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慶失去了思考能力跟語言能力。
「不可能啊……」中年男人兩手捂住臉,指縫張開,布滿血絲的眼睛透過指縫看過來。
那一瞬間武慶的心跳都停了。
「怎麼會這樣?」中年男人瞪著武慶喃喃自語,嘴裡不停重複那幾個字,仿佛遭到了巨大的打擊,「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他眼神空洞地搖晃了一下,突然瘋癲似的往樓下跑。
拖鞋跑起來很響,「噠噠噠」聲在樓道里持續了一小會,沒了。戛然而止,令人毛骨悚然。
樓上樓下靜得像一棟空樓。武慶狠狠掐了自己幾下,疼得他恢復了一點知覺,他什麼也管不了的一口氣衝到五樓,慌亂沖向502門口,「扣扣」敲門。
快點……快點開門,求求了,快點啊!
武慶身上的汗毛刷地豎了起來,背後好像有人……有雙眼睛正在看著他。他哆哆嗦嗦地慢慢扭動脖子往後看。
沒人,視線里只有501的大門。
門上貼著破破爛爛的對聯和幾個小GG,旁邊的地上有好幾個塑膠袋,放了很長時間的樣子,漏出來的黃黑色湯水散發著一股惡臭,袋子上面趴著一堆蚊蟲和它們的糞便。
夏天的垃圾放久了就會這樣,很常見,可武慶卻沒有因為這種真實感而放下驚惶,他被冷汗浸濕的背部緊緊貼著502的門,兩隻微突的眼珠不停地朝樓上樓下掃動,手往後敲門。
背後的門裡面忽然響起一道聲音:「誰啊?」
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那聲音聽起來清亮而有活力,和門外的陰森格格不入。
武慶像是看見了救星,他忙喊道:「送快遞的!」
這是在做送快遞的任務,那我就要扮演好快遞員,他在心裡默念「我是快遞員」。
「來啦!」門打開了,一個穿著粉色睡裙的小姑娘探出頭,她剛洗過澡的樣子,身上瀰漫著香噴噴的濕氣,潮濕的頭髮被浴巾包著,細碎的髮絲黏著白皙的脖頸,容貌十分俏麗。
武慶沒送過快遞,但他收過很多,也見過快遞員,他拼命讓自己忘掉先前的恐慌將包裹遞過去。
「這是你的快遞。」武慶中規中矩道。
小姑娘笑盈盈地說道:「謝謝叔叔。」
武慶在這樣友好的言行里活了過來,他動了動僵硬的面部肌肉,回了個笑容,指指包裹上面的單子道:「你在這上面簽一下名字。」
「噢噢噢。」小姑娘接過包裹,「筆呢?」
武慶一摸口袋才想起來,樓下那npc沒給他筆。
「你等我一下哈。」小姑娘把包裹放到鞋柜上面,一溜小跑進臥室,粉色裙擺在又白又長的腿間盪出青春活力的弧度。
玄關那裡只擺著女士的鞋子,這一幕對外人透露出一個信息,家裡沒有男士。
小姑娘心大,人也單純,門就那麼開著,她也不怕送快遞的進來偷東西,或者意圖不軌。
然而武慶的關注點跟心思不在客戶身上,他很怕那個鬼過來。
武慶警惕地看著背後。
樓底下,九個任務者安靜地坐在地上,蟬鳴聲響的時候,他們的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過去。
聲音是從一棵老槐樹的枝葉里發出來的。
那叫聲起初會讓人感到真實,漸漸就會覺得單調刺耳。
楊沛丟了個石頭。幾片葉子掉下來,蟬還在叫。
陳仰擰上礦泉水的蓋子,起身往老槐樹那邊走。向東讓鳳梨跟上。
鳳梨一邊追著陳仰,一邊往後看還坐在原地的朝簡,他怎麼沒有跟過來?這不是他的作風啊。
進來這裡之前明明還形影不離的。
向東也在看朝簡,他探究到的層面比鳳梨深,朝簡的痛苦掙扎都被他收進了眼底。
想跟著,但克制住了。
至於朝簡為什麼要忍,向東懶得費心思去想,那不關他的事。
「看到了嗎?」向東示意朝簡看大步向前的陳仰,「沒有你,他一樣能走,不是非得你護送。」
朝簡的氣息沒有起伏。
「他自己一個人也能做的很好,比你想像的要好。」向東刻薄地說道,「現在你對他的作用越來越小了,很快就可有可無,最後你的結局就是礙事。」
朝簡注視著那道離他越來越遠的背影,他很快就要離開一段時間,具體多久他無法確定,不得不開始試著放手。
——-解開對他的禁錮,讓他自由生長。
朝簡能教的都教了,剩下的都是教不了的,只能那個人自己去領會去總結。他會長得很好,走得很遠,朝簡比任何人都清楚。
因為那個人的內心有一片星河,美好而又遼闊,不該有什麼擋住他的腳步。
從前不該有,以後不會有。
朝簡面無表情地看著那道遠去的身影,手指捏得生疼。
那道身影驀地停住腳步,回了頭,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老槐樹,用眼神對他說:我去看看,一會就回來。
朝簡捏著手指的力道鬆了松。
「一會就回來」充滿了隨意隨性,一會是多久呢,說的人也沒把握。
朝簡煩那句話,厭惡至極,他每次聽,心裡都會湧出一股扭曲的暴戾情緒,可同時又控制不住地期盼說的人能夠兌現諾言。他說一會就回來,真的只是一會。
「你恨陳仰。」向東忽然出聲。
朝簡神情漠然。
向東的眼睛眯在了一起,這他媽就匪夷所思了,朝綠茶不是把陳白菜當塊寶嗎,竟然恨他。恨是哪來的?起因是什麼?
似乎不止恨,還有怨。
愛有多不純粹,感情就有多跌宕起伏。向東的表情古怪又不爽,無意間發現了這個秘密,媽得,老子好像更插不進去了。
陳仰走到老槐樹底下,抬頭向上看。
鳳梨隔著小紅帽搔搔頭,東哥讓他過來是要他保護陳仰嗎?
應該不是吧,他們離大隊伍不遠,要是有什麼事,其他人都能看得見。
況且他也保護不了陳仰啊。
那東哥是要他……跟著陳仰學習?鳳梨想通了這點,立馬照著陳仰那樣看樹。
這一看鳳梨發現了一件怪事:「蟬呢?」
「沒有。」陳仰說。
鳳梨被曬得發燙的臉瞬間涼了一大截,沒有蟬,哪來的叫聲?
蟬鳴聲還在持續,鳳梨瘮得慌:「蟬會不會是報喪的?進樓送快遞的武叔死了?」
陳仰的視線從樹頂移向鳳梨:「武叔?」
鳳梨說:「武慶啊。」
陳仰摩挲了一下指腹,鳳梨剛才的稱呼讓他有種說不出的微妙感。
本來他對武慶沒什麼印象,哪怕對方跟武叔一家同性。現在他細想了一番,感覺武慶的眉眼有一點像武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陳仰拿出手機,根據蟬的叫聲拍下它大概的位置,又退出樹底下,將整棵老槐樹拍了進去。
鳳梨也拍照拍錄視頻,像陳仰一樣順著樹的方向把視線延申出去。
這裡斜對著居民樓的入口。
「出來了!」鳳梨倏地拽住陳仰的衣服,「武叔出來了——」
對於第一個送快遞的武慶能夠活著從樓里走出來這一點,任務者們的心思各異。
有事不關己的,也有好奇的,羨慕的。
「四分鐘。」阿緣計了時間。
「好,好快。」周遠飛結巴著說。他的性格跟名字截然相反,沒有張力,溫溫吞吞的。
武慶沒有跟隊友們打招呼,他快步跑到npc那裡,汗涔涔的手把單子遞上去,蒼白的臉上都是汗:「客戶簽收了。」
沒有寫全名,只寫了王小姐。
這可以的吧,有的人在網上買東西就不喜歡留真名,武慶忐忑不安地想著。
中年快遞員接過單子看了看就用夾子夾起來,從三輪車後面扔一個包裹下去。武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沒事了,他做完任務了,沒事了沒事了。
其他任務者全都圍過來,第二個包裹是201的。紙袋子,很平,裡面似乎是夏季的衣物。
還是抓鬮,這次拿到包裹的是楊沛,客戶在二樓,很近,他不著急。
「大叔,你給我講講樓里的情況唄。」楊沛套近乎。
武慶剛要說話,他想到什麼,猛然呆住:「我不是送完快遞了嗎?為什麼還在這裡?」
隊伍里一片譁然。
這個任務是送快遞,那客戶簽了字,npc也收了單子,不就是完成了嗎?
武慶沒離開,說明任務要麼不止這個,要麼……不是這個?
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局勢都會很危險。
絕望的氣氛在日光下攤開,將任務者們籠罩在內。
武慶崩潰地哽咽起來,當時客戶找到筆簽了字以後,他沒有感到輕鬆,因為他還有一段很恐怖的路要走。
樓道里有鬼,他卻不得不闖。支撐他咬著牙一口氣衝下樓的是「把單子送到npc手裡就能回家」的信念。
現在那股信念塌了。
阿緣走過去,像個爺們一樣彎腰拍怕武慶的肩膀,黃色網球服襯得她生機勃勃:「大叔,往好的地方想,起碼你這輪沒事了。」
武慶的哽咽聲一停,是啊,這輪他安全了。其他人還沒送,他比他們要走運。
「所以大叔,能不能麻煩你快一點講?我得等你講完才送快遞。」楊沛看手機,「我排第二個,我不趕時間,後面的人就不好說了。」
武慶沒有害人之心,他抹了把臉,調整好狀態說:「樓道的窗戶都被磚頭砌起來了。」
隊伍後面的陳仰蹙眉,那樓里就不亮了,恐懼程度再次升了回去,他問道:「需要打手電才能看得清?」
「那不需要,只是有些暗,看還是能看得清的。」武慶說。
「有鬼嗎?」楊沛問了個白痴的問題。
「有,」武慶粗黑的手一抖,眼睛往居民樓那望了望,「有鬼。」
武慶講了那個鬼的事,頭皮一直是麻著的,唯一讓他慶幸的是鬼跟人沒什麼區別,要是像電影裡那樣,那他會被活活嚇死。
隊伍里寂靜無聲。既然是做任務,那肯定會有危險,居民樓陰森森的,大家都猜到裡面有不乾淨的東西。
但真的得知了這個信息,他們還是受到了不同程度的驚慌。
鳳梨好想哭:「早知道我就學畫符了。」他以前還想出家進道觀修行呢,現在真後悔,多學一門手藝總沒有錯。
向東說:「你東哥做過一個亂葬崗的任務,親眼見一個道士對著鬼灑了一把符。」
鳳梨抓緊指甲刀,進入了聽鬼故事的心境:「然後呢?」
向東往口中灌了幾口水:「被吃了。」
鳳梨縮了下脖子:「那任務世界的鬼豈不是無敵了嗎?」
「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向東給鳳梨講道理,「你越害怕,陽氣越弱。」他把小半瓶水扔到一邊,「鬼喜歡挑心智脆弱的下手,不論是製造幻境,還是附身,誘導……」
鳳梨聽得直冒冷汗,他不能怕,不能退縮!
瞥到阿緣手上的佛珠,鳳梨猶豫了幾秒就湊頭問:「美女姐姐,你的佛珠開光了嗎?」
阿緣點頭:「開了。」
鳳梨的心裡生出了小心思,要是這次他能活著回去,他就搞個戴上,哪怕能有點心理作用也好。
老大說身份號是無法解綁的,除非死。
不解綁就不解綁吧,鳳梨不想死,他把白卡跟指甲刀放在了一個口袋裡。
陳仰一直在留意陌生任務者們的反應,他們對待武慶透露的信息各有不同。
林書蔚只開過兩次口,一次是自我介紹,一次是答到,之後再也沒發出過聲音,他的精神世界似乎非常豐富,一個人呆著。
小襄是一貫的沉靜。
阿緣雖然害怕,卻也有一份睿智,周遠飛的狀態陳仰很熟悉,他在孫一行身上見到過,軟軟弱弱中摻雜著一股韌勁。
而楊沛是最魯莽的,情緒管理極差,現在他比其他人都要慌,因為他馬上就要進樓了。
陳仰看向武慶:「你不是說第二次碰到鬼的時候,他很奇怪嗎,怎麼個奇怪法?」
「他看起來比我還要害怕。」武慶回憶著,「仿佛再次見到我對他來說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他跟第一次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他的嘴裡念叨個不停,像是瘋了。」
陳仰問道:「那他都說了什麼?」
武慶的腦子一白:「我想想……」
時間分秒流逝,陳仰瞥了眼楊沛,他很顯然在等武慶的答案,搞不明白就不進樓。
楊沛不但不著急,還享受其他人的焦慮。
反正十個包裹的總時長是一小時,現在才過去不到十分鐘,慢慢耗對他沒影響,慌的是後面的人,跟他沒關係,他只管自己。
雖然他的客戶在二樓,只要爬一層樓梯,但他為了以防萬一,必須弄清楚那隻鬼的事。
誰知道他上二樓的時候會不會遇到。
「好像是,」武慶思索著,「怎麼又是你?怎麼這樣,不可能之類的。」
沒怎麼說話的小襄發出聲音:「怎麼又是你?「
武慶忙不迭點頭,那股悚然的感覺又回來了,他被太陽曬著,全身發抖。
楊沛的臉色變了變:「什麼意思,難道你從二樓到三樓上了兩次?」
「不可能!」武慶一口否定,「我上樓的時候是數著樓層上的。」他站起來挨個看隊友們,想得到信任,「我確定我沒有多爬一次。」
「我的年紀是比你們都要大,可我還沒到腦子糊塗的時候,我絕對沒搞錯!」武慶激動地強調,他真的沒有多爬一次。
楊沛抓武慶胳膊:「那你說是怎麼回事?」
武慶說他不知道。
鳳梨插話:「鬼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成了居民樓里的地縛靈,一直在樓道里打轉?」電影裡有這樣的。
「那也不會用『又是你』這種詞。」一個聲音回應他。
鳳梨循聲看去,是那個叫小襄的女孩子,她看起來就很厲害啊,他在心裡感慨。
「又是你」這三個字是重點,配合當事人說話時的狀態,會有種無法形容的違和和詭異。
陳仰準備跟朝簡交流交流,發現自己的思路是通著的,沒有堵上,他於是就直接問武慶:「拖鞋走路的腳步聲很響,在樓道里都會有回音,你有注意那個鬼停在哪了嗎?一樓?還是快到大門口的時候?」
「好像沒到一樓。」武慶遲疑道。
陳仰的心跳快了起來:「沒到一樓就消失了是嗎?」
武慶回憶片刻,確定了一下:「我聽到的是那樣的。」
「那就是說……」陳仰在多道視線的注視下不快不慢分析,「鬼之所以對又一次見到大叔那麼害怕,是因為他不知道自己在循環。」
「他以為自己一直在往下走。」陳仰說。
一直往下走的話,就應該只見到武慶一次。不該再次看見,所以他才會有那麼大反應。
「扯吧,什麼叫以為自己一直在往下走,樓層都不知道?」楊沛不信陳仰的說法,經驗豐富的老任務者也是人。人都會有犯錯大意的時候。
「也許在他的世界裡,沒有二樓和三樓什麼的樓層之分,只有樓梯,」陳仰看朝簡,「樓梯都是往下的。」
朝簡:「嗯。」
「思路很對。」朝簡很難得地多說了一句。
陳仰有種老師給他打勾的心情。
鳳梨理解不了:「可是我想不通,裡面不是住著其他住戶嗎,他平時在樓道里循環,肯定能見到其他人的吧,照理說他應該經常碰見那種情況,怎麼還那麼怕?」
陳仰扭頭看居民樓,他的心裡有個猜想,需要驗證。
而且他也想知道為什麼那個鬼到不了一樓。他的直覺告訴他,不會是地縛靈那麼簡單。
楊沛拿起包裹,吐了口唾沫在地上:「客戶是人吧?」
「是人。」武慶用的是十分肯定的語氣,他說了客戶的個人信息,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穿粉色睡裙,剛洗過澡,人很單純友好,家裡沒有男士。
楊沛沒管那些,只要客戶是人就行,他又問:「對了,一樓呢?」
「我進去的時候就看到101門外的角落裡放著一個爐子,裡面在熬中藥。」武慶有什麼說什麼,沒想隱瞞,大家都不容易,他能幫到忙一定會幫。
楊沛攥著包裹朝居民樓走去。
陳仰喊住楊沛:「那個鬼不害人,說明樓里不止一個鬼。」他說道,「會殺任務者的是還沒出現的那個。」
楊沛的背脊發冷,這麼說,樓里至少有兩個鬼,其中一個是厲鬼。他的腳步抬不起來,要不他不送快遞了,乾脆就熬到任務時間,大家集體違規,一起死算了。
不行,他沒辦法那麼干。他看得出來,要是再過兩分鐘他還沒進樓,那個耳朵上戴圓環的男的肯定就會打死他。
楊沛使勁抓了抓刺頭,武慶送到五樓都沒事,他二樓的,風險要小很多,只要他速度快點,一會就能出來。
楊沛給自己做了會心理建設,繼續往居民樓走,他有種走進鬼門關的錯覺。
阿緣嚼著口香糖吹了個泡泡,揚聲道:「哥們,你可能還會碰到那個鬼,到時候情況允許的話,你可以嘗試著套問一下信息。」
楊沛回了句:「放心!」
這是個人任務,又不是團體的,誰管你們。
「那小子不會調查的。」向東嘖嘖。
陳仰說:「我也沒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你要在輪到你送快遞的時候查探?」向東別有深意,「到那時你可是一個人進鬼樓啊,不怕了?」
「怕啊。」陳仰嘆息,「怕也要查線索,至於獨自做任務……」他抿嘴,「習慣就好了。」
向東拉長聲音:「是啊,習慣就好了,總會習慣的。」
陳仰聽出不對,斜眼道:「你在陰陽怪氣什麼?」
「我煙抽完了,你給我來根。」向東懶洋洋地笑。
陳仰把背包里的那包煙丟過去,無意間看到武慶,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越看越覺得跟武叔相像。
「大叔,你是哪的?」陳仰隨意問道。
「龍保鎮的。」武慶說,「青城鄉下,很偏遠,你估計不知道。」
陳仰是沒聽過那個鎮子:「那你有親戚在三連橋嗎?」他在對方疑惑的眼神里解釋道,「我住在那邊,有個鄰居長的有點像你。」
武慶不敢置信地「啊」了聲:「我沒親戚在三什麼橋啊!」
「長的像只是湊巧吧,」他想了想,「我記得有那種新聞,不認識的兩個人卻跟雙胞胎似的。」
「也是。」陳仰碰碰朝簡,小聲說,「你看呢?」
朝簡說:「不知道。」
不知道是幾個意思?陳仰轉頭看他。
「我跟你說過不止一次,我不關注不相干的人,你沒有一次能記得住。」朝簡冷著臉道。
陳仰發現了什麼,他把一張臉湊近:「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
朝簡的面上的冷意一凝,轉瞬間四分五裂,他淡淡道:「進了灰。」
陳仰脫口而出:「那我給你吹吹?」
說完一窘,視線也往左右飄,這話他是怎麼說出口的?還那麼自然???
陳仰懷疑人生的時候,聽到朝簡說:「不用。」
他鬆口氣,岔開話題道:「我們去槐樹底下?那裡挺陰的。」
朝簡看了他一眼:「好。」
陳仰提了蟬的事,用的是任務者們都能聽見的音量。
大家既費解又覺得毛骨悚然,沒有蟬,卻有叫聲。
那蟬叫代表什麼?
陳仰沒有得到哪個任務者的腦洞跟猜想,得到的只有一片死寂。
「也許這只是誤導。」陳仰坐到老槐樹底下的時候說。
朝簡沒有言語,他聽著聒噪的蟬鳴,閉目養神。
陳仰靠著粗糙的老樹觀察中年快遞員,對方正在翻手裡的東西。
那些都是單子,用鐵夾子夾著,厚厚一摞。只有一張是武慶拿回來的,其他都是他自己的。
陳仰的注意力集中在那摞單子上面,它透露出的信息是,那中年人跑單跑的很勤。是一個認真工作的快遞員。
「任務開始到現在過去十分鐘了,只有一個快遞完成了派送,第二個還不清楚進展。」陳仰撿起羽毛狀的槐樹葉子,捏在指間把玩。
朝簡握住他的手:「把葉子扔掉。」
陳仰下意識照做,之後才問朝簡原因。
朝簡沒睜眼:「髒死了。」
「你之前不也……」陳仰發現手被抓著,他的話聲頓了頓,試圖掙脫。
朝簡沒有鬆開力道。
看到那一幕的向東忍不住爆粗口,我操,他媽得怎麼還牽上手了?
鳳梨攔道:「東哥,做任務就不當電燈泡了吧,你看我連狗糧都不吃了。」
向東齜牙:「電燈泡?」
鳳梨很想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難不成你連這點覺悟都沒有?
東哥顯然沒有。
居民樓里,楊沛被中藥味衝到,他壓下反胃的感覺罵了句髒話。
武慶只說有中藥,沒說這麼大味啊!
楊沛正要去二樓,101的門忽然從裡面打開了,他條件反射地側過臉看去。
出來的是個老奶奶。頭髮花白滿臉皺紋,七老八十的樣子。
老奶奶顫巍巍地蹲下來,伸出乾枯的手
把爐子的鐵片往裡推了推,只留了一條更小的縫隙,讓砂鍋里的中藥慢慢熬。
楊沛反應過來暗罵自己有病,竟然不抓緊時間送快遞,速度送完速度出去,而是站在這看了半天。
老婆子熬藥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楊沛急匆匆往二樓走,背後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年輕人,你是在送快遞啊?」
像是孤寡老人對過路人的期待和邀請,和我嘮嘮嗑啊,說兩句話也行。
楊沛沒功夫搭理,他幾個大步跨台階,很快就到了二樓。
二樓確實是武慶說的那樣,比一樓要暗。
又髒又破的牆面上印著五顏六色的GG,雜物堆得亂七八糟。
武慶清理出的走道是往樓上去的,楊沛要去的是201,路不通,他得自己清理。
樓道里傳出「砰」「哐」聲響,楊沛一邊怕那個鬼出現,一邊快速清雜物,他也顧不上輕拿輕放,這扔一個那丟一個,只想趕緊進去。
不多時,楊沛滿頭大汗地站在201門外,氣喘吁吁地敲門。
可他才敲了第一下,就嚇了一大跳。他感覺敲過門的那隻手上沾滿了滑滑的液體。
楊沛低頭一聞,一股惡臭感撲進鼻子裡,他被噁心的想吐。
「這是什麼啊……」楊沛嫌惡地抹在牆上,他不用手碰門了,直接抬腳踢,連續踢了好幾下,屋內才有不耐煩的聲音傳出來。
「媽|逼的,誰啊?」這是個怪裡怪氣的男人聲音。
「你的快遞!」楊沛大聲回答。
「快遞?」怪氣男人疑惑了一會,才隨口說道,「你放門口吧。」
「不行,公司規定一定要當面簽收的。」楊沛說,「麻煩你簽個字吧。」
「你媽的,怎麼這麼多事啊?簽個屁簽!」怪氣男暴怒,「放下趕緊滾!」
楊沛的臉色鐵青,碰上這種垃圾玩意兒,避開當然是最好的選擇,可是這鬼任務卻非要客戶當面簽字,不然就是任務失敗。
想到這,楊沛只能罵罵咧咧地再次踢門,響動在寂靜的樓道里迴蕩不止。
「誰啊?」屋內再次傳出男人聲音。
「抱歉,還是我,這快遞真的需要您的簽字。」楊沛扭著臉,溫聲溫氣地懇求道,「這是公司的規定,麻煩先生您幫下忙吧。」
屋內沉默了許久之後,怪氣男的才回答道:「等會!」
接著楊沛就聽到屋子裡有一陣叮叮砰砰的亂響,像是各種家具的碰撞聲。
「吱嘎……」
房門終於緩緩開了一條縫,一個頭髮油膩,上身赤膊的男人探出了身子,神情極為煩躁。
客戶是決定生死的關鍵,楊沛趕忙扯開嘴角擺出一個笑容。武慶送的包裹上只有門牌號,他的除了那個,還有個名字。
「您好,請問是史一升先生嗎?」
「對啊!」怪氣男撇嘴。
「在這裡簽個名就可以了。」楊沛一手拿著紙袋,一手將筆遞了過去。
幸好武慶提醒他了,不然他還得讓客戶回屋拿筆,耽誤時間。
怪氣男不耐煩地接過筆,像鬼畫符一樣簽下名字,中間還因為寫錯了一次,隨手塗了個墨團。
看著單子上這麼丑的簽名,楊沛心中非常不屑,他斷定這個怪氣男肯定沒好好上過學,但他嘴上還是裝的很客氣:「好的,可以了,麻煩您了。」
怪氣男冷哼了一聲就要關門。也就是趁著這時候,楊沛向屋內掃了一眼,頓時一陣惡寒。
如果說屋外是髒亂差的話,那屋內簡直就是垃圾場了,在各種東倒西歪的破爛家具之間,堆放中喝剩下的酒瓶易拉罐。其中還有不少散發怪味的塑膠袋,估計是些吃剩的外賣。
房門關上之後,楊沛也不願再停留,他連忙下樓。
可就在他走到堆放破爛家具的轉角處時,不由得眼皮一跳,不知是不是他緊張過度產生了幻覺,他感覺垃圾堆好像動了一下。
「轟隆……」
垃圾堆忽然倒塌了下來,幾個破家具堵塞了樓梯口。楊沛跳罵著把單子塞進口袋裡,快速用手去搬家具。
操,搞什麼東西啊!
好在這些家具並不是很沉,楊沛很快就搬的差不多了,只剩一個類似床頭櫃的時候,他剛把手放在上面,心臟猝然一跳,一股滑滑的液體感黏在他手裡,和門上的那個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什麼噁心東西,怎麼櫃門上也有?
「啪!」
楊沛發愣之際,櫃門猛地打開,裡面伸出兩隻手臂,一把將他死死抓住。然後就這樣把他往柜子裡面拖去。
楊沛雙目圓睜,他拼命掙扎,可那兩隻灰白的手臂力大無比。
眼看就要被拉進柜子了,楊沛瘋狂哭罵了起來:「放開!草!救命!救命啊!」
他的側臉就貼在櫃門上,臉頰逐漸扁平,貼著櫃門的那隻耳朵轟轟作響。
就在他感覺自己已經失聰的時候,一股細小的聲音從櫃內傳來,開始還聽不清楚,只是聲音不斷重複。
隨著聲音的逐漸變大,猶如男人歇斯底里的尖叫,楊沛終於聽清了。
「誰是史一升?誰是史一升?誰是史一升?……」
那聲音不斷在楊沛耳邊迴蕩,或許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他竟然從抓住他的那雙手中掙脫開。
楊沛的大腦死機,身體下意識的開始向著樓下飛奔。
「砰!」
跑了半個樓層之後,楊沛一個踩空就從樓梯翻滾下來,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呆呆揉了揉摔破皮的額頭,世界終於安靜下來。
那個恐怖的聲音沒有了,四周靜悄悄的,恢復了些許意識的楊沛將剛才發生的一切回想了一遍。他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嚇得全身狂起雞皮疙瘩。
「他根本不是史一升!」怪氣□□本不是史一升。
「真正的史一升,是那個柜子里的……」
楊沛嚇得身體都癱軟了,就這樣倚著牆,癱坐在低頭。
不管了,先出去吧。出去再說!
楊沛爬起來的動作倏地一滯,他感覺有什麼在看著自己,本能地往後扭頭。
只見他身後的牆像是裂開了,有半個人影從牆裡伸出,黑洞洞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