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3

  「老——師——再——見!」

  一群小少年們背著自己的書包,抱著水杯,揮了揮肉乎乎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教室。閱讀sto55.COM

  陳仰聽著那些孩子無憂無慮的笑鬧聲,手一揚,小半截粉筆被那股力道推送,穩穩掉進了黑板的凹槽里。

  他和朝簡回來後的一年零十個月,朝陽島跟平安鎮合在了一起。

  第五年,又有一塊世界碎片飄了過來。

  那是南郊的科技園。

  從A區的A1-A10,到B區的B1-B10,中間的公園,星巴克,飯店,咖啡廳……一整個龐大的科技園。

  那裡有上百個任務者,大家庭的成員壯大了一點,一切越來越好,越走越穩。

  但第二年就有了七個墓地。

  那七人送別無數隊友,踩著一路的鮮血,艱難痛苦的出來了,卻還是死了,死於自殺,死於精神創傷。

  最苦的時候都過來了,怎麼就走不下去了呢,這太讓人痛惜了。

  第一個出事的通關者是個女大學生,剛出來不到一年,性格看起來很活潑開朗,她是在自己家裡上吊的,就吊在門口,面向滿地枯葉。她死之前講過她的故事,跟誰都講。

  她還是任務者時的身份號是四位數,和朝簡是同一批。

  身份號靠前的她有次誤打誤撞跟發小組隊,後來嘗試拉上身邊的其他親屬任務者,他們成立了一個小隊。

  再後來,隊友們都死了,陸續死在她面前,以各種血腥殘酷的方式。

  只有她一個人活著,然後她也死了,她積分高被二次重置,帶著被修改的記憶繼續上路,又和新的社會關係里的親朋組隊,一個個地送走他們。

  最後的最後,她回了家,面對她的是災後的漫長歲月,平淡的生活,充沛的物資,明亮的希望之光,可她還是去找他們了。

  那時是深秋,陳仰聞訊從島上趕過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能為她添一把土。

  墓地在距離瀑布不遠的西南邊,那塊地被化成了墓園,長寧墓園,一路走好,永世安寧。住在那裡能看見涓涓溪水和漫山鮮花。

  那次的不幸事件是陳仰不曾想到的,他從來就沒有想過,回家了的人還會放棄生命,那樣的告別人世打破了碎片世界的寧靜,也給他帶來了強大的衝擊。

  陳仰很擔心朝簡,天天神經質地盯著他,生怕他說自己能慢慢恢復是說的謊話,實際上一直在承受病情的折磨。

  沒過半月,那樣的事出了第二起,陳仰的焦慮達到了回來後的最高程度,他比朝簡還像病人,失眠導致他瘦了一大圈,精神很不好,劈柴往腿上劈,一斧頭下去,小腿斷了。

  陳仰受傷的當晚,朝簡發瘋自殘了,他的頭撞得血肉模糊,渾身是血,顫抖著蹲在床前痛哭不止。

  朝簡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陳仰,他痛苦又害怕。

  那段時間陳仰仿佛又回到了虛擬世界,他繃緊了神經末梢,一邊竭盡全力自愈,一邊照料再度崩潰,一刻都離不開他的朝簡。

  第三起到第七起事故都是同一年發生的,時間相隔的很近,大家都提心弔膽,很怕還會有人被那種解脫方式影響,被誘惑,也步上後塵。

  無聲無息的不安像一張大網,死死罩住了三塊融合又孤獨的世界碎片,直到過了一兩年才撤走。

  陳仰動了動縫過的那條腿,這麼多年過去,朝簡沒治癒,也沒怎麼惡化,失控的次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

  陳仰知足了,他知道朝簡在沒有藥物的情況下,能靠自己的意志做到那一點,已經很不容易了。

  教室外面傳來腳步聲,陳仰聽聲音就知道是誰,他把講台上的課本收一收,抬眼望去。

  一道高挺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手上拿著一個冰淇淋。

  陳仰禮貌地問道:「先生,你找誰?」

  「我來接我老婆回家。」

  陳仰挑眉:「你老婆誰啊?說說看我認不認識。」

  朝簡倚著門框,他剛從科技園那邊過來,冰淇淋是在路上買的,冷氣凝成水珠滴了他一手:「我老婆是全世界最好看的人。」

  陳仰說:「那學校里沒有,你跑錯地方了。」他曖昧一笑,「我覺得你長得挺討我喜歡的,不如趁你老婆不在,我們試試?」

  「我先聞聞你香不香。」朝簡張開手臂。

  陳仰拿著公文包走下講台,給了朝簡一個擁抱:「香嗎?」

  朝簡的汗腺不發達,大夏天的他也不怎麼出汗,他用挺直乾燥的鼻尖蹭著陳仰光滑的脖頸,舌尖一掠,有點咸,還有淡淡的粉筆灰味。

  「香。」朝簡咬了一口。

  那年科技園跟平安鎮朝陽島合併以後,沒有再出現其他世界碎片。

  不過,一百多人裡面,有不少組成了小家,帶來了新生命。

  計劃生育是不存在的。

  物資多到泛濫,人口非常稀缺,但也不會有無愛繁衍這種現象發生,更不可能因為新法律還不夠正統就殺人放火胡作非為。

  通關者們不是退後了,退到原始社會,丟掉了禮義廉恥只剩下求生的本能,而是在往前走,沒有法律約束他們,他們就自我約束。

  大家開過幾次會,一致認為,教育比經濟發展更重要。

  因為下一代註定這個縫縫補補,重獲新生的世界能走多遠,能變得有多強大。

  學校設有幼兒園,小學,初高中,師資方面的靈活性很強,現在年紀最大的一批小孩也才上初中。升學制度這一塊也在完善。

  這些孩子的父母都是經歷過大浪淘沙的煉獄活下來的優秀基因,他們繼承了父母的優缺點,從小就很聰慧機敏,有部分都能跟陳仰過幾招。

  他們在成長,世界也在成長。

  炎夏,六月底,學校快放假了,路旁的兩排香樟樹生機勃勃,花壇里的五顏六色小花在被熱風撩撥。

  陳仰呼吸一口燥熱的空氣,當年科技園的那批上百個任務者裡面,有十來個是他重置前合作過的隊友,那十來個人全都二次重置了,抓住了最後一次機會。

  時至今日,陳仰重置後接觸的那些隊友里回了家的,依舊只有阿緣一人。

  文青向東他們不知道是停下了,出來了,還是在路上。

  陳仰深知他遇到過的任務者只是冰山一角。

  地球上其他國家的不管,中國區就有十幾億人口,末日來臨,所有死了的人全都以意識的形式在虛擬地球生活。就算在基因選拔的過程中,有些劣質基因被直接淘汰了,那留下來的應該也能有一半,六七億。

  不可能連那個數都沒有。

  一半基因意識再按照及格線劃分成NPC,任務者,預備役。及格線以上的任務者占比怎麼都得上億吧。

  沒到上億,那對摺呢,五千萬?

  總不至於通過層層考驗,最後只剩下不到一千人吧。

  人呢,都在哪啊……

  雖然對通關者來說,虛擬世界的數據毫無意義,可陳仰還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人回家,這一直是他的心愿。島上建了個廟,他每月初一都會燒香。

  為認識的,不認識的任務者祈禱。

  其他通關者也會經常過來燒香,他們也有很多隊友還在虛擬世界。

  今年是陳仰跟朝簡回來的第十一年,時間過得很快,他們還是住在朝陽島上,還是只有彼此。

  陳仰就著朝簡的手吃了一口冰淇淋,水果味,阿緣自創的,她開了個店,經營得還不錯。

  黃昏的光暈灑在地上,陳仰轉過臉,朝簡側低頭,吻住他。

  冰淇淋的清涼果香在他們口中化開,又被他們吻熱。

  陳仰感應到什麼,他抓住朝簡的小啾啾,往後一拽。朝簡的腦袋沒往後仰,他感覺不到頭皮被拉扯似的,依舊低著頭。朝簡流連地在陳仰的唇上啄了好幾下才退開。

  唇有點麻,陳仰抿了抿,他的視線越過朝簡,挪向校門外面。

  楚先生楚太太來接孩子放學,他們跟他打招呼。

  陳仰擺了下手。

  通關者的身體機能都改良過,楚太太的年紀是普通人里的中年,在新社會還是年輕人,她生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楚先生高興得沒邊了。

  冰淇淋快化了,陳仰邊走邊吃,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朝簡分享今天的教學趣事,他一個理科學霸,教小學生數學,樂在其中。

  他給孩子們知識,孩子們給他童趣。

  陳仰用勺子刮著塑料碗邊沿的果汁,他重置前認識的隊友王欣生三胎的時候,提議把孩子給他收養,他拒絕了。

  他和他對象之間容不下第三個人,哪怕是個小生命。

  「仰哥!」

  韓星的喊聲打斷了陳仰的心緒,他聞聲望了望,韓星穿過馬路往這邊來,身後跟著趙時郁。

  趙時郁跟王欣一樣,都是科技園的居民,他高高瘦瘦的,脾性寡淡,一雙丹鳳眼看人時,帶著些許不好接近的凶意。

  陳仰不免生出幾分感嘆,這些年嚴摯追著阿緣跑,韓星在嚴摯後面,而趙時郁跟著他。

  四人形成了一股怪異又和諧的氣場,沒有人打破。

  旁觀者也沒誰想要指點江山。

  陳仰又想到了阿緣,他原本以為她沒重置,第一趟路就走出來了。

  誰知有一年集體開會的時候,有人帶頭說自己的經歷,陳仰才知道阿緣也重置過,重置前的她和他沒有交集,所以她之前就沒提,覺得不重要。

  迄今為止,朝簡依舊是唯一一個沒有被二次重置的通關者。

  韓星推著一輛嶄新的單車停在陳仰面前,說是剛出爐的。

  「你試試?」他把單車往陳仰那推了推。

  陳仰嘴裡還含著冰淇淋,說話一點威嚴都沒,像個隨和的兄長:「騎什麼單車,這點路走走就行。」

  「既然我們有了生產單車的資源,說明我們很快就會擴大地圖,要用上交通工具。」韓星扒了扒一頭自然卷,完了說,「這是趙時郁跟我講的。」

  說完還不講道理地瞪了他一眼,像是在說,怎麼你的智商比我高呢,憑什麼?

  趙時郁雙手插兜,漆黑的眼珠在眼眶裡一轉,斜飛上揚的眼尾里流出一道目光,他只瞥了韓星一眼就垂下眼帘,氣質凌厲又美艷,貴氣天成。

  「仰哥,你時試啊。」韓星催促。

  「行吧,我試試。」陳仰把沒吃完的冰淇淋給朝簡,跨上了單車,手搭在車龍頭上面,摩挲了幾下。

  「剎車都是好的。」韓星以為他擔心剎車的問題,「仰哥,我扶你啊。」

  陳仰豪爽道:「扶什麼,我會騎。」

  不到一分鐘就打臉了。

  陳老師沒摔車,就是把車騎出了「S」形,怪尷尬的。

  朝簡把冰淇淋碗扔到附近的垃圾簍里,回來撈住還杵在單車上的陳仰,語調低而沉穩:「你騎,我扶著你。」

  「那你扶好點。」陳仰再次踩起腳踏板,他還不忘替自己找回點面子:「以前我挺會騎車的,我就是太長時間沒碰了,不太熟,要敘敘舊。」

  「嗯。」朝簡扶著他。

  「慢點慢點慢點。」陳仰腳踏板踩得慢,嘴上的話倒是又快又多,「前面有花壇,不往那邊去,花壇里的花種子是我從島上收的,花開得好著呢,不能壓爛了!」

  「你別急。」朝簡不管什麼花花草草,他只管陳仰。

  「我沒急,我淡定得很。」陳仰不承認,「行了,不用扶了,我跟單車敘完舊了,可以自己騎了。」

  后座一沉,朝簡坐上來了。

  陳仰的車龍頭又開始扭,連帶著車身也扭了起來,他跟朝簡的腿都很長,撐著地,不止於摔成狗吃屎。

  「你上來前怎麼不跟我說聲?」陳仰回頭訓對象,很嚴肅。

  對象圈著他的腰,對他笑,五官輪廓猶如一筆勾出來的世間孤品,令人驚嘆。

  陳仰繃著臉:「美男計對我沒有用。」

  腰上的寬厚手掌驀地一用力,掌心緊緊貼著他,冷白修長的手指收攏,掐住他的軟肉。

  陳仰「嘶」了聲,聽朝簡低聲說:「載我吧,哥哥。」

  「……昂。」

  陳仰載著朝簡在校門外繞圈。

  家屬在后座,陳仰騎得很認真很小心,即便他們不可能撞哪。

  不遠處,韓星翹翹的紅唇張合,羨慕道:「那兩人的感情十年如一日。」

  趙時郁不做評價。

  「你這人太悶。」韓星不滿道。

  趙時郁這時開口了,他眯著眼:「嚴摯不悶?」

  韓星不明所以,灰藍色的漂亮眼睛瞪了瞪:「我在說你,你沒事拖他出來幹什麼?莫名其妙!」

  趙時郁似笑非笑。

  韓星那張混血秀氣的臉蛋刷地充血,他用手背蹭掉從白皙下巴上面滴下來的汗珠,頭也不回地走了。

  趙時郁立在原地,視線在韓星的纖細背影上停留了幾秒,移到騎過來的那對同|性|愛人那裡,又回到已經跑遠的韓星身上。

  十年如一日……

  誰不是呢。

  陳仰把單車放在客棧的老周那,沒帶回島上,不方便。

  矣族遲遲沒有第三個族人,陳仰跟朝簡獨占一座島,他們背對著夕陽,沿著島另一邊的海灘走。

  不止島靠著海,所有世界碎片都有。

  每塊碎片只有相連的地方是陸地,外圍的剩下幾個面還都是海洋,等著別的碎片飄近。

  陳仰抓了只寄居蟹,半蹲著警告它:「藏好點,下次再讓我抓到,我就把你吃掉。」這是假的,寄居蟹一股子腐臭味,他又不是鬧饑荒,吃它幹什麼,海鮮多的是,吃不完。

  寄居蟹無所畏懼。

  「它不怕我。」陳仰佯裝傷心,「島上的生物都不怕我。」

  朝簡掃了眼在撲騰沙子的寄居蟹,他的瞳孔是深黑暗沉的,不笑的時候沒有一點光亮,顯得陰鷙駭人。

  寄居蟹立馬縮進了螺殼裡,再也不出來得瑟了。

  陳仰看得直樂,他在海里洗洗手,帶起的一點水珠落在自己清晰的眉眼上面:「咱算不算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的父母?」

  朝簡拿著他的公文包,低咳一聲:「你說了算。」

  「老夫老妻了,害什麼羞。」陳仰問起朝簡在科技園的事。

  科技園有電腦有網絡,網際網路覆蓋科技園,只有那有,島跟鎮上都沒,這是要他們自己想辦法接通。

  朝簡沒有好玩的事可以說給陳仰聽,科技園全是些高智商怪物在那搞研究,他不想搞,沒有興趣。

  可是陳仰希望他融入集體。

  朝簡只好去了,他一搞就是三四年,搞著搞著就搞習慣了。

  目前很多大樓跟公司都空蕩蕩的,走進去能感受到陣陣陰風,誰要是發牢騷埋怨這埋怨那就進去吹吹風,回憶回憶當年,出來後就會鼻涕眼淚糊一臉,搖晃著回家珍惜如今的生活。

  人多少都有點小矯情。

  陳仰問朝簡,有沒有在網上查到其他世界碎片的信息。

  朝簡用指腹捻他眉心:「有空間隔離。」

  「我總是忘記空間這回事。」陳仰嘆口氣,「走了,回家燒飯。」

  朝簡環著陳仰的肩背,面部蹭蹭他的髮絲:「今天有人對我撅屁股。」

  陳仰起先沒聽明白,過了一小會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他的臉色一冷:「幼兒園小朋友都知道你是我家的,還有人這麼找死?」

  「就是那個叫什麼的醜八怪。」朝簡皺眉。

  陳仰:「……你稍微形容一下對方的外形,性別。」

  「科技園的居民,男的,好像才成年,別的我沒注意。」朝簡記起來什麼,冷冷補充道,「他在我們家吃過飯,你還把你種的野蘋果給了他一袋。」

  「小蔣?」陳仰的眼神鋒利,「我找他去。」

  朝簡叼住他的耳垂:「明天再找吧,晚飯要緊。」

  陳仰瞥瞥朝簡,雖然通關的大多數身手都好,但能幹得過朝簡的,沒有。

  小蔣不會看不出來朝簡是個偏執狂,怎麼還敢惹?

  「他坐我後面。」朝簡厭惡道,「畫我。畫那種圖。」

  「那醜八怪說你年紀大了,睡久了肯定沒意思了,他想要我試試他那樣的,還說他不會告訴別人,你也不會知道。」朝簡一副老實孩子的姿態,什麼都和家長說。

  陳仰整個人的氣息都變了,冷笑道:「不行,我必須找他去,這我忍不了。」

  「明天找。」朝簡抱住陳仰,「他脫褲子。」

  陳仰氣血上頭,眼睛因為憤怒發紅,全身肌肉都鼓脹了起來。

  「不過我閉眼了,還把他的腦袋砸破了。」朝簡低眸,「明天你去幫我討回公道,宣示一下主權,好不好?」

  陳仰:「……」

  見陳仰沒回應,朝簡掀了掀眼皮:「不好?」

  「好,好好好。」陳仰拍拍他這張招人的臉,「乾脆在你腦門刻幾個字吧,歸仰,我歸陳仰所有?」

  朝簡的氣息重了幾分,他繃起來的後背彎了彎,漆黑的眼眸緊緊盯著陳仰,那裡面是克制的激動跟開心。

  「你這病啊,」陳仰輕不可聞地說了一聲,背起朝簡往沙灘上走。

  「不刻?」朝簡陰沉沉的,情緒又不好了。

  陳仰腳步不停,無奈道:「你長的過於好看,我哪下得了手。」

  「那在我手腕上刻。」朝簡偏執道,「今晚就刻。」

  陳仰一言難盡,後悔逗他了。

  快到家的時候,陳仰嗅到了風裡的血腥味,他第一反應是,第三個族人到了!

  之後才意識到什麼,快速對朝簡說:「你趕緊進屋把我的藥箱拿出來,黑黑媳婦提前生產了,我先去……」

  話沒說話,陳仰就看見了一頭狗熊寶寶。

  它不是黑黑,它是黑黑的孩子,小黑。

  身前的皮毛上都是血。

  「嗚……」

  熊寶寶兩隻前爪搭在前面,園呼呼的身體直立,無助地嗚咽了聲,它走近一點,黑洞洞的眼睛望著陳仰。

  「我知道你媽媽在生弟弟或妹妹,你別叫了,帶路吧,我現在就去。」陳仰匆匆給朝簡使了個眼色就跟上小狗熊。

  朝簡拎著藥箱,邁步穿過大片大片的山林,依靠非常人的嗅覺找到目的地。

  石洞。

  雌熊奄奄一息的躺在洞口,血把它身下的泥土跟草木屑浸濕。

  「難產了。」陳仰在黑黑的緊張低叫聲里說,「只能剖了。」

  朝簡把沉甸甸的大藥箱放在陳仰旁邊,退後,一路退到荊棘小路口,給他把風。

  陳仰回來後面臨大把的時間,各種書籍和不同領域的人才通關者,他靜靜心,學了一堆技能。

  黑黑媳婦的第一胎就是他接生的。

  那會是真的慌,手忙腳亂,全程都要朝簡指揮。

  朝簡之所以會,是因為陳仰學哪樣技能,他都跟著學。

  現在雌熊難產,又是一次沒處理過的棘手事情。

  陳仰讓黑黑看好小黑,別讓它嚇哭鬧事,他穩定心神,開始為雌熊進行剖腹產。

  當二黑被陳仰小心翼翼托出來時,他的手是抖的。

  黑黑趕緊撲過去,撈走它的第二個孩子,溫柔地舔|掉孩子身上的血水。

  陳仰廢了一番功夫才把雌熊的傷口縫好,他看了看依偎在一起的一家四口,對一家之主沉聲道:「黑黑,你媳婦這次傷了元氣,兩年內不能再要小寶,養一養。」

  狗熊一隻爪子抱著剛出生的孩子站起來,一隻爪子牽著大兒子,笨拙地對陳仰鞠躬。

  「我們也認識這麼多年了,不用謝。」陳仰習慣了它們人性化的舉動,收拾著藥箱說:「待會我會去請醫生上島,給你媳婦掛水,你對醫生和藹點。」

  說著就用血糊糊的手拎起藥箱,疲憊地走向朝簡:「晚飯你燒吧,我沒勁了。」

  晚飯陳仰沒有吃,他給黑黑的媳婦接完生,一刻不停地跑去鎮上找醫生,累睡著了,手指甲縫裡的血跡都沒洗掉。

  朝簡打了盆水,蹲在床邊給他清理指甲。

  陳仰睡得很沉,沒有知覺。

  朝簡換了幾次水,才把他的指甲全部清理乾淨。

  屋裡的光亮很柔和。朝簡撫摸著陳仰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摸。

  片刻後,朝簡從抽屜里抓出一把奶片,剝了三五個放進口中。

  嘎嘣嘎嘣聲在他齒間蹦來。

  奶片是陳仰連同鎮上的幾人,以及科技園的一伙人加工生產的,跟以前吃的牌子不太一樣,有點甜,但比沒有好。

  朝簡把奶片全部吃完,低頭貼上陳仰微張的唇,輕輕廝磨了會,吮了幾下,起身出去。

  今夜明月高掛,滿天繁星,風從海面而來,卷著潮濕的腥咸鑽進島上,掠過山林。

  那風裡就多了一抹清涼。

  朝簡站在山上的一處高地往下看,入眼是一片零零散散的燈火。他提著籃子,裡面是剛摘的紅棗。

  來這不是吹風看燈火,而是……

  南邊的海對面隱隱約約出現了一塊黑色。

  有世界碎片要過來了。

  朝簡掐住摘棗子時爬到他衣服上的毛毛蟲,捏死丟開。

  世界碎片一增加,就會有新的朋友,那能讓他的哥哥高興。

  朝簡漫不經心地扯動了一下唇角,無聲笑笑,下一刻就面無表情地離開這裡。

  回去再吃點奶片吧。

  那塊碎片和之前的一樣,一開始會在大家的心裡颳起巨大浪潮,慢慢就平息了。

  夏天過去,秋天來了又走,一場雪悄無聲息地在深夜降落,天亮後的世界一片白。

  第四塊碎片就是那天飄過來的。

  陳仰踏上去,他確定不論是重置前還是重置後,自己都沒有經歷過這個任務點。

  很多公交停在一起。

  旁邊是菜市場,一排大小門臉,一片小區,寬敞的柏油路……面積不小。

  朝簡捏住陳仰的臉,將他轉向一個方位。

  「看那裡。」

  陳仰剛想詢問,他的瞳孔猛烈一縮,腦子轟響:「躺在公交車底下的人是……向東?我沒有看錯吧?」

  朝簡:「沒有。」

  「我沒看到別人,只有他一個?」陳仰喉頭髮緊,眼睛不甘心地左右尋找。

  「就他一個。」朝簡捻著陳仰的後頸。

  陳仰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

  「這裡的其他地方還沒查找,說不定會有別的通關者……」

  「操——」車底下傳出一聲難以置信的吼叫,灰頭土臉的向東鑽出來,愣愣看著陳仰和朝簡,「操……」

  他媽得,這碎片上的一群通關者都跟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子似的,白天黑夜的哭喊,全他媽是PTSD患者,老子在這待的渾身長毛腦子腐爛,正準備自我了斷。

  還好沒有。

  向東紅著眼,齜牙咧嘴地跑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