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P3的屏幕亮了起來,陳仰等人全部屏住呼吸,一眼不眨地盯著它。
「怎麼沒聲音?是不是音量不夠大?」張琦等得焦躁不耐。
「最大了。」陳仰說。
MP3就跟壞掉了一樣,靜靜地躺在陳仰手上。
「不應該啊,剛剛還有『嗞嗞』聲呢,說明沒問題。」江江扶著齊北,急得火燒眉毛。
「既然是醫生給的,就一定有它的用處。」老肖說,「等等,不差這麼一會。」
嘴上這麼說,他頭頂的火燒得比江江還旺盛,吞掉MP3的心都有。
「我看看。」喬小姐伸手。
陳仰把MP3遞給她。
「小仰仰,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應該說『我拿著就行』。」喬小姐接過MP3,「畢竟這時候的我都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陳仰從她身上感受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暴亂,甚至要更強一點。
搞不好她會比他更早進最後一關。如果他們體內沒孢子,能走到那一步的話。
別人當喬小姐是在開熟人間的玩笑,沒當回事,只是用粗重的呼吸催促她快點。
喬小姐研究了會MP3,塗著紅色指甲油的指甲摳住屏幕。
陳仰擔心她把MP3捏碎,趕緊拿回來。
「現在信我說的了吧。」喬小姐剛才摳MP3摳得太用力,有兩片指甲都斷了,她隨意地把滲出來的血絲擦在白旗袍上面,留下既艷又魅的血色。
「阿緣,手套還有不?」陳仰的指腹蹭著MP3上面的摳痕。
阿緣看著喬小姐旗袍上的血印,想到了她的表姐。
陳仰:「阿緣?」
阿緣回過神來,聽他重複完前面的問題,就點頭道:「有,手套挺多的。」
陳仰讓她拿一副給喬小姐。
「醜死了。」喬小姐萬分不情願地戴上,她的頭上貼著成熟妖嬈的標籤,骨子裡的風情讓她被人厭被人愛,這次罕見的露出了少女的一面,就像是在跟家裡人撒嬌。
「你手上有傷,空氣里都是白絲,還是小心點好。」陳仰瞥瞥一個比一個暴躁的隊友們,「誰想看就自己湊過來。」
他不敢再把MP3給其他人了。雖然他也想把它砸了。
大家帶著「我肯定能看出名堂」的心思看MP3,以「這東西沒用,拆了算了」的躁怨表情退開。
陳仰看錢秦站在後面點,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就主動問他要不要看看。
錢秦搖頭。
陳仰抿嘴,錢秦變回了老集村時的性格,話很少,看起來木木的,不與隊友組隊,獨來獨往,所有心思都沉了下去,沉到了別人窺探不了的底層。
陳仰垂眼看手上的MP3,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他把MP3舉到朝簡的眼皮底下。
朝簡道:「是好的。」
「這我知道,可是它……」陳仰湊近MP3,他猛然向後仰頭,雙眼閉在一起,眉心緊蹙。
幾人不禁面面相覷,陳仰那樣子,怎麼像是被一片無形又強勁的氣流衝到了?下一刻,他們的臉色都是一變。
MP3里有聲音了!
很大的風聲,嗚嗚啦啦地從MP3里飄出來,百獸長嘯一般,整個天地都仿佛要被掀翻。
那是從遙遠的地方傳過來的災難預警。
陳仰的靈魂都在顫慄,他已經本能地做出了逃命的防護狀態。
朝簡垂眸看死死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喉頭上下一動,他隱隱聽見有人在他耳邊說「不要怕,我是不會丟下你的,我就是死也會把你帶在身邊」,那人後來又說「我們不能一起走了,你在這裡等我,我一會就回來」。
深吸一口氣,朝簡反手扣住陳仰,指尖微抖。
在那可怕的風聲持續了幾秒後,出現了椅子倒地的聲音,玻璃杯摔碎的清脆響,以及混亂的腳步聲。
那一連串動靜和風聲猶如兩個空間,前者給陳仰的感覺只是慌,沒有那種從心底竄上來的驚悚發毛感。
腳步聲後是爬樓聲,緊跟著是一聲大喊——不對勁,老張,快通知其他人,快疏散館裡的所有遊客,快!
「什麼啊?說清楚啊老袁!」
「大家都快離開這裡!」
伴隨著那聲吼叫的是,熱熱鬧鬧的嘈雜聲。
之後是一段比較長的急速奔跑的呼吸聲,末尾是一聲從遠處傳來的尖叫,混著受驚過度不知所措的兩個字「完了……」,之後就沒聲音了。
周圍的人誰都沒說話,這段錄音分成了兩部分,前半部分是一個反應很不錯的員工的警覺和驚惶,後半段能想像出一群遊客的莫名其妙和不以為然。
兩部分代表著生和死。
陳仰等了會,MP3都沒有再發出其他聲響,看來就這些內容,沒別的了。
「那個老袁是機房的工作人員,也是醫生的家屬,他無意間錄下了這個聲音。」張琦壓下心頭的震撼和恐懼,根據現有的信息推斷道。
大家沒反駁,他們想到一起去了,畢竟那部分很好推。現在推不出來的是,那陣令人驚駭的風聲是從哪來的?
「風聲是從另一個時空來的,可能那裡也是任務地。」老肖道,「這裡有個連接點,連接兩處。」
「當年連接點出了意外,進來的不止風聲,還有氣流,變異的植物孢子一類,這就是黑色奇蹟的根源。」他瞥了眼其他人,篤定道,「我說的這些,你們也猜到了。」
眾人的沉默等於默認。
黑色奇蹟再次降臨,說明連接點又一次被打開了。
「上次是意外,這次是人為的。」江江自言自語,「那上次是怎麼結束的呢?」
「傻逼,你還是不是老任務者?哪有什麼意外,還不都是規則設置的嗎。」老肖是簡單粗暴型的思維,「上次能結束,是因為那批任務者們最後完成了任務,這次輪到我們了唄。」
陳仰想起了一樓小空隙里的牆上的字跡。
江江覺得老肖的邏輯不對,他反擊道:「幾十年過去了,一個任務點才分派兩批任務者?」
「時間是可以調的吧,這裡的人以為過了幾十年,誰知道真正的時間才過去多久呢。」有個女生似乎看不下去江江那麼蠢,她插了一句,「說不定上一批任務者的任務也是從三個工作人員被殺開始,牽扯出女遊客的死,大走向差不多。玩過遊戲的吧,你刷了個副本,別人也會進來刷,只不過遊戲的設計者比較變態,每一批玩家進同一個副本,闖關環節都會有一點調整,就這樣。」
江江把一肚子的話咽了下去,確實,死了的任務者都能被清理掉所有存在的痕跡,沒什麼不可能的。
「咱不說沒用的了,連接點在哪?」張琦舉著快沒電的手機在四周掃動。
其他人也陸陸續續查看起來。
機房裡面堆放著許多機箱,它們連接著同一台電腦。電腦打不開。
一伙人湊到電腦前查看,剩下的各自活動。
陳仰小心地隔著口罩撓撓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自己的臉過敏了,非常癢,他很想把口罩揭下來透透氣。
朝簡皺眉:「想別的事。」
「在想。」陳仰靠著朝簡,他重置後的這些任務里,跟時空有關的占比不低。小尹島是石洞裡有空間重疊,朝簡算出重疊點帶他進祭壇,火車站是時空無限循環,海水浴場是空間顛倒,天氣不好的那一刻沙灘變成海,海是沙灘,老樓里的時空是流動的。
陳仰試著找出那幾個時空任務的共同點,發現它們都和時間相關。
會不會到了一個固定的時間,連接點就會出現?或者說,機房會有什麼異狀發生。
「坐會吧。」陳仰拉著朝簡坐到地上,「歇歇。」
朝簡闔著眼,一隻手被陳仰抓著,另一隻手放在口袋裡,摩挲著藥瓶。
陳仰把手機的電筒按掉,黑暗中響起他漸漸紊亂的呼吸聲,他的聲音變得沙啞:「朝朝……」
這稱呼讓朝簡的面部微抽,還是應了:「嗯。」
「鄭之覃和林書蔚都停下了。」陳仰短促地做了幾個大喘氣,他在竭力壓制自己的情感波動,卻還是被那股海嘯吞噬,哽了起來。
不是說關係有多好,有多親近,是那種同路人越來越少的悲愴。
世界已經碎了,終點的外面就算是顆糖,那也是碎的,小碎糖,可陳仰還是想要,不要就沒其他的了。他要把小碎糖送給朝簡。
陳仰喉嚨里的哽咽聲越發厲害。
朝簡把握著藥瓶的手拿出來,握住陳仰的手,他嘆了口氣,淡淡道:「姓鄭的沒停。」
陳仰愣住,下一秒他就快速開手電,將光對著機房門口。
外面傳來皮鞋摩擦地面的細微聲響,腳步聲的節奏有種老總開會的氣場在裡面。鄭之覃衣冠楚楚地走了進來,他的皮鞋一轉,面向陳仰方向投來的那束光:「怎麼,看到我很激動?」
陳仰拿著手機的手抖了一下,光也跟著抖:「你去哪了?怎麼只有你,林……」他後面的聲音全堵在了嗓子裡。
鄭之覃從門口走過來,西褲被煙燙了個洞,大衣也不知去哪了,只穿著西裝,領帶松垮,他的手裡拎著一個跟他格格不入的舊保溫杯。
林書蔚走了。
這是陳仰在看到保溫杯時的強烈反應,他把指間的手機往地上一丟,整個人後仰,腰背撞上了牆壁。
「是孢子嗎?」陳仰在昏暗的光線里開口,他問的時候就已經有答案了。
「嗯。」鄭之覃坐過來。
陳仰閉上了雙眼。
「任務者帶進任務世界的東西,只能跟著當事人出去,別人是帶不了的。」鄭之覃說,「這遺物的最終歸宿就是三連橋了。」
陳仰說:「也許杯子本來就是現實世界的東西呢。」就跟他的書一樣。那就能帶出去。
「你從現在開始一直把杯子在身邊,回去的時候如果它還在你手裡,那它就是現實世界的東西,如果不在手裡,那就不是,你試試吧,對你沒什麼影響。」陳仰把朝簡的一次性手套往上拽拽。
鄭之覃沒出聲。
陳仰福至心靈:「你想把杯子給我?「
鄭之覃挑了挑眉毛:「他的遺願是想和他的隊友們去終點看看。」
「這杯子還是你拿著吧。」鄭之覃笑笑。
陳仰的反應很大:「我不要!」
「這是林書蔚囑託你的事,跟我無關,你自己想辦法!」陳仰蹬著鄭之覃,鼻翼扇動,眼眶發紅,「你想把杯子交給我,自己一身輕鬆無牽無掛,想得美。」
鄭之覃:「……」行吧,我拿著,走到哪就算哪。
鄭之覃無視朝簡那隻瘋犬,看著他的主人,前言不搭後語地說:「小仰仰,雖然你長得不醜,但還是挺可愛的。」
陳仰悲傷的情緒一滯,這是什麼鬼話?
「要是讓我舔一下你左耳那塊疤,那你就更可……」鄭之覃被一掌甩到了牆上。
鄭之覃舔掉嘴邊的血絲,無聲地罵了句「Shit」,真是毫無驚喜。
機房的門關著,十七個人待在裡面,消極和悲觀實質化地捆住了多數人,少數被其他東西捆綁,沒有人自由自在。
齊北身上的血腥味很重,他話都不怎麼說了。
江江恨不得自己變成神仙,手一點,同伴的手掌就能長回來。
每次一遇到流血傷亡,江江都會那麼想,他的夢想就是當神仙,讓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
事實上,他自己都不開心。
老肖的小搭檔過來說:「江江,我有止痛藥和消炎藥,你問你同伴要不要吃點。」
「口罩不能摘,吃不了啊。」江江看了蘑菇頭少年一眼,那眼神很複雜。
「對哦。」少年的臉上一閃而過窘迫,「怪不得醫生沒有給我們準備那些內服的藥片。」
「幸好老肖沒聽到我說的話,不然他又要罵我蠢。」少年嘟囔。
「我也蠢。」江江內疚得不行,「要是我不碰剪刀就好了。」
少年瞄了眼半張臉隱在暗中的齊北,小聲對江江說:「你的同伴對你真好。」
江江扣著手機殼:「我救過他,我們成了搭檔,現在他救過我,我們從搭檔變成了……」
「什麼?」
「更好的搭檔。」江江擲地有聲。
少年似懂非懂:「噢……」
齊北發出難受的哼聲,江江立馬湊過去照固他。
少年回到老肖身邊,唉聲嘆氣:「這裡的負能量爆了。」
「你也是負能量它媽,生了一堆。」老肖說。
少年:「……」
有人問誰要去廁所,想結個伴。本來大家都忘了這事,隊友一提,他們的生理需求就都冒了出來。
地下二層沒廁所,得去一樓,大家都去了。現在只知道機房是黑色奇蹟的起點也是終點,其他還在查,他們在等電腦開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成任務,這一趟跑下來,能撐一段時間。
十七個人裡面,男性占了三分之二,小便池都沾滿了,沒地兒的直接去了隔間。
陳仰跟朝簡進的一個隔間,兩人並排放水。
「哎。」陳仰嘆氣。
旁邊流暢的水聲頓了頓。
「我想起小尹島船上那回了,你不讓我看你。」陳仰感覺那是上輩子的事,那時候的朝簡還在滯緩期,不記得他。
察覺朝簡半天都沒動彈,水也不放了,陳仰趕緊說:「我沒怪你。你別憋著,憋壞了就不好了。」腎是很重要的。
朝簡繃著臉,滴了幾滴。
陳仰吸口氣:「怎麼回事?剛才不是還跟小噴泉一樣嗎。」
「……出不來了。」朝簡摟住他的腰,輕輕摩挲,「我緩緩,你不要說話。」
陳仰收拾好,站邊上等朝簡。
隔壁女廁,阿緣以為自己來那個了,她檢查了一下,發現沒來,只是快了。這讓她鬆口氣,她雖然帶了東西進來的,但來了那個到底還是不方便,沒來就好。
阿緣把紙丟進垃圾簍里,起身整理衣服,外邊響起急慌慌的腳步聲,停在她的隔間門前。
「請問裡面有人嗎?」
「我馬上就好。」阿緣下意識回答,她扣褲扣的動作突然停住,隊伍里的女生不多,不可能都占滿了,應該還空著好幾個座便器才對。
阿緣一把拉開門,一股陳舊發霉的氣味撲了她一臉,廁所里沒有人。
其他隊友呢?這麼快就出去了?怎麼一點響動都沒聽到?
阿緣的後背滑下一滴冷汗,她快步往門口走,卻猛地回頭。
有個穿著校服的女生站在她剛才用過的隔間裡,頭垂在身前,長發擋臉。
阿緣掉頭就跑!
可她又回到了那個隔間,渾身潮濕,她遇到鬼打牆了!
腳步聲再次停在她隔間的門外,一模一樣的聲音響起:「請問裡面有人嗎?」
阿緣要瘋了,她一次次推門跑出去,一次次回到隔間。當她第七次站在隔間裡,聽到外邊的聲音問「請問裡面有人嗎」的時候,她抓著自己以前戴佛珠的手腕,說:「有。」
「太好了」外邊的人歡呼了一聲,小聲詢問,「你能不能把你的手機借我用一下?」
阿緣愕然,她小心翼翼打開隔間的門,門口沒人。
四周的陰氣很重,阿緣走出隔間,冷不丁地感覺背後有雙眼睛看了過來,她刷地回頭。
還是那穿著校服的女學生,對方還站在先前站的地方。
「借你用。」阿緣垂著眼,把手機遞了過去。
一隻蒼白的手伸了過來,阿緣趕忙往前遞了遞,她一雙黝黑的眼裡滿是真誠。
女學生拿著沒信號的手機,按了一串號碼,長發後的臉上似乎露出了孩子氣的表情:「媽,你別等我吃晚飯了,我回不來了,你和爸要好好的。」
阿緣有種直覺,這是生前遺言,只是電話沒能打出去。她發愣的時候,手機被遞還了回來。
「謝謝。」女學生感激道。
阿緣還沒想好怎麼應對,就倒抽一口氣,那女學生垂在身前的頭緩緩抬了起來,長發往兩邊散開,露出一張扎滿碎片的臉!
這跟另外兩個出現過的鬼魂不一樣,死因應該不是白絲,而是死於異變爆發時的踩踏事故,被推倒在地,臉又被踩進了碎掉的玻璃片裡面。
阿緣顫著手握緊手機,她正要打聽一下任務有關的信息,就發現門邊的自己站在隔間裡,就是剛才女學生站的位置,耳邊隱隱有陰風吹過。
「機房……耳機……聽……」
「扣扣」
隔間的門突地被敲,阿緣的神經末梢一抖,她聽到了隊友艾小魚的聲音。
「阿緣,你好了沒?」艾小魚就在門外。
阿緣打開隔間的門,迎上艾小魚關心的眼神,幾個隊友都在等她。
回到機房,阿緣將鬼打牆的事告訴了陳仰,她無奈道:「當時廁所里不止我一個人,那個學生為什麼會找上我?」
「大概是磁場的原因。」陳仰說。
阿緣整理半長不短的頭髮,撇嘴:「我還以為是鬼魂覺得我心地善良。」
陳仰:「沒準。」
這回阿緣沒有厚臉皮地承認,她岔開話題:「機房,耳機,聽,這是什麼意思?」
「能完成任務的意思。」陳仰說,「那三個信息點的造句很簡單,機房裡會有耳機,我們要聽。」
阿緣:「耳機不是不能戴嗎?」
「是啊。」陳仰說,「這說明到時候會發生某個事,我們必須那麼做。」
陳仰把最新線索分享給隊友們的時候,多數人的反應在他的意料之中。機房的電腦打不開,主機也沒動靜,他們只能幹等,等耳機出現。
可他們不知道自己的體內有沒有孢子,多等一秒都是危機,他們不想等,不敢等,卻又不得不等,所以就崩潰了。
一行人裡面,除了不被報名考核的朝簡,就錢秦和老肖的小搭檔等幾個人冷靜了下來,他們已經從鋼絲上下來了,身上的火也逐漸滅了,狀態跟平時的水準很接近,但他們都不是擅長做安撫工作的人。
尤其是在這種稍微靠近一點,就有可能被瘋子拽掉口罩死掉的環境下。
陳仰管不了這些,他全靠朝簡給他力量。
朝簡的這趟陪同,是他的拐杖,也是他的腳,他離開了就走不了了。
陳仰坐在電腦前的椅子上面,手在鍵盤上一陣亂敲,他的餘光瞥到張琦往外面走,不放心地喊道:「琦哥,幹嘛去?」
張琦的腳步頓了一下。
就那麼個小細節,卻讓陳仰「霍」地站起來,他的動作幅度比較大,桌子連帶著電腦都震了震。
機房裡的嗡嗡聲也停下來,那些情緒暴走的任務者都意識到了什麼,紛紛看向門口的張琦,同時他們也捂緊了口罩。
張琦踉蹌著往機房外面走,陳仰呼吸粗重地追上去,朝簡沒拽他,只是跟著他出了機房。
「別……別跟過來……」張琦扶著牆,背對著陳仰,呼吸很重地吼了一聲,「老弟,別過來!」
那吼聲里的哀求讓陳仰停下了腳步,他的胸口起伏得快了起來,越來越快,鼻子一酸,眼淚掉在了朝簡的掌心裡。
朝簡把陳仰的帽檐拉下來,遮住了他眼前的殘酷畫面。
「琦哥……」陳仰的腦子很亂,他像個要失去小夥伴的孩子,茫然無措。
廣場那會,白絲飄散的時候,大家都還沒戴口罩,如果體內有孢子,只會是那時候吸進去的。
能不能寄生並發育是未知的,陳仰想到了這一點,也做到了心裡準備,可他依舊無法接受張琦的離開。
他都和文青向東說好了,他們也答應會替他照顧張琦,還有武玉,香子慕,有事沒事叫出來聚一聚。
現在張琦卻要走了。
陳仰的腳往張琦那邁。
張琦阻止他,沒有回頭:「老弟,你讓我一個人走。」
陳仰苦笑:「我想送送你。」
「不要。」張琦的後背顫了顫,「我一個人走就行,不要送了……」
陳仰費力揚起來的嘴角掉了回去。
張琦想離死在一個離隊友們遠點的地方,機房的門是關著的,裡面不能再添那種白絲了,他最好是能出去,到體驗館外面去,死在外面。
可張琦只是踩上了兩層台階就不行了,他覺得對不住隊友們,更對不住老弟。
他明知老弟因為朋友的離開而難過,不能再承受這種悲痛了,他還給老弟添了一刀。
不知道老弟能不能撐下去。
張琦站不住地跌坐在台階上面:「快走,快回機房!」
他只來得及吼一句就弓起背,身體開始發脹,口罩被他抓在手裡,他掙扎得手背鼓起青筋,最後還是抓了下來。
「啊!」陳仰瘋狂踹了幾下牆。
朝簡把他抱在懷裡,不斷撫拍他顫動不止的肩背。
機房門口立著四人。
「可憐的小仰仰,接連受傷,我看到他的精神防線和情感防線都快塌完了。」喬小姐抑著門。
錢秦回了機房,鄭之覃和阿緣還在門口。
「如果我要死了,我一定在死前拿掉口罩,抽幾口煙。」喬小姐的菸癮犯了,這不是她包里的藥能抵抗的。
鄭之覃拎著保溫杯說:「不是找個人做愛?」
阿緣走了。
「小姑娘還年輕,你污染她的世界做什麼。」喬小姐眉心一擰,眼尾染了一抹嬌嗔之色。
「哪輪得到我污染,任務者的世界沒有乾淨的。」鄭之覃笑。
「呵,鄭總說的是。」喬小姐望著失聲痛哭的陳仰,和用一種哀傷的眼神看著他哭的朝簡,輕悠悠地吐了口氣,「每送走一位隊友,都是一次蛻皮。」
——不會痛不欲生,但是會遭罪。
「滴」
「滴……滴……」
警報聲突如其來,機房裡面的人都被這聲音弄得頭皮一緊。
那一瞬間,機房從黑暗中抽離出來,周圍亮堂無比,也混亂無比。
通往一樓的樓梯上面憑空出現了一群穿著防護服,戴面罩的人,他們慎重地走進了機房。
陳仰記得那個夾克男鬼說最後連軍方都出動了,看來這就是軍方。
現在是原景再現!
陳仰將視線從沒有琦哥屍體的台階上收回來,猩紅的眼睜大,來的不止軍方的人,還有管理處的領導人員,他們沒有佩戴軍方的面罩,戴的只是普通的,能看出部分臉部。
管理處的人裡面有陳仰眼熟的,兩男一女,他們是葉宇,關小雲,程金的長輩,從眉眼上能看得出來。
陳仰的悲痛被這一幕沖在了後面,他正在捋這裡面的因果,就聽見了一聲驚呼。
是之前看守劉值門前那大爺的一對情侶里的女生發出來的,她瞪著其中一群里的其中一個,滿臉的驚恐。
那是軍方的人,從身形看是女人,黑色防毒面罩遮住了她的臉。
陳仰不懂女生為什麼會那樣,他過去詢問原因。
「是厲鬼……」女生攥著男朋友的手,艱難地擠出聲音,「厲鬼的親人。」
「她從頭到腳都被遮住了,只露出一雙眼睛,你是怎麼確定的?」陳仰的眼皮跳了跳,低聲道。
女生有些語無倫次:「感覺,她剛才轉頭朝著我這邊看的時候,和當時在大爺身後的那個女鬼給我的感覺很相似,肯定是一家人!」
感覺不能作為證據,大家沒有再在這上面廢心思,繼續盯著那群人,看他們要幹什麼。
機房的電腦不是陳仰他們看到的那樣,它周圍全是耳機線。那些耳機線都穿過了屋頂,不知道長到哪去了。
那群人隔著些距離指指點點。
陳仰捕捉到了「外星」「異時空能量」「封鎖」「圓盤」之類的字眼,他們提到圓盤的時候,看的都是那個被女生說是厲鬼親人的軍方人員,估計是家傳之物。
就在這時,有幾個人的突然變異,他們感染了孢子爆發了,機房裡引起暴動,軍方的開槍一通射擊後就快速撤離。因為變異的就算被當場打死了,還是會散播種子。
而且當年變異的人比現在的這一波要兇殘很多,他們有很強的攻擊性,像喪屍。
原本只有三五個變異的,很快變成了大幾個,人數的增加速度很可怕。
陳仰他們知道自己不屬於那個時空,依然會條件反射地往旁邊躲,並按住口罩。
接下來一幕不在陳仰的預料中,他目睹那個提供圓盤的軍方人員護送關,葉,程三人的長輩離開機房,卻在她需要幫助的時候,那三人把她推開了。
那女人被一夥變異者圍擊,防毒面罩被毀的那一刻,她吸入了白絲,但她沒有放棄,她還是想出去。
直到確定自己出不去了,她就開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砰」
屍體就倒在了喬小姐站的位置旁邊,面罩沒了,青紫的臉露在外面。
陳仰扭頭看那個唯一見過厲鬼的女生。
對方被男朋友扶著,已經快暈過去了:「就是她!就是她!」
陳仰再去看喬小姐腳邊的屍體,她還真是厲鬼的親人啊。
上一代人的恩怨,牽扯到了下一代人,任務背景竟然有這麼大的轉折。
厲鬼,也就是還活著的女遊客,她不知從哪查到了親人的死背後的那些事,來三連橋見那三個管理處人員的後人,有備而來。
「那個誘惑程,葉,關三人的匿名人士不會就是厲鬼吧!」江江驚道,「圓盤是她家的,她知道怎麼打開黑色奇蹟,這很合理!」
「站在她的立場就是,我親人和我家的東西救了三連橋,救了忘恩負義的傢伙,恨啊。」江江激動道。
眾人沒搭話。
陳仰在想,劉值的長輩是當年被救的三人之一,他很有可能從長輩嘴裡聽到了一些東西,那女遊客生前找上門的時候,他就不是喝醉酒見色起意,而是先下手為強,只是沒想到她會成為厲鬼。
「這局搞得挺大。」鄭之覃嘖了聲。
「是啊。」陳仰想去看張琦的屍體,背後傳來阿緣的喊聲,「電腦開了!」
陳仰匆匆望了眼台階,張琦已經成了灰燼。
電腦打開後就是很常見的桌面,只不過桌面上除了一個回收站,什麼都沒有。
點開回收站,裡面也是空的。
「這什麼情況?什麼都沒有。」
陳仰思索了一會,按了一下重啟,電腦再次開了,上面還是只有一個回收站。
眾人臉上閃過失望,陳仰卻再次按下了重啟,電腦亮起,在重啟……
在大家詫異的目光中,他不斷按著重啟鍵。
「陳先生,你怎麼了啊?你再這麼頻繁重啟,電腦就要壞了。」有人焦慮的想要阻止。
「不是,有東西,你們注意看開機畫面。」陳仰語出驚人。
經過陳仰的提醒,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電腦一閃而過的開機畫面上,他們發現每次重啟之後,開機畫面都會有所不同。
「1、2、3、4…10……15、16、17、18……」
「一共有十八種,之後就開始重複。」陳仰從懷裡掏出一張筆,又從別處找來了一張紙,「阿緣,你來按重啟,我來記錄。」
「好。」阿緣雖然好奇陳仰為什麼不讓朝簡做這個事,但她還是立刻配合。
每一次重啟時,陳仰都盯著屏幕,筆在紙上飛快的畫著,直到這時,所有人都注意到了,每個開機畫面的左下角,一連的字符下面都會有幾個白色方塊組成圖形。
並且每次開機時,圖形都會不一樣。
「總共有十八種圖形,它們一定代表不同的含義,很可能跟黑色奇蹟相關。」江江盯圖形盯成了鬥雞眼。
錢秦打著手電離開了電腦桌前,獨自坐在牆邊,手在地上寫寫畫畫著什麼。
鄭之覃和喬小姐也去了旁邊。
大家忙著研究這些圖形,不知過了多久,樓道那邊冷不防地傳來一道腳步聲,大家都是一驚,上面難道還有其他人?
「是老江。」艾小魚解釋說老江發現了一些塑膠袋,他說想去上面看看,看那些絲狀物散了沒有,所以就全身套著袋子上去了。
眾人聞言就沒說什麼。
「噠噠……」腳步越來越明顯,大家忽然感覺有些不對勁,因為腳步聲竟然越來越密集,那是一連串的腳步聲,就像是有很多人在下樓。
「不是老江!」大家都反應過來,不是他,來的是一群人,而且不是原景再現!他們立刻收起紙筆,警惕地站在機房裡。
隨著腳步聲的接近,大家終於看清了來人,只見人群的前面,一個人的身上套著一個大塑膠袋,走路樣子顯得有些滑稽可笑。
「還真是老江!」
「那他後面的那些人……」
「哎!你們快過來,你們猜我在上面看見了誰?」老江脫下袋子,拉了拉臉上的口罩,感概道,「是小周他們幾個!他們也改變主意,一起進來了。」
「小周!你們快過來啊,也別不好意思,我們現在都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老江招手。
在所有人異樣的目光中,小周和那幾個當初選擇留在門口的人,全都走了進來。
「小周,你們來了就好……」江江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周緩緩點了點頭,他身後的小王突然開口問道:「你們在這裡幹什麼呢?」
「這台電腦是整個體驗館的總機,陳先生發現電腦開機畫面里有問題,我們都記錄下來了,看看能不能破譯。」有個任務者答道。
「是嗎?那我能看看嗎?」小王走過去,眼裡露出好奇。
「呃,可以……」還沒等他把話說完,小王就一把拿起桌上的紙,看著上面的圖形。
看了一會,小王就把紙片放下了:「這些圖形破譯開了嗎?」
「沒有,完全沒有頭緒,你能看懂上面的圖不?」
「看不懂。」小王一臉的迷茫,「我學渣,哪看得懂這些啊。」
陳仰看了看那八個任務者,他沒有說什麼,而是再次把心思放到那些圖上。
那小王往陳仰這邊看,似乎想拿他的紙。
朝簡若有似無地撩了下眼皮。
小王的腳尖輕轉,去了熱情歡迎他們到來的老江那裡。
原本在張琦走後,隊伍只剩下十六個人了,現在加上了一樓下來的那八人,有二十四個。
大家專心的研究圖形,機房裡很靜,一時半會兒沒什麼糟亂的聲音。
光亮是一束束的,沒有連成一片,有不少昏暗的邊角地帶。
「老江,小周去廁所好久了,我有點擔心他,你陪我一起去看看他成不。」小王壓低聲音。
「好。」老江放下了半天沒寫一個字的紙筆,動腦子的活他是真的幹不了,不如在附近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發現。
老江陪小王去了廁所,聽到裡面的咳嗽聲就問道:「小周,你怎麼還蹲裡面啊?都老半天了。」
「在等你啊!」
「啊?」老江還沒聽明白,臉上的口罩就被扒了。
陳仰沒有解開圖形的謎題,他把筆放下來,無意識地數了數人數,不對,數量不對。
不是二十四個人嗎,現在機房裡只剩下二十一了?另外三個去哪了?
陳仰問在場的二十一人,大家都說沒注意到那三人的動向。
「不會是出事了把?」江江狐疑道。
大家全都出去找,他們很快找到了老江等三人的屍體。
三人倒在廁所的隔間裡,扭曲的臉上滿是驚恐。
「戴了耳機和被孢子寄生的,死狀都是身體脹大,死後變成灰燼,而只是吸進白絲中毒死的,屍體是原來的樣子,也不會成灰燼。」老肖兩隻手放在腦後。
「吸進白絲會死得很快,也就是幾個瞬息間的事,所以老江他們是才死的……」江江說,「怎麼可能啊,他們不是都戴著口罩的嗎?」
「戴著口罩也不一定就安全啊。」一個中年任務者說。
老江三人的死以不幸收尾。陳仰回了機房,他拿起筆又放下來,心神不寧。
朝簡一隻手拿著手電,一隻手拍拍陳仰的後背。
陳仰想辦法打起精神,接著看圖紙。
隊友少了,機房裡的光源就會跟著減少,暗處多了起來。
中年任務者在牆角畫圖,他的腦子裡閃過什麼東西,卻又不能弄清晰,急得要死。中年人渾然不覺地走出了機房,在門口來回走動。
胳膊被碰了一下,他有些生氣:「幹什麼?」
「叔,關於老江的死,我有點發現。」小周說。
「啊?真的嗎?」中年人湊近。
兩三秒後,地上多了一具屍體。小周八人圍在屍體旁邊,神情冷漠。
「為什麼我們不能像這裡的鬼魂一樣,只要誰觸碰到了我們,身體裡就會長黑線?」
「誰知道呢,無所謂了,這樣也行,很快。」
「哪快了啊,一個一個帶出機房拿掉口罩,麻煩死了。」
「你懂什麼,不能一次搞定,就只好把他們分開。」
「為什麼不能一次搞定?」
「有幾個已經懷疑我們了。」
「懷疑又怎……」小王瞪向機房門口。
小周和剩下六人也瞪過去,他們的臉上都出現了一層死氣。
「被發現了。」
「被發現了……」
他們異口同聲,嘰嘰喳喳,突然又變得猙獰扭曲。
「你們誰也別想破解任務!」
「和我們一起留下不好嗎?都留在這裡吧。」
「是啊!我們還可以給你們找孢子讓你們寄生,然後你們就可以像我們一樣變成灰燼,永遠不死,多好啊!」
「是你們自己拿下口罩,還是我們幫你?」
陳仰覺得很諷刺,老江是典型的好心沒好報,他引鬼入室,害了自個,還害了隊友。
「這八人的身上有咒怨。」喬小姐說,「厲鬼接觸過他們,大家小心點。」
道理大家都懂,可實際操作起來不太好。
這裡只有黑戶朝簡能對鬼魂造成物理傷害,但他不能出手,其他人沒辦法硬剛,很麻煩。
總機的電腦被那伙人砸毀了,艾小魚一個文藝的小姑娘被逼得發瘋尖叫,她抱著工具包,瘋狂甩動。
工具包里的水被甩出來,砸開了,水花飛濺出去。
小王突然發出慘叫。
「他們怕水!」艾小魚愣了愣,她一邊拿起地上的破礦泉水瓶往小王身上砸,一邊大叫。
只要往這些「人」身上潑水,他們就會像摻了水的木灰一樣,變的泥爛和塌陷,然後跟粘稠的泥巴似的,沾在地上,痛苦地哀嚎著,卻動彈不得。
一時之間,大家全都找水往他們身上潑。
陳仰看阿緣從背包里拿出醫生給的礦泉水,他的眼皮一抖,原來醫生在醫藥品的袋子裡放幾瓶水,不是讓他們喝的,目的是這個。
當年就是這麼解決的。
機房裡安靜下來的時候,地上一片狼藉。陳仰猛地看向門口,劉值站在那裡,不知看了多久。
疲憊不堪的眾人再次繃緊了神經。劉值沒進來,他只是在那站了一會就走了,然而他那個動作卻讓大家驚得渾身發涼。
劉值轉身之後,他的後腦勺是一張女人的臉,她對他們露出一個感謝的微笑,儘管是無聲的,可她的那份快樂依舊強烈得令人不寒而慄。
這個任務不是結束黑色奇蹟。
厲鬼要看有黑色奇蹟的旅遊節,他們阻止了,就是觸犯禁忌。
那怎麼才算完成任務?什麼時候能進最後一關?我還能不能進去?陳仰癱坐在地,朝簡被他那股力道拽得蹲下來。
「我快不行了。」陳仰捂著頭說。
朝簡擦掉陳仰耳朵上的石灰,動作很輕柔,我也快不行了,他的口中早就被腥甜充斥。
陳仰的狀態非常差,沒過多久,他的狀態在那個程度上又差了一大截。
隊伍里本來有兩對異性小情侶,其中一對死在小周小王他們手裡,中毒而亡。
另外一對從任務剛開始就在分手的邊緣遊走,他們吵架拌嘴鬧個不停,他們也一直走到今天。女生在剛才打鬥的過程中被抓開過口罩,不小心吸入孢子,感染了,男生拿掉口罩吻了吻她。
喬小姐說對了,兩對都沒活成。
百人隊伍只剩下十一人,電腦被毀了,一股絕望攪亂了壞掉的空氣,在黑暗的機房裡肆意橫行。
「那十八個圖形,對應的是十八台主機後面的接口。」錢秦的聲音像一把出鞘的利劍,劃破了死寂。
陳仰聽到錢秦的話,霎時就從即將猝死的感覺里跳了出來,他也想到了這點,可是思路卡住了。
「每一台主機後面,都有三排插口。」錢秦按開手電,機房裡便多了一束光,他跟著那光亮開始行動。從第一台開始,他按照圖形那樣,把線接在上面。
艾小魚他們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跑過去幫忙。
當所有線全部接上的那一瞬間,機房裡產生了一股詭異又巨大的能量,之後大家就聽見了熟悉的風聲。和MP3里的一樣!
那風的源頭刮進來無數耳機線,不是每根都連著黑色耳機。
阿緣呢喃:「十個耳機……」
陳仰眯起來的眼睛猝然睜開:「十個?!」他飛快去數,真的是十個。
剛好是現在還活著的被審核任務者數量。
陳仰的理解是,這是審核任務的最後一環。挺過這一環節,閾值到了就能去下一關,閾值沒達標,就會被送出去。
耳機的數量表示什麼,大家都很清楚,現在的問題是,敢不敢戴?
廣場那些人戴了都入魔了。
可這是給他們準備的,要過關必須戴……
鄭之覃是第一個戴的,接著是喬小姐,錢秦,他們三人戴上耳機以後的狀態並不一致。
前兩人不知道聽見了什麼,臉上湧出了難以形容的悲苦,錢秦則是一片木然。
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現象讓江江幾人沒辦法參考,他們以為隊友們會和廣場的人一樣,戴了耳機開開心心,滿臉幸福。
看來他們耳機里的東西和那些人不同。齊北抓了個耳機給江江:「戴上。」
「你呢?」江江的眼裡全是和同伴同進退的決然。
齊北直接用行動回答江江,他把耳機扣了上去。
不一會,隊伍里只有陳仰還沒戴耳機,也只有他有對象,他要做的事有點多。
陳仰從背包里拿出好幾盒奶片,外面裹著塑膠袋:「都給你,等你吃完就能見到我了。」
「見不到呢?」朝簡的手抬不起來,他直直地盯著陳仰。
「那再等一等,別怕,哥哥會來找你的。」陳仰把奶片塞進朝簡懷裡,他又焦心起來,「你不一定能把奶片帶去終點,要是帶不過去,那你怎麼辦?」
「我吃藥。」朝簡拿出藥瓶,偏執地笑了聲,「吃完了,你就回來了,是不是?」
「是。」陳仰隔著口罩親了朝簡一下。
陳仰夠到了屬於他的耳機,只要他進了最後一關,和他綁定的朝簡就會離開這裡去終點等他。
要去終點。陳仰看了看旁邊的九個隊友,他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見他的聲音,還是用盡全力吼了一聲:「要活著!」
吼完,陳仰的眼神一呆,我好像喊過這三個字,什麼時候來著?他恍惚地扭過去看朝簡。
那一霎那間,陳仰的眼前浮現一個畫面,滿是肢體殘骸的怪物堆里,他用沾著血污的身體抱住同樣渾身血污的朝簡,很大聲地喊了那三個字。
而朝簡兩隻耳朵都是血,已經聽不見了,只是一瞬不瞬地看著他不停張合的唇形,跟著他重複地念。
「要活著……要活著……」
陳仰頭痛欲裂,他忍著劇痛戴上耳機,無數聲音衝進了他的耳朵里,誰在喊他?
「嘔……」陳仰突然乾嘔了一下,在那之後全世界都毀滅了。
陳仰的身體開始變大,他無措地看著朝簡,仿佛一個做錯了事,很怕被家長責怪的小孩。
朝簡不是家長,沒有責怪他,只是抵著他的額頭。
「沒事。」朝簡闔上血紅的眼眸,語氣溫柔地說,「沒事的,沒事……」
陳仰的眼睛越瞪越大,眼淚越流越凶,心臟像是被一根冰凌刺穿,鮮血淋漓冰冷刺骨,他的雙手緊緊摳住朝簡的手,平整的指甲扎進去。
我不要停在這裡……我不要停在這裡……
我不要停在這裡!
「我不要停在這裡——」陳仰嘔出一團帶血的白絲,撕心裂肺地哭著吼了出來,那股被他小心深藏在廢墟下的信念瞬間破土而出,從來不曾褪色。在那一刻,他眼前的景物一變,很大的風吹在他乾巴巴的,沒戴口罩的臉上。
沒等陳仰有反應,就有輛車開了過來,駕駛座上是個頭戴粉色翅膀帽子的青年,他向陳仰招手:「躍哥,快啊!」
陳仰遲鈍地眨了下沒有半點酸澀刺疼感的眼睛,誰是躍哥?他抿著的嘴角倏然輕顫了幾下,躍哥?李躍?
我進來了嗎……
車后座的窗戶降下來,一個黑色腦袋探出,風把他的厚劉海吹起來,露出額角的烏黑胎記,他大喊:「快上車——」
陳仰的嘴張了張:「文青……?」
「快點啊躍哥,亂葬崗炸了!」那開著的青年看一眼後視鏡,驚惶催促。
陳仰這才發現他在路邊,後面是一片亂葬崗,現在大量的殭屍正在朝他奔來。
他的身體肌肉先他的大腦一步,敏捷地撲進了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