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你有沒有吃魚啊

  「我操,陳仰,你可他媽出來了!」向東鬆了一口氣,他丟掉煙闊步衝上樓梯,撈起陳仰往懷裡塞。

  陳仰推開他。

  向東還要撈陳仰,樓下的畫家來一句:「以防再進幻境,我提議出去聊。」

  「啊……對對。」陳仰把朝簡的拐杖給向東,「你幫忙拿一下。」

  他背起情緒崩亂的朝簡,快速下樓。

  向東看看手裡的兩根拐杖:「……哈?」

  這玩意跟老子有血海深仇,乾脆丟掉好了。

  畫家那張蠟黃消瘦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拐杖沒了,朝簡就會住在陳仰背上。」

  向東:「……」

  去他媽的吧!

  陳仰把朝簡背出閣樓,他看了眼提著燈籠站在客棧旁的周寡婦,眉心蹙了蹙,拐個彎才放下朝簡。

  「拐杖在向東那。」陳仰聽著腳步聲,「他跟畫家正在往這邊……」

  話沒說完,朝簡就把左腿放到地上,倚著牆看了過來。

  陳仰想到什麼,他匆匆丟下一句「你在這等我」就離開拐角,快步跑到向東那兒。

  「你們先回客棧,我跟朝簡說點事,過會就回去。」

  陳仰拿著拐杖返回拐角。

  「靠,說什麼非得支開我們,還要悄悄的,不能大傢伙一塊……」向東管不住腳的要跟過去,他又剎住車,頂著張死人臉回到畫家面前,「走吧,回客棧。」

  他們兩人經過周寡婦那,腳步沒停。

  周寡婦也沒什麼反應。

  拐角處,陳仰試圖梳理著幻境裡的一幕幕,他每次梳理出一部分,就會告訴陳仰,期間一直在觀察對方的表情。

  什麼也沒觀察出來,零收穫。

  可能是光線太暗了。

  又或是朝簡的情緒已經從狂風駭浪中退出來,變得死寂。

  陳仰湊近了一點:「你進我的幻境了是嗎?」

  朝簡低著頭:「嗯。」

  「那你有沒有見到我妹妹?」陳仰問。

  朝簡還是「嗯」。

  陳仰激動起來,他用力抓住朝簡的手臂,冰涼的觸感讓他怔了下:「我妹妹說了什麼?」

  朝簡的神情模糊不清:「她會保佑你。」

  陳仰眨眼:「保佑我?」

  朝簡後退半步,面部輪廓全部隱在黑暗中:「她希望你能回去。」

  陳仰不假思索的問:「回哪?」

  「回家。」朝簡說。

  回家嗎?

  回家啊……

  陳仰靜默了下來,他第一次進任務世界的時候,就想讓妹妹保佑自己。

  這次本來是可以見到她的。

  可惜進錯了幻境。

  他進的那個,沒有妹妹。

  「她沒對你提出什麼要求吧?」陳仰說,「比如讓你給她講故事。」

  朝簡搖了搖頭。

  陳仰把拐杖遞給朝簡,他突然記起進幻境前,對方跟他說了幾句話,遞過去的拐杖又立即撤了回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閣樓里有厲鬼,它能把人拉進幻境?」

  提醒了他幾次。

  朝簡說:「上樓的時候,我聽到你在喊我。」

  陳仰震住了,他以為朝簡是在把藥當奶片吃,整個人變得狂躁的時候發現了異常,沒料到是在更早的時候。

  「為什麼不告訴我?」陳仰壓制著脾氣,「要是你早點說,我們不就能避開了嗎?」

  「那時候已經晚了,而且,」朝簡停頓了一瞬,手伸過來,握住了自己的拐杖,指腹摩挲著說,「你早晚要適應。」

  陳仰啞然。

  搭檔的口吻像是在說,小孩子只會在剛學走路的時候被大人攙扶,不會攙一輩子。

  你該試著自己走了。

  你要習慣自己走。

  「幻境是最普遍,也最可怕的東西。」朝簡的手臂搭在拐杖上面,嗓音低而渾啞。

  陳仰說:「普遍嗎?做了幾個任務了,我還是頭一回進去,浴場那次都沒選我。」

  朝簡沒跟他詳細講解幻境的構成因素,只說:「陳仰,不是每次都走運。」

  陳仰:「……知道了。」

  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再進去,他面對的會是自己內心的東西,那些利用選擇性失憶來忘掉的,不願意去想起的痛苦經歷。

  陳仰回憶起了這次的幻境,那是搭檔的隱私部分,被他無意間觸碰到了,他試探的問:「幻境裡的都是真的嗎?」

  朝簡拄著拐往前走,微彎的背部對著他:「有真的。」

  「那你……」陳仰的語氣猶疑,「你的左腿……」

  「會好的。」朝簡的腦袋往後偏,深諳不明的眼眸盯著他,一字一頓,「會好起來。」

  陳仰的呼吸一滯,幻境裡的少年像是跟朝簡重合了,他撓了撓汗涔涔的後頸:「我們一起努力,堅持訓練,等你不需要拐杖了,我就租兩輛單車,我們出去玩。」

  前面的朝簡沒出聲。

  陳仰走到朝簡跟前,轉過來正對著他,聞到了他氣息里的藥味:「不想騎車?」

  「不會。」朝簡似有不耐,氣息重了些許。

  「……」陳仰說,「那到時候我教你。」

  朝簡皺眉:「不用你教。」

  陳仰順著他說:「行,那你自學,我只要你的左腿能好,不要像幻境裡那樣,說實話,我都有點心理陰影了,還好幻境不全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不然我就要懷疑你……」

  朝簡驀然冷笑:「懷疑我什麼?」

  陳仰散漫的思維瞬間合攏,他笑笑:「沒什麼。」

  懷疑你曾經也動過砸爛那條腿的念頭,陳仰在心裡說。

  九點半的時候,所有人在錢漢跟葛飛的房間裡聚集。

  錢漢的手背上有幾道抓傷,他說是被土地廟的女瘋子撲了,要不是有葛飛,現在他已經涼了。

  面對錢漢的感激,葛飛的反應平平,他似乎不覺得那算什麼,不過是舉手之勞。

  房裡有香味,從幾個女孩子身上散發出來的,她們都洗過澡換了衣衫,穿著周寡婦給的衣服。

  喬小姐最香,也最欲。

  明明是很普通的褂子跟褲子,香子慕和大眼妹,珠珠三人穿著是鄰家姑娘,喬小姐穿了就是到處勾引人,不守婦道的某家娘子。

  身材太好了。

  氣質也很妖媚,骨子裡飄出來的,披個麻袋都素不起來。

  老吳頻頻看喬小姐,時不時的拽衣服下擺,手上的戒指被他這個猥瑣動作襯托得很諷刺。

  喬小姐夾著香菸,懶散的打了個哈欠:「我沒進展,你們呢,有嗎?」

  陳仰聽其他人說。

  結果讓他失望,除了大眼妹跟珠珠,剩下的都沒發現。

  當然不排除有人在撒謊。

  每次都是這樣,無論他怎麼表態,由大多陌生人臨時組成的隊伍都聚不起來。

  大眼妹看出陳仰的情緒不高,她替他說了趙老頭跟李二板共睡一棺材的事。

  謝老師困惑道:「趙老頭不是得了絕症,活不過半年嗎,他的魚都有人吃?還是我記錯了?」

  葛飛靠在床頭,手裡拿著不知從哪來的蒲扇:「沒記錯,是那樣。」

  「那誰連他的魚都不放過?」謝老師說,「不就是幾個月的壽命嗎,這都要搶?」

  「謝老師,這有什麼不懂的,魚游到了手邊,能不抓嗎。」老吳還在生氣他當場戳穿自己的慾念,語氣不太好,「別說幾個月了,就是幾天的壽命,那也不會放走。」

  老吳哼了聲:「你沒聽過一句老話嗎,蒼蠅腿再小也是肉。」

  滿室寂靜。

  「真可怕……」大眼妹嗚咽。

  向東兇狠的喝斥:「哭什麼哭,這才到哪,憋著!」

  大眼妹抽抽嗒嗒的捂住嘴。

  這人長得超帥,身材體格超有男人味,結果竟然是個gay。

  一個不憐香惜玉的gay。

  珠珠透露了楊二柱的事,大家聊了會,房間裡的味道就沒法待人了。

  八個男的都沒洗澡。

  只有畫家的衣服上沒汗味,另外七個……

  「明天再說吧!」

  大眼妹被臭汗味熏得打開房門,指了指說:「那邊的小屋是洗澡的地方,就從井裡打水,兌點熱的往身上澆。」

  十點的時候,周寡婦提著燈籠回來,關上了後門。

  陳仰剛沖完澡,抱著髒衣服跟她打招呼。

  周寡婦說:「陳先生,衣服給我吧,我明早去河邊……」

  「不用了,我的不洗。」陳仰婉拒。

  周寡婦不理解的說:「不洗嗎?夏天穿過的,味道很大,放著不好聞,也會吸引蚊子。」

  「沒事,我出門在外,習慣把髒衣服裝起來,帶回去洗。」

  陳仰把髒衣服攏了攏。

  休息站那個老任務者有嚴重的PTSD,死前聞到他跟朝簡身上的薰香味,瘋魔了一般想得到。

  朝簡天天點那個薰香睡覺,他也有創傷後遺症,這次任務期間他的狀態又很不好,陳仰想留著衣服,這上面有殘留的薰香味道。

  「睡覺了。」朝簡帶著一身水汽走近。

  陳仰對周寡婦說:「晚安。」

  周寡婦在院裡靜靜站了會,吹滅燈籠,院裡暗了下來,一輪殘月掛在上空。

  整個客棧變得模糊。

  房間裡,陳仰將手機靠在桌子後面的牆上,豎著放,他在那光亮里拿出夜來香,準備在床頭床尾放一些。

  朝簡阻止道:「收起來丟門邊。」

  陳仰眼神詢問。

  「不然會頭暈,對呼吸道也不好。」朝簡說。

  陳仰只能取消自己的行動。

  「很熱。」陳仰看了眼房裡的那扇木窗,忍住不去動它,那兒沒紗窗,一旦窗戶打開了,他們就會被蚊子吞沒。

  陳仰一躺到床上就感覺背上冒火星,朝簡一靠過來,那火星直接燃成了熊熊烈火,燒得他汗流不止,澡白洗了。

  當初在陳西雙老家,他們睡的床也小,可那是四月份,沒現在熱。

  現在真的是……

  陳仰坐起來:「明晚我們也輪流吧,一個人睡椅子,一個人睡床,這樣好點。」

  回應他的是一陣涼風。

  朝簡拿著陳仰的小本子,在那漫不經心的扇著。

  陳仰默默躺過去,讓自己完全躲進風裡,他閉上眼睛醞釀睡意,忽然問了一句:「我出幻境那會,你幹嘛抱我?」還抱得那麼……可憐?

  朝簡扇風的動作幾不可查的頓了一下。

  「是不是以為我出不來了?」陳仰扭過頭,摸了摸他的濕發,「不會的,你的搭檔沒那麼菜。」

  朝簡繼續扇風,一言不發。

  陳仰偷瞄少年隨意屈著的左腿,看來關於這條腿的心結就是那個「哥哥」。

  朝簡說,幻境裡的東西有真有假,如果假設都是真的,那他之所以不用左腿,是認為自己的腿拖累了那個人,他不想再被對方丟下。

  那是朝簡的恐懼。

  說起來,幻境裡的鬼也能認錯人嗎?

  還是說,在那個少年眼裡,他的臉變成了另一個人?

  就像朝簡,妹妹也把他當成了自己?

  好像有哪裡不對。

  陳仰又坐了起來,他挪了挪身子,背靠著涼絲絲的牆壁,面向朝簡。

  「你……」陳仰想說什麼,剛起個頭就卡殼了,不知道怎麼說,不知道要說些什麼,他「你」了半天,心裡莫名堵得慌,還有點悶悶的疼,「算了,睡覺吧。」

  「離第四次魚潮的時間更近了,我們要找線索,明早看哪幾家出殯,趙老頭的事鎮上的人也會知道,到時候看他們的反應,還有鎮長,我們要……」

  陳仰的話聲被一隻手捂住。

  朝簡俯身過來,微涼的唇湊到他耳邊,用氣聲說:「房裡有老鼠,你安靜點。」

  陳仰:「……」

  朝簡又說:「別吵到它們。」

  陳仰:「……」

  竟然不是它,是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