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5章 沒有無緣無故的好

  大門外,竹玉站在那輛堆放茶葉的大車旁,正不停的發號施令:「……這是散茶,不能放下面,先放這兒,一會兒放最上面,哎!那個有味兒,不能放到這輛車上,這些茶要是染上味兒,全都不能要了,那套茶具是路上要用的,放前面,輕一點……」

  新安是個好脾氣的,站在她旁邊,笑眯眯看著她氣勢昂然的指揮眾人。🐸👊  ♞💲

  茶葉湯水上要用的東西裝了一車,竹玉看著蒙好蓋布,圍著轉了一圈,滿意的拍著手示意新安等人,「行了,咱們的行李都妥當了,上車吧,快到時辰了。」

  新安和竹玉一輛車,兩人上了車,剛剛坐穩,車子就緩緩移動了。

  車子極穩,新安先倒了杯茶遞給竹玉,自己又倒了一杯,抿了口笑道:「姐姐一直病著,我擔心的不行,幸好姐姐好了。」

  竹玉斜著她,「端硯傳了話,又把侍候王爺王妃茶水這事硬擱到我頭上,我敢不好?」

  「端硯姐姐先頭也擔心的不行,倒不是因為我沏的茶王爺好象總不怎麼滿意,端硯姐姐說這是小事,她是擔心我顧不過來,說茶水飲食是最大的事,一定得咱們自己人一眼不錯的年看著。」新安語笑盈盈。

  竹玉聽她說到咱們自己人這句,笑容洋溢開來,「你知不知道?我升了茶水司一等,還是王妃發的話呢。」

  「真的?是了,王妃嫁進來前……」新安吐了下舌尖,「那時候,回回都是端硯姐姐跟著,我還問過端硯姐姐,王府什麼樣兒?好不好看?端硯姐姐說我:以後你陪嫁過去,能看幾十年呢,不要問我,以後自己看。」

  竹玉噗一聲笑個不停,「她真這麼說的?有一回,我在咱們後湖水閣里侍候茶水,聽王妃和王爺說,咱們這個後湖大是挺大,可和伯府比,大而無當,我當時就可奇怪了,後湖裡開滿了荷花,滿的不能再滿了,怎麼就大而無當了?你們……我是說,伯府的湖什麼樣兒的?」

  「那王爺怎麼說的?」新安沒答竹玉的話,更加好奇的反問了一句。

  「王爺還能怎麼說?」竹玉拖著聲音,「當然也說咱們後湖大而無當,不如伯府好了。」

  新安咯咯笑起來,「王爺真是。伯府後湖小得很,只有咱們後湖一半的一半兒吧,就這麼大,」新安用手比劃了下,「這邊兒堆著太湖石,邊上一半臨湖有座大水閣,這邊一條九曲橋,湖小,就滿了。」

  竹玉笑的前仰後合,「你說話真有意思,要是讓端硯聽到了,肯定得教訓你。→」

  「有一回,徐家老祖宗送了一匣子貓眼啊什麼的,王妃讓我們挑一挑分一分,那些貓眼珊瑚什麼的,在光影下閃人眼,湖穎就呀呀的叫出了聲。

  我們大夫人那會兒正好在和王妃說話,就訓斥我們:瞧你們這大驚小怪的,成什麼樣子?以後跟著姑娘嫁過去,不得惹人家笑話?

  大夫人走後,端硯姐姐就嘀咕了一句:那府里就王爺一個,惹誰笑話?」

  新安一邊說,一邊笑起來。

  竹玉眉梢挑起,「我瞧她整天板著臉,沒想到……嗯,我問你句話,那天在大廚房裡,天青真不是故意找我的茬?」

  「說你浪費糧食是吧?」新安語調輕鬆,「要是我在,大約也會說你幾句,不過我不象天青那妮子那麼沖,要是湖穎,澄心,還有端硯姐姐,肯定也會說,我們都看不慣浪費糧食的。」

  竹玉高挑眉梢斜著新安。

  「我們都是被徐家老祖宗買下來,送到伯府,才跟在王妃身邊侍候的,都是餓的窮的受不了,才被家人賣了。

  端硯姐姐一家人都餓死了,她是被人牙子撿的,那人牙子要是晚半天,她就餓死了。

  我也是,被徐家老祖宗買回來之前,沒吃過飽飯。

  天青到了徐家,吃了大半個月的白米飯,還是覺得吃白米飯怎麼還用得著下飯菜?」

  新安說的很慢,竹玉眉梢沒能落下來,反倒又往上挑了挑,她雖說父母都是奴兒,卻十分富庶,小時候也是奶娘丫頭侍候大的,新安說的這些,她聽起來太稀奇了。

  「說起來,我跟在王妃身邊,也侍候了六七年了,什麼都吃過,什麼都見過了,可到現在,我有時候還是夢到餓肚子,夢到餓死的人,端硯姐姐說她也是,天青也是。

  我們從前在伯府的時候,大夫人治家嚴得很,從來不許拋撒吃食,吃是盡著吃,就是不許拋灑。嬤嬤們都說,」頓了頓,新安解釋了句,「嬤嬤們說是大夫人說的,說是人的福份壽數,都在一口吃食上,人一輩子吃多少飯菜,是有定數的,不管是吃還是拋撒,這定數裡頭的吃食沒有了,人就活到頭了,所以愛惜吃食,就是惜福惜壽。」

  「這樣的話,我太婆活著的時候也說過。🍧♣ ❻➈ŜⒽ𝕦𝐗.𝒸σ𝓶 ♠😺」竹玉完全心平氣和了,「我那天是脾氣急了,我這個人急脾氣,唉,以後得壓一壓性子。」

  「天青也是急脾氣,我和湖穎脾氣都好,澄心脾氣有點兒急,可比天青卻好多了。

  天青她們這幾個人里,要論利落能幹,是天青最利落,可論脾氣,也是天青脾氣最急。」新安笑著介紹。

  「脾氣急的人性子都直,最沒心眼。」竹玉笑了句,聲音微微壓低,看著新安打聽道:「我雖說在王妃身邊侍候了不知道多少回茶水,可王妃的脾氣,真是一點兒也沒能看出來,你教教我,王妃脾氣性子怎麼樣?省得我以後做錯了事。」

  「你只要別錯了規矩,王妃就沒脾氣。王妃特別大方,特別大度,總之,特別好。」新安有點兒不知道怎麼形容。

  「那王妃的規矩,除了明規矩,還有哪些暗規矩沒有?」竹玉接著問道。

  「王妃的規矩都明的,暗規矩……」新安沉吟了片刻,帶著幾分玩笑道:「端硯姐姐說過一句,說王妃最看心地,這算不算暗規矩?」

  「算!」竹玉笑起來。

  王府里人多事少,竹玉的大哥,王府採買陳安一個月裡頭,忙的時候不過三五天,不過他閒著也不在家裡,這天又是一夜沒回,直到午初前後,才腳步略有些急匆的回到家裡,一進屋,迎著大著肚子的媳婦吳氏劈頭問道:「竹玉呢?起了沒有?」

  「昨天下午府里來人,說今天一早王爺和王妃要到婆台寺做法事,讓她跟過去侍候茶水,她昨天就回府里當差了,這會兒早該走了。」吳氏有點兒艱難的站起來,從小丫頭手裡接過茶,遞給陳安。

  陳安沒接茶,緊擰著眉頭,一臉煩惱,「沒事的時候她成天閒著,這有事兒了,她偏偏當差去了,真是。我有點事兒,晚上不回來吃飯。」

  陳安說完,掉頭就走。

  「哎!」吳氏追了一步,「大妹妹做了身薄夾襖,說讓你得空走一趟皇陵,給阿娘……」吳氏話沒說完,陳安已經開院門走了。

  ……………………

  南城,那間石榴樹伸出院門的小院外,楊婆子托著包熟羊肉,在院門外揚聲叫了句,推門進了院子。

  「楊嬸子來了,飯吃了沒有?」楊大娘子從廚房伸出頭,笑問道:「我正和面,您要是沒吃,我再加一瓢面。」

  「還沒吃呢。」楊婆子說著,托著羊肉進了廚房,伸頭往和面盆里看了眼,「就這一點面?沒面了?」

  「多著呢。」楊大娘子一邊又添了大半瓢面,一邊笑著示意楊婆子看麵缸里的面。「先生不是替阿興尋了份在衙門裡整帳的活麼,說是衙門裡管飯,上半天上了課,直接去衙門了,稱吃飯再幹活,阿興說,頓頓有肉。」

  楊大娘子話里透著喜氣。先生還說了,在衙門裡做的好了,等年底吏考的時候,只要考的不算太差,就能進衙門做個小吏。

  「那敢情好。」楊婆子一邊說著話,一邊舀水洗了手,將荷葉包打開,將那塊熟羊肉切成薄片,先放進鍋里。

  楊大娘子和面擀麵極其利落,很快下了兩碗羊肉麵出來,端到正屋,楊大娘子又夾了一碟子醃白菜絲,滴了幾滴香油,兩人對坐,舒舒服服吃了面。

  楊大娘子收拾好碗筷,楊婆子沏了茶抿著,看著擦乾手就拿起針線,給楊興納一雙厚厚的鞋底的楊大娘子,片刻,長嘆了口氣。

  「嬸子嘆什麼氣?又有什麼煩心事了?又有纏手的親事了?」楊大娘子抬頭看了眼楊婆子笑道。

  楊婆子是南城小有名氣的媒婆,這說親可是個麻煩事兒。

  「是有件事兒,昨天晚上聽說的,我這一夜都沒睡著,猶豫到現在,也不知道該不該跟你說。」楊婆子聲音沉鬱。

  楊大娘子的心一下子提起來了,有幾分驚懼的看著楊婆子,「嬸子別嚇我。我家能有什麼……興哥兒?」

  「唉,也不能不說,不是興哥兒。是你父母。」楊婆子避開了楊大娘子的目光。

  楊大娘子愕然看著楊婆子,手裡的鞋底滑了下來。

  「別急,你聽我說。」楊婆子撿起鞋底,塞到楊大娘子手裡。「是有個機會,能替你阿爹和阿娘申冤報仇,唉,」楊婆子這一聲長嘆帶著說不清的意味,「大姐兒,咱們處了這幾年,我拿你當親閨女看,我說實話,這仇不仇的,唉!」

  楊婆子一聲接一聲的長嘆,「可那是你親生父母,我不能多說,再說,咱們,不光咱們,這世上的人,多半身不由已,不說這個了,說正事兒吧。」

  楊婆子抹了把眼淚,「我這人,老了老了,眼淚多起來了,年青的時候,想這麼淌眼淚都得用生薑。說遠了,昨兒我聽說,害死你父母的那個駱遠航,他那個後台,那個姑父,被人告了,狀子已經送到陳御史手裡了,你要是想報仇,現在是個好機會。」

  楊大娘子呆呆的看著楊婆子,好半天,伸手抓住楊婆子的手,聲音微顫,「嬸子,你告訴我,是不是……他們,讓我……」

  「沒說一定讓你怎麼著,只是說,你要是想報仇,現在是個機會,沒說……」楊婆子猶豫了下,還是說了。

  「我知道了,我去。嬸子,我的事,我家的事,您都知道,這幾年,我能這了幾年這幾年這樣的日子,這份大恩大德,怎麼報都不過,我從前……興哥兒,這會兒還沒考過吏考,就有人要結親,嬸子,我知道,我懂,這天底下,哪有全是好處的事兒?

  再說,能替我阿爹明了冤,這也是份大恩大德。」

  楊婆子一下接一下拍著楊大娘子的手,一聲接一聲嘆著氣,卻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

  秦王和李夏幾乎是悄無聲息的往婆台寺做超度法會的第三天,在太子和江皇后的車駕經過御街,到大慈恩寺祈福祈雨之前,御街往大慈恩寺轉彎的路口,先是不知道從哪兒撒了無數張寫著冤的紙錢,直撒的漫天飛舞。

  接著就有人一身雪白孝服,頂著寫著血淋淋冤字的巨大白布,哭喊著冤枉,衝進御街,迎著車駕高舉狀紙。

  這一個冤枉後面,緊跟著渾身孝服,一隻手高舉牌位的楊大娘子,另一隻手高舉著狀紙,往上衝著告狀。

  滿街看熱鬧、湊熱鬧的市井之人和貴人命婦,都屏氣噤聲,看著眼前這極不尋常的一幕,一個個提著顆心,各懷猜測。

  緊跟在太子車駕旁邊的江延世,看著熊大身後鋪開喧囂的那個巨大冤字,眼睛一點點眯起,此冤和杭州城的那個冤字,一脈相承啊。

  熊大和楊大娘子的狀紙,和他們遞上去同時,在市井中間,飛快的散播開去。

  熊大和楊大娘子之所以在相隔多年之後,同時想起來去申這個早多少年前就該拼死告狀的血淚之冤枉,是因為他們同時連著十來夜,都做著同樣的夢:他們冤枉而死的血親長輩,憤恨而遊蕩於天地間,在明冤報仇之前,他們不能轉世投生。

  在天道沒有恢復公平,惡人沒有懲處之前,這雨,是不會下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