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鯛魚燒
這回的場館和之前的出道夜一類的場地不太一樣。
像那樣演唱會形式的演出，所需要的是場館夠大，能容納的人數夠多，所以位置相對來說都比較偏僻。
而蒙面歌王節目的小型演出場館就在城區里，再往前走過幾條街，是一所高中。
已經十一點過，這條街卻剛開始熱鬧起來。
校園燈火通明，晚自習下課的鈴聲響過幾回，終於有學生背著書包從裡面陸陸續續地走出來。
原本該是很熟悉的場景，只不過學生們身上穿的是陌生的紅色校服，校園建築也並不是橘白色。
蘇成意腳步一頓，把棒球帽摘下來，框到陳錦之頭上。
她本來就臉小，帽檐這樣一遮，幾乎只能看到下巴。
蘇成意對此頗為滿意，牽著她繼續往前走。
「看不到路。」
「我拉著你呢。」
校園外一如既往是一條小吃街，這似乎是國內所有校園的傳統設定。
擺攤的小販們排成行，大都是用三輪車搭成簡易的鋪子。
種類繁多，令人眼花繚亂。
關東煮的清甜飄香四溢，魷魚須在鐵板上滋滋作響，圓潤的章魚小丸子被翻了個個，炭火上羊肉串的油脂混合著孜然的香氣。
學生們顯然輕車熟路，三三兩兩地停留在心水的店鋪門前，買上幾串自己喜歡的來解饞。
時間已過，地鐵已經停運了。
大多數學生選擇步行回家，這些滿載煙火氣的小零食，可以讓回家的路變得不再孤獨。
這個點才放學的，大約只剩下了高三的學生，轉念一想，還剩八十天左右，他們就要高考了。
蘇成意一邊想著，一邊低頭湊到陳錦之耳邊問：
「要吃點什麼嗎？」
原本以為她肯定會拒絕的，畢竟從來就沒從她嘴裡聽到過「餓」這個字，她像是把人類需要進食這個最基本的生存需求給進化掉了似的。
沒想到陳錦之想了想，點點頭。
「好呀。」
這下倒是讓人有點意外了。
蘇成意停在街口，再次觀察了一下這些小鋪。
當你在一條陌生的美食街里，苦惱應該吃哪一家的時候，最簡單且不會出錯的方法就是——看哪裡排隊的人最多。
最終得出結果：最受這所學校學生歡迎的是一家賣小餛飩的鋪子。
蘇成意牽著陳錦之走過去，見到旁邊臨時搭起來的小棚子裡面已經都被學生們占領了，一個剩餘的座位都沒有。
賣餛飩的是一對老夫妻，大娘忙著煮餛飩，大爺就騰出手來招呼兩人。
「欸，小伙子，來這裡面吃！」
蘇成意一愣，就看到他拉開了三輪車的車門。
沒想到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內里另有乾坤——其實就是還有一張桌子。
蘇成意有點想笑，側頭看了一眼陳錦之。
她嘴角一揚，開口道：
「謝謝您。」
於是兩人就真的鑽進了三輪車裡。
「兩位吃點啥？」
大爺扒著門問。
蘇成意方才已經提前瞄了一眼招牌，便直接點單道：
「兩碗鮮肉餛飩，一碗不要辣椒，一碗多放點辣椒。」
「好嘞，馬上來啊，別急，我先把學生的煮了。」
大爺擦了擦手，臉上的笑容很慈祥。
蘇成意點點頭，應了聲「好」。
三輪車裡面收拾得很乾淨，東西都整整齊齊歸置著。
即使坐在車裡，也能聞到鍋里小餛飩的香氣，偶爾還能聽到大娘中氣十足的聲音：
「夠不夠孩子？再給你舀倆！」
生意好看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蘇成意習慣性用紙擦了擦桌子，也很乾淨，沒有這種路邊大排檔常見的那種油膩膩的感覺。
坐在車裡還有個好處，就是很隱蔽，不用遮遮掩掩了。
豪華包間待遇。
蘇成意伸手把陳錦之的帽子摘掉，順手幫她扇了扇風。
「熱不熱？」
「還好。」
陳錦之將被他的動作擾亂的頭髮重新繞到耳後，目光落向車窗外散學的學生們。
蘇成意跟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笑著說：
「是不是可親切了。」
「嗯，但是一中門口好像沒有？」
陳錦之語速很慢，像是在想事情。
蘇成意回憶了一下，回答道：
「一直有的。好像我高二的時候，還是在學校門口。
直到聽說有個學生吃出了腸胃炎，雖然具體原因還不不清楚，但總而言之就整改了。
之後就穢土轉生到了隔壁的一條街，實際上沒什麼變化，小販還是那些小販。」
「這樣哦。」
陳錦之撐著下巴，笑吟吟的。
「哐當！」
三輪車門被拉開，大爺將兩碗餛飩端了上來。
「來嘞~醋瓶就在桌上，想加自個加！」
「好的，謝謝。」
蘇成意彎腰起身把碗端過來。
碗和勺子都是一次性的，想來也是為了方便和乾淨著想。
他自己這一碗特地要求多加了辣椒，紅油聞起來很香，顏色也鮮亮。
陳錦之那一碗是清湯，蘇成意猜測她明天肯定還有活動，所以沒加辣椒。
沒想到碗一放下，陳錦之就舀了一勺他的紅湯過去。
「看起來有點辣。」
她研究了一下辣椒的成色，評價道。
蘇成意不以為意，這樣賣給學生吃的小攤能有多辣？
而且這裡可是魔都，棠安口味重、吃得辣可是全國聞名的。
他一土生土長的棠安人，怎麼可能在這兒被辣到！
蘇成意毫無防備地舀了一勺餛飩塞進嘴裡。
「不辣啊」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就感覺不太對勁。
這辣椒是自家做的那種酸辣剁椒，但後勁很有些足，辣度很快讓口腔刺痛起來，鼻尖跟著冒汗。
陳錦之笑了一聲，把清湯的那一碗推到他面前。
「好啦，逞什麼強。」
「真不辣，就第一口辣，沒事，我能吃。」
蘇成意把醋瓶拿起來，「咕嚕咕嚕」往裡倒了小半碗。
陳錦之又無奈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根。
加了醋之後辣味被緩解了不少，蘇成意一邊吃，一邊轉移話題。
「南韓那邊的學校，也像這樣有小吃街嗎？」
「我上學的那邊，是有的，不過沒這麼多。」
陳錦之一邊回憶，一邊舀起一隻餛飩，低頭吹了吹。
「畢竟.嗯，南韓的飲食，你應該懂的。」
「啊，也是。」
雖然蘇成意沒去過，但是也有所耳聞。
不然也不會被人家說是泡菜國了。
「放學回家的路上經常會路過的有炒年糕啦，米腸啦，炸餃，一類的。」
陳錦之似乎回想得很認真。
蘇成意聽得有點想笑，按理來說，這種街邊小吃應該是可以像報菜名一樣嘰里呱啦說個沒完才對啊。
光是現在三輪車外的這一巷子，種類就已經數不過來了。
「最好吃的是什麼？」
他有點好奇地問道。
畢竟現在所說的這幾種沒有一種是聽起來讓人很有食慾的。
沒想到陳錦之的回答更加出乎意料。
「不知道欸，我沒吃過。」
「？」
蘇成意一愣，手上的勺子差點滑進碗裡。
「是不想吃嗎？」
「嗯不算吧，坦白講的話，其實有時候也蠻好奇的。」
陳錦之笑了起來，似乎因為這樣直白的表述而又有一點不好意思。
「我那時候還很小嘛。」
她垂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
三輪車內部的白熾燈光線很弱，車窗外影影綽綽。
蘇成意一時間覺得面前這碗辣椒與醋均有些過量的餛飩都變得食之無味起來。
會好奇味道，卻又從來沒吃過，那就只能是一個原因了。
沒錢買。
其實蘇成意小時候也有過家裡很窮的一段日子。
情況還跟那種窮三代的不同，或者說更糟一些，因為父母兩人其實都算不上會過日子，絲毫不懂得錢要花在刀刃上的道理。
蘇澤朗出身於那種大家族的旁系，自小雖然不受重視，不過也是沒吃過什麼苦的。
他酒後常常侃侃而談的那些「苦痛經歷」都是他自己非要一意孤行出來搞搖滾之後才吃到的。
楊柳就更不用說了，正兒八經的書香世家，只不過識人不清，走上了歪路。
從此楊家千金就跟著黃毛樂隊仔過上了清湯寡水的苦日子，頭一次過上了需要往洗髮水瓶里灌水的生活。
但儘管如此，在蘇成意身上，兩人卻從來沒有省過什麼錢。
學習文具是一套套的買，學雜費也從未遲交過。
蘇成意午飯在食堂吃，晚上才回家。他們午飯就煮碗面湊合，晚飯卻永遠是三菜一湯，從來不會將就。
蘇澤朗來接他放學的時候，也總是拎著一大堆校門口賣的小吃樂呵呵地等著。
雖然蘇成意並不愛吃這些，結果就是買來的東西大多數都被他自個解決了，還要反覆叮囑別讓你媽知道否則又得罵他帶著孩子吃垃圾食品了。
「雖然也不是很愛吃這種小吃啦，不過放學的時候，同學總是圍在一起買。」
陳錦之攪了攪碗裡的清湯，繼續回想。
「不買的話，多少會顯得有一些不合群，畢竟別人在分享食物的時候，就只能傻傻地站在旁邊。
不過我那時候實在沒什麼零花錢，連買塊橡皮都要攢好幾天，所以就只好裝作討厭吃的樣子啦。」
說到這裡，她抬眼笑了笑。
「我裝得很坦然，以至於同學們甚至都沒有懷疑過什麼。
如果要問最好吃的是什麼.按照剛剛蘇老師的說法，大概就是排隊的人最多的一家吧？
我記得，是一家鯽魚餅。」
「鯽魚餅？」
蘇成意第一時間想到的是那種小黃魚裹上澱粉後炸出來的食物，不過陳錦之很快就否認了這一點。
「嗯，其實更像是鯛魚燒啦。不過沒有那麼厚實，薄薄的，裡面是紅豆沙。
我真的對這個很好奇來著，所以上了中學之後去便利店打零工，拿到工資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想去買。
那個老闆已經對我很眼熟了，看到我站到鋪子前，就笑著打趣說喲小姑娘終於來買啦。
不過」
她說到這裡語氣一頓，蘇成意就大致猜到她肯定最後也沒有吃到了。
「那時候已經確定好要去做練習生了，想到接下來的生活費、學習費還沒有著落，就覺得好像也沒那麼好奇了。
我就鞠了個躬說打擾了，然後趕快跑掉了。
隱約還聽到那個老闆在後面喊說請我吃請我吃來著。」
陳錦之嘆了口氣，又撐著下巴笑意盈盈地看他。
「說起來，後來真的通過了練習生的選拔，之後又回了國，倒是很少再想起鯽魚餅的事情啦。」
她很少提起在南韓的事情，今晚會說起這些，很是難得。
然而正所謂見微知著，陳錦之眼裡這樣很小的一件事情，甚至可以當做好笑的事情以開玩笑的口吻講出來的事情。
其實仔細想想，都已經很有些殘酷了。
在那些她從來絕口不提的時刻，她又該是些什麼樣的心情呢。
蘇成意用勺子戳著碗底，心裡莫名有點難受。
相比起他從前的情況，陳錦之這樣的要難熬得多了。
他雖然孤僻，但其實說不上是被孤立，更確切地來說——好像是他在孤立所有人才對。
但陳錦之不一樣，她這樣的玲瓏心思，無論到哪裡都會快速讓自己顯得合群。
那麼，這些毫無解決辦法的、極不合群的時刻，就會讓人記很久很久。
好在這個時候，蘇成意忽然想起來，剛剛路過的小攤招牌上，好像是有在賣鯛魚燒的！
感謝我國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夜宵文化。
他馬上就起身推開了三輪車的門。
「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嗯？」
陳錦之有點意外地抬起了頭。
「馬上回來。」
沒等她回答，蘇成意頭也不回地快步走去。
現在時間更晚了，他怕那個小販已經收攤了。
但好在是並沒有，這所學校的學生們似乎是分批次放學的，現在街上還是挺多紅色校服的身影。
蘇成意循著記憶一路穿行，很順利地找到了那家鋪子。
還好沒有看錯，的確是鯛魚燒三個字。
「.老闆，鯛魚燒還有嗎？」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甚至有點緊張。
童年的傷疤需要用一生來治癒，現在的陳錦之並不在意這樣一個鯽魚餅，可是小時候的她一定很在意。
但寄人籬下的時候，做什麼事情都要看別人的眼色，自然連這樣一個小小的願望都是奢侈。
這樣一來，即使到後來自己已經有了能力購買，也已經不會再想要了。
「有的。」
老闆回答得乾脆。
蘇成意懸著的心鬆弛了下來。
「好，麻煩給我兩個。」
他不愛吃這樣的甜食，但這種時候肯定要陪著一起吃才行。
老闆熟練地掀開模具，往裡面倒雞蛋液，一邊問道：
「要什麼餡兒的？紅豆，巧克力，酸奶。」
時代變了陳錦之，現在已經這麼多樣化了！
但蘇成意還是選擇了紅豆款，畢竟她那時候想吃的就是這一種。
底層的魚皮變得焦黃時，老闆往裡加入紮實的紅豆餡料，最後覆蓋上上層的魚皮。
瞧著好像還不錯。
蘇成意想，造型也蠻可愛的。
對小女孩當然會很有吸引力啊！
陳錦之現在對食物這麼不感興趣，說不定就是小時候被壓榨得太狠了，什麼想吃的都吃不到，長大了能感興趣才怪了。
蘇成意正在思考如何挽救的時候，突然聽到街口傳來一聲響亮的鳴笛。
隨後，剛剛還悠哉悠哉的老闆忽然面色一變。
蘇成意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四周已經響起了一片鍋碗瓢盆交響曲。
？什麼情況。
他一臉困惑地張望。
好傢夥，就一個轉身的工夫，方才還是一長條的攤販們瞬間已經解體，樹倒猢猻散。
像是被打散架了的汽車人似的，轉眼已經各奔東西，四散奔逃。
？？？
「快走！快走！」
而面前的這位鯛魚燒師傅收拾的速度也快得離譜，他已經跨上了三輪車駕駛座，並彈射起步。
哈？
蘇成意很快發現一臉懵的只有他，這些學生就像早就習慣了一樣，嘻嘻哈哈笑作一團。
他也很快從他們口中得知了原因。
好傢夥，城管來趕人了。
這都幾點了，大伙兒都不下班的嗎？！
點了單還沒拿到手的學生們紛紛跟著小販們的三輪車奔跑著，嘴上還笑嘻嘻地大喊：
「我的烤冷麵！」
「我的串兒！！」
「燒餅還有蛋炒飯！」
這場面實在有些滑稽，蘇成意原本是想跟著笑來著，但看著空空蕩蕩的街道，又感覺哪裡有點不對勁。
十分得有十二分的不對勁。
人去巷空，一地狼藉。
好像少了點什麼。
他是為什麼要來買鯛魚燒來著？
？？？
靠北，我女朋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