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怎麼回事,視頻那頭的人明明是朝簡的主治醫生,卻讓陳仰有種見家長的縮手縮腳侷促感。
家長好像還不太友好,認為是他拐跑了自家孩子……???對他怨恨許久很不滿意印象分為負,恨不得隨時給他開支票讓他滾蛋。
偏偏什麼都做不了,就很氣。
陳仰被自己腦補的信息給刺激到了,尷尬得一張臉赤橙黃綠青藍紫,他想撓額頭手卻沒抬起來,這才發現朝簡一直握著他的手,指縫跟指縫交錯,十指相扣。
「互相認識了?」朝簡開口。
陳仰點點頭,視頻里的男人似是勾了一下唇角,像上個世紀的吸血鬼公爵,神秘尊貴而危險。
「掛了。」朝簡關掉了視頻把手機丟床上,手還扣著陳仰。
房裡靜得掉針可聞。陳仰眼神左顧右盼了片刻,忽然道:「你的主治醫生聽得懂中文?」
朝簡看他依舊不光滑的幾片指甲。
陳仰得到了答案,眉頭輕動了一下,敢情說德語是那部分內容不想讓他知道。
「我後天早上的飛機。」
耳邊響起聲音,陳仰腦子一空,他緩慢抬頭:「你說什麼?」
「早點去,才能早點回來。」朝簡單手劃著名手機屏,似乎在忙什麼,忙得沒功夫跟陳仰對視。
然而屏幕上的字一個都沒落入他眼中。
陳仰放空的腦子裡開始飄雪花點,亂糟糟的,朝簡的病情很嚴重,確實應該儘早接受治療,越快越好,這也是他一直期望的。
可是……
陳仰垂眼看扣在一起的手,在他心裡點了一把火的人還沒好好善後就要暫時離開了,那他怎麼辦?被燒死?
「好吧。」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你決定了就好,那一路順……」他想到是坐飛機就改了口,「一路平安。」
從前聽說坐飛機不能祝一路順風,他覺得好笑,現在他成了那個好笑的人。
手被攥疼,陳仰聽見了朝簡神經質的笑聲:「我還沒走,你連送別的話都說了,就這麼巴不得我離開?」
「……順嘴說的。」陳仰動了動被攥著的手,「能鬆開了不?」
朝簡:「不能。」
陳仰噎了噎,他跟朝簡現在這算……什麼?
溫水煮青蛙的結果就是,青蛙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熟了。根本沒有機會從鍋里跳出來。
要是根據肢體接觸來劃分情感層次的話,他們同居,同床,偶爾還在被窩裡有四肢糾纏,以及間接接吻,生死相依……
陳仰大夢初醒一般,整個人既清明又恍惚,他發現竟然找不到一個適合的區域來定義他和朝簡的現狀。
陳·青蛙·仰呆呆坐著,是他太遲鈍,還是朝簡太精明?像是摸透了他的脾性和強弱點,會不會連他欲蓋彌彰的猶豫掙扎都算到了?
「你……」陳仰的指尖被摩挲了一下,他頓時忘了嘴邊的話,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的家人都在德國?」
朝簡垂著眼眸:「死了。」
陳仰滿臉難以掩藏的驚詫跟無措:「都……」
朝簡微頓:「嗯。」
陳仰沒有注意到朝簡那一兩秒的微妙停頓,只是在哀傷地想,他的家人也都不在了。
——他們以一個人的身份相遇,成了兩個人。
香爐里的薰香燃沒了,朝簡起身去換,另一隻手沒放開,還扣著陳仰的手指。
陳仰不得不亦步亦趨地跟著朝簡,他去哪,自己去哪。
「你喜歡我什麼?」「什麼時候開始喜歡的?」「以後有什麼打算?」「你的秘密能跟我分享了嗎?」「為什麼恨我?」「為什麼你那麼痛苦」等所有問題全部凝聚成一個光點,嵌在相扣的手上,隨著每次的指間摩擦而發熱發燙。
答案不重要了,事實已經擺在了眼前。就像陳仰沒去糾結為什麼他的靈魂深處無法抗拒朝簡,也像他到現在都沒弄明白,他當初在去小尹島的船上對朝簡盲目的信任來自哪裡。
畢竟他的人生充滿了疑點,多如牛毛,感情這一塊能簡單就簡單點吧。
陳仰在意的是,我的搭檔喜歡我,他有一顆赤子之心,也有藥物控制不了的病態心理。
可他從來沒有說過他喜歡我。
陳仰看著朝簡的側臉想,我是哥哥,乾脆就由我來……
點薰香的人驀地出聲:「我想親你。」
陳仰的眼睛睜大。
「我想親你。」朝簡把打火機放柜子上,直起身面向陳仰,一字一頓地重複著。
陳仰看著朝簡淡色的唇,喉結滾了一下:「那……來吧。」
四周一片寂靜。
朝簡像是傻了,愣愣低頭看著陳仰。
陳仰被朝簡的反應整懵,怎麼,他不該答應得這麼直截了當?應該猶猶豫豫半推半就?他倒是想,可他不是那樣的人。
既然踏出去了那一步,他就會大步向前走,不可能停在原地磨磨蹭蹭。
等了又等,陳仰有一點不耐煩了:「又不想親了?」如果朝簡還傻兮兮地站著,他就自己上,再這麼等下去他的緊張會壓不住地翻上來。
陳仰重複問了一遍,給朝簡發最後的通牒:「你還想不想親?」
朝簡:「想。」
這個字的尾音輕輕落在了陳仰的唇上。
陳仰還沒從「初吻壽終正寢」的心情里回過神來,就被朝簡又是摸脖頸,又是摸心跳。
「冷靜點。」朝簡腮幫子繃緊,牙關咬了咬。
「我很冷靜啊,」陳仰看著朝簡的緊張不明所以,他連嘴唇上的溫軟觸感都忘了。
朝簡拉他去衛生間:「洗臉。」
陳仰下意識照做,涼水浸透他臉上的情熱,身體上的躁動慢慢下降。他忍不住胡亂猜測,難道他的腦子裡裝了晶片,腎上腺素不能飆太高,心跳的頻率也有限制,不然就會短路燒掉?
所以朝簡才會對他採取「量變引起質變」模式,導致他們跳過了激情階段,直接進入老夫老妻淡如水?
陳仰的嘴角抽搐,這個奇幻的想法跟前世今生有得一拼。
每次他做任務被厲鬼嚇到,或者發現線索逃離險境,他一樣會心跳加速,也沒見朝簡這麼在意。
陳仰洗臉的動作一停,所以朝簡為什麼在親完他以後,第一件事是檢測他的體溫和心跳,帶他來這洗臉降溫?正常情況下不是該溫存一番嗎?
「我不冷靜會怎樣?」陳仰關掉水龍頭轉身看朝簡,目光探究。
「不會怎樣。」朝簡抹掉他眼睛上的水珠。
陳仰眨了下眼:「那你為什麼這麼……」
「是我不想你太激動。」朝簡拉著他的手,「你不能太激動。」
「我激動的時候多了去了……」
「這件事上不行,」朝簡打斷陳仰,半響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字,「閾值。」
陳仰深吸氣,儘管朝簡沒表情,語調也平平的沒什麼起伏,他還是聽出了咬牙切齒的憎惡痛恨。
閾值這個詞陳仰知道,可他卻是頭一次聽朝簡說,他仿佛已經觸到了什麼屏障,揭開就是一個新的世界。
朝簡捏緊陳仰的手指關節:「再等等。」
陳仰忍著疼痛問:「等什麼?」
「等我回來。」朝簡闔了闔眼,嘶啞道,「等我回來,時機到了,你適合聽了,我什麼都告訴你。」
什麼叫我適合聽?現在的我不適合?陳仰視野里的朝簡全身發抖,眼角猩紅,眉間是隱忍跟克制,他看著看著,心臟抽了一下,腦海深處不由自主地蹦出一個大膽的猜測。
「我是不是……」
忘記過你?陳仰驟然驚醒滿身冷汗,他慌亂失措地吞下那四個字,不敢把它們放出去。
如果他真的忘了一段記憶,那他根本不知道要怎麼面對忘掉朝簡的那個自己,太可憐也太可恨了。
希望是他想多了,希望命運不要這麼對他。
朝簡看著他:「是什麼?」
「沒什麼。」陳仰避開他的視線,「我們睡覺吧。」
朝簡的神情瞬間就變了:「不行!」他翻著陳仰的背包找奶片,一口氣剝了一把塞進口中咬得細碎,「還不行,要慢慢來,不能著急。」
「必須再等等,需要再等等,不能衝動,克制,要克制。」朝簡單手蓋住臉深呼吸,喉頭不斷攢動,他像是在自我催眠一樣,口中一遍遍重複「克制」二字。
陳仰:「……」
他忍不住紅著臉訓斥:「你想什麼呢,我說的睡覺就是睡覺!」
朝簡緩慢眨眼:「噢。」
朝簡給了個時間,陳仰就有了期待。哪怕朝簡回來的日期沒有定下來。
兩張單人床拼在了一起,朝簡陷入沉睡,陳仰一隻手被他攥在懷裡,一隻手夾著煙擱在床邊。
煙在燃燒,薰香也在燃燒,兩股味道親密地纏繞著,像是在慶祝這場細水長流走上了另一個階段。
陳仰凝視睡得人畜無害的少年,說心裡話,他只有在被親的時候會分泌出大量多巴胺,其他時候都還好。
這都歸功於少年預謀已久,圍繞著「潤物細無聲」的中心思想步步為營。
陳仰舔了舔唇,朝簡很在意他的閾值起伏情況,平時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一再提醒他要順其自然就顯得合理了起來。
算了,不費這個勁了,朝簡說會告訴他,到時候他可以體會一把被老師甩答案的感受。
柜子上的手機震了起來,陳仰把煙含在唇間,夠到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一串陌生號碼。
陳仰接通:「哪位?」
電話那頭傳來儒雅磁性的熟悉聲音:「是我。」
陳仰一頓,牙齒深陷進了菸蒂裡面,他激動道:「孫醫生,你回來了?」
孫文軍笑:「是啊,回來了。」
陳仰坐了起來,壓低聲音試探:「你不是說去外地出差一個月就回來嗎,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很不順?」
「事情比我想像的更棘手。」孫文軍那邊在樓道里,說話有回音。
「那辦成了嗎?」陳仰覺得應該成了,卻聽他道:「沒有。」
陳仰沒反應過來:「啊?」
「沒辦成,失敗了。」孫文軍笑著說,「小仰仰,你小文哥失敗了。」
陳仰聽著孫文軍的笑聲,莫名有種沉重感,連帶著他的呼吸都不順了起來,他無意識地安慰道:「那下次有機會再……」
「沒有下次了,」孫文軍說了句話,停頓一瞬又說,「無所謂了。」他笑道,「走一步看一步,看一步走一步,也許走著走著就峰迴路轉。」
這番看開了的話背後是絕望跟無力。孫文軍進死胡同了。
陳仰的呼吸更不順了,他深吸一口煙讓尼古丁的味道衝進肺腑,以他和孫文軍的交情,實在是離交心差了十萬八千里。現在他的擔憂和悶沉都來得違和。
「那你什麼時候過來拿你的盆栽?」陳仰岔開了話題。
「後天。」孫文軍沒有思考就回答他。
陳仰蹙著眉心噴出一團白霧,怎麼也是後天……
「我一個朋友在康復院C區。」陳仰說,「昨天早上住進去的,一直沒醒。」
孫文軍問是什麼名字,哪個病房,病因是什麼。
陳仰一一回答:「你要過去?」
「晚點我跑一趟。」孫文軍在開門,皮鞋踩過地面的聲音平穩散漫。
陳仰有意無意道:「當初我也是昏迷不醒,我看她那樣就想起了那時候的自己,她不會也要躺兩年多才醒吧。」
孫文軍:「你朋友有外傷?」
「有啊,頭部。」陳仰說,「不過不致命。」
「所以說啊,你們的情況不同,那時候你……」孫文軍陷入回憶,「傷得很重。」
陳仰完全沒印象,他像對待爛肉毒瘤一樣,將那一塊記憶挖掉了,現在那裡空蕩蕩的,乾淨是乾淨了,就是寸草不生,一片虛無。
這就叫所謂的創傷併發症,人體防禦功能引起的間接性失憶。
「小仰仰,你現在過得好嗎?」孫文軍忽然問了一句,口吻像老朋友的問候。
陳仰被攥著的手貼在少年胸口,仿佛只要他稍微動一動,就能摸到對方的心臟。
「挺好的。」陳仰說。
「那就好啊。」孫文軍笑,「那就好。」
電話里靜了下來。
只聊了這麼一小會,陳仰就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孫文軍的變化,不是表面上的,是心境。
幾個月沒聯繫,俊雅溫柔正值壯年的孫文軍像是變得滄桑垂暮,老了。
陳仰咬著煙忘了抽,這一刻他記憶里的李躍變得模糊,孫文軍漸漸清晰了起來。
這讓陳仰有種錯覺,他的主治醫生本來就是孫文軍,一直是孫文軍,而李躍壓根就不存在。
陳仰倉皇結束通話怔怔靠在床頭,直到一隻手伸過來,接住快要掉到他身上的菸灰,他才恢復神智。
「燙到沒?」陳仰趕忙將朝簡掌心裡的菸灰拍掉。
「沒有。」朝簡把陳仰的手臂拉開,身體蹭了過去,腦袋埋在他的脖子裡面。
這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自然又熟練,好似做過無數次。
陳仰愣了半天:「後天我要跟孫文軍碰面。」
回答他的是均勻的呼吸聲。
陳仰的表情很古怪,以前抱著他的這位很反感孫文軍,還極度不待見對方的盆栽,現在竟然這麼平靜,情緒沒起來一下,也不過問碰面的原因。
身邊的人都在改變,只有我還是老樣子……陳仰搖搖頭,我也在變。
像是有什麼在推動著所有人。如果這整個世界是一部電影,那麼就是現在的進度條在往前走,距離結局越來越近。
陳仰昏昏入睡之際,朝簡突然睜開了眼睛。
「怎麼……」陳仰剛開了個頭就被一股大力壓住,朝簡趴在他身上,抖著手摸他的脖子。
陳仰把後面的話說完整:「怎麼醒了?」
「做了個噩夢。」朝簡把臉貼到他跳動的動脈那裡。
少年的發梢蹭得陳仰很癢,他的脖子還被箍著,躲也躲不開:「夢到我的頭沒了?」
「沒了。」趴在他身上的人沉默了會,「都是血,很多血,你對我笑,我問你為什麼笑,你又開始哭。」
陳仰說:「只是噩夢而已,你剛做完任務還沒緩過來。」
這安慰話站不住腳,身上的人從來不會被任務世界的血腥殘酷影響。
朝簡翻身躺回原來的地方,手沒有從陳仰脖子上拿開,他就那麼睡了過去,面上沒什麼血色,額角全是冷汗。
陳仰稍微動一下,脖子上的手就會收緊,他沒辦法,只好維持這個姿勢醞釀睡意。
向東來敲門的時候,陳仰和朝簡還在睡。
陳仰一看手機,下午快兩點了,午飯時間是在睡夢中度過的,他打著哈欠拿開腰上的手下床,腳還沒塞進拖鞋裡面,背後就有雙眼睛盯了過來。
「你也起來吧。」陳仰抓了抓頭,圓寸有一點好,怎麼睡覺都不會亂,他穿上拖鞋站起來伸了個懶腰。
朝簡歪著頭,栗色髮絲凌亂搭在額前,一條胳膊壓在被子上面,兩指拽著他的衣角。
陳仰讓他聽自己肚子裡的咕嚕嚕叫聲。
朝簡的面部抽動了幾下,他鬆開拽著陳仰衣角的手爬起來,蹲在床上發愣。
陳仰的眼神一晃,這一幕他像是在哪見過,他撐著床沿喊了聲:「朝簡?」
朝簡轉了下漆黑的眼珠:「嗯。」他捋著蓬鬆的半長頭髮,眼睛直勾勾地盯著陳仰。
「你肚子餓嗎?」陳仰跟他對視。
朝簡緩緩靠近。陳仰把頭往旁邊轉,噴在他臉上的呼吸頓時重了起來,下顎被大力掐住。
「為什麼躲開?」朝簡掐著陳仰下顎的手指輕抖,牙關隱隱在打顫,竭力克制著什麼,他低低吼道,「你為什麼要躲?嫌棄我?還是你後悔了?啊,哥哥。」
「沒有,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只是有點癢。」陳仰知道朝簡又多想了,他溫聲解釋道,「我很怕癢,你知道的。」
朝簡忽然古怪地笑了起來:「對,我知道。」
他摸摸陳仰下顎被掐紅的地方,唇抿得發白:「我後天就去治療了。」
陳仰從朝簡的身上感受到了暴躁不安,他也有點焦慮。不知道該怎麼安撫這個傷了他卻又害怕得抖個不停的病人。
組織不好語言,陳仰索性給了朝簡一個擁抱,拍了拍他冰涼僵硬的後背。
朝簡慢慢停下顫抖,溫順地趴在陳仰肩頭,半睜半闔的眼裡湧出滿足,他像漂泊的旅人靠在了自己的港灣。
陳仰覺得他跟朝簡的相處模式還和平時一樣,沒多大區別,這只是他認為的,他不知道在外人看來,他們之間都是甜氣泡。
比如外人向東眼裡。
向東想把陳仰後頸加深的咬痕拍下來糊他臉上,咆哮著問他是不是傻,咬成那樣都沒察覺?
然而向東只是發出一聲肝疼的喘息。
「你昨天早上才做了個任務,今天又做了一個,慘還是你慘。」向東嘖嘖。
「能活著回來就行。」陳仰喊朝簡出來,抽掉房間裡的卡把門帶上,「鳳梨酥呢?」
「還在睡,第一次進任務世界,精神消耗大,吃不消也習慣不了,跟咱沒法比。」向東懶懶散散地往電梯方向走,薰香的事得提上日程,梨子有精神創傷,不熏不行。
不多時,三人坐在一家餐館裡吃麵條,向東一邊,陳仰跟朝簡一邊。
陳仰單獨給朝簡點了一份雞蛋肉餅湯。湯很香,裝湯的小罐子很別致,視覺嗅覺都能得到享受。
朝簡默默喝著湯,周身氣息沒有一點陰暗跟冷戾。
朝簡的情緒一會好一會不好,好的時候淡然平和,就像現在,而他不好的時候敏感多疑,脆弱陰鷙,藥沒用以後這種現象發生的次數越發頻繁。他面向黑暗,背靠陽光。
不知道要過多久才能轉個邊。
陳仰兜里的手機響了一下,他停下撈麵的動作撈出手機劃開,武叔給他發了張照片。
照片是在病房裡拍的,病床上的武玉睡著了一般靜靜躺著,而旁邊的孫文軍穿著白大褂,一隻手拿著病曆本,一隻手擱在無框眼鏡上面,似是有人喊他面對鏡頭,他微微側了側臉。
瘦了很多。
武叔:早早,孫主任說他是你大哥。
陳仰:他是我以前的主治醫生。
武叔:那他一點架子都沒有,他跟我聊起你的時候很和藹,我就以為你們是認的兄弟。
陳仰的大腦被「和藹」兩字衝擊到了,他輸入「不是兄弟」,又一個字一個字取消,發過去的內容是別的。
陳仰:叔,你認識一個武慶的人嗎?
武叔:沒聽過,不認識,怎麼了?
陳仰:跟你長得有點像。
武叔:那沒什麼,不相干卻相像的人不是沒有。
陳仰把手機塞回兜里,發現桌上的氣氛很和諧,他瞥瞥稀里嘩啦吃麵的向東,又瞥慢條斯理喝湯的朝簡。
「你好,請問陽林浴場怎麼走?」後面響起一道女聲。
陳仰回頭看去,是個穿著清涼的年輕女人,外面還有兩個朋友,他挑眉,想知道浴場的位置地圖一搜不就搞定了。
沒等陳仰琢磨明白女人是沖他們三人裡面哪個來的,對面的向東就徒然扔掉了筷子。
「我上個洗手間!」向東丟下一句就大步流星地離開了,微駝的高大身形看起來有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陳仰觀察年輕女人,她的反應不像是和向東有瓜葛,那就是……陳仰看向她外面的兩個同伴,都是男的,其中一個體型纖瘦模樣清冷出塵,像武俠小說里天賦很高,很難接近的小師弟,一身傲骨灼灼風華。
那人慢悠悠地跟陳仰對視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下一秒卻又轉回頭看他,藏不住的敵意冒了出來。
破冰而出的魚一般,整個人鮮活了不少。
陳仰用食指蹭兩下鼻尖:「我聽鳳梨酥說向東有個舊相好,十八九歲時談……」
朝簡把一個雞蛋挖出來,放到了他碗裡。
陳仰忘了還想說什麼,他拿筷子夾起雞蛋咬了一口,很鮮很軟。
身旁的人冷不丁道:「距離我親你已經過了五小時零七分,你為什麼還不找我要一個名分?」
陳仰嗆到了,他咳嗽著喝了幾口茶緩了緩,試探道:「那我要一個?」
餘光瞥到朝簡的面色,陳仰把試探改成堅決:「我要一個。」
朝簡:「手。」
陳仰把手伸到他面前,完全不知道他要幹什麼。
朝簡蘸了點茶水,在陳仰手心裡寫了一個數字……3。
陳仰試著做閱讀理解,通常說要給一個名分,是指「我是你的」?是這麼理解的吧,那他手心裡的數字……他會意道:「你在家裡排行老三?」
「這是我。」朝簡只說。
陳仰不明白,如果不是排行老三,那還有什麼能這個數字掛鉤?
「水寫的幹了,」朝簡不滿地皺起眉頭,「刻一個?」
陳仰:「……」他抽回手,「你先跟我講清楚數字的含義。」
「講清楚了你就把我刻在你手上?」朝簡扯了扯唇角,低聲說,「太疼,算了。」
陳仰看他,所以3為什麼是你?
朝簡忘了這茬,繼續喝湯,眼皮不抬道:「等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塊玉。」
「3刻在上面?」陳仰說。
朝簡咽下一口湯,抬眼看過去:「你是不是不滿意這個名分?」
陳仰見他有要發病的徵兆,忙說:「滿意,我非常滿意。」
「撒謊,換成我也不滿意。」朝簡冷笑。
陳仰扶額。
「給你換一個。」朝簡抓開陳仰的手指,在他手心吻了一下,「這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