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做足了功課有備而來,他料到交易的過程不會很複雜,卻沒想到竟然如此順利,車裡的那箱鑽石都沒用上。
這都是陳仰的功勞,他是朝簡的軟肋,也是畫家的活菩薩。
畫家一想到兩天後的晚上能好覺了,他整個人就年輕了十來歲,跟個小年輕似的血脈賁張,能用鑽石買命,是他運氣好,也是他賺了。
「朝簡,我知道你也是看在我們做過兩個任務的份上……」
「沒有。「朝簡說,「純粹是你有鑽石,他喜歡。」
畫家:「……」
「等我一下。」畫家離開了一小會,回來時拎著一個玫瑰金的手提箱,他把箱子往朝簡那遞了遞,「這裡面是一些五顏六色的小鑽石,你拿去給陳仰玩吧。」
朝簡按手機解鎖:「微信。」
陳仰不知道畫家是怎麼說服的朝簡,也不清楚朝簡提進來的小手提箱裡裝的是什麼,他只看出了一點,他們談得很愉快,各取所需的達成了協議。
向東也看出來了,他趁著服務生添茶點的功夫,湊到畫家那邊說:「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畫家的好心情寫在臉上:「嗯。」
向東瞥瞥從陳仰手裡接過山楂片的朝簡,真他媽的是個巨嬰寶寶,他低聲問畫家:「你用什麼收買了那小子?」
他還以為最少得談個三五次才能成,沒曾想兩人這麼快就談妥了,大大超過他的意料。
畫家隔著一次性手套按手機,簡短的說了四個字:「投其所好。」
「投其所好?」向東眼一眯,他想到什麼,鐵青著臉咒罵,「你他媽得!」
見陳仰看過來,向東把喉嚨里翻湧的咒罵聲吞到肚子裡,他狠嘬一大口煙,用只有畫家能聽見的音量冷冷質問:「你提供X藥,道具,以及房間,助那小子吃到陳白菜?」
「……」畫家忍了又忍,沒忍住,他破天荒的說了句粗俗的話,「你腦子裡也長了一根?」
向東把菸頭碾進菸灰缸里,拽住畫家烏黑髮亮的長髮往下一扯,那縷髮絲滑不溜秋的想要從他指間溜走,他又扯住,繞幾下:「你在老子面前開個幾把玩具車。」
一顆鑽石被彈進了他懷裡,滾到了□□上。
向東抖了抖,一把抓住鑽石,他頓時不再關心畫家是怎麼收買的朝簡,一顆心全系在鑽石上面。
「這是幹什麼?」向東假客氣。
「補你的。」畫家很生疏的在家族群里說話,發紅包慶祝新生,「這顆無論是克拉還是色澤都比較普通,下次再給你好的。」
向東對彩鑽一竅不通,普通就普通吧,反正是白撿來的,他把玩著手裡的小玩意說:「能值萬把來塊嗎?」
畫家看了他一眼,那一眼裡飽含了一言難盡的意味:「這顆鑽石能買你開的那輛路虎……兩三輛。」
正想隨意的把鑽石丟一邊的向東:「……」
對面做著投餵工作的陳仰:「……」
畫家,一個穿著富人區別墅群行走的男人,啊,不是,是美男子,他絕對是最美的,不接受反駁。
粵菜花樣多,陳仰是比較喜歡的,他夾一個豬肉蝦餃給朝簡,自己啃起了醬黃色的鳳爪。
朝簡把蝦餃底下的胡蘿蔔片撥上來,夾進口中,他的情緒沒什麼起伏,不會表露出滿意或不滿意。
「味道怎麼樣?」畫家問。
「不錯啊。」向東代表對面兩位發言,他吃著叉燒,口齒不清的問畫家,「你平時吃什麼?」
畫家沒怎麼動筷,他已經被巨大的喜悅填飽了,根本不餓。
「清淡為主。」畫家說,「基本都是中式,偶爾換著吃全國各地的特色菜,我不太喜歡西式的食物。」
向東調笑:「老子以為你早飯是白水煮鑽石,午飯是紅燒鑽石,晚飯是清蒸鑽石。」
畫家:「……」
陳仰一根鳳爪啃完,手髒了嘴也髒了,他拿濕帕子擦擦,好奇的跟畫家閒聊:「你畫的畫都是什麼類型?」
畫家在手機上劃了劃,起身把手機放在陳仰面前。
陳仰不懂畫,不懂什麼技巧構圖,他只覺得映入他眼帘的畫色彩明亮乾淨,充滿希望,隔著屏幕都能聞到陽光的味道。
畫家說:「那是早期的畫,做任務以後就再也沒畫過了,畫不出來,動不了筆。」
陳仰看了眼他深陷下去的臉頰,身份號坑人害人。
向東過來瞧了瞧,露出跟陳仰相似的外行表情:「鑽石是賣畫收的?」
「不是,」畫家搖頭,「是家裡的。」他輕描淡寫,「家裡很多人在做這一行,有一個產業鏈。」
陳仰用眼神跟向東說,行了,這個話題沒必要深入下去了。
向東搭著陳仰的椅背,彎腰湊到他耳邊說:「想想畫家這個鑽石王老五也是蠻慘的,身份號一綁,他跟我們這些窮人就站在了同一個起跑線,一旦死在任務里就是查無此人,家產什麼的也沒多大用。」
陳仰撥開他的手臂:「吃你的去吧。」
畫家沒聽清向東跟陳仰說的什麼,但他能猜到大概,他也完全贊同向東的看法。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到了任務世界卻不太能行得通。
大家都只有一條命,沒法確定自己是否能活著回家的情況下,錢是沒有意義的。
任務期間不會有人跟他說,你給我錢,危險來臨的時候我替你擋,或者說,你給我鑽石,我賣獨家消息給你。
那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畫家想起了孫一行,當初對方主動找他做交易,他用一張不限額的黑卡換到了任務提示。
孫一行的生活背景導致他的思維方式異於常人,他把錢放在命前面,畫家做了很多任務,還沒碰見第二個那樣的。
所以錢,卡,鑽石這些對畫家來說,都只是有可能幫助他走得遠一點的東西。
活著是一切的根基。
畫家站起來給陳仰三人倒葡萄酒,他的舉止十分輕鬆,年前他最主要的事是調理身體,把瘦下去的肉長回來,活得像個人樣。
精氣神跟體力好了,在任務世界的存活率會提高一些,他想走到最後,想擺脫身份號。
畫家聽到陳仰的問話,消瘦的手指捏著酒瓶:「我住在西郊。」
陳仰點點頭,青城的東南西北四個郊不是指郊外,是區名,這座城市一共就四個區。
西郊陳仰沒怎麼去過,目前為止,他只知道張延跟畫家是西郊的。
「我出去接個電話。」
身邊人低聲說了句就離開了包間,陳仰拿勺子挖黃豆吃。
向東看陳仰:「他家人都不在國內?」
陳仰含糊:「應該是吧。」
實際上他對朝簡家裡的情況一概不知。
朝簡現在的手機密碼鎖是一個「Z」,在任務世界的時候,陳仰手機沒電了就會用對方的手機,但不代表他就能隨便翻看,沒有得到允許他是不會那麼做的。
陳仰咬著黃豆,腦海深處忽然冒出朝簡昨晚說過的一句話,他說,我的生活圈只有你。
「我懷疑我們經歷的每個任務場景,現實世界都有。」畫家一點沒鋪墊的挑起了凝重的話題。
陳仰的心緒被畫家的聲音吸引過去,他捕捉到對方的用詞是懷疑,說明並沒有證據。
畫家看出陳仰所想,他輕抿蒼白的唇:「在我起疑心的時候,我就組建了一個團隊,專門負責調查這一塊。」
後半句他沒說出來,都含在神情里。
陳仰放下了筷子,一個團隊都沒查出線索,難怪他在網上搜不到什麼蛛絲馬跡。
十有八九是被規則屏蔽掉了,陳仰心不在焉的想,就像他在微博里記錄小尹島的一切,網友們全部看不見一樣。
「你們還查那個?」向東翹著腿吃龍蝦肉,「我都沒想過查,船到橋頭自然直。」
陳仰說:「要是不直呢?」
「那就下船。」向東聳肩,狂得很。
陳仰抽了抽嘴,他大概知道這傢伙為什麼沒有精神創傷了。
「這次結束了,我們可以休息一段時間。」畫家脫下一次性手套,兩隻手交疊著抵在下巴部位,「我做了一個數據分析,我是平均三個月會有一個任務。」
「那不就是一年進四個任務世界。」向東沒分析過,他反正就是進去了就想辦法出來,沒進去的時候該幹嘛幹嘛。
陳仰也沒分析過,但他絕對不是畫家的頻率,他不動聲色的吃著菜,心裡頭有點亂。
向東吃相粗野,葡萄酒也品不出什麼詩詞歌賦,他幾口清空酒杯,靠在椅子上叼了根煙,大手碰上畫家的袖子:「你這絲綢的衣服,比我摸過的所有男孩子的皮膚都要光滑。」
畫家拎開他的爪子,嗞了幾下噴霧:「陳仰比絲綢滑。」
「你摸過?」向東凶神惡煞的瞪過去。
「看出來的。」畫家說。
向東饒有興致的問:「你還看出來了什麼?」
「身材比例是一等一的好,」畫家說,「等我重拾畫筆了,我想畫幾張。」
「畫了送老子。」向東曖昧的挑唇。
畫家蹙眉:「我不畫裸的。」
陳仰受不了的踢了踢桌角:「二位,我還在。」
對面兩人看他一眼,一個是厚臉皮死豬不怕開水燙,另一個是「你放心,我不會畫不雅的東西」,之後他們就一粗俗一含蓄的飆起了車速,這飯吃到秋名山去了。
陳仰在明渝閣的小亭子裡找到了朝簡,他走過去查探對方的神色:「怎麼跑這來了?」
朝簡的目光落在人工的荷花池裡。
池子裡的水很清澈,漂亮的鵝卵石鋪了薄薄一層,成群的魚游來游去,配著小橋流水叮咚響,頗有一番歲月靜好的境地。
陳仰剛做完跟魚有關的任務,不太能融進這樣的美景裡面,他往朝簡旁邊的欄杆上一趴:「這裡的菜是真的好吃,網上的評價沒摻水。」
「你沒吃多少就出來了,」陳仰看了看自己的搭檔,穿簡單的運動裝也像個王子,就是沒少年氣,「要不回去再多吃點?」
朝簡答非所問,嗓音有點啞,像是前不久才失控的爆發過:「吃飽了?」
「七分飽。」陳仰說,「吃多了困,七分剛好。」
朝簡站起身:「那回去吧。」
「好。」陳仰給向東發信息,讓他轉告畫家一聲,改天有時間再聚。
陳仰發完信息才想起來還有手提箱沒拿,他把信息撤回,麻利兒的去包間跟畫家向東兩人道別。
朝簡的情緒很低迷,他到家就睡覺,陳仰去妹妹屋裡打電腦,劈里啪啦敲了一下午。
天快黑的時候,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陳仰正在逛密室逃脫的論壇,記學術性的筆記,他一邊背著什麼,一邊去玄關那裡,問是哪個。
「仰哥好。」門外是年輕又有活力的聲音,「是我啊,鳳梨,龍鳳的鳳,梨子的梨,我是東哥的弟兄,東哥叫我來給你送東西!」
陳仰打開門,入眼是一個頭戴黑色棒球帽的白淨小青年:「什麼東西?他沒跟我說。」
「那他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鳳梨轉身搬起牆邊的大箱子。
陳仰伸手去接。
「不用不用,這個不重的,我放進去就行。」鳳梨嘿嘿笑,一邊臉上有個小梨渦。
鳳梨把箱子放在玄關,掉頭又搬進來一個,他笑嘻嘻的抬起手,虛虛的擦過太陽穴往前一划:「仰哥,那我就先撤了,平安喜樂萬事順利哈。」
「……」陳仰把門關上,他用鑰匙劃開紙箱上面的膠布,發現一箱是煙,一箱是清新劑。
陳仰愣了下,他想起向東在任務世界說過,要是能回去,就給他買這些,他把鑰匙放回鞋柜上面,拿出手機撥號碼:「東西我都收到了,破費了啊。」
電話另一頭,向東在洗車,他從陳仰的語氣里聽出了什麼,嘖道:「不喜歡清新劑還是煙?」
陳仰摁眉心,煙是中南海,他抽過那一款,還行,可清新劑……
「我一個男的,用粉的合適嗎?」
「合適啊,誰規定粉的只能小姑娘用,老陳,你看看日曆,這都哪個年代了,別那麼迂腐。」向東語重心長。
陳仰無語,這是迂腐嗎?外殼是粉的就算了,上面還有一隻小白兔。
節儉的陳先生把那箱清新劑踢進了妹妹的房間,拿出一支塞進背包里備著,順便塞了兩包煙進去。
朝簡是晚上將近零點的時候醒的,陳仰感覺他後半夜不用睡了。
「餓不餓?」陳仰說,「我去給你下碗面?」
朝簡不說餓,也不說不餓,就用揉得發紅的眼看著他。
陳仰的父愛蹭蹭蹭往上漲,他把平板塞朝簡手裡,利索的去煮麵條。
朝簡掃一眼平板,食指戳了戳,被暫停的喜劇電影再次播放了起來,他把耳機帶上,看了會電影就按暫停。
「一點都不好笑。」朝簡陰沉沉的放下平板,赤著腳走出房間,他站在客廳,沉默著凝視廚房裡的身影。
陳仰煮好面,一回頭發現少年已經在桌前坐好了,一副等著被投餵的樣子,他愣了愣,失笑道:「中午那麼多好吃的,也沒見你這麼積極。」
說著就把面端出去:「來個墊子,有點燙。」
朝簡夠到墊子放自己面前,接過陳仰手裡的湯碗放上去:「你去睡吧,不用管我了。」
「沒事,我晚點睡。」陳仰一隻手托著下巴,「那手提箱……」
朝簡抬眼:「你沒看?」
陳仰愕然:「沒有啊,那是你的東西,我怎麼看。」他去房間拿了箱子出來,放在桌上打開,下一秒就被閃得睜不開眼。
好多鑽石。
陳仰半天才把張大的嘴巴閉上,所以這才是畫家能那麼快談成交易的原因?我喜歡的,你剛好,於是我們一拍即合?
陳仰驚詫的看向吃麵的少年,他怎麼不知道對方喜歡這種東西?
朝簡吹著熱氣騰騰的麵條,慢悠悠道:「我換下來的褲子口袋裡還有兩個。」
陳仰反應過來的時候,他人已經站在衛生間,手伸進了朝簡的褲子口袋裡面,並且把鑽石攥在了手心裡。
陳仰喝多了似的回到客廳,把兩顆大鑽石放到小鑽石上面:「這麼多鑽石,你發了。」
「……」朝簡皺眉嗤了聲,「你能有點出息嗎?」
「這是有沒有出息的事?」陳仰抓起一把小鑽石,手一松,他聽著清脆響,感慨的說,「仙樂。」
朝簡的額角一抽:「你走開,別影響我吃麵。」
「這些鑽石放哪?」陳仰盡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別再被鑽石們迷了眼,大晚上的容易高血壓。
朝簡頭也不抬:「床底下或者陽台放雜物的柜子里,隨便哪。」
陳仰:「……你用薰香換來的鑽石,就這待遇?」
「那你自己看著辦,別煩我。」朝簡說。
陳仰理解不了搭檔的做法,卻也沒多問,他性情不定,本就難以琢磨。
陳仰把鑽石擺放整齊,尤其是那兩顆大的,一紅一藍,看著都會心跳加速,他摸了又摸。
朝簡看陳仰摸得那麼溫柔,恨不得親幾口,他的面部瞬間一沉:「還不拿走」
陳仰古怪的瞥了眼朝簡,怎麼這傢伙看鑽石的眼神就跟見到仇敵似的,他費解的拎著手提箱去妹妹房間,找個地方放了起來。
妹妹喜歡收集亮晶晶的東西,要是她在,做夢都能笑醒。
陳仰打開抽屜拿起紙板玩了玩,好像妹妹有個玻璃瓶,裡面全是亮晶晶的石頭,說是要裝滿了送給他。
玻璃瓶也不知道去哪了。
睡前陳仰把自己的秘密告訴了朝簡,全部,所有,他完完全全的剖開了自己。
朝簡半響開口:「睡吧。」
做好了徹夜長談的陳仰滿臉無奈,朝簡的反應在他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
他這個搭檔不是正常人,方寸大亂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
陳仰一條胳膊壓在腦袋下面,歪著頭看朝簡:「你說我的身份號會不會是最小的?」
「不會。」朝簡在這場談話里,第一次直面他的問題。
陳仰猛地爬起來:「你怎麼知道?」
「猜的。」朝簡闔著眼。
「你是黑戶,你說了算。」陳仰盯了朝簡片刻就躺回去,「武玉跟我說,不管我的身邊發生了怎樣的怪事,是跟任務世界有關的,還是跟現實世界有關的,我最好能管住自己的好奇心,通常費心挖掘跟裝傻,後者才是正確的選擇。」
朝簡的眼帘沒睜開,他冷淡道:「不用挖掘,也不需要裝傻,任何事都有始有終,該來的,總會來,順其自然就好。」
陳仰記得在火車站那會兒,他像朝簡透露自己忘記李躍的事,以及左耳的疤,朝簡告訴他,該想起來的,總會想起來。
「睡覺。」陳仰深呼吸,強迫自己不要掉進這個由疑惑構成的泥潭裡面。
凌晨一點多,陳仰驚醒了,他像一條被人丟在烈日下的魚,張著嘴大口大口喘氣,渾身濕淋淋的,煞白的臉上全是冷汗。
陳仰做了一個噩夢,可他忘了夢裡有什麼了……
恐慌跟崩潰吸附在五臟六腑上面,陳仰攥住胸前的衣服蜷縮起了手腳,喉嚨里無意識的發出無聲的嘶喊,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喊什麼,就是控制不住的想喊。
瀕臨死亡的感覺纏住了陳仰。
臉被輕拍,耳邊有人說話,說著什麼,重複的低喊著什麼,陳仰費力撐開潮濕的眼睛,視野里是月色下的模糊輪廓,他的呼吸紊亂到了極點,腦神經也虛弱到了極點。
汗涔涔的身子被帶進一個懷抱里,陳仰的眼皮抽了兩下,他的手搭上少年的肩膀,指腹下的肌肉是繃著的。
「沒事,我就是做了個不記得是什麼內容的噩夢。」陳仰下意識的反過來安撫朝簡,聲音啞啞的說。
朝簡鬆開陳仰,一聲不吭的退回黑暗中。
陳仰洗了個澡換上乾爽的衣服上床,他發現房裡的薰香味更濃了,那味道讓他張開的毛孔里鑽。
「你多點了一根香嗎?」陳仰問朝簡,回答他的是悠長而均勻的氣息聲,他以為自己睡不著了,然而他卻在難聞的薰香味里沉睡了過去。
陳仰不知道他睡著的那一刻,旁邊的人把他撈進臂彎里,手掌按著他的後背輕拍,動作不見半分生疏。
那晚是陳仰記憶里的第一個噩夢,之後再也沒做過。
夏天的時光被空調的冷氣跟西瓜推著走,03長大了一圈,它的主人還沒把它接走。
陽台那盆原本只有一根枝條,一片葉子的盆栽多長了一個小綠點,隨時都會抽出嫩芽,它的主人也沒來接它。
朝簡的種子依舊沒發芽。
陳仰偶爾跟畫家發發微信,陪向東打打遊戲,幫著朝簡訓練左腿,他的密室逃脫玩到了第十關,遲遲沒有找到鑰匙開門出去。
八月份的一天早上,陳仰跟朝簡站在床前,一個疊被子,另一個牽床單,兩人配合得挺不錯。
陳仰把豆腐塊被子壓了壓,他起身的動作突然頓住。
口袋裡多了個東西!
陳仰快速摸口袋,他摸出什麼用手勾了出來,兩隻眼睛瞪著掉在半空的物品。
那是一個工作證,孔里套著一根黃色掛帶。
陳仰扒著工作證的透明套,發現裡面是一張信息卡,一張磁卡。
信息卡上只有兩個信息。
姓名:陳仰。
部門:研發部。
工作證的正面是——長象科技有限公司。
這是第六個任務,一成不變的給了陳仰「驚喜」,陳仰見朝簡手裡也拿著一個工作證,他正要伸頭看,乍然想起火車站那個任務的第一輪禁忌,連忙收回視線。
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別看了,這樣穩妥點。
陳仰跟朝簡交流了一下,他們是一個公司,一個部門。
「就一個工作證,其他的都不知道,我先上網搜一下這個公司。」陳仰效率極高的在網上搜到了想要的東西。
「在南郊的科技園,打車過去要四五十分鐘,我們現在就去吧,吃的在路上買。」陳仰詢問朝簡的意見,「你說呢?」
陳仰又說:「火車站那時候,我們拿到車票就走了,這次也不能耽擱,寧可去早點,也不能去晚了。」
朝簡把工作證的掛帶饒了繞:「多買點吃的。」
「昂,我知道的。」陳仰趕緊收拾背包,提前發任務道具有一個好處,他們能帶上足夠多的食物跟水。
陳仰在帶不帶筆記本之間徘徊了一會,還是帶了,假如在這個任務里遇到不錯的任務者,可以在現實世界來個後續。
「我在,筆記本在。」陳仰把它放進背包里的時候,在心裡說。
很多天沒有下雨了,天氣燥熱難耐,科技園跟其他地方一樣,頭頂著一口熱鍋。
兩三隻野貓越過空蕩蕩的保安亭,爪子悠閒的踩過幾片落葉,帶著炎夏獨有的寧靜感。
早上八點多,A3樓,三五人群走進大樓。
一樓的大廳擺著幾張會客的座椅,地上放著幾盆綠植,兩台自動售貨機,裡面擺著各式各樣的零食和飲料。
有個年輕人蹲在售貨機的取貨處,嘴裡罵罵咧咧。
「什麼破售貨機!」
「我點的是綠茶,給我掉瓶可樂,這是可樂賣不掉了吧?大清早的就這麼操蛋!」
陳仰聽著年輕人的罵聲走入大廳,他跟朝簡找個椅子坐了下來,他們繼續吃路上沒吃完的早餐,幾縷陽光穿過大樓屋頂的玻璃,灑落在綠植的葉子上面,光暈往綠植旁的他們身上爬。
陳仰邊吃邊留意眼前的一切。
一樓有一家規模不大不小的咖啡廳,早上上班人們精神昏沉,來拿咖啡的人很多。
「193,一杯摩卡還沒好嗎?」一個女人平靜的語氣中帶著不耐。
「稍等,我幫您查一下。」服務員公式化的服務著。
「對不起,女士,我們系統這邊沒有查到您的訂單,請問您確定下單了嗎?」
「啊?」女人一臉愕然,「我當然下單了啊,錢都付了,你看……」她舉起手機,上面是她的付款界面。
……
由於天氣炎熱,不少人都是拎著水果進來的,等到了公司可以把水果放入冰箱,這是他們一天唯一的期盼。
「這鬼天也太熱了。」一個中年男人在陳仰對面坐下來,手裡點了根煙,公司里是禁菸的,所以他只能到外面來抽。
「每年的三伏天都這樣。」陳仰笑著搭話。
「是啊,就是太幹了,地上要是灑點水就好了。」中年男人也就是隨口說說,他哪請得動科技園的保潔員。
陳仰吃完了早餐,他跟朝簡低聲說了幾句就走到了售貨機處,投幣按了瓶可樂。
「嗵!」
果然掉了瓶綠茶出來,用手一摸,還是冰的,這種天喝兩口冰的,陳仰覺得非常清爽,連腦子似乎都活躍起來,他拿著綠茶在一樓走動。
一樓有兩家公司,一個展廳,一家咖啡店。
從公司外招牌來看,一家似乎是做遠程教育的,還有一家是做照明用品銷售,陳仰隔著玻璃門向裡面看了看。
正是上班的時間點,一排排的顯示器都亮著,各種文件散落一桌,上班族在新的一天的牢騷里開機。
陳仰路過一間小會議室,幾個人正在激烈的討論著,一個人正在投影儀上比比劃劃,應該是在講解市場的一些數據。
「請問,先生你是找人嗎?」陳仰的舉動引起公司前台的注意,年輕的女人連忙走過來詢問。
陳仰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自己只是路過。
這個任務的背景場地對他來說很陌生,因為他畢業不久就出事躺下了,還沒來得及投奔職場。
各個公司的員工一波又一波的擠入電梯,大樓一共八層,如果每一層都停的話會浪費不少時間。
小姚在四樓上班,她剛走進電梯,就有一男的跑了過來,一把攔住了即將合上的電梯門,電梯猛地一震,其他人嚇了一大跳。
電梯門重新開了,男人在電梯按了個「2」,小姚心中不滿,這男人是有多懶啊,只是上個二樓,有這時間擠電梯,自己爬樓梯不是早就到了嗎。
電梯再次關上,鋼繩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嗡嗡……」
電梯隨著啟動的震動,緩緩上升。
「叮!」
二樓到了,電梯門剛開了一條縫,忽然一陣晃動,電梯的燈光全部熄滅,應急燈亮起……
「什麼情況?電梯故障了?」
「像是電源出了問題!」有人答道。
「那我們趕緊按警報吧!!!!」
……
已經是上班的時間了,大廳里除了陳仰跟朝簡,另外還有幾個人,他們正在抽菸聊業務。
就在陳仰打算拉著朝簡去樓上看看的時候……
「嘟嘟……」
火警的警報聲突然響起。
「怎麼回事?」
「估計又有人躲在哪裡抽菸,把什麼東西點著了。」一個老員工見怪不怪的說著,同樣的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幾次。
警報一直在響,很多人從安全通道都走了下來,大廳一下子就聚集了很多人。
「什麼情況?」
「好像說是三樓哪裡失火了,已經有工作人員去看了。」
很快就有幾個穿制服的人從樓梯走了出來,他們手裡還拿著滅火器。
「好了,沒事了,有人把菸頭扔進了垃圾桶。」工作人沒有發脾氣,他員哭笑不得的向大家解釋,「火已經撲滅了,大家都回去吧。」
原來是虛驚一場,大家提著的心鬆了下來。
工作人員離開了大樓,各公司的上班族來到了電梯口,嘴裡抱怨著什麼「困」「熱」「沒勁」「不想上班」。
「咦!電梯是壞了嗎?」
余哥連按了幾下向上鍵,可兩台電梯都沒有反應,「不是吧!今天這麼背!」
其他人也上前來按了按,確認是電梯是真的出故障了。
「啊,星座書上說,今天不宜上班,早知道我就請假了……」
「真的太霉了!」
「天啊,今天這班上的真的是……哎……」
吐槽聲響成一片,不過更多還是自嘲,因為雖然各種不順,班還是要上的,畢竟沒錢寸步難行,他們只能選擇被生活qj。
就在這時,有人猝然聲嘶力竭的大聲喊道:「天啦!是恐怖襲擊嗎?」
大家都被喊聲嚇得想罵髒話,不就是只是電梯壞了嗎,需要這麼大驚小怪?還恐怖襲擊呢,腦子抽抽了吧。
「你們看外面!快看啊!」
有人指向大樓的外面大喊大叫,眾人向外一看,全都滿臉呆滯。
街上的人都在狂奔,像是被什麼東西追趕一般,很多路人不明情況,也跟著人群跑了起來。
人群的隊伍路過科技園的門口,沒有絲毫停留的狂奔過去。
「不對,肯定是出事了。」
科技園其他樓棟里的人也感到了危險的氣息,很多人都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陳仰這邊大廳里的人也亂作了一團,他們在猶豫是繼續留在大樓,還是跟著那些人逃跑。
然而不等他們猶豫,只見遠傳又有一大波人狂奔而來。
「不行了,我們也趕緊跑!」
大廳里很多人不再思考,全都衝出大樓,一起隨著人群逃跑。
現在留在大樓里的人只剩二十來個人,他們選擇留下。
因為在他們看來,在不確定危險究竟是什麼的時候,盲目的逃跑未必就有活路。
陳仰小聲跟朝簡說:「任務開始了?」
「坐好。」朝簡把他拉下來。
陳仰摸著口袋裡的工作證,心裡頭七上八下,背上潮乎乎的。
忽有一陣狂風吹入,空氣又濕又冷。
下雨了。
天氣不再燥熱,而是變得濕氣很重,這樣的變化突如其來,又來的這麼猛烈,不少人都難受的連打了幾個噴嚏。
陳仰一直看著外面,他看見了什麼,瞳孔一縮,天的盡頭出現了……
「白線!」陳仰騰地站起來,「一道白線!」
「那是什麼?」人們驚呼。
白線越來越近,也越來越高,大家終於都看見了那白線的樣子。
「臥槽,是海浪,搞什麼啊……!」
大家難以置信,這裡可是內陸城市啊,別說大海了,連個大點的湖都沒有。
「這……這是海嘯嗎」
「世界末日了吧!」
「瘋了……」
大廳里被一股驚慌的寂靜塞滿,誰都沒有動彈,一個個的目瞪口呆。
有個勉強還算鎮定的年輕人喊道:「快,快上樓!」
其他人在他的提醒下紛紛反應過來,慌裡慌張的向樓梯那裡跑去。
「沒用的。」余哥面如死灰的指著外面,「你們看見浪牆的高度了嗎?」
眾人這才注意到,隨著海浪的接近,浪牆的高度如遮天蔽日,一座幾十層的商貿大廈被瞬間淹沒,整棟大樓都被寖泡在無邊無際的海平面下。
大廳一片死寂,上班族們在這一刻才無比絕望的意識到,他們的生命只剩下著最後的一兩分鐘了。
「怎麼辦啊……我……我還不想死。」
不知道是誰開始崩潰的嚎啕大哭,海嘯的浪牆已經席捲而來,高聳入天際的浪牆,像巨手一般向著A3寫字樓,狠狠拍了下來!
「轟隆隆……」
一陣劇烈的山搖地動,浪花飛濺,所有的玻璃瞬間粉碎,房頂的鋼架結構,如玩具一般,全部折斷。
哐當,哐當,一根根的砸落在大廳的地面。
外面的海濤聲震耳欲聾,向野獸一般沖城市的遠方。
一股強大又恐怖的震力從四面八方襲了過來,陳仰的大腦來不及思考,身體已經做出反應,他整個人抓住朝簡,把對方嚴實的護在身下。
不知過了多久,陳仰預料的災難沒有來臨,他只聽到了朝簡落在他頸側的溫熱呼吸聲,之後才是他自己急速的心跳聲,撞得他胸腔悶疼。
「我還活著?」大廳里被震倒在地的眾人恍惚的爬起來,兩眼茫然的你看我,我看你,那麼大的海嘯淹過來,他們居然沒有死?!
陳仰粗略得檢查朝簡的情況,確定他沒受傷就把注意力挪向外面。
A3寫字樓確實已經被淹沒了,其實不只是這座大樓,整個城市都已經被無邊無際的海水淹沒了。
離奇的是,所有的海水竟然在這座大樓的邊緣停住了。
整座大樓就像是在一個巨大的水泡里,裡面沒有一滴水,而將大樓完全包裹是深邃無盡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