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歸一覺醒來馬克思倒是沒見著,反倒看見了朝思暮念的人。
「知有!」她蹭地一下從床上彈了起來,手上連著的靜脈留置針險些從手背上滑脫了出來,殷紅的血液順著導管往上爬。
于歸輕嘶了一聲,方知有趕緊按住她:「別亂動,大夫說你在發燒」
「知有,你怎麼來了?」于歸順勢躺下來,眼睛粘在這個人身上,再也不捨得挪開。
三個月沒見方知有憔悴了些,大大的眼睛下是一圈烏青,頭髮簡單地在腦後扎了個小揪揪,因為長期熬夜作息不規律皮膚有些黯淡無光,可這絲毫不影響在于歸眼裡,她並不一定是最好看的那一個,但一定是最特別的那個。
于歸又何嘗不是呢,大夫說她受了涼低血糖也犯了,一度燒到38度,乾癟的嘴唇沒有一絲光彩,原本還有些肉肉的小臉蛋也消瘦了下去,頜骨冒出來顯得下巴更尖了。
方知有將她額上的毛巾取下來蘸水擰乾又放了上去:「想來看看你,可是某個人啊,一直不接我電話」
于歸用能活動的右手輕輕握住她的手腕晃了晃,小聲撒嬌:「知有~我錯了嘛,忙到沒有時間看手機」
每次看見這樣的她,天大的氣都消了。
方知有無奈,抿唇輕笑,捏捏她的鼻子:「你呀你呀,不好好照顧自己看我怎麼收拾你!」
于歸微微坐起來,用臉頰去蹭她的胳膊,唇羽毛一般輕輕拂過手背:「等我好了你想怎麼收拾我都可以」
方知有輕咳了一聲,臉色微紅:「好了別鬧,你還在發燒,給我乖乖躺下休息」
她話音剛落,護士推門進來換藥:「新——」想到剛剛于歸在辦公室里大發脾氣歇斯底里的樣子,她麻利改了口。
「于歸,換藥了啊」她一邊取下已經輸完的液體,一邊掛上新的。
「我說你可真有本事啊,把孫醫生打到住進了五官科現在還沒出來呢,院領導都去了,我看你這回能不能拿到規培證啊可真玄了,搞不好還得立馬捲鋪蓋走人呢」
方知有頓時緊張起來:「怎麼回事小歸,你打人了?」
于歸把頭埋進被袱里,蜷縮地像一隻鴕鳥。
護士轉過身來又說:「對了,你是她朋友吧?先去把醫藥費交一下吧,我們急診科又不是慈善基金會,這一個兩個的」
方知有趕緊起身點頭致謝:「好,好,我這就去」
等護士走後,于歸才從被窩裡小心翼翼探出半個腦袋來瞧她:「知有……」
活脫脫像做錯了事的小朋友。
方知有還是心軟,揉了揉她蓬鬆的頭髮:「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動手,說吧,怎麼回事」
仿佛這麼多天來壓抑的情緒終於找到了突破口,于歸瞬間紅了眼眶,撲進她懷裡。
陸青時剛下手術就接到通知,急診科全體工作人員二樓會議室開會,她看著手機上的簡訊嘆了口氣,把脖子上掛著的口罩扔進垃圾桶里,按下電梯按鈕。
「陸主任當時不也在現場嗎?這畢竟是你們科室發生的事故,你來說說」
醫務處長這麼說著,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了她。
陸青時拉開椅子在徐乾坤旁邊坐下,她雖然掛著副主任醫師的職務,但畢竟不是行政主任,也鮮少過問這些雜事。
徐乾坤見她沒什麼反應,接話道:「那就這麼著吧,通報全院批評于歸,並且解除與她的勞動合同關係遣回原籍」
上午被打的那個男醫生去五官科看過了,臉沒什麼大事,就是燙出了幾道紅印子,塗上藥膏過幾天就好了。
此刻捂著頭齜牙咧嘴:「就這樣?她醫藥費還沒給我呢,把我打成這樣毀容了怎麼辦?!我要告她!」
醫務處長在桌上使勁戳著筆:「行了,你一個大小伙子被一弱不禁風的姑娘打成這樣,不嫌丟人?得饒人處且饒人……」
陸青時抱臂坐著,椅子往後退了一步:「當然不能這麼算了」
孫醫生驚喜地看了她一眼,腆著臉笑著:「還是陸主任明白事理,能為小的們做主」
郝仁傑一副見了鬼一樣的表情:「不是陸姐……」
就算再不喜歡于歸也不至於落井下石吧。
陸青時從身後的文件夾里抽出一疊病歷扔到了桌上:「這是你拜託于歸幫你改的病歷吧,我什麼時候給十三床下過醫囑要加易瑞沙了?」
易瑞沙屬於沒納入醫保的抗癌藥,價格昂貴且不易購買,她知道科室里有一些醫生與醫藥代表勾結起來從中牟利,以往她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打著她的幌子去欺騙患者,是可忍孰不可忍。
陸青時敲了一下桌子,嗓音雖輕卻擲地有聲:「私自篡改病歷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嗎?」
一室鴉雀無聲里,徐乾坤輕輕咳了一聲:「這個陸大夫啊……我們今天開會研究的不是這件事」
「還有什麼事比醫生的清白更重要的?」陸青時反問他,指著桌上的病歷:「這上面簽的是我的名字,可是我根本沒有下過這樣的醫囑,他怕事情敗露,去拜託一個規培生幫他把病歷錄入電子系統里,他就沒有想過一旦事情敗露我和于歸就得去局子裡喝茶,而他……」
陸青時冷冷看了他一眼:「躲在背後坐收漁利,其心可誅」
孫醫生也萬萬沒想到事情會這麼快被揭發出來,頓時驚出了一聲冷汗,站起來反駁她:「陸主任你雖然官大一級壓死人,但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你這是信口開河,我要告你誹謗!」
徐乾坤看了一眼桌上的病歷,陸青時確實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可……
他心裡霎時轉過了無數個小九九,臉上卻盈出笑意:「小孫怎麼跟陸主任說話呢!陸主任雖然不是科室行政主任,但好歹也是副高,輪得著你在這大喊大叫,是誤會解釋清楚就行了嘛,快跟陸主任道歉!」
言下之意既有維護他的意思,又暗指陸青時不要多管閒事。
「完了完了,這科室主任和副主任掐起來這我該怎麼站隊啊」郝仁傑緊張得不行,心裡一黑一白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會是「站徐主任,掌握人事調動生殺大權」
一會是「必須站陸姐,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嗎?!她牛啊!搞不好等徐主任退了就是她當家做主了」
再看一眼周圍的同事,紛紛垂著頭不敢說話,他戳一下麻醉醫,嘴裡發出「次次」的聲音。
麻醉醫避開他的手腕:「別問我,我也不知道」
他又去戳骨科劉青云:「哎?」
劉青雲挺直了椅背,默默離他坐遠了些。
那邊陸青時也站了起來:「我什麼時候開過玩笑?如果徐主任不能秉公辦理給我一個滿意的答覆,那我只能——」
她看一眼醫務處長,常年遊走於患者醫鬧之間的人早就跟老油條一般,趕緊站起來打圓場。
「哎呀都是一個科室的嘛,這麼劍拔弩張幹嘛,你們二位都是領導,領導,這不也讓下面的人看笑話嘛!還是一句話,咱們自己科室的事自己關起門來解決就好了嘛!」他一邊說著一邊拿手絹擦著汗,心裡實際上把陸青時恨了個咬牙切齒。
醫生拿回扣不是什麼新鮮事,可她卻是頭一個拿到檯面上來說的,這叫人怎麼下的了台。
「坐下,都消消氣坐下說,病歷的事肯定得查!還得好好查!肯定不會冤枉了任何一位醫生的!」
「但是嘛」他拐了個彎:「于歸這件事影響也不小,都在患者中間傳開了,陸大夫是她的帶教老師,俗話說,教不嚴師之過,院上領導也商量過了,這件事陸大夫還是不太方便插手的,畢竟也要避避嫌不是」
「這說來說去還是扯到新——不是,于歸身上去了」麻醉醫小聲嘀咕了一句:「不是這陸主任到底什麼意思啊?她到底是要保于歸還是……」
郝仁傑翻了個白眼:「這你還沒看出來嘛,咱們陸姐是刀子嘴豆腐心,一身正氣咧!」
劉青雲嘆了口氣:「正氣不正氣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咱們幾個這日子又要不好過咯」
陸青時站著沒坐下,居高臨下看著他:「我避什麼嫌?我一沒吃回扣二沒改病歷為什麼要避嫌?還是說——」
她看一眼不吭氣的徐乾坤與坐在角落裡的孫醫生,再把目光落回到醫務處長身上,褐色的瞳仁仿佛利刃一般深深扎進他的身體裡。
明明從職稱上來說,是他官大一級壓死人,可此刻分明能從陸青時身上感到一股來自上位者的威嚴。
「二位也和這件事有關?畢竟諒他一個小小的主治醫也不敢……」
徐乾坤拍桌而起:「陸青時你不要太囂張了!你才剛當上副高多久,就敢……」
他的話說到一半被推門聲打斷,院長杵著拐棍走了進來,臉上掛著笑容,樂呵樂呵地:「陸大夫說的沒錯嘛,這件事是得查,還得從重從快從嚴辦理」
所有人站了起來微微俯身鞠躬:「孟院長好」
陸青時跟著眾人輕輕點了下頭,他看著這個年輕卻意氣風發的女人,恍惚間看到了某個人的影子。
「至於你們科室的那個于歸的事情,就交給醫務處開會決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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