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極樂迪斯科

  第230章 極樂迪斯科

  彩票的兌獎流程走完之後,蘇成意站在川流不息的街道邊等公交車。

  正值早高峰時期,等了足足十分鐘車才來。

  上車之後還被人群擠得都快雙腳離地的時候,蘇成意才後知後覺,有沒有一種可能他現在用不著這麼節省了?

  好像多多少少也算是個有錢人了吧。

  兜里的手機一直在震動,蘇成意很艱難地騰出掏出來,來電顯示是個完全沒想到的名字。

  「喂,您好。」

  車上嘈雜,蘇成意捂住聽筒壓低聲音說道。

  「你好,成意。我是李青山,恭喜你取得了理科狀元的好成績。」

  李老溫和的聲音從那頭傳了過來。

  蘇成意一時有些驚訝,因為他以為李老當時給他的電話號碼是助理或者工作人員的,沒想到還真的是他自己在使用。

  「啊,謝謝。」

  「今天有時間嗎?一會兒請你吃個午飯。」

  「.午飯?好的,有時間。」

  雖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李老這種國風音樂大家,在哪裡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能多接觸一下總是好的。

  蘇成意答應下來之後,就在下一站下了車,李老問過地址之後,說會派車過來接他。

  只過了兩分鐘,就有一輛很是眼熟的黑車忽然一個急剎,停在了他旁邊。

  是林肯領航員啊。

  飛速轉動的車輪捲起路邊的塵埃飛揚,蘇成意立刻退後兩步。

  開車的人毫不顧忌地搖下車窗,呲著大牙跟他打招呼。

  「兒砸!」

  蘇成意咳嗽兩聲,點了點頭以示回應。

  「成意!」

  這時候坐在副駕的趙夢也探出身子來打招呼,笑容親切。

  蘇澤朗摘掉墨鏡,揮手示意他走近點說話。

  「這是去哪兒?上車,爸送伱過去。

  這兩天給你打電話怎麼也不接呢?你高考完了,爸得帶你出去玩一趟才行啊」

  蘇成意倒還真不是故意不接的,只是時機恰好錯過,他不是去洗澡了,就是在看書。

  他如實回答之後,蘇澤朗一臉不信。

  「你都高考完了還看啥書呢?」

  蘇成意不置可否,並沒有回答。

  他本來就是在看書。

  車停得太久,後排的蘇小雪不耐煩了,大聲吼道:

  「快點走啦!」

  蘇澤朗一邊說著「好好好這就走」,一邊還是看著蘇成意問道:

  「兒子,遊樂園去不?」

  蘇成意揚了揚眉,臉上的表情隱約有幾分嗤笑。

  蘇澤朗沉默了一下,意識到自己從來沒帶小時候的蘇成意去過遊樂園,如今他都快成年了,自己才這樣問。

  「成意,有時間的話來家裡幫妹妹補習一下功課怎麼樣呀?」

  趙夢這段時間當然也看到了許多關於理科狀元的消息,笑眯眯地問道。

  蘇小雪立馬開始發出抗議的尖叫聲。

  蘇成意微微一笑,慢悠悠地回答道:

  「我的時間現在很貴。」

  「.」

  趙夢被噎了一下,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

  場面有些尷尬的時候,一輛紅旗H7緩緩停靠在路邊。

  「接我的車來了,拜拜。」

  蘇成意揮了揮手,就沒再回頭,徑直走了過去。

  拉開車門的一瞬間有些意外,完全沒想到李老居然已經在車上了,現在離午飯時間還早。

  「狀元郎,恭喜恭喜。」

  李老和上次校慶的時候比起來沒什麼變化,還是笑眯眯的。

  兩人簡單握了握手,寒暄了幾句。

  李老或許看出來了他的疑惑,解釋道:

  「時間還早,想讓你陪我去個地方。」

  蘇成意點點頭,並沒有問具體是去哪裡,於是李老也沒有說明。

  隨著車外的景色變換,離目的地越近,李老的神情就越嚴肅。

  到最後,已經是毫無笑意了。

  蘇成意都不用看窗外,只是感受著車裡的氣氛,就大約猜到了是要去哪裡。

  所以他的心情也變得沉重起來。

  下車之後,蘇成意才發現李老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黑色的中山裝。

  印象中,他連拿最佳作曲獎的時候都沒穿這么正式。

  因為這個還被當時的無良媒體批鬥了,報紙頭條就是「作曲人李青山恃才傲物,對於主辦方毫無尊重」。

  司機從後備箱拿出一束包裝好的菊花,雙手遞給李老。

  蘇成意率先接了過來,抬了抬手示意可以走了。

  李老冰凍的神情這才鬆動了一下,笑著往裡走。

  今天是工作日,也不是會祭奠逝者的節日。

  所以整個墓園都很冷清,兩人一路走過來,只聞鳥鳴啁啾。

  終於走到刻著「楊致遠」三個字的墓碑時,蘇成意緩緩低下了頭。

  他從來都不敢看墓碑上的黑白照片。

  石碑被仔細擦拭過,周圍也清掃得很乾淨,顯然是經常有人來祭奠的。

  外公去世之後,蘇成意很少來這裡。

  一個人逝去之後,假如不刻意去想這件事情,他就仿佛還活在你的記憶里一樣,鮮活而真實。

  但站在這樣實實在在的墓碑前,一切幻想都會被打破。

  你只能面對天人兩隔的現實。

  這時候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蘇成意轉過頭,只見李老笑著說:

  「把花放下吧。」

  蘇成意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手下無意識地用力,把花的外包裝都快扯破了。

  蹲下身,小心地擺好。

  菊花開得很好,給灰沉色調的石碑帶來了一絲色彩。

  李老在身後悠悠嘆了口氣,慢慢開口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蘇成意低著頭,只覺得心裡更難受了。

  「致遠如今曉得自家孫兒如今這麼優秀,待到黃泉路上相見時,也不知道要在我面前吹噓多久了。」

  李老走上前,伸手把他拉起來站直。

  蘇成意搖了搖頭,沒說話。

  他不覺得自己有優秀到讓外公感到驕傲的地步,但從小外公就一直這樣說。

  「致遠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可比你要外向多了。他要是拿了狀元啊,估計要讓全地球的人知道才罷休。」

  李老笑了笑,有意說些輕鬆的話。

  「成意有常來這邊嗎?」

  「很少來。」

  蘇成意如實回答。

  李老點點頭,顯然是知道為什麼。

  「剛開始,我也不敢來。可是那段時間整宿整宿睡不著,像是有什麼東西催著我必須過來一樣。

  

  我想大概是致遠在怪我吧,我就來這裡坐了一宿,自言自語說了一整宿的話。」

  「為什麼走這麼急?這個問題我大概問了他有幾十上百次。

  他病倒之前,我和他見的最後一面還在吵架。

  我寫的曲子他不滿意,我依著他,就改來改去的,實在改得上火,兩人都心情不好。

  那是給一家遊戲公司寫的主題曲,你可能還玩過呢。」

  蘇成意聽得很認真,點了點頭。

  李老這樣一說,他立刻就想到了那首曲子的名字。

  「致遠性格較真兒,最煩所謂的流行市場啊商業化啊一類的。

  我說這是人家遊戲的曲子,肯定是好聽入耳最重要啊。

  最後他說我真是功利,人掉錢眼兒里,沒點作曲人的基本水準了。

  我撂下一句活到這歲數還這性子你看看誰受得了你,就摔門走了。」

  「沒想到這就是我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病倒得太突然,我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都沒了意識。

  走得也很突然,我沒趕上他最後清醒的時間,沒見上最後一面。

  相識幾十年,連個正式的道別都沒有。」

  李老說到最後,時不時就會停下來嘆氣。

  蘇成意回想起自己背著書包跑向醫院的那一天,同樣也是沒有趕上。

  刺鼻的消毒水味,病房裡媽媽壓抑的哭聲,忙碌的醫生護士們,一襲白布。

  從那時候開始,爸媽的爭吵越來越多,而他也變得越來越沉默寡言。

  他不記得那天有沒有在醫院見到李老了,因為他意識到為時已晚的瞬間,就轉身逃出了醫院。

  總覺得呼吸困難,再多呆一秒就會窒息。

  而現在同樣也是這樣的感覺。

  「成意。」

  李老再度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著安撫的意味。

  「致遠和我說過很多次,你是個好孩子,前途一片光明,讓我要多關照你。

  但從他去世之後,我很難再去見你。因為很多時候,你和他年輕的時候太像了。

  睹物尚且思人。」

  「現在你長大成人了,我幾乎也能看到你前方的路有多光芒萬丈。

  你不需要誰的關照也可以成功。

  但我現在還是要在致遠的面前正式和你說,以後無論是工作還是生活上,有什麼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儘管開口。

  還是那句話,能和你合作,或者能幫上你的忙,都是李某最大的幸運。」

  「這樣黃泉路上相見時,拿出來當擋箭牌,指不定還能少挨他兩句訓。」

  許下這樣字字珠璣的承諾之後,兩人的午飯吃得很輕鬆。

  李老談起一些年輕時候的趣事,耳熟能詳的曲目幕後的故事,甚至還有娛樂圈的八卦。

  某天王又和某天后複合了啦,某一對很出名的模範夫妻其實是假結婚啦

  蘇成意忍不住想,要是韓冰在這裡估計會興奮死。

  臨走之時,李老語重心長地說:

  「我知道你家裡的情況不那麼普通,但是成意,一定要珍惜還在眼前的親人。」

  估計是看到了自己和蘇澤朗一家「對峙」的場面。

  但是也說不上對峙吧,蘇成意想,這段時間以來,他幾乎已經跟自己和解了。

  今天的事情要是發生在剛重生的那段時間,他肯定是會覺得很生氣的。

  只是蘇澤朗和楊柳兩人,彼此都還對這件事情很彆扭。

  需要和解的是他倆。

  當然了,不是指復婚那種和解。

  而是認識到「愛和恨都已經過去了,請你們向前看吧」,這樣的和解。

  回家的路上,蘇成意在播放軟體上搜出來了那首李老提到的,他和外公為此吵架的曲子。

  評論只有很少的五百多條,在李青山這個名字之下,這首明顯是比較冷門的了。

  《雪滿頭》,發行時間是外公去世半個月後。

  曲風偏古典,前半段娓娓道來,兩分鐘之後才會到曲子的高潮部分。

  李老最終還是按照外公的意願,改成了不那麼商業化的古典曲目。

  事實也如他所想,這樣的改動,使得這首曲子變成了冷門曲。

  進度條過半,兩分鐘之後,真正的主角二胡加入。

  曲調忽然變得悲壯而且哀婉,像是主角閱盡千帆功成名就,看似擁有了一切,卻又已經一無所有。

  最後畫面定格在他孑然一身地走在紛揚的大雪之下。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讓蘇成意有些意外的是,評論居然是一水兒的好評。

  「個人最愛這一首,太好聽了。」

  「說難聽的我只能送你七個大字——山豬吃不了細糠。」

  「我看小說的時候必聽這一首,再溫馨的段落都能給我看得想哭。」

  「聽完這一首我再次確定,青山先生就是本世紀最偉大的國風作曲家。」

  那麼,這是不是代表外公所堅持的其實是對的呢?

  商業化雖然能夠掙快錢,但最後會被記住的、會被認可的,永遠是那些堅持本意、不忘初心的作品。

  沒有打車,就這樣聽著歌回到家裡。

  踩著瀰漫灰塵味道的老舊樓梯上樓,塵埃折射著斑駁的光柱。

  這個點街坊鄰居多數都在睡午覺,他刻意放緩了腳步,避免發出太大的動靜擾人清夢。

  門口放牛奶和麵包的箱子裡東西並沒有少,看來那位小巫女這幾天都沒有來過。

  蘇成意反手輕輕鎖上房門。

  早上出門的時候電腦忘了關,屏幕一直亮著。

  桌上平攤著一本《遊戲設計藝術》。

  蘇成意走過去,看著電腦屏幕所打開的文檔,已經有了數千字的內容。

  大都是作為重生者,關於日後會大賺特賺的遊戲的一些計劃和設計。

  但此時此刻他的腦海里回憶起來的卻是這樣一段話。

  「我搖動最精巧的六面骰祈求命運的垂憐,我投擲名為瘋狂的雞尾酒試圖阻止一場末日,我目睹不可思議的生命悄無聲息行走於海面,我聽見癮君子在電波的庇護下徹夜狂舞,我遇見過體面的吸血鬼,庸碌的辛迪加酷兒和酒鬼,背叛和失憶。塵土下生鏽的子彈,三月里尚未融化的雪,所有這些懸案都將被2mm的黑洞蠶食殆盡,一如我們被詛咒的現實。」

  文檔里原本存在的內容被全盤刪去,蘇成意敲擊鍵盤,重新輸入了五個字。

  ——《極樂迪斯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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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