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現實三

  陳仰一眼不眨地看著眼前的人,我不會是又出現了幻覺吧……

  「砰」

  鑰匙落在鞋柜上的聲音讓陳仰整個後背瞬間麻了起來,不是幻覺,不是,不是幻覺,他頭暈目眩四肢顫慄。

  朝簡拿掉棒球帽反手帶上門,他將蛋糕放到柜子上面,騰出雙手抱起一動不動的陳仰:「怎麼不說話?」

  陳仰怔怔道:「靳驍長說你變成了傻子。」

  「假的,他騙你。」朝簡微微弓起腰,帶著寒氣的臉埋進他的心口。

  陳仰下意識把腿掛在朝簡腰上:「他看我不順眼,很不待見我。」像個告狀的小朋友。

  朝簡:「不管他。」

  「嗯。」陳仰看著埋在他身前的栗色腦袋,還覺得在做夢。

  朝簡像一個歷經磨難的旅者,跌跌撞撞地爬回到了家,他深嗅陳仰身上的味道,神情滿足又恍惚,我回來了。

  玄關靜了一陣,朝簡抬起頭看陳仰,眼底發紅:「想不想我?」

  陳仰紅著眼和他對視:「想啊。」

  「那為什麼我回來有兩分半了,你還不親我?」朝簡嗓音嘶啞著開口。

  陳仰正要湊過去親他,動作進行到三分之二就卡住了,有點不自然:「你放我下來,這個姿勢的難度有點大,我腰不行。」

  朝簡:「……」他輕鬆抱著陳仰抵在門上,目光炙熱,「哥哥,你的腰很好,你試試。」

  陳仰下意識試了,很容易就親到了朝簡,他的腰確實……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挺軟……?

  先前陳仰跟朝簡要麼是蜻蜓點水的純潔親法,要麼是陳仰沉睡不醒,朝簡克制又瘋狂地撕磨著吻他,這是陳仰在清醒的時候第一次被朝簡濕吻,激烈且溫柔。

  陳仰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玄關到的房間,又是怎麼出現在了床上,等他恢復意識的時候,他已經被朝簡壓在身下……

  然後,朝簡抱著他睡著了。

  「……」陳仰抿了抿又麻又燙的嘴唇,朝簡太會吻人了,他完全被對方帶著走,毫無招架之力。

  怎麼那麼會吻呢?陳仰的心臟「撲通撲通」跳著,手腳如同被電流掃過,現在還使不上什麼勁。

  太可怕了,一個熱吻就差點要了他的命,那要是做到最後一步……

  陳仰忍不住想,所以為什麼沒做?

  下一秒他就發現了一個細節,朝簡吻完他沒讓他冷靜,也沒叫他去洗冷水臉,這是不是說明現在的他不需要顧慮閾值變化了?

  陳仰的呼吸有點不順,壓在他身上的人重量不輕,發出的喘氣聲既沉又亂,很疲憊,像是很長時間沒有好好睡過了。

  「就睡十分鐘,」閉著眼的朝簡把陳仰往懷裡帶了帶,側過臉湊在他耳邊說,「等我醒來給你過生日。」

  陳仰把手放在朝簡頭上,指尖穿過他的髮絲,一下一下撫動。

  房裡瀰漫著一股讓人安心的寧靜。陳仰的嘴裡有奶香,朝簡餵給他的,很濃。

  朝簡回來的路上不知道吃了多少奶片。

  陳仰環住朝簡的後背,難以自制地收緊了手臂,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關於那些困擾了我大半年的人和事,關於這個世界的秘密,我不急著揭開,你希望慢慢來,那就慢慢來,你覺得時候到了,可以了,我就會把自己調整到最佳狀態。

  都聽你的。

  一場分別從夏天跨到了深秋,太漫長了,漫長得讓陳仰變得脆弱傷感,他不能再和朝簡分開那麼長時間了。

  而且這場分別也讓陳仰更加深刻得明白了一件事,活著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和朝簡一起活著。

  十分鐘後,朝簡睜開了眼睛,他的體內仿佛有個鐘錶,時間一到就響。

  陳仰垂著眼看朝簡。

  「吃晚飯了嗎?」朝簡按住陳仰濕潤的眼角。

  「吃了。」陳仰說這兩個字的時候,肚子給他配音了,咕嚕嚕響。

  陳仰:「……」

  朝簡跟陳仰四目相視一眼,嘆息著翻身去廚房。

  十秒後,陳仰反應了過來,他跳下床往廚房跑,路過客廳的時候聽見沙發上的手機在震。

  陳仰走過去撈起手機一看,他的嘴角抽了幾下。現在他才知道,他那會給向東發語音不是私聊,而是直接發到了他們昨天才建的群里。

  群里炸了。

  朝簡回來了多久,群里就炸了多久。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一元錢:準備好大蔥?@阿仰

  鳳梨酥:我知道我知道,我聽見東哥給仰哥打電話,他說要是朝簡能在今天趕回來,他就直播鼻子塞大蔥。

  鳳梨酥:東哥追了我一條街,現在我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我有生命危險,我的小夥伴快來支援我!

  一元錢:酥酥你放心,我的祝福與你同在。

  鳳梨酥:……

  畫家發了一個紅包給鳳梨,並@天下第一大帥逼:什麼時間開直播?我這邊看一下,沒時間就……

  鳳梨酥:沒時間就算了?

  畫家:沒時間就讓管家錄視頻。

  鳳梨酥:……

  鳳梨酥:@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

  然後群里就出現了一串信息提示。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已退出群聊】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加入了群聊】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已退出群聊】

  ……

  一元錢:哦豁【微笑臉】

  鳳梨酥:各位,最新消息,我剛才給東哥打了電話,他說他手機出故障了,所以才會一會進群一會退群一會又進群【dog臉】

  一元錢:@白教授,這件事你怎麼看?

  白教授:我不忍心看。

  聊天記錄太多了,陳仰粗略翻了翻,他一言難盡地退出來,挨個點開私聊他的那幾位。

  鳳梨酥:仰哥!太好了!朝簡回來了!你們晚上早點睡啊!

  陳仰戳了下列表里的「硬幣」頭像。

  一元錢:阿仰啊阿仰,我要下個月才能回去,不過不要緊,我給你寄了禮物。

  一元錢:【筆芯】重逢快樂喔。

  陳仰不太敢想文青給他寄的是什麼禮物,他點開白棠的聊天框。

  白教授發了個晚安的表情。

  陳仰看了眼底下的「帥」字頭像,不忍直視地點了點。

  天下第一無敵大帥逼:老陳,別的我不說了,我就說一句,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陳仰叉掉聊天框點開最後一個好友,畫家給他發了十個紅包,他用手背蹭一下鼻尖,今天自己已經收了一個超大紅包,這會實在是不好意思再點了。

  畫家突然發來信息:這是祝福紅包,十全十美,寓意祝福。

  畫家:替我像你男朋友問好,提前祝你們小別勝新婚,改日我會登門拜訪。

  陳仰一邊點紅包一邊想,語文老師說的是對的,詩詞果然會薰陶人,看看畫家,都被熏文氣了。

  收完所有紅包,陳仰跟畫家說了謝謝就把手機關機,直播鼻子塞大蔥什麼的……放過是不可能的,明天再說。

  陳仰走到廚房門口停下腳步,他靜靜凝望背對著他打蛋的身影,不一樣了……

  現在的朝簡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天地迴轉,萬物解冰,一抹暖橙光暈照在了融化的冰水上面。

  太陽升起來了。

  陳仰心頭震盪,他控制不住地快步走進廚房,走進朝簡的世界。

  然後,朝簡和晨光都擁住了他。

  「我前面的頭髮戳眼睛,要紮起來。」朝簡在陳仰面前彎腰低頭。

  陳仰撈了撈他的額發:「你把皮筋放哪了,背包里嗎?我去幫你拿來。」

  朝簡:「褲子左邊口袋。」

  陳仰不假思索道:「那你怎麼不把頭髮紮好?」

  朝簡的眉頭瞬間就皺了起來。

  陳仰火速給他扎了個小啾啾,乾咳了幾聲:「我感覺我好像是一個不太懂浪漫的人。」

  朝簡:「『感覺』,『我好像』,『太』,這幾個字……」

  陳仰:「怎麼?」

  「去掉。」朝簡的口中蹦出一句。

  對象十分冷漠嚴厲,陳仰虛心接受,他慎重地說道:「那我試著改改。」

  朝簡道:「你改不了。」

  陳仰:「……」

  鍋里的水開了,朝簡把鍋蓋揭開,他拿起大半筒麵條,抽出一些放進鍋里:「不懂就不懂。」

  陳仰看朝簡用筷子撥麵條:「所以你不在意的是吧?」

  誰知朝簡不咸不淡地來一句:「我在意。」

  陳仰再一次吃癟。

  「記得哄我就好。」朝簡說。

  陳仰的耳根有點熱:「那你還會走嗎?」

  朝簡搖頭。

  陳仰的視線停在朝簡握筷子的手上,思緒一點點飄散了開來。靳驍長說新藥的後遺症重,朝簡的情感被藥物控制得過了頭,人會變痴傻的時候,陳仰心裡是不怎麼信的,他覺得朝簡會回到最初的時候,也就是藥物失去藥效前的那個階段,喜怒哀樂全都藏起來,不會有什麼情緒起伏,就像一頭蟄伏在海洋最深處的怪物,隨時準備跳出來咬碎試圖接近他的同類或異類,他拒絕日光和溫度,孤獨地沉於海底。

  朝簡也有可能比那個階段還要死氣沉沉,沒有半點鮮活的氣息。

  然而陳仰沒料到情況跟他想像的剛好相反,朝簡變得有少年感了,也有煙火氣了。

  朝簡很努力的回到了他的身邊。

  準確來說,朝簡又一次從深淵裡爬出來,踩過無數掙扎站在了他面前。

  陳仰抹了一把臉,喉頭艱澀:「你煮麵的時候,我這麼在邊上看著,你會不會覺得我黏你?」

  朝簡往鍋里放小青菜的動作驀地一頓,他一言不發地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麼。

  陳仰感受到了朝簡的情緒變化,他有一點慌:「怎麼了?」

  「你曾經給我煮麵,我就像你現在這樣,你說我黏人。」朝簡的腦袋偏向陳仰,眼神偏執又委屈。

  陳仰半晌說:「我忘了。」

  「嗯,我知道。」朝簡繼續放小青菜,他伸過去一隻手。

  陳仰會意地牽住,他很想問,我以前對你好嗎?話到嘴邊又不敢問了。還是等朝簡告訴他吧。

  「對了!」陳仰一把抓緊朝簡的手,「靳驍長給我看了你治療期間的視頻,我看到你……」

  朝簡的面上極快地掠過一絲陰鷙:「那都是以前的,我這次沒有受傷。」

  陳仰記得視頻里的朝簡用力撞牆,撞得頭破血流,滿臉都是血,他一邊白著臉回憶,一邊看朝簡的額頭,沒傷疤。

  站在他面前的朝簡只是眼窩深陷,面部瘦了一大圈。

  陳仰仔仔細細地把朝簡看了一遍,他還是不放心地扒著對方的運動外套,手還伸了進去。

  伸進去以後陳仰就滯住了,想拿出來,手指卻已經蹭上了朝簡的腹肌。

  朝簡的氣息一下子就重了起來:「我真沒有受傷。」

  「我上網搜過,狂躁型人格障礙會伴有暴力傾向,習慣性的暴力,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陳仰說,「你治病的時候……」

  「我有克制。」朝簡捉住他的手。

  陳仰不信,無論是朝簡痛苦治病的視頻,靳驍長的形容,還是網上的病人自述,他都能得出一個結論,發病了是沒有理智的。沒理智的人怎麼克制自己?做得到嗎?

  「睡前我要洗澡,你跟我一起,我讓你檢查。」朝簡捏他手心。

  陳仰的腦子裡「轟」地炸開了花:「那……行吧。」

  朝簡的喉結滾了滾:「嗯。」

  鍋里的長壽麵被撈出來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要糊了。

  陳仰接過朝簡遞的筷子,恍惚著問他:「你有沒有吃東西啊?」

  「不記得了。」朝簡坐在他旁邊,「你先吃,剩下的我吃。」

  「行。」陳仰拿著筷子攪幾下麵條,他印象里不是第一次吃長壽麵,具體什麼時候又想不起來了。大概也是他遺忘掉的那部分內容裡面的吧。

  陳仰撈起一筷子麵條送到嘴邊,他吹了吹張嘴吃掉,陌生又熟悉的味道讓他眼眶一濕:「丁會春說你以前開朗,愛笑。」

  朝簡的長腿勾著他的腳:「那時候剛開始做任務,還不夠成熟。」

  陳仰愣住了。

  「吃麵。」朝簡一隻手搭在他的椅背上面,指尖捻他後頸。

  陳仰吃兩口面,繼續看他。

  「很想知道我以前做任務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朝簡看著他的眼睛。

  陳仰點頭。

  「我說一千遍一萬遍,都不如你親自看一眼。」朝簡說。

  陳仰鼻子發酸:「我看不到了,時光不能倒流。」

  朝簡充滿深意的目光鎖住陳仰:「你如果很想看,也許就能看見。」

  陳仰面露不解。

  朝簡扣住他的後腦勺,示意他吃長壽麵。

  陳仰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半麵條,剩下一半朝簡吃了下去。

  面吃了,還有蛋糕。

  陳仰其實是不過生日的,今年他的朋友送了他紅包和祝福,對象也從國外飛回來了,他有種自己被彩蛋砸了一身的感覺。

  蛋糕是一個……大奶片形狀,上面刻著一個太陽。

  陳仰暈乎乎地看著。

  朝簡插了一大把蠟燭,剛好是二十六根,他一一點燃,燭光照著他驚為天人的面龐,猶如一副筆觸柔和的畫卷。

  作畫的大師剛改變風格還不是很熟悉,有幾處還有之前的冷戾痕跡,不過不影響整體感覺。

  睡醒了的小狗搖著尾巴從陽台跑過來,不停地往上蹦跳。

  朝簡沒把小狗拎走,也沒理,他把彩虹的生日帽戴到了陳仰頭上:「許願。」

  陳仰狐疑道:「是不是少了一個環節?」

  朝簡:「沒少。」

  陳仰堅持道:「少了吧。」

  朝簡比他更堅持:「沒有。」

  陳仰有點動搖了:「沒有嗎?」

  「嗯,沒有。」朝簡前一秒說完,下一秒就聽陳仰道,「少了生日歌!」

  朝簡面無表情。

  「算了,我開視頻吧,鳳梨酥會給我唱的,他唱歌很好聽。」陳仰說著就要去拿手機,他剛走了兩步,耳邊就想起了少年刻意壓低的歌聲,很彆扭,也很孩子氣。

  朝簡一口氣唱完。

  桌前一片寂靜,陳仰和狗都看著他。

  朝簡掉頭就要走,陳仰拉住他說:「好聽的,真的,你唱的很好聽,不信你問03。」

  小狗:「汪汪!」

  「聽到了吧,它說是的。」陳仰認真說完,頓了頓,小聲喊朝簡的名字,「哥哥要許願了。」

  朝簡轉過身看他。

  陳仰於是閉上眼睛許了一個願望。

  ——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走到終點,回家。

  陳仰把蛋糕上面的太陽全部切給了朝簡,如果可以讓他快樂起來,陳仰願意拿出所有。

  朝簡看著小盤子裡的金色太陽,久久都沒有動彈。

  陳仰湊過去:「朝簡?」

  朝簡含糊地「嗯」了聲,他拿起勺子挖掉一塊太陽送進口中,沒有抬頭。

  「你是不是要跟我說事情?」陳仰看出朝簡已經被一層層回憶包裹住了,他進不去,只能在外面等對方向他伸手,「現在還是明天?」

  「今晚說一點。」朝簡咽下奶油。

  「時機真的到了?」陳仰有多激動就有多忐忑,「文青說靳驍長進校園任務是為了監督我,還要評估我的能力,他出去以後是不是有跟你……咳!」

  陳仰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他就著朝簡遞過來的水杯喝了幾口水,緩了緩說:「你要不要再確認一下?確定我適不適合聽。」

  朝簡:「你去陽台把那盆花端進來。」

  「我給發的照片你都看了?」陳仰利索地跑去陽台,他端著花盆回來說,「看,我發的圖沒有P吧,真的馬上就要開花了。」

  雖然這幾天花苞沒什麼變化,但它隨時都要綻開的跡象很明顯。

  朝簡看了看花苞,他沒出聲,面上的神情卻是高興的。

  「時機到了。」朝簡說。

  陳仰不明所以,花苞也和他聽真相的時間有關?他的心底生出一種怪異感,仿佛花苞不是朝簡的命,是他們兩個人的命。

  朝簡把盤子裡的太陽吃掉:「準備好了嗎?」

  陳仰深呼吸:「準備好了。」

  朝簡說:「那你拿著手機去房間把門關上,我們打電話說。」

  陳仰:「……」

  「面對面說,你的閾值崩亂的機率會大很多。」朝簡回來前吃了很多藥,確定接下來十天半月的情緒都會處在一個相對平穩的狀態。這段時間朝簡唯一要做的事就是為陳仰揭開蒙住世界的那層布,他會很痛苦。

  痛苦到寧願那層布還好好的蒙在上面。

  「沒事,就這麼說吧,各種違和的詭異的事情鋪墊了很久了,我有心理準備,能承受得住。」陳仰冷靜道。

  朝簡抱著他的腦袋壓向自己,他們額頭相抵:「青城這座城市是假的。」

  陳仰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整個世界都是假的。」朝簡吻了吻他開始痙攣的眼皮。

  陳仰扶著桌子站起來:「我們還是電話聊吧,我去衛生間,你在外面給我打電話說。」

  他走幾步停下來,迷茫地東張西望,家裡的衛生間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