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鋒

  「我說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啊,從來沒見陸姐為誰發過那麼大的脾氣,今天在會議室舌戰群儒說的徐主任和劉處長啞口無言,最後連院長都驚動了」

  郝仁傑添油加醋描述的繪聲繪色,于歸緊張起來:「那最後有說怎麼解決嗎?」

  郝仁傑故意賣關子,反倒把于歸緊張地攥緊了被角:「你快說呀你,平時也沒見你這麼磨蹭」

  正說著話,方知有從外面拎著飯盒進來,見她又坐了起來,替她掖了掖被角,這才留意到郝仁傑。

  「你同事?」

  「對,外號好人姐,叫他娘娘腔就行了」

  郝仁傑翹起蘭花指罵人:「嘿——我說你個小丫頭片子,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還侮辱我的人格,勞資是純爺們,純爺們懂嗎?!」

  方知有忍俊不禁,于歸也笑了:「行行行純爺們,急診科里有人能純爺們得過陸老師嗎?」

  郝仁傑翻了個白眼,小聲嘀咕著:「那倒是……」

  又抬眼看站在一邊的方知有:「你朋友?不給介紹一下,挺帥的啊」

  方知有的帥是由內向外散發出來的慵懶氣質,不到肩膀的黑髮挽起來在腦後扎了個小揪揪,兩邊留了鏟青,穿休閒衛衣和運動褲,頗有文藝青年的感覺,怎麼看也和于歸這種長相乖乖女性格也懦弱的人十分不搭。

  不過嘛……嘿嘿,也許是他臉上的笑容太過猥瑣,于歸頓了一下,抬眼看方知有:「嗯……我朋友……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的!」

  方知有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並不是第一次被她這麼介紹了,只是臉上掛著的笑容多了分沉重。

  郝仁傑嘖了兩聲,起身告辭:「那行吧,你們聊,我先去忙了,對了,陸姐說了,放你兩天假,好好休息別回來礙眼了」

  于歸氣的要拿枕頭砸他:「最後那句話是你自己加的吧!」

  夕陽躍進高樓林立里,晚霞把整個城市塗上了一層金黃色,天台上的風有些大,吹亂了她整齊的頭髮。

  陸青時保持這個姿勢已經很久了,巍然不動,這個孩子倔起來真是和她爺爺有的一拼。

  孟院長看著腳下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醫療帝國,雄踞這個城市最中心的位置,猶如一隻蟄伏的猛獸,救護車進進出出,醫護人員渺小的像一隻螞蟻。

  良久,他長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陸青時這才起身:「謝謝您」

  說罷,又微微鞠了一躬,她正欲轉身離去的時候,孟院長又開了口:「青時,有時間就回去看看你爺爺吧」

  陸青時身子微微一僵,沒說什麼,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快步走下了天台。

  「走嘛~陪我去喝酒嘛~今天包老闆他朋友也在,海龜富二代單身未婚哎!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這都……」秦喧搖著她的胳膊喋喋不休。

  秦喧的男朋友是某創業公司老闆,四十出頭的年紀身價不菲,人也彬彬有禮的,但陸青時著實對他們那個圈子不感冒,一把將她的爪子扒拉下去。

  「得了,你去吧,我回家睡覺了」她鑽進車裡鎖上車門把惱人的聲音隔絕在外。

  秦喧在外氣的跳腳:「活該你離婚幾年了還是單身,等著去尼姑庵做尼姑吧!!!」

  城市燈火輝煌,晚高峰的車開的很慢,路燈在她的側臉上投下紛亂的光影,陸青時熟練地換擋,把車駛離了主路,朝著鴻瑞弓道館的方向開去。

  每個通宵過後總會來這裡放空自己,她不喜歡交際,不喜歡喝酒也不喜歡料理,射箭是她唯一的愛好,不,唯二吧,如果說還有一個愛好的話,那麼就是手術了。

  這兩者都有一個共同點,需要付出極大的專注力,保持耐心然後一擊中的。

  當然,箭離弦以後也不會有重來的機會了,就像生命美麗脆弱逝去了也不會再有。

  屏心靜氣,眼裡只有對面的靶紙,陸青時微微鬆開扣弦的手指,尾羽如流星一般飛逝而去,正中靶心。

  旁邊響起鼓掌聲,她以為是弓道館老闆,回頭去看才發現是熟人。

  顧衍之手裡也拿著一把複合弓,沖她晃了晃:「要不要比比?」

  她躍躍欲試充滿了勝負欲的眼神也激起了她的好勝心,陸青時張弓搭箭:「來吧」

  「李大頭,來當個裁判」她衝著自己的好友兼俱樂部老闆喊了一聲,李大頭拼命使眼色給她看。

  「這可是我的VIP客人,你給我讓著一點!」

  顧衍之看懂了,唇角卻挑起個玩世不恭的笑意,做口型:「看勞資心情」

  話是這麼說著,出手就是十環,李大頭扶額,這兩個姑奶奶怎麼還較上勁了!

  那邊陸青時已經身寸到第九支箭,依舊是十環,她放下弓,側頭看了顧衍之一眼。

  顧衍之身寸箭的姿勢很放鬆,不像經過專業訓練的,可是緊追她其後,速度和力量都很到位,從肩膀到結實的小臂繃成了一條直線,可以清清楚楚看見鼓起的肌肉,那是長期健身的結果,倒也不是男人那種大塊頭,大概纖細又結實說的就是她這種類型吧。

  顧衍之放完一箭,也偏頭看她:「陸醫生,我也是十環哦~」

  她的第九支箭也是十環,那麼最後一箭決勝負了。

  陸青時舉起手臂,把眼睛對準準星,屏息凝神靜氣,旁邊傳來因為物體高速飛行而在空氣中發出的音爆聲。

  千鈞一髮之際,她也鬆了手,兩支箭同時穩穩紮進了靶紙里。

  兩個十環,不分上下,第一輪結束。

  陸青時放下弓,看了她一眼:「想不到你還挺厲害的」

  顧衍之端起桌上放著的冰水大口喝著,脖子上掛著毛巾,透明的水珠順著下頜滑到了削瘦的鎖骨里。

  她不在意地抹掉唇角的水漬:「陸醫生還會誇人?」

  無論是在醫院那兩天也好,還是在急救現場,陸青時的話都少的可憐。

  陸青時抿緊了唇角:「當我沒說」

  顧衍之則活動活動了筋骨:「好久沒這麼痛快過了,再來一局?」

  陸青時自然毫無異議。

  於是場面一度僵持到了第五輪,每輪十支箭,均是不分輸贏。

  第五輪結束,陸青時微微喘著氣,胸口上下起伏著。

  顧衍之看她一眼:「還來嗎?」

  「來!」依舊是堅定不移的聲音。

  看她又抽了一支箭張弓搭箭,顧衍之自然也不甘示弱。

  「嗖——」靶紙中間被扎破了一個洞,又是一個十環。

  顧衍之偏頭看她額上滲出的薄汗,忽然之間有種罪惡感,對方畢竟是個沒有經過特種訓練的普通人,即使體力比大部分女性要好一些,可歸根究底是個普通人啊。

  她輕輕開口:「陸醫生……」

  陸青時看過來,面無表情,黑白分明的眼睛卻分明流露出了一絲倔強。

  得,還是個不甘示弱的普通人。

  最後一支箭陸青時先發,雖然無論是從姿勢還是專注力來看,她都無懈可擊,可要是仔細觀察的話,不難發現她拿著弓的手在微微發顫。

  體力已經到極限了。

  果不其然,最後一支箭,九環。

  陸青時放下弓,唇角還是緊抿著的,胸口上下起伏,偏頭看她,似乎有點在意她的結果,又強裝不在意的樣子不知為什麼讓她覺得有點好笑。

  李大頭拼命使眼色:「姐!姐!算我求您了!我還想開門做生意呢!」

  顧衍之裝作沒看見,張弓搭箭,調整呼吸,微微眯了眼睛,這一箭她準備的時間顯得特別長,陸青時默默看著她,也在調整呼吸。

  終於——

  「嗖——」破空聲響起,對面的靶紙被深深扎出了一個洞,木屑紛飛。

  顧衍之放下弓,一屁股坐了下來:「啊不行了,沒力氣了」

  待到看清她的環數後,陸青時的唇角抿的更緊了,八環與九環的交界線上,明明可以打到九環甚至十環的人故意輸給了她,以為她看不出來嗎?

  「我不需要你讓我」陸青時又舉起了箭,聲音冷了幾分。

  顧衍之笑起來,是那種輕鬆明媚的笑意,露出特別白的牙齒,走到她身邊輕輕撥開她的箭。

  「陸醫生,你不累嗎?天天這麼繃著,射箭而已,圖個開心就好了」

  她伸出手:「搬來這麼久了好像還沒有正式打過招呼,我叫顧衍之,是一名奮鬥在一線的女性消防員,你是很棒的對手,和你對打很開心」

  弓道館明亮的燈光下她的笑容璀璨而耀眼,陸青時愣了一下,看著面前的這隻手,還是很不適應這種距離感一下子被打破的感覺。

  她覺得她和顧衍之只是萍水相逢,只是突如其來的鄰居,只是急救現場匆匆打了一個照面,以及一場莫名其妙的比賽,好像並沒有熟到需要握手的地步。

  於是她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點頭致意:「你的箭術很棒,也很準,以後有機會再討教」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顧衍之有些不解其意地揉了揉自己的短髮問李大頭:「我說錯什麼了嗎?」

  李大頭趕緊送瘟神一樣往外送客:「我求求您咧,以後別來了啊,咱們換個地方喝酒,喝酒」

  站在店門外跟他道別的時候,顧衍之突然正色起來:「大頭,有沒有想過回來?」

  李大頭看著黑沉沉的天色,以及遠處小巷外的燈紅酒綠,搖了搖頭:「隊長,我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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