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幾乎都讓著朝簡,儘可能的不去刺激他,這次被他給氣的,沒忍住就掏了塑膠袋扔過去。
扔完就後悔了。
幹嘛要跟一個發病了,想吃藥卻吃不上的病人置氣。
朝簡目光凶戾得瞪過來的時候,陳仰屏住了呼吸,那一瞬間他想了很多急救措施。
以柔克剛,以暴制暴,先逃跑,反正他追不上我等等。
然而陳仰是理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他哪個措施都沒用,就只是抬頭看著朝簡。
陳仰不知道自己是什麼眼神。
幾秒後,棚子裡的暴虐跟緊繃出現了一條裂痕。
又在兩三秒後大面積破碎。
陳仰愣愣看著面前的塑膠袋。
這急轉彎,死轉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走向……
少年竟然主動退了一步。
陳仰不會作死的還揪著這件事不放,他也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的默默收回塑膠袋,並且迅速鋪了層台階:「我知道你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朝簡從台階下來,鼻子裡發出一個模糊而渾沉的音節:「嗯。」
這場衝突匆匆來,匆匆去,兩個主演同時陷入沉默。
陳仰後心黏黏的,都是汗,他有點後怕,少年不是持續發病,是不定時的,克制不住了才會爆發。
那一刻的少年像是變了個人,又還是他。
不會變成一個獨立的人格。
陳仰琢磨,這是少年長期接受治療的原因,哪怕暫時的斷了藥,情況也沒有徹底崩壞。
多重人格障礙很複雜。
陳仰原先以為是精神障礙類的一種疾病,後來上網查了才發現不是,確切來說不完全是。
它不是純粹的精神病,也不是心理問題。
陳仰的視線落在少年冷白的手指上面,他不是醫生,也沒深入研究過相關知識,想的做的都非常有限。
「你要不要喝點水?」陳仰說。
朝簡微搖頭。
「我喝,我快渴死了。」陳仰說,「你幫我擰一下瓶蓋。」
朝簡抬了抬眼皮,眼底還是紅的,卻沒了先前的躁冷,猜疑,陰晦,憤怒,那些情緒短暫的沉回了深海。
陳仰舉起雙手:「哥哥手殘。」
朝簡:「……」
陳仰用手掌捧著礦泉水喝了幾大口,他緩了緩起火的嗓子,眼睛瞥到何翔睿的痴呆臉,一口水噴了出去。
「噗——」
那道水柱飆到了對面。
一滴水珠從朝簡高挺的鼻樑上掉了下來,滑過他的唇,他伸舌舔掉,面無表情地看著陳仰。
陳仰擺出一副才看見的樣子:「我發現你有唇珠。」
朝簡冷笑。
轉移話題這招沒成功,陳仰立即改了個路數:「剛才的事,我道歉。」
他示意朝簡看何翔睿那邊:「我是想笑沒憋住才噴的。」
朝簡沒管其他人,他指指衣服:「濕了。」
「海風很大,又這麼曬,很快就幹了。」陳仰說。
朝簡不冷不熱的來一句:「我不知道?」
陳仰:「……那你這是?」
他看一眼小桌上的大半瓶水,試探的說:「你是想噴回來?」
朝簡涼涼的說:「我三歲?」
陳仰的嘴角抽搐不止,巧了,我也想問你這個問題。
這到底要怎麼收尾?
陳仰扶額,假如是他喝水的時候不小心噴到了妹妹身上,妹妹會跟他鬧……
陳仰福至心靈的繞過去,利索的把朝簡衣服上的水跡擦了擦:「好了,可以了,水都擦掉了。」
「敷衍了事。」
朝簡繃著背肌後仰頭,喉頭動了動,察覺到什麼,他的腦袋歪了歪。
不遠處沙灘上的何翔睿跟趙元同時縮回脖子。
「嚇人。」何翔睿替自己捏了把汗。
趙元按了按何翔睿的肩膀,這都不算什麼,兄弟我體會過的才配得上這個詞。
「我就說你怎麼這麼不著急。」何翔睿拍拍褲腿上的沙子,「原來是這樣,原來如此。」
「真沒想到來了這裡還要被虐,我的命真苦。」
趙元:「……」
他拉起何翔睿,在對方彪悍的肱二頭肌上捏兩下,硬得手疼:「走吧,挖沙子去。」
「我們要不要去看看馮初?」趙元的視線往左邊的礁石那裡瞥去。
何翔睿滿臉的牴觸:「別了吧。」
趙元邊走邊觀察馮初,他靜靜的坐在一塊礁石上面,面向大海,髒灰的襯衫跟烏髮被風吹得凌亂,看起來單薄又脆弱。
不怪他們心生提防,是馮初沒有給出合理的解釋。
趙元踢著沙子往前走,馮初自己就不感到奇怪嗎?還有,他成了隊伍里的一個另類,會慌的吧?
那兩種反應他似乎都沒有。
是不是他知道一些東西,不能表露出來?
陳仰也在看馮初,只不過他想的是對方帳篷里的濕沙子。
馮初給的答案是,昨天日落前踩到的。
就算從日落到日出不是真的有一夜那麼長,那時間也不會太短,怎麼可能還沒幹。
可要是馮初夜裡被引去了淺灘,那他怎麼還活著?
他特別?
陳仰望著馮初走神,得找個機會跟他聊聊。
腿被敲了一下,陳仰跟上拄拐轉身的搭檔:「要去哪?」
朝簡道:「售票處。」
「我們不是已經找過了嗎?」陳仰的臉被海風吹糙了一點,他不解的說,「那裡沒有335。」
朝簡睨他:「有其他牌子,拿去更衣室。」
陳仰的身形猛然一震,對啊,可以照著小牌子去開其他儲存櫃,說不定會有發現。
這麼重要的環節,他怎麼給忽略了。
其他人也沒想到。
小牌子就在售票處,一堆一堆的放在那,很顯眼。
誰都沒說要去開柜子,全忘了。
陳仰扭頭問朝簡:「你也是才想起來的?」
他自問自答:「不是吧?」
「你是不是在等我自己想到這一層?」
少年停了下來。
陳仰以為他會回答這個問題,沒料到他說的是風馬牛不相干的話,就三個字。
「我難受。」他說。
陳仰好一會才明白他是心裡的情緒又亂了起來,壓製得很辛苦。
不能說忍一忍,這會顯得很不走心,可能起不到安慰的作用,反而會激怒病人,陳仰想了想:「那你吃點奶片?捏一捏也行,碎了的給我吃。」
朝簡搭著拐杖的手有點抖,他垂眸立了半響,暗啞道:「你背我。」
「好,背你。」陳仰看了看他的腿,沒脾氣的轉過去,腿彎了彎,「自己上來,我不好撈你。」
身後沒動靜。
陳仰回頭:「又不要了?」
背上一沉,少年修長而滾燙的身體壓上他,帶著一股澎湃的躁意。
「摟我啊。」陳仰抓不了他的腿,只能用小臂抵著,「摟好點,不然會摔倒。」
兩條手臂搭上了陳仰的脖子,手裡一左一右拿著拐杖。
陳仰走了一小會就跟一條脫水的魚似的,呼吸困難:「不行了,要喘不過來氣了,你放鬆點。」
耳邊的氣息聲沉沉的:「不是你要我摟你?」
「太緊了弟弟。」陳仰無奈的說,「我脖子就算是鐵的,被你那麼箍,過不了多久也會扁掉。」
朝簡隱隱低罵了聲,手拿開點。
陳仰把朝簡背到售票處,他用袋子裝走所有小牌子。
「先去女更衣室吧,文青在裡面。」
朝簡拄拐去男更衣室,陳仰只好硬著頭皮跟上。
自從昨天攝影師的鞋底帶出一縷長發以後,男更衣室里就是大家避而不談的存在。
陳仰左手抓著朝簡的拐杖,右手小手指勾著袋子,亦步亦趨的跟著他走到儲存櫃前面。
朝簡用拐杖指指長凳:「把牌子都倒在那上面,擺好。」
「凳子上有……」
陳仰突然瞪大眼睛,沒了,頭髮沒了。
凳子縫隙里沒有一根髮絲。
是不是文青扯走了?應該是他。
陳仰心裡這麼想,眼睛卻戒備的往凳子底下掃。
「噠」
拐杖敲了下濕噠噠的地面,伴隨著朝簡的一聲冷喝:「發什麼愣,快點。」
陳仰被最後兩個字給整得沒那麼緊張了,他走到凳子那裡,把袋子裡的小牌子倒上去,一個個正面朝上。
號碼看得清清楚楚,這樣容易找對應的柜子。
背後傳來朝簡的聲音:「114。」
陳仰找到那個小牌子,拿著去儲存櫃中間那裡掃了一下。
「滴」一聲響。
很常見的聲音,可它出現在寂靜陰森的更衣室里,聽起來就異常的毛骨悚然。
陳仰看朝簡:「沒反應。」
「嗒」
柜子開了。
那一下突如其來,陳仰差點窒息。
104是最底下那排,雖然開了,櫃門卻還是關著的,沒有直接彈開,陳仰做了個深呼吸,抬腳往那邊走去。
裡面有什麼……
短短五六步的距離,陳仰腦補出了無數個恐怖的東西,而當他彎下腰打開柜子,把頭湊過去看的時候,裡面什麼都沒有。
空的。
朝簡:「117。」
陳仰用號碼牌掃開櫃門看了,也是空的。
接下來朝簡挨個報柜子號,陳仰挨個打開,都是空的,全是空的。
直到打開了215的柜子。
那裡面放著拼圖碎片,不是一塊,是一大堆。
不全是一個一個放的,有幾個拼在一起。
柜子的主人像是要趕著去做什麼,沒拼完就隨意塞了進去。
陳仰沒打算試著拼一拼,他快速把碎片全部撥到袋子裡面,就在他關柜子門的時候,朝簡的拐杖伸過來,砰一下把那門給打了上去。
陳仰嚇一跳:「怎麼了?」
朝簡放下拐杖:「沒什麼。」
陳仰不信朝簡的話,他後退點瞪著柜子門,如果他現在把柜子打開,會看到什麼?
「嘿!」
旁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喊。
陳仰驚得心臟跳停:「操。」
他快步衝到作怪的文青那裡,一腳踢了過去。
文青往後一閃:「帥哥,你怎麼變得這麼粗魯了,這樣是不對的,你冷靜點。」
「我他媽……」
陳仰罵一半回頭看朝簡。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
「抽菸,罵髒話,喔嚯,栗毛,你這搭檔挑的,不怎麼……」
文青沒說完就被拐杖抽了一下,正中面門,他眼冒金星的踉蹌著坐到長凳上面,屁股壓著小牌子,嘴裡誇張的哎喲哎喲。
「你說你是不是作的。」陳仰撫著心口,沒好氣的說。
文青不哎喲了,他開始笑,輕輕的,夾雜著嘆息:「無聊嘛。」
陳仰:「……」無聊得跑來招惹一個沒吃藥的病患,真是不怕死。
想到什麼,陳仰指了指:「你把凳子縫裡的頭髮扯掉了?」
文青捂著臉抬頭,冤枉得不行:「哪兒啊,別什麼都往我身上貼,我這可是第一次來這裡。」
陳仰看他臉上被抽的血痕,嘴動了動,真真假假的,問也是白問。
「哇,好多碎片。」文青瞥瞥陳仰手裡的袋子,「圖能拼起來了?」
「即便拼不完整,也能拼出一大塊。」陳仰把用不上的小牌子收了收,「這些都拿去女更衣室試試,可能有對得上的。」
文青一臉的沮喪:「我都沒想到還能這麼幹,我真是太笨了。」
陳仰不理睬。
沒人搭戲,文青就失去了往下演的興致,他仰起帶著傷的臉,斜著嘴角笑:「帥哥,救人一命勝造七級佛陀,你別不搭理我啊,就當是可憐可憐我,讓我來點勁。」
陳仰也笑,學著他的語氣說:「成年人是孤獨的,寂寞的,我們要學會苦中作樂,自娛自樂。」
文青:「……」
嘖。
文青不知死活的湊到朝簡耳邊,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說:「你在任務世界訓練你的搭檔,多辛苦啊,怎麼不乾脆找一個出色的,這樣既有效率,也避免了很多變數。」
朝簡冷冷俯視他:「關你屁事。」
文青搖了搖頭:「粗俗。」
「不就是搭檔非搭檔,單相思嘛,我懂得,少年情懷總是……唔,又打我,要講文明啊,你這麼暴力真的討不到……誒,等等我啊,我也要去!」
女更衣室打開了十幾二十個柜子,一律是空的,零收穫。
陳仰簡查那些小牌子,確定自己沒漏掉,他的臉上浮現了一抹難掩的失望。
不太能接受這個結果。
陳仰倏地看向文青:「你開過了?」
文青正在數自己剩下的口香糖,聞言回了個迷茫的表情:「沒有啊。」
陳仰眯眼:「是嗎?」
文青用力點頭:「是啊,你想想,我要是那樣做了,肯定會順便把男更衣室的也開了,還能留一半給你們?」
陳仰不再跟文青說話,他走到朝簡身邊,小聲說著什麼。
「嘩啦」
一串水聲從左後方傳來,陳仰平穩的聲線一抖,他循聲望去。
文青站在淋噴頭下面:「按照正常套路,水管里是濃稠的血水,混著一些血塊跟毛髮,怎麼到我們這,就只是水呢。」
陳仰想打人。
文青把自己沖成了落湯雞,一路滴滴答答的回來,厚劉海一縷縷的貼著腦門,他全部往一邊順:「你們不沖沖嗎?都是汗,臭死了。」
陳仰在文青順劉海之前,眼尖的看見了一小塊烏黑,應該是個胎記,他沒露出半點好奇,更沒有噁心之類的情緒。
心想原來文青留這麼厚的劉海,是為了遮胎記。
火車站那時候,文青的劉海出油了,他綁髮帶也是為了遮掩這個。
既然這麼不待見,為什麼不想辦法弄掉?
還是說,他就喜歡這種近似自虐的感受…………
「那就讓我們臭死吧。」陳仰說。
文青的眼睛上都是水,他擦的時候聽到陳仰這句,眼皮往上翻了翻,這傢伙的性格比上次變了不少。
仿佛是一個回歸的過程。
好玩。
陳仰把小牌子放回去,他拉著朝簡坐在售票亭前的陰影里,大聲喊大家的名字,讓他們來這裡匯合。
少了馮初,他還在礁石上面坐著。
陳仰讓趙元把馮初叫過來,趙元什麼也沒說就去照做。
其他人有想法。
「開會還叫他嗎?」何翔睿的口氣有一點沖,「沒必要吧。」
攝影師拽著打結的絡腮鬍:「我贊成何先生的說法。」
清風有不同的意見:「拼圖的線索是他發現的。」
「那又怎樣。」何翔睿一張臉曬得冒油,「當時他沒問題,現在有了。」
「再說了,他只不過是第一個看出來拼圖跟浴場有關,沒他,我們也會發覺這個信息,晚一點而已。」
清風說不過何翔睿,他把滾到自己跟前的皮球踢開:「聽陳先生的吧。」
陳仰在認真的翻著拼圖碎片,他隱約聽到清風提起自己,抬起頭問道:「怎麼了?」
沒人接話。
誰也不想正兒八經的跟他起爭執。
陳仰見大家都不回答就沒追問,他說著自己的事:「我手不行,你們來拼一拼。」
張勁揚率先退出,他表示自己的手指骨節太粗太大,怕一不小心把碎片給掰壞了。
之後是何翔睿,他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干不出這種細緻活。
攝影師也拒絕了,其實他可以試試的,但他一看還有別人,他就沒想摻和。
陳仰問完,只有清風湊了上來。
「你先拼。」陳仰說,「一會馮初跟趙元回來,他們會幫你。」
清風沒聽陳仰說的,他被一大堆碎片給弄暈了,感覺自己無從下手。
「你不參與?」陳仰看了眼躺在沙子裡的文青。
文青抓沙子往自己濕衣服上面丟:「咱有玩拼圖的老玩家,用不到我。」
陳仰挪地兒,靠近朝簡:「碎片有好幾百塊,不知道要拼多久。」
朝簡在堆沙子。
陳仰看了看,沒圖形,純屬瞎堆,他從袋子裡拎出小鏟子:「用這個吧。」
「小桶要嗎,壓一桶沙反著扣下來,能做城堡。」
朝簡把堆起來的沙子揮散。
陳仰的心往上提了一截,他還是年紀太輕了,只當過哥哥,沒當過爹,不然就不會這麼棘手。
「又拿我當小孩子。」
少年上半身逼近,半眯著眼眸看陳仰,嗓音裡帶著陰沉沉的笑意:「說過幾次了,你左耳進右耳出。」
陳仰心說,我為什麼把你當小孩子,你沒想過自身的原因嗎?
每次我那麼想的時候,都是你孩子氣的時候。
這話陳仰不能明說,他嘆口氣,轉過臉對著少年:「別離我這麼近,你的火氣比趙元還大。」
朝簡的面部一黑。
「背你的時候,我就跟背著一個火爐子一樣。」陳仰還在說。
朝簡踢他,力道不重:「閉嘴。」
陳仰憋著笑抖了抖肩:「那你接著堆沙子吧。」
「不堆了。」朝簡眉頭暴躁的皺著。
陳仰說:「不堆就不堆吧,等拼圖拼出來看看。」
「時間停了,現在也不曉得是幾點,太陽往西邊掉的速度太快了。」他憂心忡忡,「日落了我們又要回帳篷。」
朝簡剛說完不堆沙子了,現在又堆了起來,他淡淡道:「日落的速度快,日出的速度也快,沒區別。」
陳仰心想也是,他用左手的幾根手指搓個沙子團給朝簡。
朝簡嫌棄道:「醜死了,不要。」
陳仰在少年的唇邊看到了轉瞬即逝的弧度,他一怔,好像對方只有在發病的時候才會笑。
少年不吃藥,不僅僅是反社會類的人格特點會露出來,一同被藥物壓制的喜怒哀樂也一樣,它們都在一點點的通過言行舉止表達了出來。
變得鮮活,真實,也普通。
馮初來了就默默拼圖,他拼得很投入,也很快,很少有停下來思考的時候。
基本是拿到一塊,就知道要放在什麼位置。
然而沒過多久,馮初的臉色就變了,邊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
因為馮初拼出了一條胳膊。
大臂,小臂,手掌,這三個部位都沒有連到一起,中間全用空白的碎片隔開了。
「碎屍……」趙元的嘴裡念出了兩個字。
「臥槽,你搞什麼!」趙元推開抱緊自己的何翔睿。
「對不起對不起。」何翔睿又尷尬又害怕,他離拼圖遠了一點,「切,切成三段了,強迫症嗎?」
趙元說:「也許吧。」
一旁的攝影師突兀道:「藝術。」
他直勾勾的望著拼圖上的胳膊,喃喃:「很美。」
說完發現大家都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他解釋道:「我是站在攝影的角度看的。」
「……」不是一樣很變態嗎?
馮初繼續拼手裡的拼圖,清風跟趙元也拼自己的那部分。
陳仰一言不發的看著馮初拼出來的胳膊,紅袖子。
他想起自己帳篷里的那塊碎片,就是這個顏色,當時他猜是挖沙子的紅色塑料小桶,朝簡說是紅裙子。
現在看來,朝簡是對的。
女人的屍體跟鬼魂都在浴場,陳仰環顧一圈,後腦勺麻麻的,他往朝簡那坐了坐。
朝簡的手肘被陳仰碰到,小塔倒了。
他瞪了會,重新堆。
「我想不通,殺了人,直接丟海里就好了。」趙元忍不住的甩出心裡的疑惑,「為什麼要費勁埋進沙子裡面,還切碎。」
張勁揚扒拉著發癢的頭皮,髒辮被他抓得亂七八糟:「那就是說,屍體不是在這裡碎的,是在別的地方被殺完碎成了很多份,拎到這裡埋的。」
「那丟海里也行啊。」
趙元把拿錯的碎片丟掉,找出正確的拼上:「電影裡都那麼演的,拋屍地不是海邊就是山里,兩個地方各占一半。」
「我沒見過哪個電影裡的殺人犯帶著屍體來海邊,不是要丟海里,而是埋沙子裡。」
「癖好?」
何翔睿朝攝影師努努嘴:「就像他說的,藝術。」
攝影師板起臉:「我就是那麼一提,不代表我也贊成那種行為。」
「沒人那樣想。」何翔睿忙說,「大家都是為了任務,隨便討論隨便分析,要不……要不你試著用你的角度去思索一下兇手的心態?說不定能……」
攝影師硬邦邦打斷:「辦不到。」
何翔睿碰了壁,他面上窘迫,心裡咒罵。
浴場靜了下來。
文青把自己埋在沙子裡睡著了。
張勁揚跟攝影師開始打盹,何翔睿草木皆兵的前後左右亂看。
朝簡旁若無人的堆沙子,他周身的氣場帶有很強的攻擊性,不允許陳仰以外的人靠近,沒人敢打擾他。
陳仰沒管朝簡,他在幫忙拼拼圖,看誰需要哪個,就找出來捏著遞過去。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馮初跟趙元,清風三人拼完了所有碎片。
拼圖裡的背景顯露出來了,不是左右兩邊礁石里的其中之一,而是整個浴場。
「沒有了嗎?」馮初拼到了興頭上,眼裡有激烈的光亮。
陳仰翻袋子,沒找到漏掉的碎片。
「咦。」
趙元撥沙子的動作一停,下一秒就快速往底下掏,他激動的叫道:「這有,我挖到了!這有碎片!」
「我也找到了。」清風緊跟其後。
何翔睿加入進來,他同樣從沙子裡找出了碎片。
陳仰看大家在這一片發現了幾十塊拼圖碎片,都是很容易就挖出來了,藏的並不深。
他輕瞥了一眼塞著耳機睡覺的文青,表情一言難盡。
馮初把那些碎片一塊塊的拼上,全部拼完的那一瞬,周遭的氣流凍結了起來。
拼圖上有一個穿紅裙子的女人,她躺著,面對著鏡頭。
軀體跟四肢都是分散的,隔得很開。
沒有頭。
頭的部位缺七塊拼圖碎片。
大家都知道七塊碎片在浴場,可問題是,怎麼找?
昨天他們挖了一天,什麼都沒有挖出來,今天的日頭已經開始西斜了,感覺過不了多久就會日落。
時間不夠用,沙灘又這麼大,毫無章法的挖,只會消耗體力。
陳仰沉吟不語,他的這些拼圖碎片很好找,只要想到售票處的小牌子,有那個膽子就行。
文青的幾十塊不清楚是哪來的,估計也不會太複雜。
真正麻煩的是頭部的碎片。
那才是關鍵,也會很兇險,不知道每一塊在哪,代表著什麼。
眼下的人力要分布妥當,不能再浪費了,陳仰等了會,沒等到誰的想法,他拿主意道:「這樣,我們先照著拼圖上的方位把殘肢挖出來。」
趙元指著拼圖一處:「這隻腳的位置,我挖過,沒發現有什麼異常。」
陳仰說:「不夠深。」
「殘肢應該埋在很下面,我們所有人急中挖一個,挖出來了再挖下一個。」
大家都沒提出反對。
趙元問道:「那先挖哪個位置?」
「右手臂。」
陳仰把手指紗布里的細沙抖掉:「上面說不定有她儲存櫃的小牌子。」
「沒有啊。」何翔睿說,「兩條手臂上都沒東西。」
躺屍的文青慢悠悠的冒出一句:「穿的長袖,腕部被袖子擋住了嘛,智障。」
何翔睿:「……」
「好了,我們抓緊時間挖吧。」
陳仰站起來,手去拉朝簡,眼睛看的是馮初:「你有挖沙子的工具嗎?」
馮初愣了下,輕點頭。
「小的換大的,多帶幾把,兒童的,不結實。」
陳仰拉起朝簡:「我手上有傷,只能用左手,估計挖不了多少,主要還是要靠你們。」
大家都是一副「我理解」的樣子。
這時文青從沙子裡坐起來:「我手沒傷,可我心裡有傷,我實在是討厭挖沙子,討厭得反胃想吐,抱歉了各位,請恕我告退。」
說完也不管大家什麼反應,施施然的離開,邊走邊掉沙子。
屁股上還有很大一塊濕印。
眾人:「……」
現在活著的有九人,一個直接告退,一個手不行,另一個是炸彈,只有六個不會出狀況。
要是有鐵鍬還行,可浴場沒有,只有兒童沙鏟,成年人不太好使。
不知道今天日落前能不能挖出東西。
不多時,所有人都去了屍體的右手臂分布地。
八個人湊一塊,海風一吹,一股股的汗臭味往鼻息里鑽。
陳仰找了個位置給朝簡,他扶著對方坐下來,遞過去一個藍色鏟子:「你就在這挖。」
朝簡手長,他拿著鏟子使不上勁。
「挖一點是一點。」陳仰說,「你肯定比我挖的多。」
朝簡嗤道:「誰要跟你比。」
「那你跟自己比。」
陳仰哄人的功夫越發熟練,張口就來,自然的連他自己都有些無語,他瞟瞟少年,想觀察對方什麼反應。
「看我幹什麼?」朝簡眼皮不掀,語調生冷。
「……沒什麼,挖吧。」
陳仰蹲著挖了會,改成坐著挖,又跪起來挖,就在他發現快要日落的時候,他看見了一個灰色人影。
沒有頭。
那人影一動不動的站著。
正對著他,手臂僵硬,死死的指著一個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