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乘客朋友請注意

  陳仰在一個吃飯的地方坐下來,人趴在半圓的長桌上,渾身上下都是濕的,像剛洗完澡沒擦水。

  洗的還是冷水澡,一桶一桶的從頭往下澆,腳還踩在放著冰塊的盆里,從裡到外刺骨的冷,身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到底忽略了什麼呢?要想想,再想想。

  小腿被拐杖敲,陳仰耳邊有聲音說:「我要摸你。」

  稀鬆平常的語氣。

  陳仰愣怔的轉過頭看少年:「啊?什麼?摸我?你要摸我哪?」

  朝簡指他後腦勺:「這。」

  陳仰於是明白是為的自己的標記,就說:「那你摸吧。」

  說著就配合的垂下腦袋,露出短短硬硬的髮絲里潰爛的傷口,以及一截已經被鬼手扼住的後頸。

  朝簡看了會那截脖頸,唇抿直,眉間攏下一片暴厲的陰影。

  少年人至純陽氣的手掌放了上去,蹭著濕冷的皮膚往上移了移,扣住,五指收緊。

  那小一點的鬼手印被他完全攏在指間。

  陳仰感覺頭燒起來了,皮開肉裂的灼痛,他發烏的臉變得扭曲,喉嚨里發出壓抑的痛苦聲音。

  「我怎麼好像聽到了女人的慘叫聲?」

  他後知後覺:「是給我標記的那隻?女的?女鬼?」

  完了,是女鬼。

  陳仰意識碎爛的時候,餘光里多了一個鬼影,他快要閉上的眼睛猛地瞪大。

  是她!

  是那個阿姨!

  那時候在開水間,她讓他幫忙拿杯子的。

  是兒童用的保溫杯。

  兒童……

  那個鬼小孩?他們是母子?

  下一刻陳仰就看到阿姨的肚子上出現了一大塊血污,從她寬鬆的衣服里滲出來的,滴滴答答的滴著血。

  「該不會她就是給我標記的……」

  陳仰瞳孔緊縮著喃喃自語,母親要害他,兒子幫他?

  母子倆感情不好?

  阿姨的肚子裡已經開始掉血塊,一塊一塊的粘著衣服掉到地上。

  「哈哈哈哈哈!」

  大廳傳來一陣近似癲狂的大笑,陳仰嚇得心跳驟停,暈了過去。

  文青沉浸在某種極度快樂的境地里,趴在安檢機上往外面看,邊看邊笑。

  「大發現啊!」

  「原來門口有火車,我竟然沒想到,我為什麼沒想到呢,我早該想到的。」

  「對,我應該想到了,我就是晚了點,真是的,讓他搶在了我前面,誤打誤撞而已。」

  「不管怎麼說,現在知道了,火車一直在開,開啊開開啊開,就這樣,開開開。」

  文青一根手指在安檢機上轉來轉去:「太好了太好了,嘿嘿,很好。」

  「精彩,真精彩。」

  文青斜扯著嘴角不停拍手,搖頭晃腦的,反覆念著那幾個字。

  孫一行看得全身毛毛的,他直往後退,腳步不穩的踉蹌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蹬著腿往後挪動,囁嚅著嘴唇發出幾個音。

  「他……他這是……怎怎怎……怎麼了?鬼附身?」

  向東吐出一口濁氣:「第一次當任務者不了解正常,你這次能活著出去,下次你還會看到這樣的。」

  「這叫失心瘋,任務者的職業病之一。」

  這是第一個,他們再不離開,很快就會有第二個。

  下午兩點,距離T57發車過了40分鐘。

  剩下的六人聚在一樓的書屋裡,坐著的,站著的,還有躺著的,身體技能各有不同,心理跟精神狀況也不一樣。

  畫家早上剛下班,給人的感覺是活著不如死了。

  現在的樣子變成,活著就是死了。

  沒潔癖的人不理解。

  畫家的身體長時間直接接觸過腐屍的制服,又不能洗澡,沒噴霧,他要到極限了。

  現在的他已經喪失了作為活人的思考能力。

  陳仰的慘烈程度不輸畫家,整個人都是蔫的。

  又喪又灰暗。

  「躁起來!」

  向東握拳咚咚咚砸桌面:「還沒到那一步,別他媽半死不活的!」

  「不是有新發現了嗎?老子一個粗人,不懂門口的火車跟任務有什麼關係,誰來說說?」

  文青鄙夷的笑:「粗人?智障就是智障。」

  「滾你媽!」

  照例還是向東跟文青打嘴炮,然而氣氛卻沒活動起來,依舊是一潭死水。

  陳仰躺在牆邊的沙發上,一隻手放在腹部,一隻手拽著小圓桌上花瓶里的假花球。

  第一個被碾死以後,如果就扔東西出去……

  不可能的,那時候任務才剛開始,根本想不到這一點。

  T57不走,他不會懷疑車是哪來的,要帶著車裡的乘客去哪。

  任務本身也就不會這麼快被他懷疑並推翻,他還在糾結轉圈圈的寓意。

  後面可能要再花一些時間才能想到這上面。

  陳仰手上的力道一偏,把花球給扯碎了,他捻著手上的小半個,隨意的問了一個問題。

  「第二個怎麼死的?」

  「碎屍。」

  向東看陳白菜終於坑聲了,就接話道:「塞塑料大白桶里了,一塊挨一塊,一層挨一層,醃肉一樣,貼著桶。」

  靠牆的文青突然站直:「圓筒,大圓桶,圓的。」

  他又沒頭沒腦的說了句:「後面的是盯在門下,來回晃。」

  陳仰不說話了。

  「怎麼又都跟死了一樣?」

  向東後面的吼聲一停,有感應的往書屋外看,安檢機動了?

  他低罵了聲,跑出去看了看,頓時一通咆哮:「臥槽,真動了,有東西出來了!」

  三段鏈條。

  比自行車的要粗。

  文青湊頭研究:「這是什麼東西上的,我怎麼看不出來,是我孤陋寡聞了嗎?」

  「鏈條對應的是什麼?三個人?」

  向東摸下巴:「你們誰從事跟這玩意有關的工作?」

  他伸手指孫一行:「是不是你?」

  孫一行無辜的搖頭說:「不是啊,我公司是做物流的。」

  向東瞪眼:「那肯定是你!」

  孫一行臉都白了。

  「嚇他幹什麼。」文青拍他後背,善意的說,「不怕不怕,不是那麼理解。」

  孫一行怯怯的躲開文青的手,還是向東的凶神惡煞好些。

  陳仰正要跟朝簡說話,無意間瞥到了什麼,身體頓住,他的眼神從迷茫漸漸變得怪異,聲音啞啞的說:「物品為什麼從安檢機里出來?」

  幾人都沒說話。

  陳仰自顧自的說:「不然呢?還能從哪出來?」

  接著自問自答:「可以憑空出現,也可以掉下來,為什麼就一定從安檢機里出來?」

  陳仰蹲下來,看著安檢機皮帶:「因為皮帶是循環的。」

  鬼小孩在陳仰面前展露轉圈圈,應該是規則授意的,就像是他提醒上一批任務者那樣。

  否則他早就被抹殺了。

  啞巴凌晨三點多聽到的敲金屬聲,個別乘客的死亡細節,每次出物品的安檢機皮帶……

  都是提示。

  規則一直在提示他們。

  規則背後還有規則。

  陳仰臉部肌肉僵硬的做不出表情。

  武玉說的話在他腦子裡浮現,要遵守規則,但也不要太相信規則。

  當陳仰把這些說出來以後,安檢機旁的五人反應各異。

  朝簡波瀾不起,畫家像是沒聽見,文青呼吸急促的摸皮帶,孫一行跟向東是正常人的表現。

  孫一行搖搖晃晃,懷疑人生:「那其他人的死……」

  「你還想每次都給暗示?」

  向東臉色難看的啐了一口:「媽得,所以是任務開始,中間,最後,幾次暗示,都被我們忽略了。」

  「規則不斷告訴我們循環這個信息。」向東看陳仰,「循環是什麼意思?」

  陳仰說:「任務的關鍵在車站。」

  「這裡是起點,也是終點。」

  向東第N次唾棄解密環節:「車票就是個誤導?」

  這回陳仰沒出聲。

  文青站了起來,順順油噠噠的劉海,一縷縷讓它們貼著髮帶:「這話不合適哦,準點上車確實能離開。」

  「老頭跟小啞巴都平平安安的上車走了,不是嗎。」

  向東滿頭長草。

  邊上的孫一行試探的說:「坐車離開車站不就是完成任務了嗎?」

  「大叔,你看看你這魚的記性,帥哥不是說了嗎,大家都覺得有車票,有日期,有車次,那就得在檢票時間裡上車,規則卻沒說任務就是這個,純碎是我們自作多情,異想天開,啊對了,想當然。」

  文青對陳仰咧嘴,一副求誇獎樣:「帥哥,你是這麼說的吧,我都記著呢。」

  陳仰沒給表情,他早就放棄觀察文青了,全是漏洞,又沒轍。

  這種人不為敵已經是萬幸。

  「其實T57的兩個人回沒回去,我們還留在車站的也不知道……」

  孫一行吞吞吐吐。

  「沒錯!」

  文青滿臉欽佩的說:「大叔你發現了華點!真棒!」

  孫一行縮肩:「是是嗎?」

  「是啊是啊,雖說帥哥透露了規則里的循環,覺得任務是在車站,可是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文青說:「也許所謂的循環,是指火車要多繞幾圈才能離開呢。」

  「現實世界的人也不可能跟我們取得聯繫,說不定老頭跟啞巴現在都在家躺著了。」

  陳仰看了眼文青:「別搗亂了。」

  文青冤枉的撇撇嘴:「哪有,我只不過是順著大叔的話往下說的,結果沒明確,五五分嘛,誰能說得准呢。」

  陳仰掃了掃被文青影響的孫一行,嚴肅道:「起點是終點,這是對的,離開的方法就在車站。」

  孫一行垂頭擦擦碎鏡片,戴回去,在割裂的世界裡看陳仰,張張嘴:「那是什麼方法啊?」

  陳仰噎著了。

  「看吧,大叔,帥哥也給不了你答案。」

  文青拋了下僅剩的最後一枚硬幣:「晚上K1856來了,試試唄。」

  孫一行的聲音帶著哭腔:「不走呢?會怎麼樣?」

  文青笑眯眯的,還是那話:「試試唄。」

  「行了行了,你這逼就知道玩弄別人!」

  向東暴躁的薅頭:「說來說去,還是不知道怎麼破解。」

  他環顧這個熟悉又陌生的青城站,仰頭怒吼:「這他媽就是個死亡陷阱!」

  陳仰一愣,死亡陷阱……

  是啊,可不是。

  先解決三段鏈條的事。

  大家分頭在車站裡找,這是安檢機出來物品後的第一走向。

  六個人,一個廢了,能用的就五個。

  其中兩個離不開對方,是捆綁的,要一起,只能選一個區,剩下三人一人一個區,帶著鏈條的照片一路找過去。

  陳仰邊走邊看四周,他能感覺得出來,鬼小孩不會再出現了。

  轉圈圈的提示已經被他猜到了。

  就到這裡。

  後面要他自己去解。

  陳仰心裡的霧霾很重,不知道上一批被鬼小孩提醒的人有沒有摸到循環,再聯想到其他暗示,最後解開這個死亡陷阱。

  「你喝醉酒了嗎?走路彎彎扭扭。」朝簡伸拐杖撈住陳仰。

  「我在想事情。」陳仰發現了什麼,虛虛的碰一下頭後,「好像不怎麼疼了,我是不是沒事了?」

  朝簡道:「看那孩子。」

  陳仰不解的問:「怎麼說?」

  朝簡駐足,拐杖抵著胳膊,手抬起來打開陳仰的手,看他的燙傷,沉默幾瞬,拿出藥膏擠一坨上去。

  「他母親想給他找個玩伴。」

  陳仰料到了:「要是我當時不幫她拿杯子呢?」

  朝簡睨他:「那你的人品就不過關,沒資格給她兒子做玩伴。」

  陳仰:「……」

  舉手之勞的拿個杯子,也能跟人品掛鉤?

  陳仰嘆口氣,雖然被標記受折磨,但也能憑此接觸到那小孩。

  禍兮福所依。

  算了,不提了。

  朝簡又給陳仰耳後的燙傷上了藥。

  鬼標記的影響減輕,藥膏的作用就明顯了,涼絲絲的,陳仰舒服了些,心想不知道啞巴跟馮老現在怎麼樣了。

  沒有死,也沒完成任務。

  不能離開任務世界,那會去哪?

  陳仰再次琢磨起了循環這個詞,他摸出幾個紙啾啾,放在一個吧檯上面。

  這是兩個任務者留下的。

  本來他以為排序是【我回不去了。】【上車,死,不上車,死。】

  【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

  陳仰擺弄幾下字條,把兩組的順序都換了過來。

  第一個任務者的是:【上車,死,不上車,死。】【我回不去了。】

  第二個任務者的是:【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

  這麼一換,一下就讓人頭皮發麻。

  他們寫這個的時候都發現了規則背後的規則。

  字裡行間卻充滿了絕望。

  說明知道了也想不出破解之法。

  幾人一個多小時後匯合。

  找到其他鏈條了嗎?沒有。

  有發現嗎?沒有。

  好了,等死吧,這是他們交流後的結論。

  孫一行不行了,他癱在活人特徵微弱的畫家旁邊不停擦汗,廉價西裝脫掉,駝著背,突起的脊骨就很明顯,給人一種要刺破發舊襯衣的感覺。

  「鏈條是對應的誰?一個人還是全部?」

  向東也是大汗淋漓,翻找東西這個事平時不算什麼,現在連續三天沒怎麼睡,壓力拖著體力,才會讓他出這麼多汗。

  「我猜是三個人,一段對第一個。」文青積極發表意見。

  每次都是向東配合他演出,這次是「朕累了,愛妃呢,都死哪去了」的架勢。

  沒過一會,累了的向東又詐屍:「不對,你怎麼沒流汗,你是不是跑哪偷懶了,壓根沒找?」

  文青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汗腺不發達也是我的錯?」

  向東是一個字都不信,這狗比就是個瘋子。

  陳仰沒管其他人,他用塑膠袋包著手,挨個拿起一段鏈條打量。

  腦子裡有什麼閃過,還沒捕捉就跑沒了影。

  「大件的東西上的。」陳仰說。

  「我知道了,這是,是,是那個……」

  文青指自己的嘴:「就到嘴邊了,你們看,就在這,怎麼會卡住了,氣人。」

  陳仰忽然發現搭檔的頭偏向一處,他放下鏈條,視線沿過去:「你在看什麼?」

  朝簡:「扶梯。」

  陳仰大力拍了下腦袋:「我怎麼忘了,扶梯底下是靠鏈條運行的!」

  「就是這種鏈條。」

  「對對對,我嘴邊的也是這個。」

  文青摸摸胸口:「哎呀,終於從嘴邊掉出來了,把我給急的。」

  任務開始的時候,扶梯就是開著的,沒關過。

  上上下下的,沒見扶梯上面有什麼東西。

  幾人都走到了扶梯旁。

  「誰是最後一個用的這東西?」

  「大家一起的吧,都是送完馮老他們上車就下來了,沒再上去過。」

  「對,之後一直在一樓活動。」

  「扶梯先前肯定沒問題,安檢機里掉鏈條後才有的名堂。」

  「按照先前安檢機出物品的套路,那三段鏈條應該是扶梯里抽出來的,它怎麼還能運行?」

  「……」

  「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

  向東距離樓梯最近,他抹了把鬍子拉碴的臉:「我從樓梯跟著扶梯看看能有什麼。」

  誰都沒反應過來,他一條腿就已經跨上了樓梯。

  「你們看什……」

  向東在孫一行驚恐的視線引導下往上看。

  他人還在樓梯底下站著,踩上去的那條腿膝蓋以下部位卻在第一層上面。

  「啊——操,媽得!」

  向東用一截小腿告訴大家,他以為的不能走扶梯,只能走樓梯是錯誤的,反了。

  不能走樓梯,必須走扶梯。

  不走不行。

  規則都有時間限制。

  這次不知道是多長時間,為了穩妥起見,還是要儘快走。

  走之前要處理向東的傷,車站有個小藥店,裡面的藥物很有限,能找的都找了。

  向東沒了右小腿,他自己處理的,手法很熟練。

  「衝動是魔鬼啊。」文青不知上哪找了根棍子給他,「兄台,拿好,你的打狗棍。」

  「你得感謝棍子的主人,他用這個挑行李進的車站,不然你連個拐都沒有,要麼邊蹦邊血淋淋,要麼直接爬。」

  向東看看很快把包紮的布料滲透的傷口:「幾位,我先坐在這,你們找規則吧,找到了喊我。」

  說完就閉上了眼,疼得脖子跟額角蹦青筋,髒話亂噴。

  「幸虧只是一條腿,像我,走樓梯喜歡蹦,就這樣。」

  文青蹦上了兩節台階。

  陳仰的臉色劇變:「為什麼你能走?」

  「畫家也能走啊。」

  文青悠悠的往上踩幾節,轉過來面向大家:「不信讓畫家試試。」

  向東把棍子砸地上:「放你媽的狗屁,畫家是上一輪的,已經通過執勤安全了,你也這樣?」

  文青擺出困惑的樣子,撓撓頭說:「那大概還是針對的三個人的吧,我不在裡面,跟啞巴一樣漏掉了,只有你,帥哥,栗毛,你們三。」

  一個軟弱的聲音響起:「我,我還在。」

  文青眨眨眼:「啊不好意思,把大叔給忘了。」

  「那就四個,隨便了啦,你們走你們的,我在樓梯給你們把關。」

  陳仰盯著文青看了許久。

  三段鏈條,扶梯,題目出來了,答案是什麼?

  時間緊迫,看不見的計時錶在轉,巨大的壓力塞滿每一粒塵埃。

  氣都要喘不上來了。

  畫家繼續行屍走肉,孫一行抱著公文包小聲嗚咽,奄奄一息,向東殘了。

  至於文青……

  只求他歇著。

  陳仰蜷著腿坐在地上,用力拍拍冰涼的臉,還好他的搭檔沒出狀況。

  「想想。」

  陳仰把希望寄託到搭檔身上。

  然而搭檔竟然來一句:「自己動腦。」

  「……」陳仰無奈的說,「打個比方,思路要是一瓶水,現在我是一滴不剩,枯竭了。」

  朝簡瞥他:「門外的火車是你想的。」

  「水就是那麼用完的。」陳仰摳短指甲里的髒污,「可能還有點吧,只是大家殘的殘,廢的廢,還有個一直鬧的,負面情緒太多了。」

  做題的時候要集中注意力,專心,現在那兩樣對他來說很奢侈。

  這還是生死存亡的大題。

  朝簡皺眉凝視陳仰半響,撤開目光去看上行的扶梯。

  一層一層的,在他漆黑的眼裡往上升。

  那扶梯像是被放慢了,每個細節都無處可藏。

  朝簡又去看下行的扶梯,一言不發的看了兩三分鐘,眼眸微微眯了眯,他動了下眉頭。

  「我們要上去,再下來,隔開。」

  陳仰從朝簡那句話里解出了答案。

  除了畫家跟文青,他們四個都要上扶梯,隔三層站。

  不能少一個,不能站錯,否則都死。

  安檢機出過三輪物品。

  只有馮老那個遊戲危險,其他的都很簡單。

  像第一輪掉的四個物品,按照原位放回去就行,第二輪是想娃娃的故事跟值班。

  破解出來之前怎麼都想不到,破解出來以後會發現,哦,就這樣啊。

  這次的規則是延續下來的簡單法。

  大家卻沒那麼想,一部分原因是涉及到自身,更多的原因是,這不是任務開始,是三天了,熬到現在,幾乎都很不好。

  越焦躁越慌,越慌就越容易犯低級錯誤。

  孫一行哆嗦著發白起皮的嘴唇:「不上去不行嗎,為什麼一定要去二樓,晚上檢票的時候,樓梯不能走,還有電梯。」

  文青趴在扶梯邊微笑:「那你去試試,不出意外的話,進去就碎了。」

  孫一行發不出聲音了。

  不多時,四個人都站在扶梯那裡。

  陳仰說:「準備好了嗎?」

  向東撐得艱難,額頭上是豆大的虛汗:「快點!」

  陳仰看孫一行:「你呢?」

  孫一行遲緩的點頭。

  陳仰蹙了蹙眉心:「你這樣不行,打起精神,沒站好我們都活不了。」

  孫一行一抖,用力的點頭:「我可以的,我可以!」

  氣氛很生硬的沉了下來。

  那麼誰第一個?

  向東看樓梯,自己的那截小腿跟腳還立在上面,他把牙咬得死死的。

  孫一行一聲不吭。

  萬一那三段鏈條不是讓他們隔三層過扶梯,而是猜錯了,扶梯也是死呢……

  陳仰正要說「我第一個」,兩根拐杖就搭上了扶梯。

  少年單腿蹦上去,沒回頭道:「跟上。」

  陳仰快速數完層數站上去。

  一滴汗從向東眼睛上掉下來,他看了眼陳仰的背影,也數三層。

  向東跟朝簡一樣的蹦上去,只不過動作要困難很多,那層扶梯上很快就聚了層血泊,傷口根本止不住血。

  孫一行是第四個。

  接力賽那樣。

  孫一行沒動,還在傻站著,腿跟灌了鉛似的。

  突然有一隻手從後面伸過來,看準層數把他給推了上去。

  是不知道什麼時候靠近的畫家。

  向東憤怒的對孫一行吼罵:「你他媽的,自己想死別害我們!」

  孫一行哭著不停道歉。

  「別吵了。」陳仰說,「再這樣下去。」

  「孫先生,畫家在樓下不在二樓,這次你再走神就沒人把你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孫一行連連保證。

  陳仰還是不放心:「孫先生你第三個吧,我最後。」

  朝簡說:「順序不能改。」

  陳仰的嘴角一壓:「那只能按照原來的順序了。」

  「你們放心,我……」孫一行躲開了向東的棍子。

  向東厲鬼一般瞪他:「給老子好好數,好好站,站穩了,要是害死了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孫一行抽泣著,忙不迭的彎腰道歉。

  下行沒出紕漏,四人都站對了,順利回到一樓。

  「這算是過了嗎?」向東被迫截肢,粗氣喘得斷斷續續,要不是他體格健壯,已經暈死了過去。

  陳仰不知道。

  不死就是過了,死了就是沒過。

  時間會給他們答案。

  周圍的血腥味很重,地上這一灘血,那一遛血。

  一片頹喪。

  陳仰急得癱不住,又不知道出路在哪,他強行調動身體提起勁,拉著朝簡去找線索。

  文青屁顛屁顛的跟著他們。

  晚飯誰都沒吃,過了七點,時間變得快起來,無聲無息到了九點,陳仰感覺自己只是捋了幾個頭緒。

  K1856是21點55的,25就來了。

  提前半小時檢票。

  第四候車室里,燈光亮堂,站台上也是,火車在等著。

  乘客們集體無聲。

  陳仰挨個看他們:「目前的線索你們都知道。」

  文青說:「有的記憶不超過三秒,我幫忙做個謹慎的總結啊。」

  「一:準點上車不能回現實世界,括弧,可能。」

  「二:任務在車站,現在沒找到破解的方法,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頭緒,我是沒有。」

  「三:不上車會被抹殺。」

  陳仰說:「沒人證明最後一條。」

  文青在椅子上轉硬幣:「那帥哥是要自己做試驗?」

  「循環嘛,都懂,車站是起點也是終點,出路在這裡,這沒錯,但沒說車次過了的還能留下,應該是要在車來之前找到出路,車來了就……」

  陳仰打斷文青:「我選擇不走。」

  朝簡吃著奶片,沒打算開口,很難讓人忽略,又奈何不了。

  他的答案沒人想聽。

  向東失血過多,人是昏沉的,呼吸很弱,他對著陳仰的方向定格半天,動了動嘴:「我留。」

  「叮」

  硬幣掉到了地上,文青低頭去撿,聲音裡帶著嘆息,表情看不清。

  「既然你們都要賭,那我只好捨命陪君子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往檢票口走。

  向東胸口大幅度起伏:「畫家你……」

  「哎呀呀,搞特殊嗎?」文青喊,「畫家,你不留了啊?」

  畫家邁著行屍走肉的步伐過的檢票口,沒有半分停頓,不知何時就已經下足了決心,做出了選擇。

  又是一個人影跌跌撞撞的跑進檢票口,一身皺巴巴的,單薄跟寒酸間透著抉擇的意味。

  「下扶梯也要隔三層!」陳仰想起來的大喊著提醒,「畫家,以防萬一!」

  已經到扶梯口的兩個身影都剎住了車。

  他們選擇聽陳仰的,隔三層下了扶梯,在站台匆匆找車廂。

  離開車站的身形很堅定。

  陳仰目送那兩人上了火車,他後退著坐回坐椅上面,垂下頭捏手指。

  文青趴在陳仰身後的椅背上:「你的跟班拋棄你了。」

  猶如石沉死海,沒有分毫迴響。

  文青語氣安慰的說:「帥哥,不要有什麼心理負擔了啊,都是成年人,能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還是沒得到反應。

  「現在剩下的四個人,一個剛被截斷腿的,一個一直殘的,一個鬼氣還沒消,我這是什麼命。」

  文青「哎」了一聲:「說點什麼讓你們精神起來呢?」

  他苦惱的說:「我想想。」

  「啊,我知道了,有一個事,我說了你們肯定能心跳加速。」

  陳仰聽到後半句,心臟跳動的頻率就變了:「你要說什麼?」

  「我是第一班車。」文青說。

  陳仰「騰」地站起來,聲線戰慄:「你再說一遍!」

  「K32,我的車次。」文青正經臉。

  向東驚坐起來,「荷荷」喘著氣罵:「好你個姓文的,老子問你的時候,你還他媽不……唔,媽得!」

  他走幾步倒回去,痛得抽搐。

  文青冤枉的說:「冷靜點,兄弟,我澄清一下,你問我是不是第三班車,我確實不是啊。」

  向東瞪著他,要不是腿受傷流血,他早就撲上去揍了。

  「那你……」

  陳仰腦子裡嗡嗡嗡,他看著文青:「為什麼你沒上車?」

  「這讓我怎麼說呢,就從頭說起吧。」

  文青跳到一個椅子上蹲著,不快不慢的說:「最初我拿到車票就懷疑任務不是上車,沒辦法驗證,我決定用自己做個試驗。」

  「結果還真不是。」他輕鬆的語調讓人悚然。

  向東吼:「那你不說出來?」

  文青聽到大笑話一樣,捧腹笑得前俯後仰,又突地不笑了:「這是我用我的命找到的線索,為什麼就要說呢?可以選擇不說的吧。」

  「一開始,車站有人失蹤有人留下,人仰馬翻,我還出來解釋了,可是他們怎麼做的,他們不但沒跟我說謝謝,還要衝上來打我。」

  他歪頭,臉蹭肩膀:「呵呵,我是很記仇的。」

  「……」

  「這是任務,我早就說了,指望別人是不行的,生死都要靠自己,誰也不欠誰的。」

  文青啃著指尖,愉悅的笑著:「而且啊,說了多沒意思。」

  末了裝了個逼:「看大家猜來猜去,多好玩。」

  向東那聲音跟一破拉風箱似的:「殘腿的,還等什麼,抽啊,抽死他!」

  朝簡:「你不是也有拐杖。」

  向東:「……」

  是啊,老子也有拐杖。

  向東手一揮,棍子飛出去,沒砸到文青,砸偏了。

  才殘腿,技能還不熟。

  向東氣暈了。

  「還有什麼要問我的嗎,沒有我就下樓了,」文青說。

  陳仰喝幾口水:「畫家跟孫先生才走。」

  「帥哥,你也怪我。」文青咂嘴,「別天真了,畫家不是新人,他身份號指不定多靠前,你真以為他什麼都沒想到?」

  陳仰記得畫家是五位數身份號,那他是深思熟慮過了的?

  怕是沒想的足夠清楚。

  這裡沒消毒噴霧了,殘酷的現實影響了他的判斷力。

  陳仰看著文青:「那馮老呢,他是你曾經的隊友。」

  「老頭啊,他是對我的車次很感興趣,問過一次還是兩次來著。」文青玩了會硬幣,「怎麼說呢,後面你問到了我再說吧,沒問到就算了,總歸跟任務的牽扯不大。」

  陳仰想到他在樓梯上行動自如的畫面:「你是本該走了的人,所有規則都對你沒用。」

  「嗯哼。」

  文青那張普普通通的臉上頓時鮮活起來,露出了詭異的激動:「看在你這麼聰明的份上,我再告訴你一個事。」

  「最開始的『不能把自己的車票給其他人看』這個規則,就是在暗示乘客可以隱瞞車次,選擇不坐自己那班車走。」

  陳仰:「……」

  「當然那也是我沒上車,發現自己沒死後反推出來的,我只想到了這個,沒想到外面的火車。」

  文青頗為遺憾:「哎,還是漏掉了,這點上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厲害,讓我承認的人不多呢帥哥。」

  「那大屏的車次變灰,不是全都死了。」

  陳仰說:「是沒人上車走。」

  文青:「嗯嗯嗯。」

  「準點上車是不是也是規則的一部分?」陳仰看朝簡。

  「帥哥,是咱倆在說話啊,你頭轉錯方向了。」文青搶在對方搭檔之前說,「對,是的,沒錯,出路是在車站,卻不是唯一的出路!」

  陳仰還看的朝簡,眼珠都不帶轉的。

  朝簡跟他對視片刻:「應該。」

  陳仰繃著的肩膀塌了下去。

  就像看到紅燈的時候,停下來,或者往前走,都可以。

  他們選擇了前者,馮老畫家四人是後者。

  「這麼快就聊到這了,我說說老頭吧。」

  文青真假難辨的說:「為什麼沒攔呢,那時候門外有火車的信息還沒出來,我認為走了比留下來要好。」

  「車來了沒走的,失去了一次可能會有好局面的機會,只能在車站找出路,不然就會困死在裡面,很慘的,我是遊戲癮太大了,控制不住自己,其實K32檢票的時候,我差點就衝上去了。」

  說的跟真的一樣。

  陳仰無動於衷,心想這次能出去,以後祈禱不要再跟這傢伙一個任務。

  「循環還有別的含義。」

  文青往候車室門口方向走:「譬如說,火車會把上面的人送去另一個死亡陷阱,他們要繼續找出去的辦法,或者選擇拿著新的車票,再準點上車,不斷的無限循環下去,誰知道呢,反正都要找出路。」

  「我們留在這裡的,也是一樣。」

  到門口時,文青頓了頓:「腿截肢那會很快就會死。」

  「車站裡的食物也是越吃越少,吃完了還沒出去,那我就要吃肉了,我不忌口。」

  陳仰琢磨文青前一番話,冷不丁發覺毫無意外。

  似乎擋在他面前的迷霧掀開了。

  陳仰不禁有些不寒而慄,他去看了向東的傷勢,試著喊了幾聲,對方哼哼唧唧的沒睜開眼。

  朝簡寒聲道:「死不了。」

  「暫時的。」陳仰說,「文青那樣的人,真的不好形容。」

  「那就別管。」朝簡不耐道。

  陳仰深深吸口氣,再緩緩的吐口氣:「我跟他非親非故的,也管不了什麼,就是感慨,不知道馮老和小啞巴現在人在哪兒,畫家跟孫先生會不會跟他們碰頭。」

  朝簡沒言語。

  陳仰看窗外的那片深黑,舔舔嘴:「文青那傢伙查了什麼都不說,我們留下來是用賭的,我分析了線索,就算沒五成的機率被抹殺,也有一兩成,現在能喘口氣了。」

  「真沒想到文青是第一班車,他的表演欲過於強烈,遊戲心態也比我以為的還要……」

  身邊人的氣壓徒然變低,陳仰收住聲音,偷瞥他莫名極度厭煩的側臉,福至心靈的說:「不提文青了,說點別的。」

  「十點出頭了。」

  陳仰劃開手機屏幕:「啞巴說的金屬聲是幾點?」

  他回想著:「凌晨三點多少,二十多?」

  朝簡厭煩的情緒斂去:「二十七。」

  陳仰對他的精準數字感到驚愕:「你記了?」

  朝簡道:「昨晚她喊你的時間。」

  「三點二十七……」

  陳仰呢喃:「那今晚還會有。」

  「啞巴走了,我們還在,我沒猜錯的話,到時候會有下一個聽到這聲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