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淑那時候不到十歲,正是天真無邪的時候。
因為娘親小產,家裡不許她鬧騰,這才進宮來找德佳表姐玩。
沒想到姜德佳不在鳳陽閣,在乾元宮那邊。
她獨自一個人悄悄從混進去,沿著宮牆開始尋找。
無意中闖入那個小院,看到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畫面。
背對著她的男人,手裡拿著一個小碟子。
聽到動靜轉身過來,梁平淑這才看清楚小碟子裡面的東西,那是人的一隻眼球!
血淋淋的放在碟子裡,在男人前面,有個人幫著,他的右眼正在不斷的冒血。
梁平淑瞬間僵住。
男人不是別人,正是後來能夜止小兒啼哭的黑濟仁。
「怎麼?縣主也想來試試?」黑濟仁笑著問道,露出一口白牙來。
梁平淑什麼都聽不到,只覺得黑濟仁的白牙張得越來越大,仿佛一張巨口,要把她吞噬一樣。
再後來,她病重一個月,迷迷糊糊的忘記了那件事情。
但其實梁平淑從來沒有忘記,知道弟弟落水病死,娘親一再小產。
她才慢慢的明白,表面上疼愛她的皇帝舅舅,根本就是個冷酷的暴君!
梁平淑站在乾元宮門口,抬頭望著赤金揮毫的牌匾,內心不住的問自己:從順德帝到昭武帝,難道什麼都沒變嗎?
只要是當了皇帝的人,都是這樣的?
門口有內侍忍不住過來問她:「縣主,你是來找王妃還是皇上的?」
「先去見王妃吧。」梁平淑回過神來,抬腳走了進去。
到了前殿,溫清竹正在批閱什麼,看到梁平淑進來,微微有些詫異。
「縣主怎麼來了?」
梁平淑看到她時,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如果有清竹勸勸皇上,肯定會有效果的。
她立刻上前,把東門門口的事情告訴了溫清竹,末了問道:「王妃可一定要勸一勸皇上,他是新帝,怎麼能如此殘忍,犯罪的人的確該死,按照律法來就好,根本不該動用前朝酷刑的。」
溫清竹放下手裡的筆,微微擰眉,斟酌了半天才道:「白笛這麼做是我同意的,皇上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這話落入耳朵里,梁平淑整個人一震,腦子有片刻的呆滯。
她霍然睜大眼睛:「你說白笛動刑是你同意的?」
「嗯,對於這些宮裡最底層的宮人來說,酷刑是最快威懾住他們的辦法,一個兩個出了問題不可怕,但若是幾十上百個,那問題就很嚴重,現在皇上必須要有一個絕對安全的環境,所以這些是必須的。」
溫清竹看著她眼神變化,話卻並沒有因此停下:「本來白笛的意思,是威懾住宮裡的人就好,但我覺得放去東門那邊,讓路過的百姓看看也好,還能順帶流傳出去。」
「清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不是有很多辦法,能更好的解決這件事嗎?」梁平淑感覺眼前的人變得極其陌生。
她想到了傅烈,又說:「如果傅烈在這裡,他會同意你這麼做嗎?」
最後這句話倒是讓溫清竹有了一絲猶豫。
如果是傅烈的話,他大概有一半可能不會這麼做。
很快溫清竹冷靜下來:「他同不同意,和我無關,現在形勢很危險,也很複雜,我必須全心全意處理更重要的事情。」
「什麼才是更重要的事情?人命不是嗎!」梁平淑一想到那些畫面,胃裡面忍不住的翻滾起來。
溫清竹問她:「你是來質問這件事情的?」
梁平淑冷冷一笑:「王妃說笑了,我哪敢質問,這就告退。」
她轉身就走,溫清竹皺眉望著她離開的背影,轉頭吩咐綠陶:「派人去告訴大長公主和德佳公主,平淑的情緒有些不穩定。」
夜幕降臨,天上卻沒有一顆星星,黑得讓人有些心慌。
溫清竹終於等到姜遠晗回宮。
她還沒開口,姜遠晗拿了一封信過來:「這是匈奴那邊的來信,說是匈奴王死了,二王子,四王子,還有六王子正在奪權!匈奴大軍暫時撤退。」
「匈奴王死了?」溫清竹快步走下來,接過姜遠晗手裡的信,打開來看。
匈奴的確撤兵,但傅烈那邊還是沒有什麼好消息傳來。
溫清竹默算了一下時間,辛重這時候該到了定遠。
「姐姐是在擔心攝政王?」姜遠晗看到她的神情,心裡不禁想起溫清竹帶走辛重的事情。
心裡有些酸澀,在姐姐的心裡,果然還是傅烈更重要。
溫清竹察覺到他的語氣有異,抬起頭招呼著他坐下:「擔心肯定是擔心,不過更該擔心的是,裴煜會怎麼反撲,雷大人和你說了什麼?」
想到雷嘯的一些建議,姜遠晗沒敢直接說,而是換了另外一種說法:「雷大人說我處理還不錯,但裴煜肯定不甘心,不過他不會明面上來反對我,可能會找姐姐的麻煩。」
「怎麼又是我?」溫清竹等他說完,再次糾正他。
姜遠晗轉頭坐下,掃了一圈屋內:「現在真的不會有人別人來找我,姐姐就別再這麼糾結!姐姐和別人不一樣!再說了,德佳姐姐都沒說我什麼呢。」
看他不是對自己一個人特殊,溫清竹心裡鬆了松,便不再這件事情糾結。
「他找我我麻煩就好,就怕他不動手,真的在家裡呆了一個月,那反而讓不知道如何下手。」
溫清竹跟著坐下,白天她就一直思考,如果尋找新的突破點,慢慢的分化裴煜手裡的權力。
「對了。」姜遠晗輕拍小几,看向溫清竹道,「雷大人說,丞相不在,需要有個人,最好有兩個人分擔一下丞相的職務。」
溫清竹一聽,感覺有些不對:「那雷大人可有什麼建議?」
「他說都聽姐姐的。」姜遠晗立即回答。
溫清竹眉心一擰,雷嘯這是要讓徹底不想擔責,讓她來全權對付裴煜啊。
她先前的確是這麼打算的,御史台性質特殊,不好參與這種事情。
一旦御史台表現出明顯的傾向,會讓人有機可趁。
只是她自己願意是這麼一回事,被人逼著這麼走,溫清竹心裡就有些不樂意。
她看著姜遠晗的眼睛,還是和先前一般,向來怕是雷嘯也沒直接對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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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溫清竹還是應下。
看到姜遠晗的面子上,她就算了,反正可以利用這件事情慢慢的積累矛盾。
到時候離開京城,姜遠晗也阻止不得。
溫清竹仔細斟酌了一下:「最好讓兩個人分擔丞相的事務,一個衛子嬰是必須的,他是老臣,現在地位可以媲美當年傅宣,京城的世家貴族不會有太大意見,另外一個必須是新一輩的年輕臣子。」
「姐姐是想提議誰?」姜遠晗想到,雷嘯也推薦了兩個人。
溫清竹慢慢的說著:「傅瑜,萬鴻羽,還有崔秀山。」
「怎麼還有崔秀山?」姜遠晗條件發射的問出來。
溫清竹斜眼看他,微笑道:「雷大人沒提崔秀山也很正常,畢竟他現在地位很是尷尬。」
「姐姐……」姜遠晗頓時心虛起來,咬著唇解釋,「我不是故意瞞著姐姐的,是雷大人說,先聽姐姐的意見,然後我再思考,最後再聽聽他的想法。」
溫清竹擺了擺手:「你別這樣,我又沒怪你,雷大人是真心為你著想的。」
姜遠晗想要說點什麼,但是溫清竹陷入了沉思。
最後門外有人稟報,說是德佳公主在華清宮等著她。
溫清竹這才起身,讓姜遠晗好好斟酌一下,她這邊先去見姜德佳。
回到華清宮,姜德佳坐在屋裡,不住的往門外看。
看到溫清竹踏進宮門,她連忙站起來迎接。
溫清竹加快速度進去,撫著她嗔怪:「你也是真的,懷著身子不足三個月,先前受了驚,怎麼還親自派來華清宮,派人告訴我一聲,我過去不就成了。」
「我倒是想,但我太擔心你誤會平淑,她,她這麼反對用酷刑,是有原因的。」姜德佳跟著坐下,開始說起梁平淑的往事來。
聽完後,溫清竹也沉默起來。
不過很快她解釋道:「我並沒有誤會平淑的意思,她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畢竟是爍姐姐最好的朋友。說實話她居然那么小就被黑濟仁嚇到過,見識到順德帝的殘忍陰暗的一面,卻還能保持正直和初心,要是是我,怕是做不到……」
「你沒誤會就好,算起來真正的原因還是,她後來慢慢的意識到皇權之下,並無親疏的現實,不然的話,大長公主和成太妃曾經可是幫過父皇的,可父皇最後還是沒放過梁家。」
姜德佳說起這些事情,臉上浮現一絲恨意。
何止沒放過大長公主,連她母妃都深受其害。
事情說清楚,姜德佳就起身離開。
華清宮沒了唯姑姑,再加上東門那一遭,整個皇宮的宮人都戰戰兢兢起來,生怕惹得主子不快。
整個宮裡,竟然看不到一個普通宮人。
綠陶看出她眼裡的孤寂,過來給她換茶:「王妃在想唯姑姑嗎?其實後來我仔細想過,發現唯姑姑一開始就有蹤跡的。」
「怎麼說?」溫清竹馬上回過神來,來了精神。
綠陶把熱茶遞過去:「王妃先潤潤嗓子,在乾元宮那邊的時候,您一直沒怎麼用茶,我聽著你嗓子都有些暗啞。」
溫清竹心裡寬慰了些,抬了手讓綠陶坐下:「還好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不在你身邊,誰在你身邊。」綠陶掩唇一笑,轉而開始說起唯姑姑的事情。
「先前皇上闖進浴池那一次,本該是唯姑姑守著在的,小宮女膽子小,不清楚內殿的事情,自然說得不清楚,可那次我問過那個說話的小宮女,唯姑姑之所以不在,是因為別宮送物件過來,唯姑姑親自過去清點。」
「她是華清宮的管事,這等小事不需要她親自過去。」溫清竹點出這裡面的問題。
綠陶點頭:「是啊,但她去了,這就說明有問題。一來唯姑姑是先前清寧宮的老人,我們都相信她,二來那時候各處的事情都很急,我們也沒注意到這一點。現在皇上登基了,這一查就很清楚了。」
溫清竹很贊同的點頭:「要是早點發現,或許唯姑姑還能留住一條性命。」
「王妃。」綠陶知道,主子一直都是心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