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觸

  說別人酒量差的人自己倒是第一個趴下的,顧衍之自有軍營里練出來的千杯不醉的酒量,此時此刻倒是唯一一個清醒的人。

  「喂,別在沙發上睡,臥室給你」她一把扶起了秦喧,估計醉成這樣是回不了家了,安全起見還是留宿她一晚吧。

  豈料某人並不領情,一把甩開了她:「手……手機……我要給老包打電話……讓……讓他來接我……」

  舌頭都捋不直了,還要堅持回家,顧衍之無奈,從她包里翻出了手機遞給她。

  她看也沒看,迷迷糊糊直接從最近通話里撥了過去,電話剛響了一聲就被接通。

  秦喧張口就來:「親愛的~你好久都沒聯繫我了……我好想你……你來接我好不好嘛……」

  因為醉酒的緣故嗓音格外軟糯一些,向南柯默默捂住了聽筒,在一干同事詫異的眼神中走到了刑訊室的外面。

  「你……」她剛吐出一個字,那邊驟然帶上了哭腔:「你是不是不愛我了……哼!嗚嗚嗚我討厭你!!包豐年!!!」

  顧衍之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再看一眼即使喝醉了也正襟危坐的陸青時,果然覺得還是她正常些。

  憑多年偵查經驗來看,此人一定是喝醉了,但聽到那個名字時,向來冷靜的警官挑了挑眉頭,清清嗓子。

  「我是向南柯,你在哪?」

  顧衍之收拾完殘局,聽到門鈴響,跑過去開門卻沒想到是有一面之緣的向警官:「你……」

  對方保持微笑:「不好意思打擾了,我來接秦醫生」

  她怎麼記得秦喧剛剛的電話是打給她男朋友的呢?

  素來耿直的消防教官有些轉不過彎來,撓撓腦袋:「你們……」

  秦喧聽到有人來接她,立馬放開了陸青時,看也不看就往來人身上撲,親熱地摟住了人家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了溫和的警官臉上。

  顧衍之呆愣當場,而被「侵犯」的警官卻面色如常,甚至還摟住了她的側腰,微微點頭致謝:「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都走了啊,那我也回家了」陸青時從沙發上拎起自己的包,看著眼神清亮,談吐清晰,但顧衍之知道不喝酒的人醉起來只會更厲害。

  「我送你」

  陸青時推開了她來拉自己的手,堅持不讓她送,一把推開了廚房門。

  「我走了啊」

  ……

  顧衍之繃緊了臉上肌肉不讓自己笑出聲來,拽著她往門口走:「這邊」

  「喔」

  冷淡的醫生摸到了自家的防盜門終於鬆了口氣:「你回去吧」

  然後顧衍之就看見她拿著車鑰匙在開門。

  半晌,疑惑地看著自己掌心裡的鑰匙:「門,壞了嗎?」

  她從包里翻出手機來給物業打電話,被顧衍之一把摁住了。

  「陸醫生,你喝完酒都這麼可愛嗎?」

  對方眨眨眼睛,不解其意,褪去了那些冰冷尖銳之後,那雙眼睛意外得天真純粹呢。

  顧衍之從她包里翻出正確的鑰匙,替她打開了房門,回頭正想扶她進去的時候,那人閉著眼睛身子一軟,她趕緊伸手接住,摸摸鼻息——睡著了。

  消防教官無奈地搖頭輕笑,只好把人打橫抱了起來,用腳帶上房門。

  看上去只比她矮了半個頭的陸醫生,其實意外地沒有分量呢,實在是瘦得過了頭,顧衍之砸吧著嘴,把人輕輕放在了臥室的床上。

  這才有功夫打量起整個房間來,和她的房間格局差不多,兩室一廳的標準單身公寓,三面靠牆放著的都是書架,角落裡堆了一個人體骨骼,乍一看還有點嚇人,房間裡隨處可見大大小小顏色各異的手術結,看來平時沒少在家練手。

  從書架上隨手拿出一本書翻開密密麻麻的都是醫學筆記,還有註腳,以及自己的閱後反思,字如其人,乾淨又清秀。

  書籍也都分門別類放得很整齊,但女孩子房間裡通常都會有的梳妝檯,毛絨玩具之類的東西則完全沒有。

  真是個冷靜而又自律的人啊。

  顧衍之感慨,卻聽見躺在床上的人小聲嘟囔了一句什麼,她趴在床邊俯身去聽。

  「樂樂……」

  是誰?

  顧衍之這麼想著,眼前的人忽然從眼角滑下兩行清淚:「對不起……媽媽……沒能救你……」

  比起她說的話更震撼的是陸青時的眼淚,不是第一次見她哭,說來也是很巧,她每次都能看見她脆弱的那一面,但毫不設防完全暴露自己脆弱的陸青時她還是第一次見。

  她很難去描繪那種感覺,有點像新鮮檸檬的又酸又澀,也很想去撫平她眉間的皺褶。

  讓她笑,讓她開心,讓她不再皺著眉頭,也不再落淚。

  向來開朗豁達的人活了二十九年頭一次為這種心境發起愁來。

  她不是沒有朋友,之前的戰友個個都是過命的交情,來到錦州市之後秦喧也算是好朋友,唯獨對於陸青時,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定義,或者說怎麼去靠近。

  她看似冷清對周遭發生的一切漠不關心,實則在冰山下掩藏了一顆滾燙的赤子之心。

  她能看穿這座冰山,卻不知道該怎麼去融化她。

  過往學過的特種作戰課目里,沒有教過她該怎麼去靠近自己喜歡的人,甚至也沒有人告訴她,什麼才是喜歡。

  彼時懵懂無知的顧教官只是伸出手小心翼翼替她擦淚:「不要哭,不管過往經歷過什麼,我陪你」

  「啪嗒——」向南柯按亮了客廳里的燈,把人輕輕放在了沙發上。

  秦喧扯著她的袖子不讓她走:「老包,今晚留下來陪我」

  「我……」向南柯扒開她的手:「秦醫生,你喝多了」

  她說罷,轉身欲離去,卻猛地被人從身後抱住了,滾燙的淚水落進頸窩裡,她的心也跟著顫了一下。

  「老包,我十七歲就跟著你了,這麼多年從來沒求過你什麼……你每周末回家陪她我就一個人吃飯睡覺看電影……我很聽話的……你陪陪我好不好?」

  向南柯的喉頭上下滾動了一下,低頭看著圈在自己腰間的一雙手,那是一雙屬於醫生的手,修長,白皙,細膩,顫抖的吻落在了她的耳垂上,帶著幾分小心翼翼。

  聽著浴室里傳來的水響,向南柯戴上了手套,從兜里取出了一個塑封袋,拿出裝在裡面的小刷子,在面前的玻璃杯上提取了指紋,然後如法炮製了其他物品,以及從臥室的床上找到了男人的毛髮。

  浴室里的水聲停了,她很快把東西放回了原位。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陸青時才揉著太陽穴從床上坐了起來,頭痛欲裂。

  她掀開被子準備下床喝水——等下!誰給她換的睡衣!

  記憶仿佛有了斷層,大腦一片空白,好像是顧衍之送自己回來的,她又鬆了一口氣。

  反正都是女的,看就看吧無所謂了。

  醫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心態,總好過酒氣熏天地躺在床上,那她第二天肯定連床單被罩都要換掉。

  起床梳洗完畢,打開冰箱,空空如也,陸青時扶了一下額,拿起鑰匙準備出門購物。

  剛把門推開,對面屋裡探出一個腦袋來:「醒了啊,來我家吃飯唄」

  陸青時搖頭:「昨天,謝謝你」

  「我做了燒乳鴿四喜丸子湯,還有桂花糖藕哦」

  對方開始念菜譜。

  「……」

  怕她剛起床昨天宿醉胃口不好的原因,顧衍之只給她盛了湯,清亮的湯汁里裹著蔬菜和丸子,看著就讓人食指大動。

  陸青時嘗了一口,微微眯了一下眸子:「你手藝這麼好的嗎?」

  其他的四菜一湯陸續上了桌,有葷有素,還有用來開胃的涼拌秋葵。

  顧衍之摘掉圍裙,在桌邊坐下:「當兵第一年在炊事班幫忙,沒事幹勁瞎琢磨怎麼吃了」

  陸青時忍俊不禁:「那怎麼也不見你胖」

  顧衍之屈起手臂,結實的肌肉線條鼓了起來:「都在這裡了」

  漢堡聞見飯菜的香味跑了過來前爪搭在了陸青時的身上,眼巴巴看著她碗裡的東西。

  陸青時忍笑,揉了揉它的腦袋,顧衍之看著她今天散著頭髮,穿著寬鬆的襯衫,領口開了一顆扣子,露出削瘦的鎖骨,說了一句。

  「陸醫生才是真的瘦呢,昨天抱你的時候輕飄飄的還沒我家漢堡沉」

  陸青時一口湯沒咽下去被嗆得連聲咳嗽,蒼白的面容湧起一抹紅潮。

  「你……昨天抱我回去的?」

  對方誠懇點頭:「你還拿車鑰匙開門來著」

  「……我的睡衣也是你換的?」

  一派坦蕩的目光:「對呀,有什麼問題嗎?」

  陸青時前半生里沒有什麼過分親密的同性或異性,和傅磊也沒有經歷過什麼驚心動魄的浪漫故事,只是兩個志同道合的人水到渠成的結合,所以她非常注重人與人交往之間的安全距離,一旦有人打破這個界限靠得太近,她會非常不舒服。

  顧衍之是個例外,不像秦喧那樣有肌膚接觸饑渴症似地一見面就往她身上撲,她的接觸靜水流深,但卻緩緩地在她心裡留下了一席之地。

  她承認,無法把她當普通的病人看待,這樣會留心她的狀態,不自覺地聽她的話,就比如今天她說做了飯請她來吃她就來了,這太不像往常那個不近人情的陸青時了。

  可是看著她期期艾艾的眼神,卻說不出拒絕的話呢。

  再說到她幫自己換衣服,她沒有特別要好的女性朋友,但照大眾的眼光來看的話,閨蜜之間這樣做好像沒什麼問題。

  可是要說沒什麼問題的話,又總覺得好像哪裡有問題。

  向來聰慧的醫生被這種心境搞的有些糾結,就像一團雜亂無章的毛線團,怎麼找也找不到線頭。

  對面的人咬著筷子開了口:「陸醫生是不喜歡和人有親密接觸嗎?」

  從她第一次把手放上她的肩頭就發現了,她很抗拒這種肢體接觸,她以為只是二人不熟的緣故,卻沒想到對秦喧也是。

  陸青時回過神來,攪著碗裡的四喜丸子湯:「嗯……算是吧」

  「那這樣呢?」對方突然伸手,貼上了她的額頭,她的掌心乾燥而溫暖,眼神明亮而乾淨。

  「陸醫生抗拒我的接觸嗎?」

  陸青時下意識地搖搖頭:「只是這種程度的話……還好……」

  不知道為什麼,顧衍之悄悄鬆了口氣,把手收回來:「我知道了,沒事的,一定是我們接觸的時間不夠久次數不夠多,你才會心裡不舒服,以後,多接觸接觸就好啦~」

  真的是這樣嗎?

  陸青時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來,好像……說得有點兒道理。

  清晨秦喧伸著懶腰從臥室里走出來,剛邁出客廳,總覺得有哪裡不對,沙發上放著的不是她的外套也不是老包的衣服。

  尚在迷糊中的女醫生走了過去,一把掀了開來,一個陌生的腦袋,頓時發出一陣鬼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擾了清夢的女警官翻身而起,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嗓音有些低啞,頭髮略微有些凌亂。

  「是我,向南柯」

  「唔唔唔……」對方拼命點頭,她這才放開了她,坐回沙發里。

  「昨晚是你送我回來的?」

  「嗯」向南柯穿好外套,去扣襯衫扣子,應了一聲。

  秦喧裹著睡袍,裡面不著寸縷,頓時臉紅到耳根:「你幫我洗的澡?!」

  向南柯瞥她一眼:「我送你進去的」

  秦喧覺得有些腿軟,她的一世英名啊!

  「要不是你是女的,我就報警了」秦喧哆哆嗦嗦說完這句話,臉紅得能滴血。

  警官從沙發里起身,系好腰帶,把配槍別進槍套里:「那我應該直接把你帶回局子,起訴你性騷擾我」

  「哈?!」某人睜大了眸子,一臉發生了什麼我是誰我在哪完全不記得的表情。

  向南柯原原本本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說到她打錯電話撒嬌的時候,秦喧扶額,說到她當著顧衍之的面親她臉頰的時候,秦喧捂臉。

  說到她抱住自己的腰不讓她走的時候,秦喧汗顏,嘴角抽了抽。

  再後來……

  向南柯突然閉了嘴。

  秦喧有氣無力地,大有死也要死個痛快的決心:「後來呢?」

  「後來你就開始自己脫衣服……」

  秦喧腳下一軟,險些一個踉蹌摔倒在地,向南柯一把扶住了她,唇角浮起笑意。

  「秦醫生的身材,真的很不錯喔」

  秦喧咬牙切齒:「我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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