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江靠在門外打盹,手還在無意識地揪著自己濃黑的八字眉,向東喊他的時候,他猛一下跳起來,動作幅度比較大,頭有點暈
向東叫我幹什麼,進去送白教授最後一程嗎?
聽他的聲音不像是很悲痛的樣子啊?
那是怎麼了?難道……!白教授那口氣又吊起來了?
很有可能!
江江激動地往屋裡伸頭,他只看見一個很寬很厚的肩背,視線被向東擋著了,不知道床上的白教授怎樣了。閱讀sto55.COM
「找幾根繩子給我。」向東扭頭,臉上沒淚,眼睛也不濕,只是血絲太多,看著讓人害怕,他說完又改口,「長布條吧,寬一點。」
江江拍幾下汗涔涔的腦門:「我馬上去!」他在門邊磨蹭,「向先生,白教授他……」
「活了。」向東吐著氣。
「真的啊?!」江江震驚又高興,白教授那會已經不行了,現在竟然真的挺了過來,「那就好那就好,我現在就找長布條。」
上哪找長布條啊?他才跑幾步就停下來,回頭問要多長的。
向東吼:「越長越好!」
江江「啊」了聲,那找個床單不就行了。
床單,江江左看右看,只看到三角戀的男主角趴在不遠處的地方,臉上都是血,小三舉著兩隻斷掉的手跪趴在他身邊哭泣,也不知道把他往陰涼的地方拖,就讓他在太陽下暴曬,至於正牌女友……
江江在院子角落的大缸旁看到了那個女孩,她躺在一大片血跡里,眼睛是睜著的,瞳孔散開了。
「愛情啊……」江江發出了來自母胎solo的嘆息,有疑惑也有唏噓,就是不羨慕,愛情不是必需品,親情友情也挺香,當然,愛情至上的也沒錯,各有各的觀點和選擇,他瞥到從院子門口進來的身影,連忙跑過去,「北北!」
齊北臉上都是汗,前胸後背也濕了一大塊,他的臉色很差,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還是不見村長的蹤影,村民一問三不知。
「北北,我跟你說,白教授出事了……」江江嘰里呱啦地講著事情經過,講得嗓子冒煙,頭昏腦脹。
齊北問他還有沒有水。
「我說半天,你就跟我來這麼一句?」江江不滿地瞪他。
「熱啊。」齊北眨眼,汗從他細長且上揚的單眼皮上往下淌。
江江把背包拿下來,將捨不得喝的小半瓶水給同伴。
齊北沒有全部喝完,他給江江留了一點。
「我不渴,你喝吧。」江江張著乾巴巴的嘴說話,瓶子裡的最後兩口水被齊北灌進了他的嘴裡,他本能地吞了下去。
「待會去別人家搞水吧,實在不行就喝水塘里的,不死就行。」齊北把空瓶子捏扁扔開,視線掠過院裡苟延殘喘的任務者們,又往開著門的屋子那瞥。
江江揉搓幾下曬紅的臉:「我要找床單。」
他們睡的床上是鋪的草蓆,連個蓋的都沒有,床單得去村民家找。
「跟我來。」齊北轉身出去。
江江跟著他,嘀嘀咕咕:「白教授能活過來,是向東給他的力量吧,不過他還沒脫離危險,希望他能堅持的久一點。」
「找到村長,任務基本就能完成了。」齊北說了他跟向東的發現。
「臥槽!」江江牙痒痒,「氣死我了,鄉村任務點咱做過幾個了,每次的主要目標都不是村裡的領|導|干|部,我以為這次也一樣,就自動排除了村長,現在算什麼?搞我咯!」
他沒注意到前面的瓜藤,被絆得往前傾,齊北拽住他,在他腦門上敲了一下:「蠢貨,換成你是設置規則的那一方,你也會這麼安排,先給套路,麻痹任務者的思維,再反其道而行。」
江江默默咽下一口老血:「等我哪天解綁了身份號,我就,我就……」
半天沒抖出下文。不知道解綁後會怎樣。
夢想貧瘠的孩子不會做夢。
齊北揉了揉江江濕趴趴的頭髮,嫌棄地在自己的褲子上擦擦:「全是汗。」
江江呵呵噠:「搞得跟你褲子上沒汗一樣,你屁股後面都濕了,汗往股溝里……唔!唔唔唔!」
齊北捂著他的嘴,拖著他走。
屋裡的向東坐在床邊抽菸,一團團的煙霧從他腥苦的口鼻中噴出,被氣流撥動著飄向緊閉著眼,呼吸很弱的白棠臉上。
「嘖。」
向東半晌夾開煙,兩片嘴皮砸在一起,發出一個聽不出飽含了哪種情緒的音節,他俯身,單手捏住白棠消瘦的下巴,指腹蹭過一處血跡。
白棠醒不過來,他的心跳很慢很慢,但沒有停,他在拼命地活下去,為的是向東丟過來的機會。
他的生存意志在和時間,和死神交鋒。
向東收回手,繼續一口一口抽菸,他瞥到床邊地上半乾的血水,氣息重了幾分。
那血水是從床上流下來的,都是白棠身體裡的血,他斷手的傷口被踢過,現在包纏的布條外層都被血浸得發紅,有幾個地方的顏色偏黑,那是血塊黏在上面。
向東見多了各種各樣的人流血受傷奄奄一息任人宰割,卻是頭一回見到白棠這樣子,清冷高傲的外殼碎了,脆弱的嫩肉全都翻了出來,毫無血色。他深吸一口煙:「白教授,老子根據以往的經驗推測,你這次能挺過來,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瞧好吧。」
白棠給出的回應就是他的心跳和呼吸。
——我還活著,你不要收走機會,我會努力活下去,活到任務完成的那一刻。
——我會追你,追上你。
這一天的溫度很高,空氣中的火氣跟血腥味都很重,向東心裡頭著急,人又走不開,他「咯咯」地捏著手指關節,院裡的哭聲吵得他額角青筋直蹦,他想出去把人弄死,可他坐著沒起來。
等會再說。
等會。
媽得!向東吐掉嘴邊的菸頭,凶神惡煞地衝到門口。
小三感知到危險來臨,她跌撞著爬起來跑了,沒有帶上她費盡心機撬到手的男朋友。
那男生撐開血糊糊的眼皮,看到的是她逃跑的身影,他的胸腔起伏了幾下,嘴邊溢出一點血沫。
向東邁出去的腳步生硬地收了回去,他站在門口,重新掏出一根煙,沒有點燃,只是用牙咬著,不知在想什麼。
幾秒後,小三回頭來找男生,她的傷口還在滴血,模樣悽慘狼狽。
男生問正牌女友在哪。
「在那。」小三往大缸方向轉轉頭,她吧嗒吧嗒掉眼淚,難過又內疚,「已經沒氣了……」
男生歪著頭看了幾眼就閉上了眼睛。
「現在只剩下我們了,只剩我們了。」小三哭著喊著,涕淚橫流,「我們要相依為命,要一起回去……」
失去雙手以後,她才知道行動有多不便,可她不得不那麼做。
那種觸發詛咒才砍手的事不是普通人能做得出來的,普通人會驚恐崩亂,拿刀的手也會不穩,力氣更是使不上,一下是不可能砍斷的,多來幾下辮子就編好了。
讓隊友幫忙是可以,問題是,能說得上話的隊友也是普通人……況且大家也不可能時刻都在一起,總有分開的時候,那事發的時候怎麼辦?
所以不如在那之前就把手砍掉,一了百了,徹底放鬆下來。
然而放鬆帶來的是永無休止的劇痛,以及體內的血液一點點流掉的無助。
結束了一種絕望,換來了另一種絕望。
「老婆,我想起來……」男生喊了小三很喜歡的稱呼,掙扎著說,他被向東揪著衣服往地上砸了一下,這會腦震盪犯噁心,不能靠自己爬起來。
「我幫你,」小三手沒了,不能拉男生,也不敢用胳膊去勾他的胳膊,怕自己的傷口加重,她就用牙齒咬他的衣服,使勁往上扯,邊哭邊模糊不清地喊,「振作點,你振作點!」
男生一米八多,體格擺在那,哪是扯衣服就能把他扯起來的。
小三怎麼都不能把他弄起來,她轉頭衝著堂屋叫喊,堂屋裡還有兩個任務者,但沒人出來幫她,那兩人先前和他們一起去白棠屋了,情緒失控導致血液流動的速度加快,傷口惡化,現在都是自身難保的狀態。
「我不行了,真不行了,」小三崩潰地說。
男生沒有責怪她,只是輕聲說:「那你親我一下吧。」
小三愣了下,把臉湊過。
一個帶著血色的吻落在了她臉上,她瞬間被男生眼裡的深情擊垮,用力吻上他的唇。
兩人忘我地吻在了一起,他們都斷了手,都是一身血,附近還有沒涼透的屍體,這環境襯得他們頗有幾分瀕死鴛鴦的感覺。
一場激烈的熱吻結束,小三的臉上被嬌羞和堅定鋪滿,她想到了一個法子,整個人趴在男生對頭,臉朝下,用腦袋往他的後背跟地面里擠。
小三試圖靠腦袋把男生推起來。
她快要休克的時候,終於成功了,男生被他推得坐了起來,之後又緩了一段時間,他慢慢站起身。
「老公,你感覺怎麼樣?」小三趴在地上,額頭蹭破了,臉上都是泥跟汗。
「感覺……很好。」男生笑了一聲。
小三也高興地笑起來,下一刻她就被踩住了脖子,她瞪大的眼裡滿是茫然和呆滯。
男生被鮮血覆蓋的臉越來越扭曲,他獰笑著,腳對著她的脖子大力往下跺,一下接一下,她很快就沒了呼吸。
和被她踩住傷口致死的正牌女友,也是她的同桌一樣,為了自己那所謂的初戀葬送性命,死不瞑目。
躲在院門外的江江抱著一堆布條喃喃:「我猜的沒錯……」
那男生進任務世界之前就被正牌女友和小三撕煩了,進來後被厲鬼帶來的恐懼壓塌了理智和人性,他的精神變得不正常了,希望她們都死在這裡,他出去後開始全新的生活。
「今日份的恐戀愛已收到。」江江咂嘴。
齊北的面部漆黑。
「誰說性格暴躁粗獷的人只會揮拳頭,不會玩攻心計搞策略,向東那一退多妙啊。」江江打了個抖,給出客觀的評價。
齊北警告道:「有些事知道就行了,別往外說。」
江江吐吐舌頭。
每個任務的任務者都是隨機分配,江江覺得他跟北北這次的運氣不咋地,隊伍里好多腦殘。
慶幸的是,不止是腦殘,還有經驗和能力都不錯的,就是脾氣很爆,不過順著他就行。
江江把所有布條都放在了床上:「你看夠不?」
「夠。」向東翻布條,把最長的全都挑了出來。
江江不知道向東要幹嘛,他啥也不敢問,啥也不敢說,就在同伴邊上待著。
兩三分鐘後,江江小聲抽氣,他知道向東要布條是為了做什麼了!
向東把白棠撈起來,他讓旁邊的兩個隊友幫個忙,叫他們用布條把白棠綁在他身上。
因為白棠沒有手摟向東,意識也沒清醒。
全靠向東抓他的腿托著他是不行的,他絕對會往後仰著摔下去。
兩個隊友沒動,向東兇狠地瞪過去:「你們倆連這個幫都不幫是吧?」
「幫幫幫!」江江回過神來,趕緊拉著北北動手,他拿了根布條比劃比劃,眉頭打結,「那啥,向先生,布條要怎麼綁好呢,綁緊了,你會勒到啊。」
「勒個屁,老子又不是嫩豆腐,速度點,綁得越緊越好,別他媽到時候布條鬆了,還要重新綁!」向東不耐煩地吼道。
江江不再猶豫,他很利索地把布條捆上了向東跟白棠的身體,調整位置,收緊,將兩人緊緊綁在了一塊兒。
不多時,向東就跟個父親背孩子似的,把被布條纏著綁在他背後的白棠背出去。
他不能再把白棠丟屋裡了,誰知道他媽的還會不會有意外發生。要是再來一次,他趕回來的時候,白棠鐵定涼了。
江江站在一地的布條中間:「北北,你說……」
「沒什麼好說的,管好自己的事。」齊北把剩下的布條撿起來繞了繞,塞進自己的背包里,以防萬一要用。
「我是覺得白教授挺難的,比咱難,他很明顯是為情所困,求而不得,規則愛死他了,肯定會對他『特殊關照』,路不好走啊。」江江有感而發,「像咱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不沾情,那會好走點。」
「大哥,不要逼逼了好吧。」齊北撈著他的脖子出去。
那三角戀的男主角倒在院裡,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江江拉著齊北離開,不是每個隊友都值得他幫襯。
下午五六點,天色還很明亮,向東四人在廢棄的老窯洞裡找到了村長。
齊北進去把村長拖了出來,往地上一丟。
村長灰頭土臉,又驚又怒:「齊先生,你這是幹什麼?」
齊北全身的毛孔里都在往外滲汗,粘膩得不行,他沒有廢話,直奔主題。
村長那臉色霎時就變了:「這,這誰說的?我什麼時候有個阿郎的小名啊?胡扯!」
「胡扯啊!村里根本就沒有阿郎這個人,我不是早就告訴你們了嗎!」村長撐著地面起來,唾沫星子直往齊北身上噴。
齊北後退點跟他拉開距離,他提起了村里年紀最大的老太太,說是她透露的。
村長聽了還是那兩個字「胡扯」,他翻來覆去地說了幾遍:「大姐老糊塗了,她說的什麼自己都不知道,當不得真。這樣,我上她家去一趟,看看她咋回事。」
「那不行,你可走不了。」齊北把他撂倒。
旁邊踩在土塊上的向東側頭看背上的白棠,氣沒斷,還吊著呢,他挑挑唇,不錯,白教授,糖水兒,好樣的!
向東「呸」了一口:「齊北,讓開。」
正在和村長溝通的齊北什麼也沒說,他迅速配合地退開,還不忘拽走熱昏頭的江江。
「幹啥……」江江才說了兩個字,後面的聲音就被一聲慘叫打斷。
向東背著白棠暴揍村長,他沒有收斂力道,拳拳都是十成力,血花和大黃牙齊飛。
沒一會,村長就不行了,他抽搐著一把老骨頭,口齒不清地求饒:「我說……別打了別打了……我說……」
向東露出嗜血的微笑:「阿郎?」
「是是是,我是阿郎……我是我是……」村長挪動著瘦塌塌的身體,手捂著缺了好幾顆牙,血流不止的嘴,不停點頭。
江江把快要掉下去的下巴接上,向東不怕違規啊,畢竟有時候任務者是不能為了獲得線索,直接就對NPC動用武力的,要是想那麼做,最好是有個人願意拿自己做實驗,可世上沒有那種人吧,反正他是沒遇到過。
江江瞥一眼歪著頭臉色烏青的白棠,明白了向東不顧一切那麼做的動機,他是管不了那麼多了。
白棠的生命已經步入倒計時。
村長在向東的拳頭下說出了幾十年前的一樁舊事。
「那時候我還小……」村長因為被揍流出生理性淚水的眼中浮出一點回憶,「也就和江先生差不多大吧……」
當年的他十八九歲,看上了村子後面的一個姑娘。
那姑娘有一頭濃密烏黑的長髮,平時會梳成兩個大辮子垂在身前。
村長剛開始是真的喜歡她,也對她的麻花辮愛不釋手,可後來該碰的都碰了,新鮮勁就沒了,他動了分手的心思,那姑娘卻問他什麼時候娶她。
村長就煩了,他剛要提分手,那姑娘來一句,自己懷孕了。
姑娘不願意打掉孩子,也不同意分手,村長怕事情鬧大,就把人哄好,說割完稻子就娶她為妻。
江江聽到這,幾乎看到了結局走向,他還是試探地問:「你把人殺了?」
村長眼神躲閃。
江江氣道:「你還是爺們嗎?人女孩子把自己都給你了,還懷了你的孩子,你這都能下得去手?!」
「我能怎麼辦?」村長哭出聲來,「我也是被逼的,我家裡不可能同意。」
「那不是你管不住下半身嗎!」江江看老傢伙那副「我有苦衷」的樣子,做了個乾嘔的動作,今日恐戀愛程度+80。
村長嚎個沒完,仿佛自己也是個受害者。
「接著說!」向東咆哮,「快點!」
「我說我說。」村長的哭聲停下來,松垮的暗灰色皮膚上有不少老年斑。
心裡有鬼的老人看起來跟普通老頭子沒什麼兩樣,誰也不知道他心腸是黑的,除非查到他頭上,才能聞到那股子黑心的臭味。
後來有一天,村長跟那姑娘說,他要出趟遠門,實際上他自己卻悄悄回村子,在姑娘梳頭編辮子的時候,從背後把她殺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誰殺死的,死了幾十年了,本來什麼事都沒有,前段時間下暴雨,山衝下來了一部分,裡頭就有她的棺材,後來不知道被村里哪個給撬開了,裡面的鐲子耳環之類的首飾都沒了,屍骨也沒了,在那之後就有了怪事……她在報復全村,可這跟我不相干啊,我是冤枉的,我還提醒大家不要動棺材,我提醒了的……」
村長語無倫次地說完,又開始哭。
「你他媽還好意思哭?老子要是你,就脫了內褲把自己兜住,沒臉見人!」向東罵罵咧咧。
江江跟齊北眼神交流。厲鬼會盯著看老李的一個角度,念念叨叨她的阿郎,卻認不出村長?
他們更傾向於她起初忘了阿郎的模樣和個人信息,忘了生前種種,靠著等阿郎的執念在散布咒怨,但隨著任務進度的推進,對著老李的那時候,她應該已經記起來了一點事,只是出於規則的限制,不能隨意幹嘛。
她想乾的,要任務者來幫她完成。
厲鬼還停留在過去的那個時光里,她在一個清晨編著麻花辮等她的阿郎回來,一直在等。
那就讓她等到她的阿郎。
等到就好了。
齊北看了一眼天色:「再過一會天就黑了,到時候想辦法讓他摸頭。」
村長人老,耳朵挺尖的,他雙眼往外突,滿臉驚駭地往後退:「不,不要……我不要摸頭……救命啊!救……」
他扯著破鑼嗓子喊救命,才喊一句就被齊北打暈了。
江江補了一腳。
日頭漸漸垂落,向東用刀劃開布條,把白棠撈下來讓他平躺在樹底下。
江江送過去吃的跟水:「快了,馬上就要天黑了。」
說完便退回了同伴身邊。
向東一隻手放在白棠胸口,時刻檢測他的心跳,另一隻手扣動打火機的蓋帽。
金屬啪嗒啪嗒聲響在他指間溢出,節奏散漫又浮躁。
天一黑,齊北就用一桶水潑醒村長。
摸頭摸頭,得自己摸,別人還不能抓著你的頭摸。
村長是絕對不可能那麼做的。江江跟齊北一左一右盯著他,那種壓力隨著時間的推移演變成恐慌。
大半個小時以後,村長注意力不集中,無意識地抓了下稀疏的頭髮。
「好了,搞定。」江江癱坐在地,揉著乾澀的眼睛喘氣,他高度緊張地憋了半天,總算能正常的呼氣吸氣了。
「詛咒爆發的時間不一定,有早有晚。」齊北說。
江江眼皮一跳,哀嚎道:「啊,不要啊,我想快點回去,白教授也不行了,他撐不過今晚的,那老傢伙中的詛咒必須快點辦法,現在就爆發。」他的兩隻手放在嘴邊,用盡全力大叫,「爆發!」
村長猶如一具殭屍,他直挺挺地坐起來,兩眼呆木地編起了辮子。
他頭髮短,也沒人砍下他的手救他,兩個小辮子很快就編完了。
「去找女鬼的棺材!」向東的吼聲打破了死寂,他不去了,就在這看著白教授。
接下來的事齊北跟江江能完成。
齊北拖著村長的屍體進山,江江抓著樹枝在前面開路,他怕蛇。
鄉下草木茂盛,多的是陰暗的邊邊角角,蛇藏裡面的可能性簡直不要太大。
蛇啊,滑膩膩的,有毒沒毒都可怕。
江江一路提心弔膽,齊北在他屁股後面聽他碎碎念。兩人沒過多久就找到了目標。
據村長透露,之前棺材裡的遺物沒了,屍骨不見了。
現在裡面應該是空的。
江江往棺材裡湊頭,下一刻就鬼叫著後退好幾步。
「臥槽臥槽臥槽!」江江驚慌不已地拍心口,「嚇死我了。」
棺材裡不是空的,裡面有東西。
不是那具不見了的屍骨,而是……一個豎著麻花辮,身段纖細,穿著鄉土的姑娘。
躺在裡面的她沒有全身腐爛,而是剛死不久的樣子,兩隻大眼睛是睜著的,布滿屍斑的臉灰中帶紫。
唇邊掛著一抹幸福的微笑。
幸福中還隱隱帶著陰森可怖的期待。
江江那一下直接跟女鬼四目相視,衝擊太大,能不受驚嚇嗎。他催齊北趕緊送村長去贖罪。
一屍兩命,罪大了,慢慢受著吧。
齊北拎起村長的屍體靠近棺材,裡面的女屍已經從平躺變成側臥,詭異的空出了一個位置。
那位置剛好夠一個年老乾癟的身體。
齊北把屍體放了進去,他拿起帶過來的鐵鍬,和江江一起讓棺材入土。
夜幕深深,山林裡面多了個小墳包。
可憐的姑娘和她的阿郎葬在一起,永生永世折磨他的鬼魂。
向東在二樓的床上醒來,這是他剛搬的新家,臥室里還有一些木製家具的氣味。
躺了幾個瞬息,向東跳起來打開門,一樓傳來熟悉的嘈雜聲。
幾個兄弟在玩紙牌,玩嗨了,一個個的臉上都夾了夾子,哪個都沒倖免,他們的智商比較接近。
鳳梨受到任務的訓練,感知能力稍微提高了一點點,他第一個發現二樓的向東,忙放下牌喊:「東哥,你不睡啦?」
「睡!」向東搔頭皮打哈欠,「梨子,你去買點胡蘿蔔回來。」
「買胡蘿蔔乾什麼?」鳳梨一臉迷惑。
「讓你去就去!」向東邁著長腿回房,幹什麼?還不是因為一會有小兔子要來。
向東才睡了一小會,門外就傳來鳳梨的喊聲:「東哥,白教授來了。」
「人呢?」向東躺在床上沒起。
鳳梨道:「在房門口。」
「那他不知道自己說,要你傳話?他當自己是妃子侍寢?」
鳳梨下意識在心裡嘀咕,老大是皇帝,白美人是妃子,那他的定位……
ok,就到這,不要往下想了。
鳳梨瞥瞥身旁的美人,覺得他上嘴唇的唇珠水潤潤的,特別特別可愛。
還有他濕濕的,紅紅的眼角……
真是個小可憐。
啊呀,鳳梨母愛都飄出來了,他揚起臉,笑出小酒窩,友好且慈祥地安慰:「白教授,你不要生氣,東哥不是針對你,他是沒睡好加上更年期提前,無差別吐槽幾句。」
「不要緊。」白棠語氣清淡,他敲了敲門,指節微微蜷著,粉白又乾淨。
得到向東的准許,白棠才轉開沒有反鎖的房門,走了進去。
鳳梨看著在他眼前關上的門,花痴中。
「梨子,白教授跟咱老大是不是……」叉叉湊過來,兩隻手的大拇指頭對頭,上下點了點。
鳳梨從花痴狀態里出來:「不好說,愛情這碗酒,誰喝誰吐血。」
叉叉似懂非懂,他在一樓兩個兄弟的召喚中說:「甭管什麼情啊愛啊的了,咱接著玩牌去,走走走。」
「玩個屁,哥要做飯。」鳳梨插著兜晃到樓下,晃去廚房,他看著台子上的胡蘿蔔,敢情這是給白教授買的。
這玩意跟什麼炒好呢,肉絲?千張絲?木耳?好像都行,百搭。
鳳梨的兜里手機震了一下,他東哥發來一條信息。
-單炒。
樓上,向東大咧咧地靠在床頭,赤著上身刷手機。
空調打得很低,向東皮糙肉厚外加怕熱,他習慣了這個溫度。
白棠不行,他控制不住地掩住口鼻偏頭,打了個悶悶的噴嚏。
那聲噴嚏像是在提醒他,你和向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適可而止,及時止損,別再往前走,免得自取其辱,難堪後悔。
白棠烏羽般的睫毛輕顫,他一回來就獲得了任務期間的所有信息,包括他意識昏沉期間的那些片段。
他之所以能活著回來,是因為向東沒有放棄他。
僅僅是作為戰友。
白棠感覺他受傷的心臟被浸泡在鹽汽水裡面,又疼又甜。
他一步步走到床前:「向東,我來是想問你……」
「算數。」向東打斷道,「去年我在健身房跟你說的事你沒忘吧,白教授。」
白棠記性很好,他知道向東指的是這些年的私生活有多豐富。
心臟上面的口子在滲血。
白棠淺淺一笑:「往前看,你說的。」
向東盯著他快要哭出來的眼睛,嗤了聲就把早就黑屏的手機丟一邊:「不撞南牆不回頭,那就撞吧。」
「你這次救我的事,我跟你道謝。」
白棠濕潤通紅的桃花眼看著向東,那裡面全是純粹的執念和真誠。
向東坦然跟他對視,沒什麼尷尬扭捏不自在:「我倆首先是朋友,老隊友,我能見死不救?」
白棠輕笑:「我知道你骨子裡是正義善良的人。」
「……」
這回東哥老臉一熱,有了那麼點難為情的熱度,他爆了句粗口,起身下床倒酒喝。
白教授竟然能從他一個流氓混混身上看到那兩樣東西。
教書教傻了。
白棠凝望著向東的背影,口袋裡的手機響了,他本想按掉的手在看到來電顯示是畫家以後,按了接通鍵:「餵。」
畫家在電話那頭通知白棠,畫展改地點了,會在義大利舉辦。
白棠淡淡道:「我能帶上向東嗎?」
畫家道:「我正想邀請向東,還有文青。」
「那我和向東說。」白棠掛掉電話走到向東身後,停在只差一寸就能親到他背部肌肉的距離。
向東正在喝酒,若有似無的溫熱氣息噴上來的時候,他抓著酒杯的手臂一抖,回頭就是一通吼:「媽得,你一聲不響站在後面幹什麼,老子差點被你嚇出心臟病!」
白棠垂了垂眼,他的氣質清清冷冷,呈現在向東面前的神態卻是柔弱的,嬌軟的,一戳就能化掉。
「說事!」向東撈起白棠的黑色額發,讓他抬起頭。
白棠紅著眼看了看他,又垂下眼皮,用帶著壓抑哭腔的聲音轉述畫家的話。
向東鬆開他的頭髮:「知道了知道了。」
「白教授,你是水做的嗎,隨時隨地都要哭。」向東的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
白棠無辜又自嘲:「我只在你面前這樣。」
向東噎到了,他揮揮手:「我睡會,你下樓跟叉叉他們玩去吧。」
大概是想到他一個家教優良的高學歷讀書人,跟他們這群文化水平低的人沒共同話題,向東又說了句:「出門左拐是書房,裡頭有電腦,是看演講還是看資料,隨你的便。」
白棠語出驚人:「電腦里有遊戲嗎?」
向東半天都沒反應過來:「你幹嘛?要寫青少年網遊相關的什麼狗屁報告?」
白棠的眼角細微地抽了一下:「我只是想玩你玩的遊戲,離你近點。」
向東似笑非笑:「你已經夠近了。」
白棠眼神黯淡,也是,我夠近了,只是你沒有走向我。
白棠從背包里拿出一樣東西:「這個給你。」
那是一朵紅玫瑰。
向東的面部肌肉直抽,由於他長了張跟體形性格不相符的臉,被譽為東街一枝花,他被送過花尤其是玫瑰,還不止一次兩次,回回他都把花塞進對方的衣領裡面,塞得稀巴爛。
對待白教授不能那麼粗魯。
因為……他會在哭得最凶的時候亮爪子,向東怕被撓。
向東板起臉,指指玫瑰花:「老子不吃這一套!」
白棠有些失落地舉著玫瑰花垂頭不語,轉瞬後他抬起眼帘看向東,微微抿唇,眼底波光瀲灩,人比花艷。
「向先生,我第一次追人,還望體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