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叭——」「叭——」
向東狂按喇叭。
鳳梨擦著嘴角的口水,迷迷糊糊問:「東哥,到了啊?」
向東露出一個森白的笑容:「是啊,到了,到地獄了,下去吧。」
鳳梨登時坐了起來,發生了什麼???老大怎麼一股子「烏拉拉黑暗之神,受死吧」既視感。他瞄到老大瞪後視鏡,不明所以的往後瞧瞧。
好嘛,敢情現在坐在駕駛座上的不是東街老大,是向·檸檬精·東。
鳳梨唉聲嘆氣:「東哥,當初在休息站那會兒我就想說了。」
向東把空煙盒砸他腿上:「說屁說,憋著!」
「到嘴邊了都,就一句老話,是你的怎麼都是你的,不是你的怎麼都不會是你的。」鳳梨將煙盒丟進裝垃圾的袋子裡,委婉地說道,「愛情是一條雙人行的單行線,三人行不符合人類從古至今的自然定律跟和諧感。」
向東的額角蹦青筋:「前面下車。」
「東哥別鬧。」鳳梨一副白蓮花弱小無助臉,「這離檳城還有三百多公里。」
向東兇惡道:「爬著去!」
「嗻。」鳳梨扣上小紅帽,「我讓叉叉給我送一套護具過來。」他裝模做樣地拽住安全帶,作勢要解開。
向東的面部直抽:「行了別做作了,辣眼睛。」
鳳梨嘿嘿,他蜷著胳膊蒼蠅搓手,猶豫要不要回頭吃點狗糧,就聽老大低聲道:「我跟那小子,誰更適合陳仰?」
「……」鳳梨有種被人從麻將館提到大學課堂的感覺,他晃著腿,腳上五十塊錢兩雙的球鞋刷得又白又亮,「顏值嗎?」
向東有點彆扭:「所有,你能想到的,都他媽給老子評一評比。」他抓著方向盤的手抬了抬,「不用顧慮弟兄情誼,照實說。」
鳳梨拽了拽小紅帽,斜著戴:「論顏值,東哥你是青城門面的頭銜。」
向東的嘴角剛掛上去,死梨子就說:「可那是他沒來之前。」
還是踹下車吧,向東呵呵。
「要說身高,他比你高四厘米左右。」鳳梨瞅著老大耳朵上的銀色小圓環,覺得挺酷挺陽剛,一點都不娘氣,配著他的板寸,那股男人味濃郁的荷爾蒙氣息絕了,可惜對手太強。
「年齡的話,他跟我差不多大吧,今年頂多二十,」鳳梨嘆氣,「老大你都奔三了。」
向東要氣死了。
「氣質這一塊,你們不是一個類型,我就不做比較了。」鳳梨正兒八經地說著,他仗著老大的拳頭只對外砸,不會對出生入死的兄弟下手,有什麼說什麼,絲毫不慌。
向東皮笑肉不笑:「做題這麼不認真,各方面都評完了嗎,你東哥好歹是個正常人,后座那小子就是個心理有問題的瘋批。」
鳳梨說:「可是仰哥喜歡啊。」
向東:「……」說的也是呢,媽得。
鳳梨拆開一包蝦條,咔滋咔滋地吃著:「東哥,你談戀愛吧,愛情轉移大法好。」
向東不置可否,談個屁戀愛,純炮都不打了,沒心思,累,煩。
鳳梨咬著蝦條回頭看后座,聞著狗糧的香味說:「好配啊。」
向東開著車,頭頂冒青煙:「再說一個字,老子打斷你的腿,卸掉你的胳膊把你丟下車!」
「怎麼只抱著不親啊,親上去,親上去……」鳳梨繼續吃狗糧,嘴裡嘀嘀咕咕,興奮得兩眼泛光,猶如看基情片直播。
向東後槽牙都快咬碎了,這死梨子果然站到敵方那邊去了,叛徒!
後半程一路風平浪靜。
陳仰不知道朝簡握過他的手,抱過他,還拍了合照。向東自己不透露,也不准鳳梨說一個字。
鳳梨多少能猜到東哥的想法,就是打落牙齒和血吞。
這個道理很簡單。如果陳仰討厭朝簡,那讓他知道對方的行為,就會加深他內心的排斥和厭惡,恨不得把被碰過的地方撮掉一層皮。
可陳仰顯然不但不討厭,還很依賴,而且不是有意識的,是無意識的,很自然的親近。那要是透露后座的事,就是給他們製造曖昧的氣泡。
所以東哥堅守情敵的立場跟崗位,絕不助攻。
鳳梨吸溜棒棒糖,根據他這些年的觀察,往東哥身邊湊的大多是小姑娘跟貴婦,只有少數小零們。
東哥從外形到性格都很鋼鐵直男,要是他對外說自己是gay,別人會當笑話聽。
可他就是gay。
鳳梨前不久聽說十年前東哥談過一個對象,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小混混,沒錢沒勢,他會騎自行車帶對象逛東街,五顏六色的野花瓣飄了一路。
對象黃了就成了舊相好,初戀。
東哥這段戀情知道的人不多,鳳梨初次聽的時候差點驚掉下巴。因為在那之前,他了解的東哥只談性不談情。
鳳梨覺得東哥對陳仰不是那種純粹炙熱的愛戀,喜歡是有的,特殊對待也是真的,但欲望占比較大,其次是……既然白菜要被豬拱了,那我要搶第一口,吃最熱乎的。大概就是這種心理。
不過東哥低估了對手豬的實力,那是綠茶啊,元老級的。
車停在休息站,鳳梨看到陳仰下了車,朝簡坐在這裡,皺著眉頭說腿疼,十分難受的樣子。然後陳仰就緊張地彎腰拉朝簡,被他半摟半抱都沒意識到。
東哥在一旁乾瞪眼,他就像一台冰冷冷的人形打假機器,隨時都要在朝簡身上釘個大大的戳「假」。
鳳梨搖搖頭,我家東哥真是好慘一男的。
下午一點多,檳城。
陳仰抵達酒店,撂下行李箱跟背包就往床上一躺,渾身骨頭犯懶,不想動彈。
朝簡收了收耳機線,從行李箱裡拿出便捷水壺,水杯,茶葉。
陳仰眯著眼看他操作:「我是第一次住酒店。」
「嗯。」朝簡又翻出香爐,點燃薰香。
陳仰撓撓臉,他和朝簡同居半年了,現在兩人開了一個房間,他卻有種難以形容的拘謹感。
就像是頭一回跟著男友出來開房的……
陳仰刷地跑進衛生間,嘩啦嘩啦洗了好一會臉才出來,笑著說:「這酒店五星級的,看起來……」
朝簡停下扇青煙的動作:「你跟我沒話說了?」
陳仰的笑意凝了凝:「不是啊。」
「那你為什麼硬找話題?」朝簡把香爐往桌子裡面一推,冷眼道。
陳仰啞然,他避開朝簡的視線:「我是尷尬。」
朝簡一步步走向他,目光深暗不明:「你尷尬什麼?」
陳仰後退點:「你知道的。」
朝簡逼近:「我不知道。」
陳仰再退,繃緊的汗濕背脊撞上牆壁,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弟弟,別玩哥哥了。」
「我玩了嗎?哥哥。」朝簡盯著他,一字一頓。
陳仰處理不了這樣的情況,陌生的很,他僵著,全身的血往臉上涌。
「砰砰砰!」
拍門聲突如其來,陳仰立馬往門口跑,衣角被拉住了,他的身形被迫停滯,臉上的躁意又攀上去一個高度。
在陳仰的記憶里,朝簡拉他衣角的次數超過了兩次,具體幾次他忘了,但只有這次他的反應很大,他打了一下。
「啪」一聲響後,房裡一片死寂。
陳仰那一下沒用多大力道,指尖卻麻麻的:「你鬆手,我去開門。」
朝簡鬆開陳仰的衣角,神色平淡地揉了揉被打的手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把腦袋低垂了下來。
陳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小揪揪,他別開眼,幾秒後又去看,最後實在是忍不住了,伸手摸了摸。
小揪揪讓陳仰的心底某一塊軟了下去,他出神地凝望著,完全忘了開門的事。
門外,鳳梨攔住又要拍門的老大:「這不是才到酒店嘛,幹嘛這麼氣沖沖的。」
向東一副死了爹的模樣:「訂的是標準間,兩張床。」
鳳梨既明白又不明白:「他們不是一直同居同床嗎,這算什麼。」
向東如遭雷劈,對啊,這算什麼啊,這他媽什麼都不算,就是操蛋而已。
「家裡是家裡,跟開房不一樣。」向東倚著牆,長腿隨意一疊。
鳳梨說:「哪裡不一樣了?」
向東敲他腦門:「你個小屁孩能懂什麼。」
家裡是一杯白開水,又淡又清澈,沒味道,而酒店是一杯酒,香且溫醇,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加進去的料。
向東喊陳仰出去玩。
陳仰沒什麼興致:「外面很曬,我不去了。」
「太陽都要下山了,曬個鳥。」向東說,「檳城有幾個海水浴場,我們可以去游泳。」
陳仰按遙控器的手停了下來:「海水浴場?」
向東瞥香爐,薰香怎麼跟牛糞一個味,真他媽難聞,他往床尾一坐:「想去了?」
「我沒跟你說過嗎,我做過一個浴場的任務。」陳仰一言難盡。
陳仰的音量只有他跟向東能聽得見,避開了站在桌子那裡打量摺疊水壺的鳳梨。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任務相關,普通人最好是不知情。
「我對大海有陰影。」陳仰嘆息。
向東的眉頭擰成「川」字:「檳城是海濱城市,這你知道?」
陳仰點頭。
「海濱城市的招牌不就是大海嗎?」向東少有的那點耐心都攤了出來,「你既然怵海水,那你為什麼要來這旅行?你說說看。」
陳仰愕然:「是我提議來這的嗎?」
「……」向東左右看看,撈起床上的數據線想抽陳仰,又沒捨得下手,氣得他把數據線扔到了地上,「不是你是鬼啊!」
陳仰從躺著變成坐著:「別在現實世界提那個字。」他看向從洗手間出來的朝簡,「去浴場嗎?」
朝簡捋著滴水的額發:「你想去就去。」
陳仰的心裡話是「我不想」,可大家來都來了,他不能這麼掃興,於是他就同意去了。
那是距離酒店最近的一個浴場,人很多,沙子很燙,海浪層層疊疊,風聲里有海水的腥咸和風鈴的清脆響,它們匯聚成了炎炎夏日的一抹清涼。
然而陳仰卻感覺涼過了頭,血管里的血液都是冰的,他愣愣面向大海。
這浴場……
陳仰站在太陽下,像是有人拎著冰水往他身上澆,他冷得直打寒顫。
「我沒看錯吧?」陳仰聲音發乾地問朝簡,又像是震驚得自言自語。浴場那幾個賣沙灘用具的棚子,廁所,救生員的高台,售票亭,更衣室……這些全都跟任務里的重疊了。
區別就是任務世界只有九個任務者和一個npc,而現實世界的浴場放眼望去都是人頭,嘈雜聲里充滿了真實感。
陳仰腳步打晃地拉著朝簡去找向東。
不多時,他們三人站在浴場的一處礁石邊,其中兩個迎風交流,剩下一個找小貝殼。
「檳城是你要來的。」向東指出重點。
陳仰卻沒話接,他都想不起來是他自己提的了。
「好吧,是我提的,可我應該只說來檳城玩,我不可能知道這裡有個浴場跟任務地一樣。」陳仰試圖冷靜分析。
「別想的太複雜,這只不過是剛好讓你碰上了而已。」向東說,「今天不碰,明天也會碰,我們要在這待三天,浴場都會玩一個遍。」
「碰上就碰上了,沒什麼大不了的,早前的火車站和休息站,近期的科技園,這幾個不都是現實世界有,任務世界也有嗎。」向東想得很開。
陳仰抬腳蹭一塊濕滑的礁石:「我們每次做任務都在那一片任務地,看不到外圍,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攔住了。」
「你說,」陳仰的聲音夾在浪花的拍擊聲里,不太清晰,「任務世界會不會就是現實世界的複製版本?」
他很早就起疑心了,如今已經有了八九成的把握:「我們之所以只看到一個角,是因為規則只給我們看一個角,其他區域不涉及到任務就蒙著捂著不給我們看……」
向東蹲在礁石上點菸:「我不那麼覺得。」
這個回答讓陳仰感到意外,他吸口氣:「那你怎麼想?」
向東聳肩:「單個任務的背景場地在現實世界能找得到,不代表整個任務世界就是現實世界的複製品。」
陳仰揣測向東的這番話:「你的意思是,規則只是從現實世界挑選了個別地方來當任務地?」
向東深吸一口煙:「這不是我們目前能操心的東西。」
陳仰理性上贊同向東的說法,感性上卻不行:「你有沒有想過身份號是怎麼來的?它的最終目的是什麼?是要我們通過一個個任務,成為任務世界的合法居民,並且長久的居住在那裡?」
「為什麼會有一批批的人做任務,一批批的死掉被清理,死的活的全是青城的。」陳仰喃喃。
向東一個問題都答不上來,他感覺陳仰跟唐僧似的念念念,而他是那隻孫猴子,緊箍咒勒得他頭疼欲裂,眼前全是星星。
「哪來這麼多問題,不是出來旅行的嗎?」向東沒好氣地沖道。
陳仰:「……」說好了讓腦子放個假,結果倒好,腦子剛來就緊急加班。
他糾結去走到朝簡面前。朝簡給了他一個小貝殼,帶著浪花跟陽光的溫度。
浴場一事打亂了陳仰的心理建設,他在海邊坐了一下午,傍晚的時候被向東和鳳梨拉去吃海鮮。
向東撬開一瓶白的,給陳仰倒了半杯:「喝了睡一覺,別他媽給自己製造壓力,你不是救世主,我們慢慢來,慢慢走,ok?」
鳳梨聽不懂,但不妨礙他吃狗糧,他兩隻手交叉著搭在下巴底下,看著陳仰跟朝簡說悄悄話,滿臉姨母笑。
陳仰給朝簡倒了點酒,停下來,試探地問道:「你酒量行不行?」
朝簡說:「沒事。」
對面的向東冷笑,老子喝酒的時候,你還沒出生,這次怎麼也得壓你一頭。
於是向東想方設法跟朝簡碰杯,他一口悶了,酒杯朝下:「該你了。」
朝簡抿唇。
陳仰護犢子地說道:「他還是個孩子。」
又一次聽到這話,向東竟然有種「孩子只會晚到,卻永遠不會缺席」的感覺。
看熱鬧的鳳梨吐掉蛤蜊殼:「仰哥,十九歲不是小孩子了。」
「我知道!」陳仰剛才說完就後悔了。因為他想起來,朝簡不喜歡他那麼說,昨天他更是保證以後再也不那麼說了。
真是打臉。
陳仰沒臉看朝簡,他見對方端起酒杯,趕忙阻止:「別喝了。」
「那怎麼行。」向東翹著二郎腿,囂張道,「酒桌上有酒桌上的規矩,再怎麼說,我也是長輩。」
鳳梨:「……」老大這逼裝的,算是倚老賣老嗎?
朝簡一口乾了。
陳仰攔都沒攔住,他桌子底下的腳狠踹了向東一下。
向東得意地哼了幾聲小曲。
片刻後,向東忍不住想給朝簡遞紙筆,問他要教學方案——論如何成為一個綠茶。
總共就喝了那麼點酒,他也好意思醉。醉就醉了,還他媽往陳仰懷裡蹭。
向東嘲笑:「裝的。」
陳仰想也不想就反駁:「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他就是裝的。」向東把大龍蝦鉗往桌上一丟。
那蝦鉗還沒吃,鳳梨趕緊撿回來,他聽老大無恥地來了一句:「要是那小子在這撒尿,我就信他是真的喝醉了。」
鳳梨坐開點,默默啃蝦鉗,順便旁觀老大被虐。
陳仰扶住往他身上倒的朝簡,他還沒說話,對方就把嘴角一撇,孩子氣地說:「我不撒。」
向東玩味道:「看吧,我就說是裝的。」
陳仰垂眼看懷裡的人,聞到他氣息里的酒味,想說的話瞬間忘了。
「不能那麼做,哥哥不喜歡。」懷裡人咕噥。
陳仰的臉色驀然一沉,喝醉了還不忘哥哥!他把人推開,嚴厲道:「坐那!」
被推開的人又蹭回來,兩條手臂跟鐵鉗似的圈住他的腰:「哥哥……」
陳仰心裡頭悶悶的,像要下雨的天空,透不過氣,他想說,你叫錯人了。
轉而一想,沒叫錯,他也是哥哥。
「向東,鳳梨酥,」陳仰的腰被朝簡攥得生疼,「他喝醉了,我先帶他回酒店。」
「鬆開,朝簡,我腰要斷了,嘶……」陳仰扒不開腰上的手臂,他快沒辦法喘氣了,這傢伙喝醉了怎麼這麼難搞。還說自己不是小孩子,現在不就是。
陳仰根本顧不上難為情,也忘了拉開距離,只想趕緊讓醉鬼聽話,他用老師教小朋友的口吻說道:「小朝同學,你要聽話。」
喝醉了的人緩慢抬起頭,一雙潮濕的眼直勾勾盯著陳仰:「聽話有獎勵嗎?」
向東:「……」老子要掀桌了。
鳳梨:「……」好好好,我要看獎勵!
「給我獎勵,我聽話。」喝醉了的人一眼不眨地看著陳仰,執著地說著。
陳仰的腦子裡嗡一聲響,獎勵?什麼獎勵?他的小手指被勾住了,耳邊是少年嘶啞渾濁的低喃,「拉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