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多曬太陽會長高

  張延在第一個任務里跟鬼打過交道,他是普通人,也怕,卻是那種有所了解,有預料的怕。

  所以他迎上了那個影子。

  然而那不是鬼,是還沒變異的人,阿戊。

  這讓張延很詫異,其實在他看來,鬼比人簡單多了,人才是最複雜,最變幻莫測的。

  阿戊說他也是被追進來的。他還說這裡因為地形的原因,夜裡很難出去。

  趙元完全相信這個靦腆的,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尹島人:「原來是這樣,難怪我們怎麼都走不出林子。」

  張延不像他那麼單純:「阿戊,你對這裡很熟悉?」

  「也還好,就是來過幾次,」阿戊撓撓臉,「我沒記錯的話,前面就有個比較大的樹洞,我們可以躲進去。」

  趙元一喜:「那我們去吧!」

  張延沒有作聲,直到阿戊給他們帶路,他才低聲對趙元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趙元結巴了:「怎,怎麼?」

  張延問道:「為什麼我們跑進來,偏偏就遇到了他?」

  趙元說:「碰巧吧。」

  張延又問:「那他跟在我們後面,也是碰巧?」

  趙元腳步頓了頓:「……不是跟在我們後面,是走的沒我們快吧。」

  前面的阿戊回頭喊:「你們怎麼不走了?」

  「來了!」趙元扯張延,「跟上吧,我們是兩個人,他是一個人,要怕也不是我們。」

  張延盯著阿戊的背影眯了眯眼:「說的有道理。」

  樹洞很大,三個成年男人擠在裡面。一夜無事。

  林子裡才有一點稀薄的晨光,阿戊就一改昨晚的態度,催張延跟趙元離開。

  「白天這裡容易進來,藏不了的,我們必須快點走。」阿戊說。

  趙元小聲對張延說:「昨晚什麼事都沒有,是我們想多了。」

  張延把頭上的衝鋒衣帽子拉下來:「走吧。」

  阿戊帶著一個布包,裡面有一點水跟吃的,他很大方的拿出來分享。

  趙元吃著他給的餅:「你有碰到其他遊客嗎?」

  阿戊搖搖頭。

  趙元「哎」了聲:「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活下去。」

  阿戊的眼圈通紅,滿臉哀傷:「這座小島已經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了。」

  「別想了,」趙元拍拍他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戊吸吸鼻子:「嗯。」

  張延落後一點:「阿戊,還有多久才能出這片林子?」

  「快了呢。」阿戊說。

  結果他們迷路了。

  阿戊提議三個人分頭走,一人走一條路,一路走一路做記號,要是其中哪個走出去了,剩下兩人就能跟著記號出去。

  趙元猶豫不決。

  張延把背包往上提提:「我贊同阿戊說的,這是最好的辦法。」

  趙元聽張延都這麼說了,只好同意:「那好吧,分開走。」

  於是三人三個方向。

  趙元,東,張延,西,阿戊往南。

  南邊那條小路上,阿戊慢慢悠悠的走著,臉上掛著愉悅的笑,嘴裡哼著不知名的曲子。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古怪而悠長的調子戛然而止,阿戊轉過頭,眼底一閃而過獰色,露出來的是驚愕:「張先生,你怎麼在這裡?」

  張延雙手插兜,站在原地沒動。

  阿戊擰著秀氣的眉毛,輕聲說:「你為什麼沒往西走呢?」

  張延走向他。

  阿戊開始往後退。

  張延心頭的推測被他這個舉動證實,忽而溫和的笑了笑,趁他短暫發愣之際,握成拳頭的手從兜里拿出來,兇狠地把他敲暈。

  「啊!」

  東邊有震耳的叫聲,趙元驚慌大喊:「救命!救命啊——」

  張延沒立刻趕過去,而是不快不慢的去西邊走了走,確定阿戊指的三條路,只有他自己那條是安全的。

  另外兩條都有沼澤。

  趙元陷在沼澤里,只有半個身體在外面,還在不斷往下陷。

  張延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麼個畫面,這在他的意料之外,他還以為趙元現在已經被沼澤吞了。

  趙元逐漸加深的絕望在張延出現後就停住了,他小小的吸氣,竭力讓自己全身的肌肉放鬆:「張延,延哥,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張延沒說話。

  趙元意識到什麼,眼裡迸發的光彩一點點變暗,他把剩下的求救祈求都咽下去,滿臉灰敗。

  張延走了,趙元瞪大的眼睛裡一片黑色。

  完了。

  我要死了。

  趙元眼神空洞的等死。

  不知過了多久,一根藤蔓大力甩過來,砸到趙元的腦門,他疼的清醒過來。

  「抓住。」張延去而復返,手攥著藤蔓另一頭,剛毅的臉上沒什麼暖意跟耐心,「我數到三。」

  趙元連忙抓上藤蔓。

  脫離沼澤以後,趙元就跟做了個噩夢裡的夢中夢一樣,冷汗涔涔的,嘴裡反覆說著「哥」「好人」「救命之恩」等字眼。

  「行了!」張延踩著昏迷的阿戊,「這個人明顯要害我們,又不能直接出手,在從他身上挖到想要的線索之前,我不能弄死他,也不知道他還有沒有底牌。」他直白道,「我救你,只是想他要是再出手,還有你這個肉盾可以擋擋。」

  趙元滿心的感激跟驚魂未定都僵住了,他擦掉臉上的冷汗,小聲說:「還是謝謝你。」

  「……」張延毫不留情地嘲諷,「就你這樣的二傻,要是能活著出去,那只會是運氣好,下個任務也是死。」

  趙元訕笑了幾聲。這會兒他怎麼不知道,張延是對阿戊起了疑心,分頭走那時候故意順著對方的套路走,想把他推出來,看對方究竟打的什麼主意。

  不管怎樣,張延還是救了他一命。

  趙元也看得出來,張延的眼裡已經出現了和林月相似的焦慮,這是任務遲遲沒完成逼的。

  說起來,那個寧可錯殺,絕不放過的林月不知道怎麼樣了,還有陳仰跟拄拐少年,他們是不是還活著。

  陳仰活得好好的,就是手背的傷口哪怕換了草藥,也重新包紮過,還是有點感染,導致他發著低燒。

  不過這問題不大,快要回去的信念讓他充滿幹勁。

  陳仰這邊的三人行沒有什麼暗流涌動,挺平靜的到達目的地,只是……

  「周老師,你不是說什麼都不長嗎?」陳仰指著迎風搖曳的一片綠色,「怎麼這麼多草?」

  周老師走的大汗淋漓:「是不長菜。」

  好吧,那還要拔草,不然看不清土是什麼情形,陳仰說干就干,利索的拔光了草,在他的印象里,他小時候沒少做農活,十分得心應手,還有點懷念。

  周老師看得目瞪口呆:「陳先生,你做過農活?」

  「做過。」陳仰把最後一把草丟地上,發現了一塊凹陷下去的地方,猜就是那了。不是也無所謂,以那為中心挖。

  陳仰拍拍手上的草屑,走到少年那邊道:「土還好,不是很硬,可我們沒工具,拿什麼挖?」

  朝簡低眸一掃:「你不是有想法了?」

  「咳。」陳仰伸腳踢踢土疙瘩。

  朝簡把一根拐杖縮回去幾節,丟給他。

  陳仰接住,短短的,試了試,還算稱手:「你找個地方把風,我去挖了。」

  周老師看陳仰開始挖土,他也不問,找了個石塊過來幫忙。

  幫著挖了十幾分鐘,周老師就說去方便一下,結果這一去人沒了。

  陳仰想抓緊時間挖,又覺得周老師為人不錯,他還是停下了現在最要緊的事,喘著氣對少年說:「你在這,我去看看。」

  朝簡沖一個方位抬抬下巴:「他就在那邊。」

  「你看到了?」陳仰驚訝的說,「那他怎麼這么半天都不回來?」

  朝簡不語。

  陳仰自己過去一看,整個人呆住了。

  不知道是哪個逃跑的時候帶的化肥,灑的草叢裡都是。

  周老師趴在地上,頭埋在草里。

  吃上了。

  陳仰吸口氣:「周老師?」

  周老師嘬手指的動作一停,他遲鈍的從草叢裡抬起頭。

  陳仰蹲下來:「你知道自己在吃什麼嗎?」

  周老師看看手上的顆粒,眼裡恢復了點清明,頓時猶如五雷轟頂:「我……我這是……我怎麼也……」

  「不應該啊,我一直好好的,怎麼就……」男人渾渾噩噩,悲觀至極。

  陳仰聞著他口氣里的化肥味:「周老師,你聽我說,情況比你心裡想的要好一些,根據我們的觀察,劉嬸小兒子在中……在得病後活了不少天,就算是李老太,她也不是吃完這東西就立馬出事。」

  停頓了一下,陳仰說:「即便真的到了那一步,生了病的只要不亂吃別的東西,就會變成植物,那也是一種新生。」

  周老師呆呆地看著他。

  陳仰的語氣很溫和:「你想想那些蒲公英,還有李大富家門前的老樹,生命力多旺盛。」

  周老師眼裡濃重的灰暗淡去了一點,喃喃道:「是啊,陳先生你說的對,真到了那時候,就當是下輩子投胎成了一棵植物。」

  這麼一想,周老師覺得自己的世界豁然開朗了。

  陳仰鄭重的強調道:「記住,千萬不要亂吃別的東西。」

  周老師想起了某個片段,臉色變得蒼白:「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麼,逃出來前我有親眼見過,我不會吃的,我絕不會那麼做。」

  陳仰點點頭站起來,聞著味道給他指了個方向:「那邊還有化肥,你看看能不能找東西裝起來,再找個地方躲好。」

  周老師道了謝,垂頭看草叢裡的化肥,一邊壓制著翻湧而來的飢餓感,一邊說:「陳先生,其實這不是怪病,是詛咒吧。」

  「不論是什麼,」陳仰神情認真地說道,「你按照我說的做,都有希望。」

  周老師愣怔了會:「我會的,保重。」

  陳仰看周老師去他指的方向吃化肥,半響收回視線望向周圍的蓊蓊鬱郁,心裡不由自主的蹦出一個讓他不寒而慄的念頭。

  島上的植物要都是人死後變的,那多瘮人。

  陳仰想到這,覺得被風吹的掃到他身上的長草都跟人手一樣,頓時就不好了,他正要喊少年走,發現對方低著頭,一言不發地看著他。

  「你看我幹什麼?」少年的目光很怪,陳仰不是很自在。

  朝簡把頭偏往一邊:「你的善心還真是不值錢。」

  陳仰抿嘴:「不能這麼說,沒害過我的,我都願意伸把手,前提是要在我能力範圍之內。」

  「就像李老太,我還想給她施肥……」話還有一小半沒說完,陳仰倏地說不出來了。

  因為少年盯住了草叢裡的細碎化肥!

  毫無預兆,像是這一刻突然被什麼美味吸引住了,喉結上下滑動,呼吸都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