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

  向南柯回到警局,把採集到的指紋與毛髮交給了物證科,回到辦公室有同事嬉皮笑臉湊了上來:「向隊,昨晚去哪了啊?」

  「去查案了」向南柯打開電腦,面色如常。

  眼尖的同事一眼瞥見她脖子上有淺淺的口紅印,那個位置怎麼也不可能是自己親上去的吧,笑容愈發八卦。

  「去掃黃打非了?」

  向南柯抄起一個文件夾砸在了他腦袋上:「有功夫在這編排你們老大,還不趕緊幹活去!」

  同事捂著頭哭喪著臉跑走了,她這才把注意力放回到電腦上,對著已經打開的網頁,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輸入了兩個字,顯示結果為零。

  她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網際網路也就是近十年來才興起來的東西,若想再往前查閱卷宗,恐怕還是得去資料室。

  向南柯拿起辦公桌上的電話:「你好,我是向南柯,幫我調二十年前發生在錦州市的一起弓雖女干幼女案」

  不好意思吃白食,飯後陸青時主動提出了要幫她洗碗,顧衍之連連拒絕:「不用不用,哪有讓客人動手的道理,你要是無聊的話就看看電視或者陪漢堡玩會兒」

  陸青時抿起唇:「你是怕我做不好嗎?」

  她雖然不怎麼做家務,但基本技能還是會的。

  顧衍之愣了一下,突然笑開,倒是忽略醫生強烈的自尊心了。

  「那你幫我把泡沫清乾淨吧」

  雪白的盤子遞了過來,陸青時這才如釋重負:「好」

  2011年六月五日,這註定是于歸職業生涯里難以忘懷的一天。

  她同平常一樣,忙到七八點草草吃個盒飯,鑽進值班室給方知有打了個電話,響了很久對方才接起來,沒說幾句就又被人叫了出去,這次卻不是又來了急診病人,而是一個久違的好消息。

  上海市人民醫院打來電話,有一位腦死亡的患者有意向捐獻器官,經過初篩與何淼淼的配型完全一致,按照器官捐獻分配原則,何淼淼排在了首位。

  陸青時在趕來的路上,開車的時候手都在抖,眼看著前面綠燈馬上變紅,她一腳油門直接踩了過去,被交警追在後面喊貼了罰單。

  陸青時交錢交的很爽快:「我趕著救人」

  「你是醫生?」

  她點了一下頭,交警的目光落在了她放在副駕駛上的IC卡上,敬了一個禮,雙手把罰單遞了回去。

  「一路順風,注意安全」

  仁濟醫科大一附院召集各個科室開了一個簡短的術前會議,由於上海市人民醫院並沒有移植中心的資質,所以手術定在仁濟醫科大舉行,但最近一班趕往上海的飛機已經要起飛了,高鐵起碼得四個小時,器官的活性會大大受損。

  劉長生馬上接茬:「我已經派人去跟機場、航空公司接洽了,他們表示可以等我們半個小時,並且預留了坐席」

  孟院長站了起來:「好,那就這樣,心外的opo團隊馬上出發,急診、麻醉、ICU、心血管做好術前準備,我親自去跟患者家屬談,劉處長調配好咱們醫院的血庫,確保何淼淼的手術用血」

  「是」眾人紛紛起身,忙得團團轉,陸青時把于歸從人群中一把推了出去。

  「opo團隊裡,再加一個她」

  心外的主任醫師抬起眼鏡看了一眼于歸:「陸主任是在跟我們開玩笑吧」

  「沒跟你們開玩笑,上次急診搶救的時候,是她做的縫合,何淼淼的心臟狀況她很清楚,具體的,讓她路上講給你們聽,帶著我的學生去見一下世面」

  她鮮少說這麼長一段話,表情嚴肅而又認真,不像是在開玩笑。

  陸青時這個人對待患者向來靠譜,心外主任勉強點了一下頭:「那行吧,鄭醫生,帶著於大夫一起去給你打下手」

  時間緊迫,被點到名的醫生點了下頭,也沒多說什麼:「兩分鐘後醫院大門口集合」

  于歸回頭看了一眼:「陸老師……」

  對方點頭:「照我說的做」

  有她在就有莫名的安心呢,于歸飛快點了一下頭:「嗯!」

  「快上車!」于歸剛跑到大門口,一輛豐田就在自己面前停了下來,于歸剛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還沒來得及系安全帶,車就滑了出去。

  同行的醫生調侃:「鄭醫生,你這一路下去要吃不少罰單啊」

  對方回頭笑笑:「那沒辦法,飛機不等人,患者更不等人」

  好在今天的運氣還不錯,一路都是綠燈,暢通無阻,上飛機之前于歸跟上海市人民醫院的地接聯繫了一下,對方表示患者家屬已經簽署了《器官捐獻知情同意書》就等他們的手術團隊來取供心了。

  好似壓在心頭的石頭終於落了地,于歸長出了一口氣:「謝謝你們」

  聽說這個消息的時候,何爸何媽一臉難以置信,仿佛在做夢一般,反覆跟醫務處確認,得到了肯定的答覆之後,何媽媽掩面哭泣。

  何爸爸站了起來,緊緊攥住劉長生的手,紅了眼眶:「這次真的謝謝你們,謝謝……」

  話說到一半就開始哽咽,劉長生安撫人坐下了:「好,現在由陸大夫做手術說明和風險評估」

  「等心外的團隊取完供心,我們這邊會馬上進行淼淼的開胸手術,主刀醫生是擁有豐富心臟移植手術經驗的張主任」

  坐在一旁的心外主任點了下頭:「我會全力以赴」

  「由我擔任助手」

  這個陣容是孟院長安排的,陸青時雖然是急診醫生,但過往在協和積累了豐富的手術經驗,其在心外、胸外、肝膽外科等領域均有不俗的造詣,打破了傳統急診醫生不上手術台的特例,為全力確保此次心臟移植的成功,特意安排進了手術團隊。

  何媽媽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謝謝你,陸大夫」

  「但是,淼淼現在的肺動脈壓力非常高,麻醉是第一關,她目前的心肺功能支撐不了六個小時以上的大手術,也就是說,很可能上了手術台就下不來,這點您要做好心理準備」

  雖然現實很殘酷,但陸青時依舊毫無保留講出來了。

  「麻醉這關過了的話,心臟移植成功後續也可能面臨感染和排異反應,也是在鬼門關上徘徊」

  陸青時話音剛落,何媽媽就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這我們都知道,我們願意搏一搏,哪怕有一線希望,哪怕只能延長她幾個月的壽命,我們都願意試一試」

  「這次的供心非常年輕,是一位十歲小男孩的心臟,如果淼淼真的能挺過這三關,後續治療得當按時複查的話,活到成年不是問題」

  心外主任開了口,猶如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何爸爸和何媽媽喜極而泣。

  但他和陸青時對視了一眼,彼此都知道,其實這次手術風險非常大,如果移植成功的話淼淼將是中國首例年齡最小的心臟移植患者,但首例往往也意味著風險更高,死亡機率更大,誰都不敢掉以輕心。

  秦喧坐在床邊陪淼淼說著話,拿黑色水筆在她手腕上輕輕畫了一個腕錶,長長的時針指向了十二:「淼淼乖,不怕的,你看秦阿姨給你畫了一個手錶,等到這個時候,我保證,你就可以出來啦」

  淼淼躺在床上,眼窩深陷,插著呼吸機,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勉強點了一下頭。

  秦喧心酸得不行,俯身抱住了她的腦袋:「淼淼……」

  何淼淼是她接生出來的,也是她看著長大的,這麼多年早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半個孩子,何媽媽的心情她多少能體會幾分。

  感受到滾燙的淚水落入自己頸間,小小的孩子微微偏過頭,隔著氧氣面罩親親她的側臉。

  「秦阿姨……不哭……等……淼淼出來……再給我畫表……」

  護士進來推她去做術前準備了,秦喧擦乾眼淚,目送她離去,赴一場生死未定的賭局。

  顧衍之站在走廊里,穿著乾淨嶄新的火焰藍制服,沖躺在病床上的孩子敬了個禮。

  小小的孩子攥緊了胸前的臂章,吃力地抬起手腕,沖她伸出了大拇指,是給她加油也是給自己鼓勁。

  因為年齡小的緣故,全麻之前特許家長陪護,何媽媽穿著手術衣戴著口罩俯在了女兒床前,緊緊握著她的手。

  取了呼吸機之後她終於可以小小地說幾句話了:「媽媽……我會死嗎?」

  何媽媽搖頭,拼命控制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不會……醫院最好的大夫都在這裡了……你陸阿姨也在……大家都很努力……所以淼淼也要加油……好不好?」

  小孩子吃力地點了一下頭,眼神黯淡無光:「媽媽……我會一直是你的寶貝嗎?」

  何媽媽隔著口罩吻上她的臉頰:「你是,你一直都是爸爸媽媽最好的寶貝」

  陸青時穿著洗手服進來了:「時間差不多了」

  麻醉醫也已經做好了準備,根據何淼淼的綜合情況調整了麻醉方案,盡全力延長手術時間並配合手術成功。

  陸青時走到她床邊:「淼淼,你還記得答應過我什麼嗎?」

  「記得……陸阿姨說……等我好了……帶我一起玩球……」

  陸青時伸出小指:「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何淼淼也笑了,一大一小兩根手指緊緊拉在了一起:「誰變誰是小狗」

  于歸拖著保溫箱邊跑邊給陸青時打電話:「陸老師,供心摘取完畢,按您所說的,我和鄭醫生保留了較多的肺動脈和下腔靜脈」

  電話直接接進了手術室,陸青時在穿手術衣,護士從身後替她繫著帶子。

  「好,你們到機場了嗎?」

  于歸將裝有寶貴心臟的保溫箱放進了後備箱裡,鎖上車門:「還沒有,供體的情況比想像的複雜一些,摘除花了點時間」

  陸青時皺皺眉頭:「快一點」

  上海的路況比起錦州來說,只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鄭醫生一路按著喇叭見縫插針,把普通轎車開成了賽車,于歸被晃得七葷八素的時候,機場總算到了。

  「前往錦州市的旅客朋友們請注意:您乘坐的CA3387次航班已經停止登機了,艙門即將關閉,沒有登機的旅客請前往櫃檯辦理改期手續」

  一行人在擁擠的人群里艱難地穿行,于歸拎著保溫箱逐漸感到吃力,額頭滲出豆大的汗珠。

  同行的醫生一把拿了過來,于歸還來不及說謝謝,拔腿跟著他就往登機口跑。

  在一陣連比帶說又拿出了證件之後,機場的地勤神色鬆動了些,看著這幾個風塵僕僕滿頭大汗的人,拿出了對講機。

  「機長……」

  本來正在滑往起飛跑道的飛機突然退往了安全地帶,並且逐漸熄滅了引擎。

  在等待了約有五分鐘之後,有乘客躁動不安起來,拍著座椅扶手大聲道:「怎麼了怎麼了!還飛不飛啦!老子趕著去錦州開會呢!」

  「就是啊!剛不都上跑道了嗎?怎麼突然停下來了!」

  「花錢坐飛機就是圖個快捷,你們航空公司搞毛啊!耽誤時間了你們賠啊!」

  「還飛不飛啦,不飛退票!」

  「對,退票!」

  ……

  機艙廣播響了起來:「尊敬的各位旅客朋友們,我是CA3387航班的機長,我們現在在等待的是四位醫生,他們要趕回錦州市為一名五歲的兒童做心臟移植手術,如果錯過了這趟航班,那位孩子也就沒有了生的希望,請大家再耐心等待一下,他們正在辦理乘機手續,謝謝」

  廣播用各國語言重複了三遍,機艙里抱怨的聲音逐漸小了起來。

  于歸抱著保溫箱一頭扎進了機艙,最後一位同事也跑了進來,機艙門在眼前緩緩關閉。

  鄭醫生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她:「行啊,跑的還挺快」

  于歸看著飛機滑入跑道里,也鬆了一口氣:「哪裡,您也不慢」

  作為常年在全國各地醫院奔波摘除供心的鄭醫生來說,這樣的事幾乎是家常便飯,沒有哪一次不是跑著來跑著回去。

  「給你陸老師打個電話吧,就說我們已經登機了,馬上起飛」

  「好」于歸從兜里翻出手機,按下通話鍵,沒響多久空姐就過來提醒了:「您好,飛機馬上就準備升空了,請您把手機調至關機或飛行模式」

  于歸無奈,只來得及給她發了一條簡訊,就匆匆掛了電話。

  飛機的巨大轟鳴聲響了起來,一瞬間的眩暈感過後,逐漸拔高升空飛入了雲層里。

  于歸懷裡抱著保溫箱,趴在舷窗上,心裡想的卻是:淼淼,堅持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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