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仰手裡的飲料掉到了地上,他機械地彎腰去撿。
丁會春投出來的那枚重磅炸彈炸翻了陳仰的世界,朝簡不是唯一的黑戶,還有第二個。
這個驚天信息來得毫無預兆,又似乎早就埋了線。朝簡不去醫院,卻來小破診所找丁會春,丁會春知道朝簡左腿的問題是心理原因,她有連鑽石王老五畫家都弄不到的,能解決任務者精神創傷的薰香……
所以這是有鋪墊的,不是突然跳出來的。丁會春跟朝簡是同事,黑戶同事。
兩個黑戶了,已經有兩個了,該不會還有第三個吧?任務者跟黑戶又有什麼關聯?陳仰有些暈,他抓起飲料瓶,腦子裡擁擠得快要爆炸。
丁會春起身去點薰香,火柴「呲」一下擦亮。
一縷縷的青煙從青面獠牙的香爐里飄出來,往陳仰的鼻息里鑽,他腦海躁動的聲音慢慢減弱。平復了一點,陳仰撐著腿部看背對著他的瘦高女人:「那你跟朝簡是什麼關係?」
丁會春將火柴捏滅丟進垃圾簍里:「他救過我。」
陳仰愣在當場,朝簡還會救人?
「別吃醋,」丁會春的語氣里多了點興味,「我不是他救的唯一一個。」
陳仰沒吃醋,他只是震驚,沒等他做出反應,丁會春就道:「朝簡不是天生就有人格障礙。」
那一瞬間,陳仰捏緊了飲料瓶,又被他緩緩鬆開:「以前的朝簡是什麼樣子?」
丁會春轉身:「想知道?」
陳仰對她笑。
快八點了,月明星稀,髒兮兮的野貓從小診所門前露過,舔了舔爪子繼續覓食。
屋內寂靜無聲。
「以前的朝簡啊……」丁會春倚著桌子撫摸長菸斗,她眼裡那片乾涸的記憶長河開始鬆動,水流動了起來,許許多多記憶的漂流瓶浮在水面上,其中一個被她拎了起來。
陳仰兩隻手交叉著握住飲料瓶,定定看丁會春半張的發白唇瓣,他不知道自己想聽到什麼內容,只要有後半句就好。
「開朗,愛笑。」丁會春打開了那個漂流瓶,看到了裝在裡面的四個字,並讀給陳仰聽。
那是曾經的朝簡,沒有生病的朝簡,生命和靈魂都還屬於他自己的那個朝簡。
陳仰呆住了,丁會春形容的朝簡跟他認識的完全是兩個人。
「你……」陳仰沙啞道,「你能再說一點嗎?」
丁會春抱歉道:「有限。」
陳仰理解地抿了抿唇,他轉開瓶蓋喝了幾大口茉莉花茶,甜澀的味道裹著冰涼在他口中炸開。
丁會春一直在留意陳仰的心緒變化,整個過程中他的起伏不大,一般人會難以自制,他沒有。
但他是難過的。這一點從他眼角的水光里泄漏了出來。他也想知道的更多,卻沒有無理取鬧歇斯底里不依不饒,甚至披著懇求的皮逼迫她這個知情者,他的感性在理性之下,不會為了一己私慾亂來,有分寸講原則。
丁會春抽一口菸斗,每個人表達情感的方式不同,有人濃烈炙熱,有人收斂輕淡。選擇了什麼樣的人紅塵作伴,就是選擇了什麼樣的情感方式。
所以現在的陳仰怎樣,那都是朝簡的心甘情願,是他的私有物。
當然,丁會春跟陳仰不熟,她不清楚最初的他是什麼性情,也許他之所以這樣是朝簡小火慢燉的原因,導致現在的他什麼都能接受。哪怕世界在他眼前崩塌。
旁觀者沒什麼好評價的,丁會春也不會心疼朝簡,覺得他在這條路上走了很久,走得很累,費盡心思不值得。怎麼會不值得呢,不會不值得,他把陳仰拉離地獄苦海,陳仰就能帶他靠岸。他們是互相救贖。
只不過……
漫長的謀劃和等待等來的結局不一定就是好的。一切成敗都在陳仰身上,最後一次機會了。
最後一步在最合適的時機來臨,陳仰準備得足夠充分,他和朝簡以後就會迎來光明。反之,沒有以後。
丁會春攏了攏枯糙的髮絲:「你要明白一點,人格障礙是極難完全痊癒的,只能緩解克制,即便朝簡控制住了病情,也回不到以前了。」
陳仰重重摁了下眼睛,艱澀地搖搖頭,沒事,怎麼都是他。
空氣里的煙味漸濃,陳仰調整好了情緒看丁會春,他覺得她每次抽菸斗的樣子,都像是亡命之徒的一次停歇。
「朝簡知道我來找你,也准你透露給我一些東西。」陳仰的腦子在轉,「他還有別的要你轉告給我的嗎?」
陳仰琢磨朝簡的處事風格:「或者他要你跟我暫時綁定?」
丁會春說:「一個黑戶只能綁定一個任務者。」
陳仰動眉頭,她有綁定的對象了,會是誰?小診所里沒有除她以外的人生活的痕跡。
「沒有,」丁會春微仰頭吐出一口煙,倉白得近似透明的脖頸拉長,像瀕死的天鵝,她說,「還在找。」
陳仰從這幾個字里聽出了一個悲傷的故事,丁會春有想要尋找的人,一直找不到,希望渺茫,可她不會放棄。
「黑戶是怎麼形成的?」陳仰問道,「需要什麼條件?」
丁會春手裡的菸斗瞧了瞧桌沿,這根柴能不能添?還是不添了吧,讓朝簡自己來。
「人為的。」丁會春給了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陳仰又問:「條件呢?」
「人為。」丁會春把前面那句答覆里的兩個字提出來。
陳仰:「……」他知道這個問題只能暫時丟一邊,等朝簡回來告訴他。
關於對黑戶的理解,陳仰來了這裡才知道他想錯了,他一直以為朝簡是進了任務世界發現沒身份號,才得知自己是黑戶。
原來朝簡一開始就是以黑戶的身份來跟他綁定,和他經歷一個一個任務。
順序反了。
陳仰啃了啃嘴角,可要是這個順序,那就有個捋不通的地方。朝簡對他的態度不是一成不變的,第一個任務前期跟中期後期不同,第二個任務期間又會有點不一樣,之後他就沒在意了,等他發現的時候,朝簡盯他的時間已經長到病態。
因此陳仰確定,朝簡一開始是把他當成特殊的存在,只接受他的靠近跟肢體接觸,卻並不過分偏執。朝簡對他的情感有個轉變的過程。
所以朝簡最初為什麼選他?無意識的嗎?
陳仰的心跳加快,有個念頭在他腦海深處瘋狂生長,導致他無法再忽略逃避。朝簡的自願綁定背後是讓他心酸的真相,他跟朝簡的初次見面不是在深夜的路邊,而是更早的時候,他忘了。
命運把他變得可憐又可恨,他真的忘記過朝簡。
而且現在都沒有想起來!
這可能就是朝簡怨恨他的原因。
兩個人的故事,只有一個人記得,這算什麼……
陳仰將空飲料瓶放一邊,兩隻涼手遮住臉維持著那個姿勢不動,他其實想到了很多,只是擔心自己的閾值出問題就竭力壓制著,不敢再深入。不能破壞朝簡的計劃,他準備了那麼久。
「那我走了。」陳仰垂著眼站了起來。
「等等。」丁會春轉身上樓,下來時手裡多了一個袋子,裡面全是薰香。
陳仰說:「我還有。」
「你的朋友需要。」丁會春道。
陳仰愣了下,向東不需要,畫家有,他想到了鳳梨。
「謝謝。」陳仰接過袋子,他撩開帘子時頓了頓,「丁小姐,做任務這條路有盡頭嗎?」
丁會春坐回椅子上,神態里透著幾分疲憊:「當然有。」
陳仰問:「盡頭是什麼?」
「每個人的路盡頭都不一樣,由自己決定。」丁會春說。
陳仰拎著一袋薰香回了家,他洗了個冷水澡躺到床上,一夜沒睡。
手機一直沒響。陳仰在床上躺到天光大亮才起來,要不是03在叫,他還能躺。
陳仰給03弄了早飯,拿起手機打給向東:「鳳梨酥要薰香嗎?」
檳城那邊的酒店房間裡,向東看看手機,通話中,不是做夢,他赤著上半身坐起來:「要啊,給嗎?」
「給啊。」陳仰用腳碰了碰舔牛奶的小狗,「地址發我,我叫個快遞寄過去。」
「仙丹一樣的東西,你也敢寄?」向東打著哈欠,「我跟梨子下午回去,到時候上你那拿。」
「行。」陳仰要掛了,向東攔斷道,「他呢?」
「回德國看病去了。」陳仰說。
向東「嘖」了聲:「老子就說你怎麼蔫了吧唧的,沒有平時那股勁。」
「治病不是好事?你跟瘋子在一起,早晚也會瘋掉。」向東呵呵笑了兩聲,「這是常識,也很現實,懂嗎?」
陳仰往客廳走:「我剛脫單就異地戀,心情不太好,你別惹我。」
向東:「……」老子還是睡覺吧。
門外咚咚響,陳仰說:「有人敲門,我去看看,掛了。」
「你是不是沒睡醒,小孩子都知道不能隨便給別人開門,要先問是誰。」向東鄙視地說。
陳仰按掉電話阻攔向東的父愛,他喝了口水,走到玄關問是哪個。
「不好意思啊,我是對門剛搬過來的,想問問能不能借點鹽。」門外傳來一道男聲。
陳仰聽著那聲音,腦中劈過白光,他猛地打開門,抽著眼角跟門口的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型懵逼現場。
「啪」
草莓味大泡泡糊在了文青臉上,他快速卷進嘴裡:「你等等。」說著就一邊撈出手機翻號碼,一邊回對門邊打電話,像是要找誰討個說法。
陳仰在關門聲里回過神來,他回頭去客廳找手機,拿起來又放下,朝簡那邊是凌晨。
站了會,陳仰打給向東,開門見山道:「文青在我對門。」
電話里靜了幾秒,向東爆粗口:「媽得,老子都出現幻聽了。」
陳仰說:「他穿機器貓的卡通睡衣……」
向東:「果然是幻聽。」
陳仰不說話了。向東罵罵咧咧:「他媽的搞什麼鬼?你把手機給他,老子跟他講話。」
「進屋了。」陳仰說,「看樣子他也不知道我住在他對門,很吃驚很意外。」
向東狐疑:「那逼王不是追著你來的?」
「當然不是。」陳仰說。追著他來幹嘛?他又不是唐僧肉。
「那別管了。」向東倒回床上。文青那死逼害得他以斷腿的狀態多玩了一輪死亡陷阱,火車站的任務後他們就沒再碰過面,沒想到對方不但沒死,還成了陳仰的鄰居,這他媽什麼發展?
「不管不行,現在成了鄰……」陳仰說到這,對面的門開了,文青笑嘻嘻地看著他,跟之前的反應判若兩人,似乎已經完全接受了他們的鄰居關係。
文青嚼著口香糖走近:「在跟誰打電話呢?」
陳仰瞥他的睡衣:「向東。」
「哦……他啊……」文青一臉趣味地拉長了聲音,他踮起腳,湊到陳仰的手機邊打招呼,「嗨呀,向狗,早上好。」
電話那頭傳來向東的咒罵。
「好了好了,知道你見到我很激動,但是我現在要和我的鄰居敘敘舊,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吧?」文青做出為難的表情,「我會記下你的號碼,晚點給你打電話,我們到時候慢慢聊。」
文青踮起來的腳踩回地上,對陳仰做了個「請」的手勢。
三連橋這一片低樓層商品房都是老樓,處處瀰漫著歲月殘虐的痕跡和氣味。然而文青住的屋子沒有。
陳仰聞著空氣里的奢華味道,一言難盡地看著眼前的一樣樣精貴家具,對門跟他家的結構是一樣,卻讓他有種不認識了的感覺。
文青圍著陳仰打轉:「雖然我才知道自己成了遊戲裡的一環,但這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好心情。」
「什麼遊戲?」陳仰看他轉來轉去的,頭暈。
「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我們是鄰居了,這才是最重要的。」文青停在陳仰面前,啪地擊掌,「今天這麼重要的時刻,必須要有儀式感!」
陳仰眼皮一跳:「不用了吧。」
文青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陳仰擰眉看他。
下一刻文青又笑起來,嘟嘟囔囔地說道:「不用?那怎麼行,我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在乎儀式感的人,我們是老隊友了,幹嘛還藏著掖著。」
陳仰:「……」他什麼時候注重儀式感了?他怎麼不知道?
「啊,我想到了!」文青跑進了一個房間。
陳仰打量屋子,他想起了海水浴場那個任務,當時文青穿著一身高檔的西裝三件套,猶如剛參加完一場名流宴會的富家少爺。那時候陳仰就知道自己低估了文青的家境,這會他的感知再次刷新了一個層次。
一串輕快的腳步聲靠近,文青端著兩杯紅酒過來,遞一杯給陳仰。
「重新認識一下,鄰居你好,我姓邵,邵文青。」文青舉杯,「邵是號召力的召帶個耳朵的邵。」
陳仰一愣,不姓文啊,他跟文青碰了下酒杯,香醇的酒液在杯子裡晃出優雅的弧度。
「不過我這個姓呢,」文青頓了下,笑容滿面道,「一般只在幾個特定場合用,其他時候無所謂。」
陳仰沒有多問:「你跟我借鹽是……」
「我在燒早飯,忘了買鹽了,」文青淺抿一口紅酒,「搬新家麻煩,事太多了,我現在還沒收拾完。」
「汪!」陽台響起吠叫聲,一隻大黑狗隔著玻璃門對陳仰齜牙警告示威。
「妮妮,我跟你說了,能進我們家的都是我朋友,你那樣很沒禮貌。」文青做了個手勢動作,黑狗就往地上一趴。
陳仰看得新奇,打算回去訓練訓練03,他為了分散對朝簡的思念,什麼都可以嘗試。
「女孩子嗎?」陳仰隨意問道。
「是啊,五歲的小姐姐。」文青把酒杯放到桌上,「你家的呢?」
「小隻的,才一歲多點。「陳仰剛說完,就聽文青熱情道,「抱過來一起玩啊。」
陳仰覺得那隻叫妮妮的狗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情敵,他默了默:「……下次。」
文青還是老樣子,表現欲旺盛,隨時都能演一出,他拉著陳仰去廚房,說要請吃早飯。
陳仰以為文青是純表演,沒料到他來真的,而且……早餐的食材很豐富,不像是一個人的量。
「你平時也自己燒飯?」文青理了理蓬亂的劉海。
陳仰點頭。
「那我們較量較量?」文青的眼睛一亮。
陳仰抽了抽嘴角,這走向很迷,他擺擺手:「我現在的狀態不好,影響發揮。」
「那什麼時候行?」文青很有耐心的樣子,「你說個時間。」
陳仰說:「等我對象回來。」
「什麼?你有對象了?」文青一副吃到餿瓜的天崩地裂表情,「你綠了朝簡?!」
陳仰靜靜看著他,不接他的戲。
文青不滿意地撇嘴:「還是向狗好玩。」
「你們果然同居了。」文青聳聳肩,「什麼時候結婚啊?」他清了下嗓子,正經地毛遂自薦,「我給你們當司儀。」
陳仰:「……」
早餐簡略化,文青烤了土司給陳仰吃,塗了很多番茄醬。
陳仰一晚上沒睡,現在精神依舊亢奮,他坐在桌前刷手機,指尖在朝簡的號碼上停了很久,凝成了一小圈汗濕的水印。
太想聽到朝簡的聲音了,隨便說點什麼都好。
信息提示音響起的時候,陳仰的手指顫了一下,他迅速點開。
不是朝簡。是昨天那個情感諮詢機構。
陳仰把手機一丟,又鬱悶又想笑,朝簡是昨天走的,現在滿打滿算才過了一天,他這麼快就體會到了度日如年的感覺。
明天怎麼辦?後天,大後天又要怎麼辦?
陳仰覺得他的焦慮是合情合理的,剛開始談就分開了,這誰受的了?他長長地嘆口氣,還有得煎熬。
早知道就在朝簡走之前多親幾下了,大不了親一口洗把臉。直接淋冷水親也行啊。
陳仰咬土司的動作一停,那淋著冷水做呢?是不是也可以?
不過熱脹冷縮,會比較難進行……吧?陳仰不太懂,但他不想看片子學習,他想自己摸索自己體會。
「大清早的,我都在想什麼啊?」陳仰紅著老臉嘀咕,這算不算苦中作樂?他抬起頭環顧四周,視線落在一處。
那是一個相框,照片上有兩個小孩,大的是女孩,十一二歲的模樣,她牽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
陳仰通過小男孩額角的胎記認出了他的身份。
陽台上的文青打完電話進來,他發現陳仰在看相框就大大方方介紹:「我姐。」
陳仰沒有從照片裡的女孩身上看到文青的影子,輪廓並不相像。
「不是親的。」文青笑著說,「她是我養父母的孩子。」
陳仰沒有想要打探個人隱私的意思,他另起話頭:「我從一個任務者那知道了你的身份號,0113。」
文青一邊的嘴角斜了起來,笑容充滿邪氣:「誰?」
陳仰欲要說話,文青打斷道:「你先別說,讓我猜猜。」
文青將指間的硬幣往上空一彈,硬幣在他的瞳孔里墜落。
「是不是鄭之覃?」文青接住硬幣,歪頭說。
陳仰:「嗯。」
「我仔細想了想,目前知道我身份號的總共就三人,很好排除。」文青哼了聲。
「那老傢伙把我賣了,我也要賣他。」文青看著陳仰,惡劣地笑了一下,「你想不想知道他戀丑的原因?」
陳仰說:「不想。」
文青跟陳仰同時說話:「一個畸形女孩救了他。」
陳仰表情詫異,他記得鄭之覃的脖子上戴著一個十字架,旁邊還有個女士小掛件。
「那次的任務很慘。」文青嘴上這麼說,眼裡卻散發出興奮至極的光芒,「開局就死了三分之二的人,到處都是碎屍殘肢,腸子內臟掉了一地。」他嘆息,「就那一次,之後再也沒遇到那樣驚險的開局了,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
陳仰看文青舔唇,臉上寫著三個字「懷念啊」。
「鄭之覃那老東西愛上了畸形女孩,就因為她沒有丟下他,放棄他。」文青怪笑,「你信嗎?那麼容易就愛上了。」
陳仰信,在任務世界的生死存亡背景下,不論是害怕,怯弱,還是信任愛戀……所有情緒都會放大很多倍。
「其實我認為鄭之覃戀丑癖的根源不是愛,是恐懼。」文青意味深長道。
陳仰繼續吃土司。
「你怎麼不問為什麼?沒勁。」文青跪到旁邊的椅子上,趴在桌前說,「我們是鄰居,你不問我也要告訴你。」
「當時鄭之覃受了重傷,那女孩攙著他走不快,怪物追過來了。」
「哦豁,」文青摩挲硬幣,「那女孩把鄭之覃放在暗處,他看著她被啃得坑坑窪窪,她的臉還朝著他的方向。」
「你想想,那能不造成心理陰影?鄭之覃肯定是因為噁心才有了那癖
好,他想直面恐懼戰勝恐懼。」
陳仰聽完就用紙巾擦掉嘴邊的番茄醬,問了一句:「你全程都在場?」
文青垂頭抿嘴,一副愧疚自責的姿態,下一秒他就笑嘻嘻:「是啊,我在場,我在角落裡看著。」
陳仰說:「你總是戴面|具不累嗎?」
文青拉下了臉。
氣氛僵硬。文青玩味道:「換成你,你會在不能自保的情況下去救人?」
陳仰:「不會。」
文青的嘴角還沒咧開就聽陳仰說,「我也不會把那樣的事當成是有意思的事。」
「看來沒什麼好討論的了,我們的經歷不同,」文青將自己的那盤土司撈過來,「我的人生有意思的事太少了,只能隨便亂湊。」
牆上的鐘擺在搖動,外面陽光燦爛。
陳仰安靜吃掉一塊土司,胃裡有點不舒服,他拿起手機看看又放回去,眼下的青色陰影跟布滿血絲的眼睛讓他看起來很累。
「我沒記錯的話,你跟我說過,你做了無數任務。」陳仰忽然開口。
「唔。」文青口齒不清地發出一個音。
陳仰眯眼,不對勁。
現在已經確定任務有盡頭,那文青怎麼還在走?無數任務是什麼概念?多到記不清,按理說他應該早就走到盡頭了。
陳仰感覺自己觸到了什麼東西,卻剝不開那層紗。他瞥向身邊的文青,以對方的智商,不可能不知道這裡面的問題。
「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想過解綁身份號,一個念頭都沒動?」陳仰想到了一種可能。
文青單純地反問:「為什麼要解綁?」
陳仰說:「結束啊。」
「為什麼要結束。」文青再次反問。
陳仰無語了會,把皮球踢給他:「為什麼不要結束?」
「就是不要結束。」文青把叉子一扔,他靜止一般坐了幾秒,激動道,「我有新的遊戲盤,你等著我去拿,我們玩遊戲!」
陳仰扶額,文青做他鄰居真的是……他感覺自己的時間會被對方扒走,思念的揪心感也會因此壓住。
說不定一轉眼朝簡就回來了。
陳仰起身去衛生間,他正要進去的時候回了下頭,對面是文青的房間,門是開著的。
鬼使神差地,陳仰朝那個方向走了幾步,他停在房門口往裡看,冷不丁地跟掛在床頭的照片打了個照面。
那是張遺照。
尺寸很大,占據了大半個床頭,極其瘮人。
照片上的女孩和客廳那個相框裡的是同一個,文青的姐姐。
陳仰猛然回頭,文青站在他身後,不知站了多久。
兩人都沒說話。
正當陳仰想要打破詭異局面的時候,文青忽然笑了起來:「那也是我姐。」
「就是你看到的那樣,她死了。」文青嘴邊的弧度很大。
陳仰以前在意朝簡的家庭情況,後來就不在意了,至於其他人,他一直都沒有窺探欲。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那不是故事會,是人生,別人的人生。
陳仰剛要擺出迴避的態度,文青就一把抓住他的手。
「我昨天才回國住進這兒,時差沒倒好,今早犯了低級錯誤忘關房門,我床頭的姐姐就這麼湊巧讓你看到了,緣分啊。」文青幾乎快要哭了。
「好好說話,別再演了。」陳仰掙脫開他的手。
文青突兀地大喊:「我決定了!」
「決定什麼?」陳仰腦闊疼,他還不如在家擼狗發呆。
文青神秘兮兮:「我有個故事,一直找不到聽眾。」
「現在找到了。」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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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陳仰坐在沙發上面,手裡拿著洗乾淨的蘋果,文青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兩條腿盤著,很愜意。
講故事的輕鬆氛圍在他們中間展開。
「從前有個小孩,他叫M,」文青搖頭晃腦,「M在孤兒院長大,四歲的時候被一戶人家領走了。」
「於是他有了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姐姐。」文青微笑,「多麼幸福美好的新旅程啊。」
陳仰啃了口蘋果,沙的,不脆,綿綿的,他不喜歡吃,覺得糊嗓子。
「那戶人家想要個兒子才收養M?」
文青點頭又搖頭:「M的媽媽不育,他的姐姐跟他一樣,也是收養的。」
陳仰把嘴裡的蘋果咬碎咽下去,這跟他想像的有偏差。
「M覺得姐姐不喜歡他,因為她有很多玩偶,她卻把床頭那個最舊的玩偶送給了他。」文青說,「M也不喜歡姐姐,他第一天晚上就拽著舊玩偶哭鼻子。」
「姐弟倆相差六歲,一個上幼兒園,一個在小學,各有各的地盤,平時不在一起玩,但是誰受欺負了,另一個會跳起來替對方報仇。」
陳仰有感而發,就像他一樣,他可以欺負妹妹,別人不行。
「有一天,M感冒沒去幼兒園,他在自己的小床上睡覺,迷迷糊糊聽到了姐姐的哭聲。」文青頓住。
陳仰把嘴邊的蘋果放了下來。
「M循著哭聲去姐姐房間,看見爸爸壓在她身上,她不停掙扎尖叫……像被人捅破了肚子的小鳥。」文青垂頭轉硬幣,臉上掛著笑意,「M嚇哭了,那時的他還小,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爸爸在打姐姐,他要進去救姐姐,這時候媽媽過來了。」
陳仰看著旋轉的硬幣。
「M想啊,媽媽來了就好了,媽媽會保護姐姐,可是……」
硬幣停止了旋轉,文青輕聲說:「媽媽捂住他的嘴不准他喊。」
「並且把姐姐房間沒關好的房門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