雞,筷子一扔拍桌而起。
「我靠!哪個狗日的搞老子!」
又是一記精準的水柱直擊面門,高壓水槍的衝力讓他後退了幾步,撞倒幾個椅子靠在了餐桌上。
「嘴巴太髒了,洗洗嘴巴」
顧衍之一只腳踩在椅子上,另一隻手拿著高壓水槍,槍口對準眾人:「還有你們」
食堂里頓時吱哇亂叫,餐盤餐具滿天飛,每個人都抱頭鼠竄,踢翻桌椅無數,躲避無處不在的水槍攻擊,場面亂做一團。
窗外二級指揮長的臉色也十分精彩:「這也太胡來了吧!」
反倒是頭髮花白,肩上掛著二道橫槓六角星花肩章的老人止住了他的話頭:「以暴制暴,有的時候也有幾分道理啊」
自從國家消防制度改革後,所有消防部隊退出現役,改為行政編制,統一歸入國家應急管理部指揮,大量優秀兵源流失,招收的都是些社會閒散人員,退伍轉業士兵等等,質量良莠不齊,老一屆經驗豐富的消防官兵紛紛退伍,留下來的都是刺兒頭青黃不接,戰鬥不行逞兇鬥狠倒是一個比一個厲害,若非如此也不會想到要請顧衍之回來任教了。
「臥槽哪來的瘋婆娘!兄弟們,給我干他娘的!」又被水槍滋了個透心涼,刺兒頭喊了一聲,率先沖了上去。
沒人看清她是怎麼動作的,作戰靴下踩著的椅子已經飛了出去正好砸在刺兒頭胸口,幾百斤的大塊頭重重倒在了地上,捂著胸口半天爬不起來。
「我……我靠……干……給我上……」幾個人面面相覷,擺出了攻擊的姿勢卻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顧衍之放下水槍,沖他們勾了勾手:「來,陪你們玩玩」
她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反倒惹了眾怒,幾個膽子大的嘶吼著撲了上去,一人在左一人在右攻擊她的要害,還有一個迎面踢來掃腿。
勁風揚起她額前髮絲,顧衍之不躲不避,右手接下右面那人一拳,反手一扭,那人發出一聲慘叫,顧衍之順勢一拳揍在了他臉上,當場灑出鼻血趴在了地上又哭又嚎,不知道是該捂手還是擦鼻血。
左邊那人有些懵了,根本沒看清她是怎麼出手的,原本就不太紮實的拳法更是亂了套路,顧衍之都懶得躲,直接一記上勾拳砸在了他下巴上,打落兩顆門牙,捂著嘴巴慘叫。
至於踢她掃腿的那個人,顧衍之低頭,作戰靴使勁在他肚子上鑽了兩下,發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她嫌吵挖了挖耳朵,一腳踢出去把角落裡堆著的桌椅砸了個滿地開花。
「還有人要來試試嗎?」顧衍之鬆了松筋骨,拳頭一陣嘎嘣作響。
一室噤若寒蟬,頭頂的日光燈照的每個人臉色都慘白慘白的,她肩上的六角星花反射出了刺眼的光芒,四顆星一道槓,至少是指揮員級別的消防銜。
刺兒頭耷拉著腦袋,知道今兒算是遇上硬茬了。
收拾完帶頭挑事的幾個新兵蛋子,這群人明顯安分了不少,被顧衍之統一拉到了操場集合,一中隊的人手抱頭蹲的老老實實跟犯罪分子似的。
顧衍之負手而立,身姿挺拔,深火焰藍色作訓服穿的一絲不苟,肩章領花上的六角星熠熠發光,軟胸號牌上寫著自己的編號:716050119。
「我叫顧衍之,接下來的一年裡由我擔任錦州市消防支隊的總教官」她簡短做著自我介紹,吊兒郎當的時候沒個正行,可一旦嚴肅起來,眼神如刀銳利,無形的壓迫感瀰漫開來,簡直讓人窒息。
底下有人在竊竊私語,顧衍之示意副官把人拎出來,她眯著眼睛看了一眼那人胸牌:「4047是吧,刺兒頭是嘛?以後說話記得要打報告」
「你……你想幹嘛……唔……」有人拎了兩條水帶過來。
顧衍之拿手套把他的嘴巴堵上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不分場合嘴裡不乾不淨的人,今天好好給你洗洗乾淨」
她打了個響指,兩條高壓水槍形成的巨龍傾瀉而下,砸了個劈頭蓋臉,地下水冰冷刺骨,淋在身上很快牙齒都開始打顫,更何況光是衝擊波就能把一個成年人打趴下,那刺兒頭蜷縮在地上哀嚎,叫又叫不出來,無數次爬出了水槍的射擊範圍又被人扯著衣領揪了回來。
「現在所有人都有,立正,稍息,向右看齊!」她叫著口令,隊伍一陣騷動迅速跑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
顧衍之很滿意,副官給每人身上掛了兩個水帶,一個十斤兩個就是二十斤。
「現在體能訓練開始,五公里負重跑,預備——跑!」
顧衍之一聲令下,紛紛沖了出去,開始幾個人還在後面慢慢悠悠晃蕩,她坐在越野車上拿著喇叭扯著嗓子喊:「副官,給0027,4593,1346沖涼!待會誰跑到最後的二百個伏地挺身準備,並且沒有資格吃午飯!」
「為什麼?」
她幾乎把喇叭杵到了那人耳朵上:「因為垃圾不配浪費糧食!」
「給3394沖涼!跟教官說話要打報告!」
「報告教官!我跑不動了!」有人落在了最後,一邊走一邊喘著粗氣,兩條長長的水帶拖在地上,隨時都能把自己絆個倒栽蔥。
顧衍之沒說話,把越野車的圍欄打開了,兩條黑色的矯健身影嗖地一下竄了出去。
遠遠地他還沒看清是什麼東西,只聽見陣陣狗吠,頓時三魂去了七魄,哇呀一聲連滾帶爬往前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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