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子找胡蘿蔔找了很久,它的精神變得不好了】
這是臨時加的陷阱。
馮老腦子裡的第一反應是小兔子精神分裂人格分裂,會把自己當成胡蘿蔔。
他很怕理解錯誤,可到這一步了,沒別的辦法,只能聽自己的第一感覺,把指向啞巴的手改變方向,指了「小兔子」陳仰。
就在馮老還在想,萬一陳仰還跟前兩次一樣,說「不是」怎麼辦,陳仰就已經說了「是」。
完了,陳仰肯定想不到他選的胡蘿蔔是他自己,完了。
「小兔子」陳仰睜眼的時候,「小明」馮老的身體就不是他的了,他被控制著,問出那句「小兔子,現在你告訴我,你找的胡蘿蔔在哪裡」。
只要小兔子指錯,他就會死。
身體的支配權回來的時候,馮老才知道遊戲結束了。
小兔子找到了它的胡蘿蔔。
馮老死裡逃生,一時之間動彈不了,也發不出聲音,臉上的溝壑里都是冷汗。
向東跟文青畫家三人蒙住了視覺,聽覺都在。
他們聽見陳仰說「我是胡蘿蔔」,都以為他猜錯了,遊戲失敗。
三選一,不是四選一,小兔子本人怎麼會在猜選的範圍裡面。
陳仰不知道怎麼想的,不在他搭檔,啞巴,孫一行之間猜,竟然猜他自己。
現在馮老要死,後面陳仰四人也會死。
向東布條沒摘就站起來,把身後的椅子給炒起來砸了。
「成功了?」
文青的聲音里充滿不敢置信:「猜對了?臥槽……」
向東卡殼死機:「哈?」
他大力扒了布條,憤怒兇殘未消的紅眼睛胡亂瞪一圈大家,眼暈的都找不到陳大白菜,一通亂掃的吼:「誰他媽跟老子說說怎麼回事?」
「猜對了,猜對了是說,小兔子就是胡蘿蔔?我操馮老頭你,你把小兔子也指進去了?!」
馮老虛弱的擺手:「無奈之舉。」
啞巴將報紙給脾氣最躁的向東看。
文青跟畫家都湊過去,三人看到故事裡面添加的那行小字,表情是一致的震驚。
「媽得,這陷阱太過分了,小兔子怎麼可能就是胡蘿蔔!」
「小兔子必須是胡蘿蔔。」
「……」
三人都去看「小兔子」,眼裡的內容各有不同。
畫家道:「他是怎麼猜出來的?」
「蒙也是在三人裡面蒙,怎麼都不會往自己身上猜。」
文青意味不明:「敢第一個站出來,說明有把握,我要再研究研究遊戲,肯定有忽略的漏洞。」
他又撇嘴:「好像沒忽略的。」
「所以小兔子是怎麼做到的呢……」
小兔子對面是他搭檔,還在四目相視,兩人之間的氣場說不出的嚴密,自成一團。
似乎有什麼不言而喻。
向東沒說話,這他媽不是認識時間長短的問題,也不是任務里共同幾經生死的事,這得是靈魂做過無數次,對彼此熟悉到無以復加,才能在不提示,不說話,不能動的情況下進行交流。
文青玩味的打量那兩人,眼底是一抹成型的忌憚跟好奇。
「這是默契能做到的?哎呀,後悔沒現場圍觀了,應該睜大眼睛看的,學海無涯啊,這可是救命的本領。」
向東把妒火撒他頭上,滋滋冒煙:「學?你學個屁,一個人會有什麼用,你有搭檔嗎?」
文青自閉了。
陳仰這會手腳都有點麻,過了電一樣。
現在他腦子裡是空白的,什麼痕跡都沒留下,不知道怎麼就說出了那個答案。
而且還是一種洶湧的,澎湃的感覺,激烈的讓他毫不猶豫。
陳仰搓搓臉,爬起來叫上少年,兩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來。
「我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來,第一個,你為什麼讓馮老坐你後面?」
朝簡道:「攔掉他的視線,讓你眼睛聚焦的點不分散,更專心的看我。」
陳仰:「……」
「那第二個問題,馮老坐在你後面,他指我的時候你是看不到的吧,有規則監視,眼珠都不能轉。」
「所以你是怎麼知道他指的是我?按理說我不在胡蘿蔔的選項裡面,我是小兔子。」
朝簡看他:「答案就藏在故事裡面。」
陳仰迷茫臉。
「有的還提醒小兔自己就是胡蘿蔔。」朝簡念出故事裡的其中一句,沒多說。
陳仰漸漸品出這裡面的信息,不禁感到細思恐極。
「那陷阱……」
陳仰深呼吸:「馮老指著我問的時候,我如果還跟前兩次一樣說不是,那等我睜開眼睛找的時候怎麼辦?按照故事裡的,我必須要說自己就是胡蘿蔔,可我在蒙眼的時候又說了不是。」
朝簡看他:「小兔子精神不好,知道這代表什麼?」
陳仰搖頭。
「精神不好會混亂錯亂,不論小明指的是誰,小兔子都猜不出來,它只會說自己就是胡蘿蔔。」
陳仰:「……」
操。
陳仰湊近些,盯著少年的眼睛:「最後一個問題,不能給暗示,眼神上都不行,我怎麼看著你就知道的答案?」
他說到後面也在問自己。
朝簡答非所問:「遊戲開始的時候,車站的時間是靜止的,結束了才重新走,說明小明高興,遊戲玩的很開心。」
陳仰點點頭:「你保持這樣的說話頻率跟字數,多好。」
轉而一笑:「所以為什麼?」
朝簡偏頭看別處:「沒有為什麼。」
陳仰拽他拐杖。
朝簡似是不耐,皺皺眉,他說:「你在我的眼裡看到了你。」
這個答案不太能完全把陳仰的困惑打消,他索性把這個歸結於是一霎那間的某種感應。
心靈上的。
別的也更不可能。
他們認識的時間並不長。
馮老躲過了這一劫還有點做夢的感覺,直到晚上六點到了,下午班的執勤人員下班了,他沒死,還好好的活著。
這一刻他才確定自己真的破解了規則。
馮老對陳仰四人感激不盡。
陳仰著急任務,沒讓老人家過多的沉浸在活過來的驚喜裡面,他問了紙啾啾的事。
「馮老,那三個紙啾啾你是在哪找到的?」
馮老知道他的意思:「沒有了,附近我都找過了,沒有其他的。」
話這麼說,馮老還是透露了三個地點。
陳仰記下來,打算再去找找,現在他的精神也跟小兔子差不多,不是很好,很容易漏掉什麼,還是要在身體沒倒的時候,儘可能的不放過任何已知的線索。
「那你是怎麼理解的?」
馮老沒立即回答,而是鄭重的問道:「之前你跟你搭檔找的紙條,和我給你的那三份,字跡對比了沒?」
陳仰說:「對比了,你那三份里的兩份是一個人寫的,「死」那個字跟我這邊的是同一個。」
拼過了。
完整的一句話就是:上車,死,不上車,死。
這結果讓馮老有些意外:「這些不是一個人啊。」
他捋捋白鬍鬚,沉吟道:「那就是上一批的兩個人留下的。」
陳仰心說,這還好,只能說任務太難,把那兩個任務者都搞崩潰了。
就怕他們不是同一批。
那就可怕了。
「我找到的那個任務者留下的兩份信息,我認為的排序是這樣。」
馮老逐個講述自己的理解:「第一,車站裡有個小孩的鬼魂,他給過那個任務者提示,只是對方沒參透。」
「第二是,那個人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覺得兩條路都是死,自己永遠都出不去了,之後他又像是醒悟到什麼跟車站有關,至於是哪種關係,老人家我沒搞明白。」
馮老沒有怎麼被紙條上的信息左右。
那兩張紙條的主人肯定跟他,以及前面的幾個任務者一樣,被安檢機里出來的一樣物品對上了。
只是很不走運,在鬼小孩的幫助下還是遲遲無法破解。
眼看時間快到了,瘋了。
馮老見過不少這一類任務者,被絕望壓垮了還不想死,卻又掙扎不起來,就會這樣。
「不論是我找的,還是你們找的,上一批人留下的信息,我們都沒辦法確定對方的精神狀況,也就不能判斷信息的正確度,參考價值不好說,你們自己商量吧。」
馮老嘆了口氣,他這一輪已經過了,接下來就等明天下午的車來。
這個年輕人是最後一班,要到明天晚上九點多,還不知道會面臨什麼,生死不知。
馮老若有似無的看一眼他身旁的少年:「還是要找規則里的漏洞。」
陳仰沉重的擠不出笑:「我們知道的。」
馮老清楚在任務世界交換聯繫方式是不行的,任務者能在現實世界見面,只能看緣分。
希望他跟這個年輕人之後能再遇。
還有自願參與遊戲的貧苦小職員孫一行,錢財工作之類都沒問題。
馮老要去躺著緩緩心臟。
陳仰把小黃書上撕下來的那頁跟自己的小紙條都拿出來,殘缺的補上,又把馮老給的另外兩張排在它們下面。
【我回不去了。】
【上車,死,不上車,死。】
【那個小孩怎麼不出來了,再幫幫我啊,我要死了!!!!】
【出不去了,永遠都出不去了,車站……我知道了!是車站!】
要不是字跡不同,這麼一看,很像是一個人的心聲,順序也沒問題。
字裡行間都是逐漸加重的崩亂。
陳仰隨意的把它們打散,換個排序:「你說上一批任務者的規則都有哪些,會是同樣的嗎?」
朝簡支著頭,眼微微闔著:「應該。」
陳仰又說:「那第一輪也利用「不能給別人看到自己的車票」這個規則來清理掉一波,再用安檢機出物品定規則?不知道寫紙條的人當時是在第幾輪。」
「馮老說得對,紙條的信息參考價值不明確,不能圍著這上面的轉,會困在裡面。」
陳仰想到什麼,手裡的紙條掉下來:「他們也是這四班車?」
說話的時候,人往少年那撲。
朝簡還露著點縫隙的眼睫一下合緊,連同下顎線條:「相同的任務地點,只會是同一個任務。」
陳仰坐回去,那就都一樣了。
不知道那一批最後活著出去的有幾個。
畫家的制服是文青找出來的。
陳仰摸到了規則的惡趣味,那制服確實又髒又臭,上面還粘著血污細碎肉絲。
像是剛從腐屍身上扒下來的。
身為一個執勤人員,穿戴一定是整齊的,不會隨便披在外面。
畫家要脫了風衣穿。
畫家要死了。
畫家死了。
陳仰幾人表示同情,沒潔癖的穿上都是一種折磨。
更別說深覺全世界都骯髒的潔癖狂魔。
擺在畫家面前的是兩條路,要命,還是忍住噁心,突破心裡的那道障礙。
畫家在報刊亭外當石雕,一動不動的拖延時間,硬生生拖到了十一點以後。
「零點下班,現在23點10,還有50分鐘。」
文青在一旁匯報時間,這是他晚上第四次報了,他每報一次,畫家那蠟黃的臉就龜裂得更厲害一分。
圍觀別人生不如死,刺激又好玩。
「我建議你現在就穿。」
陳仰發自內心的提醒:「馮老的有陷阱,你也會有。」
「說不定夜班的執勤人員會提前下班。」
畫家眼皮一跳。
孫一行比他還緊張,磕磕絆絆的說:「那……那換上吧,畫家先生,活著最重要,你忍一忍,值班的時候別去想,明早,明早下班就脫,到時候你可以用消毒噴霧多噴噴。」
畫家:「沒有了。」
「噴霧沒了。」他生無可戀。
幾人:「……」
太慘了。
畫家提前半小時換上制服進了報刊亭。
又高又瘦的身形繃到極致。
陳仰喊畫家:「沒這麼簡單,執勤人員不會如臨大敵的繃成你那樣,零點到早上六點這個時間段,火車站裡會比較冷清,也不太需要巡邏,基本就坐在亭子裡,他們會很放鬆,甚至閒散,打瞌睡。」
畫家又死了。
零點以後,其他人沒靠近報刊亭,都在一樓靠牆坐著,輪流守夜。
陳仰拿出所有的紙條,誠意十足的看其他人。
「你們找的呢?」
明亮的燈下,大家眼裡的變化都無處遁形。
要開誠布公了。
馮老把幾個口袋拎拎:「老人家我沒,看你們的。」
文青的舌尖掃掃下唇:「非要這樣?團隊精神是要發作嗎?沒勁。」
陳仰的目光里有探究:「你沒發現?」
文青做出一副誇張的欲言又止,欲蓋彌彰樣:「沒有。」
陳仰抽抽臉。
這傢伙是玩家心態,跟他們都不同,恨不得難度再大點,越大越好。
做事全看心情。
現在擺明了就是不會把自己找到的線索分享出來。
還要告訴他們,我有發現,可我就是不說。
「媽得,既然攤開了就攤開,你這逼還玩,怎麼沒他媽把你玩死!」
向東罵罵咧咧的丟出了個東西。
是治安亭的登記本。
執勤表就是那上面掉下來的。
文青一臉魔幻的表情:「畫家拿出執勤表的時候,你還藏著呢?」
「那時候沒找到!」
向東的語氣惡劣,登記本里就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沒線索,找它純屬浪費時間。
就是個誤導。
向東想起來還是生氣,自己竟然上當了,成了文青那小子經常掛在嘴邊的智障。
他捻根煙在煙盒上戳戳:「媽得,還是打打殺殺適合老子,煩。」
陳仰拿起登記本翻翻,沒什麼價值。
察覺到氣氛不對,他這才發現啞巴在便利貼上寫了東西給大家看。
【我這兩天晚上都聽見了一個聲音。】
啞巴竟然也有發現。
孫一行看傻眼,都好厲害啊,只有他最沒用。
陳仰問道:「什麼聲音?」
啞巴的筆有點抖,雀斑小臉上是清晰的恐慌,藏到現在才說已經是她的極限。
【金屬被敲的聲音,很用力,哐哐的。】
【可是我發現其他人都聽不到。】
文青插一句:「真命天女。」
拐杖過去前,向東的佛山無影腳就送給了他。
「什麼時候了還裝逼,小啞巴,你趕緊的,別他媽再隱瞞,快點寫!」
向東心裡爽快,老子終於贏了殘腿的一回。
啞巴往陳仰那邊挪挪,快速寫。
【我不知道是哪裡發出來的,只知道是金屬。】
幾人沉默了,車站的金屬物很多。
陳仰垂眼看朝簡的拐杖,還上手摸了摸,鬼在提示啞巴?
他看了小姑娘一樣,臉頰上有很多小雀斑,長得也不醜,眼睛像小黑珠,滴溜溜的。
「敲金屬是在提示什麼?」陳仰跟朝簡耳語。
朝簡抿著的唇角沒開啟,向東就叭叭抽著煙吼:「說什麼呢說什麼呢?」
「要說話就大點聲,搞坦誠相待這套,結果又說悄悄話,幾個意思,拿我們不當人還是怎麼著?」
看不慣的酸狗臉。
文青,孫一行,啞巴全看了過來,就連犯困的馮老都把快黏到一起的眼皮給撐開了。
陳仰被這麼看著,莫名不自在,他把靠向朝簡的上半身抽離,正經道:「你們覺得敲金屬是什麼提示?」
文青興致勃勃:「聲音有規律嗎?」
啞巴想了想,搖搖頭,又遲疑的在便利貼上寫。
【我很怕,做不到英語聽力那樣認真,可能有規律,只是我聽不出來。】
幾人:「……」
陳仰問道:「今晚呢?也聽見了嗎?」
【還沒到時間,那兩次都是凌晨三四點。】
啞巴看看四周,垂頭寫下一句。
【我聽見了就喊你們。】
「不用,我膽小。」
文青揣著袖子往牆角一窩,哈欠連天:「幾位,我先睡了,晚安。」
接著就是呼嚕聲,不是他發出來的,是馮老。
孫一行枕著公文包,一會動一下,睡不著。
啞巴在刷手機,不打算睡了。
向東蹲著吞雲吐霧,其他人都在吸他的二手菸,他突然「臥槽」了聲,叼著煙去撒尿了。
男子漢大丈夫,拉不下這臉說「我要是尿尿了,誰跟我一起去」,只能罵自己,早不尿晚不尿,偏偏零點以後。
陳仰是不擔心向東的,那傢伙陽氣重,鬼靠不了身。
他伸頭看外面,黑漆漆的,暴雨稀里嘩啦。
隔一段時間停,隔一段時間下。
陳仰忽然一驚,外面的天氣轉變有規律嗎?他沒留意過。
不知道喜歡精算時間的搭檔有沒有……
有溫熱的氣息從上往下擦過他耳廓,他怕癢的縮縮脖子,聽到一聲低語:「十二小時。」
陳仰怔了怔,十二小時變一次,代表著什麼?
任務一開始,天氣一開始就這樣了。
就在這時,文青含糊的聲音響起:「明天這時候車站裡就沒人了。」
「下午老頭跟畫家走,晚上我們走。」
後面點的孫一行脫口而出:「畫家是最後一班啊。」
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他立即捂住嘴吧。
「啊哦。」
文青緩慢動了動脖子,睜開眼睛看把頭往胸前埋的孫一行,就這麼個怯弱的老男人,獲得了這次的任務提示,還敢跟任務者販賣信息,站出來玩生死遊戲。
真的是,懦弱的不徹底,又堅強不起來,有什麼用。
「看你緊張的,畫家不告訴我們,只是他性格孤僻沒朋友,說就說了唄,多大點事。」
文青瞥瞥呼嚕聲堪比電鑽打牆的老頭:「說起來,那明天下午就他一個走?」
陳仰驚訝的目光下,啞巴在便利貼上寫了什麼給他們看。
【我也是T57。】
啞巴是T57,這一輪卻沒被選上,漏掉了。
這在陳仰的意料之外,他望了望遠處的安檢機:「明天還會出東西嗎?」
「明天的事,明天說,老師教我們的道理。」文青的音量弱下去。
陳仰留意文青的呼吸,這次竟然不是裝的,是真的睡著了。
怎麼感覺一個兩個的都很放鬆,只有他反而繃得更緊,快要斷了。
是他被鬼標記的原因?
陳仰把紙條都塞回背包里,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份號跟車票,他往朝簡那:「你怎麼還不睡?」
朝簡:「失眠。」
陳仰詫異道:「藥沒有助眠的作用?」
「有。」朝簡淡淡的說,「今晚的效果不好。」
陳仰看他眼底的青色:「擔心任務?」
朝簡不語。
陳仰語重心長道:「你心裡的想法可以跟我說,別像文青,一個人梳理,一個人琢磨,那肯定累。」
朝簡抬眼:「背過去。」
「明天是最後一天,我這標記會黑,鬼也會出來,不知道是誰……」
陳仰被過身,把潰爛的後腦勺對著少年,這麼做的次數多了,也就不會不好意思了。
那麼噁心的地方,他看過一次就不想再看。
耳朵上的泡也爛了,哎。
凌晨三點二十多,啞巴拉了下陳仰的衣服。
陳仰立即從打盹的狀態里出來:「聲音出現了?」
啞巴臉色發白的點頭。
陳仰跟朝簡對視,眼神詢問:你有沒有聽見?
朝簡:沒有。
孫一行抱緊公文包,說好膽子小的文青坐了起來,馮老睡醒了,向東掐掉了煙,腳邊又多了一個菸頭。
哪來的金屬被敲的聲音,他們什麼也沒聽見。
陳仰溫和的對啞巴說:「我們都在,你試著找找方位?
啞巴往二樓看。
就在陳仰幾人認為是在二樓候車室的時候,啞巴又往一樓看,上下來回的看。
過了會,啞巴抖著手在便利貼上寫字。
【我確定不出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盡力了。】
小姑娘很氣餒,沒有幫到大家。
「沒事。」陳仰說,「還在敲嗎?」
【沒有了,每次都是持續8分鐘。】
「你還記了?」
【第一次我很慌,沒有記,第二次記的,剛才也是那個時間。】
有明確的時間,8分鐘,數字,8。
物體不明確,只知道是金屬。
陳仰在手機備忘錄上寫下來,屈著腿趴下來,畫家還有兩個多小時就下班了。
早上6點,畫家結束了通宵執勤的工作,制服還在他身上穿著,他了無生氣,就跟一具站著的屍體似的。
眼珠顫一下,人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胸口還有起伏。
完美詮釋了什麼叫活著不如死了。
安慰的話大家都沒說,讓畫家一個人靜靜。
上午風平浪靜,陳仰是晚上的車,發車開始倒計時了,他時不時的去看安檢機,對方也跟死了一樣。
「陳仰,我本來不慌,你這麼看,我都要得心臟病了。」
向東看陳仰旁邊的少年,本來想說什麼他忘了,下意識接著來一句:「不知道管管?!」
說完就轉過去抽自己大嘴巴子。
再不離開這破車站,他就要變成神經病了。
陳仰聽見了向東的巴掌聲,古怪道:「你打自己幹什麼?」
「不重要。」向東說,「你今天小心點,鬼會放大招把你帶走。」
陳仰的感受跟昨晚沒多大區別。
只是朝簡的氣色差了很多,冷白的臉成了蒼白,唇都有點灰青,他知道對方這樣是因為自己。
朝簡的陽氣也快沒了。
陳仰擔心又沒別的辦法,只能做做禱告,讓天上的妹妹保佑他們。
一點10分,T57開始檢票。
第一候車室的八人分散著坐,沒有一個挨一個。
馮老跟啞巴要上車了。
檢票時間是十分鐘,他們沒有急急忙忙去站台,很慎重的回憶T57相關,看看有沒有漏掉什麼可能會讓他們上車失敗的細節。
向東兩條腿都放在椅子上面,胳膊掛在椅背上,坐姿彆扭的裝酷:「這次要不要挨著?」
文青吹口香糖:「不需要。」
「看車門。」
陳仰保守的說,「上一個車次3291的車門寬度變了,剛好夠兩個人並排,就是在提醒上車的乘客。」
「這次是正常寬度就不用。」
向東倏地跳下椅子,幾個大步衝到文青那:「你真不是這班?」
文青被口香糖糊臉,他慢悠悠舔著口香糖卷嘴裡:「說的什麼話呢,我要是這班,我就該跟老頭站一塊,怎麼還會坐在這裡。」
向東看他那截舌頭,想給拽了:「靠,你吃個口香糖,能別這麼噁心嗎?」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污者見……」
文青沒說完就被拎到了地上,他唉聲嘆氣:「我是這班多好,能立馬擺脫你這個暴力狂。」
向東居高臨下的看他一會,哼了聲:「你這傢伙,太難搞,真不知道你在現實生活中遭受過什麼,把你變成這鬼樣。」
文青從地上爬起來,理理額頭的髮帶,把油乎乎的頭髮撥了撥,坐回去繼續吹泡泡。
五分鐘,馮老跟啞巴一起過檢票口,去站台。
候車室的六人都在窗邊,這是他們第三次送任務者上車了。
這一次沒有出現意外,一老一少兩人找到車廂上去。
T57準點發車。
六道視線目送它慢慢開了起來,開出死亡的任務局,開向遠方。
「終於有成功的了。」
孫一行欣喜的喃喃:「真好,真好。」
「大叔,你怎麼這麼愛哭鼻子。」文青嫌棄的嘖嘖,「不開心哭,開心還是哭,你其實是女扮男裝吧。」
孫一行懵懵的:「啊?我不是啊,我是男的。」
「我不信。」文青說,「電視上說女人是水做的,就是你這樣,你一定不是男的!」
孫一行這才意識到他在嘲笑自己,難堪的閉緊了嘴巴。
文青離開窗邊回坐椅上面:「就剩最後一班了呢。」
「好快啊。」他發出模糊的感嘆。
「快?」向東鐵青著臉說,「這都幾天了?老子都臭了。」
文青沒聽向東說的,自言自語的又是一聲嘆息:「才四班車,多幾班多好,太快了,真的是,沒轍了,哎呀呀,不想了不想了,中午沒吃飽,我去找吃的。」
「唧唧歪歪的不知道說什麼,有病!」
向東喊還在看外面的陳仰:「誒!誒誒!怎麼了?」
陳仰的視線落在站台上面,燈已經滅了,軌道也看不見了,今晚K1856開過來的時候,燈才會亮。
「我還以為上車就是回到現實世界。」
向東抖衣領的動作一頓,自己也那麼以為,結果竟然還真的要坐火車。
不是同一個空間,要怎麼開回去?
想想又覺得沒什麼。
任務世界還不是說進就進。
從有身份號的那一刻開始,人生就見鬼了。
陳仰突兀的問:「我跟我搭檔的車票是從青城到檳城,你們呢?」
孫一行說:「我是青城到扶城。」
畫家:「一樣。」
向東道:「弘城。」
孫一行「咦」了聲:「我們是一班車,目的地都不一樣。」
「去哪不重要,就隨便開開,」向東說,「難不成你還以為車真的要從這裡開回青城站外的鐵軌?」
畫家在孫一行前面開口:「不可能。」
「所以目的地無所謂。」
陳仰不知道怎麼回事,心裡有點不踏實,那種感覺越想壓下去,反彈的就越猛。
不應該啊。
T57這次是真的走了。
陳仰轉頭去看搭檔:「你……」
冷不丁發現他目光對著的方向是自己頭後,到嘴邊的話就打了個滑:「我的頭怎麼了?」
朝簡不答只問:「要說什麼?」
陳仰跟他大眼看小眼,好幾秒後才把斷掉的思路重新接上:「我想去一樓。」
「走吧。」朝簡拄拐轉身,經過向東那時,他極其細微的停了一下。
向東遇到同類野獸一般,防禦值瞬間爆表。
然而戰鬥沒起來,對方只是警告。
原因向東大概知道,是不讓他告訴陳仰,頭後那標記成了一隻手,剛好摳住了後頸。
向東就沒想說,他的陽氣陳仰不要,殘腿的也夠對方用。
現在就是賭。
看是鬼先成功下手,還是K1856來了他們走人。
當然,還要等著安檢機掉死亡物品。
一樓大屏上的K32跟3291是灰色的。
後面是K1856。
排在第三列的T57沒了。
正常情況下,一班車走了就會這樣。
「都在這幹嘛?」文青一手咖啡,一手馬卡龍的過來。
五人頭一回默契的沒理他。
陳仰按按突突突亂跳的太陽穴:「你們說火車每次是從哪來的,會通向哪?」
其他人沒說話。
文青把送到嘴邊的咖啡拿下來:「沒頭沒尾的,你想說什麼?」
陳仰有些眼暈的蹲下來,聲音輕的猶如自己跟自己說話:「我們都這樣想,有車票就上車,上車就能離開。」
「可這是誰說的,規則說了嗎?」
周遭的氣流微凝。
陳仰心裡的不踏實驟然衝到了頭頂,這讓他牙關咬合的不自然,說出的話聽起來沒什麼章法:「這是每個人看到車票後的固定思維模式。」
「有車票,有日期,會不會是我們想當然的就那麼覺得,規則是不讓我們上車,我們要想辦法上車,準點上去就是完成任務,想當然的這麼覺得。」
陳仰不知道自己被死氣縈繞,模樣像個瘋子,嘀嘀咕咕的。
這次還是只有文青說話:「那你說規則是什麼。」
他一口把咖啡喝完:「任務又是什麼?」
「人就是這樣,不順了希望順利,真順利了又覺得不該這樣,不該這麼順,肯定有哪裡不……」
陳仰打斷文青,不著四六的問道:「第一個是怎麼死的?」
幾人:「……」
記性這麼差了?
陳仰等不到答案,急躁的用布滿血絲的眼睛去看少年。
他的搭檔會告訴他的。
「跑出了車站,被門外的火車碾了。」朝簡說。
陳仰恍惚著呢喃:「對啊,對,被碾碎了,不作死就不會死,我還這麼說過。」
孫一行對那畫面有極重的陰影,畢竟是第一個死亡現場。
「當時大家都很奇怪,外面怎麼會有火車。」
「是啊,我也那麼想。」
陳仰被關了開關一樣,徒然沒了聲音。
就在向東忍不住要喊的時候,朝簡一個冷眼過去。
向東:「……」我日!
陳仰近似靜止的站了片刻,忽地扭頭看文青:「咖啡喝完了嗎?」
「喝完了。」
文青最後一個字剛從嘴裡蹦出來,手裡的杯子就被陳仰拿走,朝著外面扔了出去。
「喂,你……」
聲音戛然而止,他聽到外面傳來「哐」地聲響。
杯子砸到了什麼隱形的東西。
「轟隆隆——」
是火車聲。
「有……有火車?」
孫一行吞咽口水:「不是車站裡面的人跑出去了才有火車來的嗎?」
「東西出去了,火車也會來?」
「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孫一行重複了好幾遍,顫抖著說:「怎麼好像火車之前就在那?」
「我有一個想法。」
文青說出一句讓人毛骨悚然的話:「會不會火車一直在開?」
大廳里死寂了片刻。
陳仰還要砸東西,手裡沒有,一根拐杖遞了過來。
他看看拐杖,看看少年,亂竄的不踏實感有所減輕:「……我砸了,你單拐?」
朝簡一副「沒想過,無所謂」的姿態。
「哐」
向東丟了個打火機。
又砸到了。
伴隨著火車駛過軌道的聲音。
向東拽著文青離開,兩人很快帶著很多東西回來。
大家你一個,我一個,不定時的往外面砸。
就這麼砸了將近半小時。
東西砸完了,外面恢復寂靜。
文青摸摸口袋,一枚硬幣丟了出去。
火車聲又有了。
外面沒聲音不代表火車走了,它就在外面,還在開。
向東最煩這種動腦的環節。
「不砸就沒實體的特徵,為什麼?」
文青直勾勾的盯著外面:「大概像水,不來一下,不會有波紋?」
他看陳仰:「你是怎麼想到試這一出的?」
陳仰沒說什麼的拉著朝簡離開大廳。
怎麼想到的……
根源是T57走了,馮老跟啞巴坐著車離開,不是他理解的回去方式,他腦子裡竄出一個想法,車要帶他們去哪啊。
坐車真的可以離開嗎?
陳仰覺得自己忽略了什麼。
可是忽略了什麼呢?
陳仰晃晃頭,一陣劇痛讓他虛得滲出了一層濕汗。
做出那個扔東西的舉動,還要再加上莫名其妙從心裡冒出來,又怎麼都壓制不住的不踏實感。
以及鬼小孩的提示……很多因素攪合到了一起,讓他萌生了那樣一個念頭。
陳仰走著走著停下腳步,回頭看一眼外面,跟平時一樣深黑一片。
如果沒砸東西試驗,根本不知道門外有火車在開。
現在他知道了,外面靜悄悄,看著什麼都沒有,火車卻在開著,不停的開著。
一直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