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五章 龍四

  胡萬裹著厚厚的棉大衣,身下的老驢看上去還不如他胖大,顯得有些滑稽。

  但路上的行人卻並不覺得滑稽,在這個年頭,有頭老驢代步,就已經是很多人都難以享受的待遇了。

  來到奉天府,他直奔北門,尋找那位城防連長張仲山。

  張仲山並不在城門處,城門兵說他去了守正處報備,胡萬便在城門處稍坐等候。

  不多時,他看到了一輛馬車從城門中出來,趕忙起身喊了聲。

  趕馬車的獄卒看到了他,趕忙停下了馬車。

  胡萬上前來,爬上了馬車。

  掀開帘子,他貓腰鑽了進去,裡面正有一個穿著貼身西裝的中年男人坐在其中。

  中年男人身形修長,長發用髮蠟梳往腦後,貼服利索。

  他手中夾著一根點燃的香菸,十指修長,面上帶著一絲微笑,相貌十分俊朗。

  雖然坐在車裡,有帘子阻隔,外界無人可以看到,但他的脊樑卻依舊挺得筆直。

  「四哥,你辦完事兒了?」

  胡萬進來,一屁股坐在了墊子上,沖中年男人客氣詢問。

  這男人不是旁人,正是應該在六號監獄中關押的犯人,龍四。

  「辦完了,這就回去,你是進城辦事?要不要我把車留給你?」

  龍四拿出一個煙盒,尾指輕輕一彈,一根香菸便彈出半寸,被他遞到了胡萬的面前。

  客氣接過菸捲,胡萬苦笑著搖了搖頭:「今天碰上點麻煩事,過來找人問個清楚。」

  他雖然圍著圍巾,但臉頰上紅腫的五指印依舊明顯,龍四不可能看不到,只是顧忌他的面子,沒有明問罷了。

  「什麼事?要我幫忙嗎?」

  龍四問了句。

  他不是在客氣,而是真的願意幫忙。

  在獄中的這段時間,胡萬對他頗為照顧。

  不僅前期讓他在獄中自由活動,近兩年他的刑期臨近,還進一步放鬆了對他的看管,讓他自由出入,如同真正的自由身。

  雖然胡萬是看在他教了不少賭術的份上,但龍四的脾氣就是這樣,別人尊重他,他就會把對方當朋友。

  胡萬就等他這句話,當即便將具體情況向龍四講了一遍。

  「是他?」

  龍四的語氣有些複雜。

  他並不認識費南,但他認識死去的那兩個人。

  陳演明,喬飛,是他曾經的好兄弟,也是一手將他送入監牢的罪魁禍首。

  就在他即將出獄的時候,這兩個人卻突然死於非命,顯然不是一件巧合。

  「那個王八蛋膽大妄為,肆無忌憚,我真想一槍崩了他,但又怕大統領回來真的向我要人,那就麻煩了。」

  胡萬攥著拳頭,咬牙切齒的說:「那傢伙居然把我當奴役一般使來喚去,還讓我幫他訂酒席,真是欺人太甚!哼!反正大統領回來,也是弄死他,要是惹怒了我,我就……」

  「你就忍著。」

  龍四笑著打斷了他。

  胡萬愣了下,疑惑的問:「四哥,為什麼這麼說?」

  「還記得我教你的那句話嗎?」

  龍四吸了口煙,淡淡的說:「很多時候,賭局往往在上賭桌前就已經分出勝負了,要縱觀全局,包括場外因素啊!」

  見胡萬仍一臉不解,龍四便解釋說:「你只知道大統領要見他,卻不知道大統領為什麼要見他,所以才不敢輕易動他,因為你拿不準大統領的心思。」

  「是呀!」

  胡萬忙點頭:「我怎麼知道大統領是怎麼想的?」

  「不知道可以猜呀!」

  龍四笑著說:「你不妨猜猜看,大統領為什麼要見他?」

  胡萬沉思了下,試探說:「因為他殺了那個營長?」

  龍四搖了搖頭:「現在沒有直接證據證明他就是殺人兇手,據我所知,現場的目擊者並沒有看到殺人者的正臉,只是通過事件推斷,將他定為了嫌疑人。」

  「但我看通緝令上已經定性了呀?」

  「那只是一種手段,而且,這件事裡,認命並不是關鍵點。」

  龍四耐心解釋:「如果大統領只是為了要他的命,那麼為什麼不直接發令幹掉他,非要等到大統領回來?」

  「大統領想親自審理他。」

  胡萬順著龍四的思路進行著猜測:「眼下聽說要打仗,人心惶惶,老百姓都往城裡跑,奔著北洋軍的庇護。」

  「這個時候,有北洋軍官被殺,大統領肯定震怒,要殺雞給猴看……」

  「你還是沒明白。」

  龍四搖頭說:「我剛才就說了,人命不是重點,一個營長,還不足以讓大統領親自下場審理案件。」

  「那重點是什麼?」

  胡萬有些迷糊了。

  「我不知道你得到的消息是怎樣的,不過我聽到的消息中,有一枚特別的大洋。」

  「大洋?」

  胡萬更疑惑了:「大洋有什麼特別的?」

  「還不懂嗎?」

  龍四提醒:「那是一枚明國十年的大洋。」

  「明國十年?可今年才明國九年啊?」

  胡萬忽然想到了什麼,瞪大了眼睛,隨即縮了縮脖子,壓低聲音問:「您是說私鑄?」

  龍四笑著點了點頭:「大總統死後,各地軍閥割據,遲早必有一戰,我看就在今年。」

  「打仗打的就是錢,大統領要備戰,錢這方面絕對不能出問題。」

  「不然,以他的身份,怎麼會對一個流寇產生興趣?」

  龍四又吸了口煙,徐徐吐出煙霧:「這不僅僅是私鑄這麼簡單,據我分析,這枚十年造有兩個可能的來源,一是鑄幣廠,二是霓虹國。」

  「新幣需要新模具,而新模具需要南京那邊統一提供,大統領不會傻到自己做模具來落人口實。」

  「但他不會,不代表別人不會。」

  「奉天鑄幣廠是他去年從老廠長單寶德手裡搶過來的,還沒捂熱,這個時候,就出現這檔子事,他當然不會願意。」

  「如果不是單寶德和南京方面搞事,那就應該是霓虹國的商人在作妖。」

  「前幾年,有霓虹國商人從天津販運制錢,結果連人帶貨被扣,這個案子就是在奉天都督府辦理的。」

  「我國的銅錢向來不能運往外國,因為民間流通的大都還是銅錢,若是銅錢少了,那銀價就賤了,大統領的錢袋子就癟了,他能願意?」

  「這兩種可能,大統領哪一樣都不會允許發生。這個傢伙是陳營長死前見過的最後一個人,大統領需要撬開這個傢伙的嘴,弄清楚那枚十年造的來歷,將後方的勢力連根拔起,才能永除後患……」

  龍四將菸頭按熄,看著胡萬笑問:「你現在明白了嗎?」

  胡萬愣愣的張著嘴巴,聞言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有些後怕的說:「真沒想到,這後面還有這麼深的水,四哥,好在有你,否則我都不知道自己差點掉進這麼大的坑裡。」

  龍四笑眯眯的沒再說話。

  胡萬想了想,問:「也就是說,我非但不能動這傢伙,還得把他伺候好了,不然的話,大統領真會找我算帳的。」

  「當然。」

  龍四笑著撣了撣膝上的菸灰:「他不是讓你訂席面嗎?給他訂,反正是他掏錢。」

  頓了下,他看向六號監獄的方向,若有所指的說:「我倒也想見見他,聽說他在牌桌上贏了陳演明幾百塊大洋,不知道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