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放亮,太陽稀薄的溫度烘乾濕潤的晨露,早已褪色的樹葉上留下斑斑水漬。
昨天上午,微博爆出企圖造事逃逸的視頻,中午全網發酵,下午熱搜遲遲不下,網友議論紛紛,吵得不可開交,晚上熱潮稍稍退卻,開始有質疑的聲音傳出,等到了今天早晨八點,反轉的新聞又爆了出來。
這次報導的是一家主流媒體,被采者是親歷了車禍事件的小男孩,小男孩親口否定了所謂舅公的說法,表示媽媽傷勢雖然重,但是已經甦醒了,開車的哥哥給了他們很多錢,那個姐姐當時也是一直陪著他等在手術室門口。
其他詳情有節奏的放出,有人挖出了那位舅舅的案底,是個賭博成性被趕出家門的混子。
有業內爆料那家小媒體收了錢,只為抹黑星耀的藝人。
再然後,星耀的官方微博放出了錄音,證明敲詐的存在。
事件徹底反轉,再次頂上熱搜。
有人呼籲給兩位當事人道歉,給傷者道歉,有人厭惡圈內的惡意競爭,把網友當槍剷除異己,有人反思如今網絡暴力的隨意和危害。
烏煙瘴氣的吵過,大眾的視線又被其他新聞吸引,而傷害留在了原地。
姜謠拎著大包小包的保養品,站在病房門口。
她猶豫了片刻,轉過頭去問馮連:「張仲洵來過了麼?」
馮連點點頭:「早來過了,但是對方並沒怎麼搭理他,也沒收他的東西。」
姜謠又看了看自己拎的這些,嘆了口氣。
她扯下臉上的口罩,輕輕敲了敲門,發現房間裡只有尚在沉睡的女人和一旁打遊戲的小男孩。
小男孩聽到聲音,抬起了臉,沉默的看了姜謠片刻,然後放下手機,走到了門口。
姜謠一時語塞。
這個時間,正趕上陪護的大人去食堂打飯,她還沒想好該怎麼跟小孩子交流。
小男孩輕聲道:「我媽睡著了,我奶奶還沒回來。」
姜謠點點頭,把手裡的保養品輕輕晃了晃,小聲道:「我給放進去吧。」
小男孩皺了皺眉,然後讓開一條通道:「那你輕聲點。」
姜謠躡手躡腳的走進病房,將禮物放在一邊地上,低頭看了看尚在掛吊瓶的女人。
她臉色還沒有完全恢復,頭髮凌亂的散在床單上,顴骨高高凸起,嘴唇有點發乾。
粘著醫用膠帶的手背乾燥粗糙,有些水腫。
她看著不忍心,轉過臉往門外走。
不管怎麼說,她比張仲洵要好一點,起碼東西都留在病房了。
出了門,姜謠從兜里掏出一塊巧克力,蹲下身子塞給小男孩:「不管你懂不懂,姐姐要謝謝你。」
如果沒有那段澄清視頻,那他們所有的工作都是隔靴搔癢,達不到現在的效果。
如果名譽翻不了身,賠進去的不僅僅是她和張仲洵的前途,還有劇組無數工作人員的心血。
但這麼複雜的事情,一個孩子肯定不懂。
她輕輕摸了摸小男孩的頭,起身準備離開。
「你們沒有想逃對吧,你還陪我一起在走廊上等。」
小男孩捏著手裡的巧克力,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目光灼灼的望著姜謠。
姜謠頓時一陣心酸,她輕輕眨了眨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昨天那個哥哥臨走送了我一個遙控車,但是爸爸不讓他進去。」
姜謠的嗓子裡像堵了棉花,小男孩的爸爸不讓張仲洵進去,那是因為張仲洵的確想逃。
馮連拍了拍她的肩,沖小男孩道:「對,我們不小心犯了錯,但我們都是好人。」
小男孩似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滿意的點點頭:「我看電視裡,你為了打倒魔教教主,自己犧牲了。」
他剝了巧克力的包裝,塞在嘴裡嚼了嚼。
姜謠對著他勉強一笑。
電視劇里的她不是真的她,她也沒有打倒大壞蛋的本事。
人都是怯懦的,就比如她現在,也害怕事情再有轉折而不敢告訴孩子真相。
出了住院部,坐在車裡,姜謠歪過頭看馮連:「張仲洵是真的想逃,也不怪人家不讓他進去,其實行車記錄儀的視頻放出來,就怎麼都說不清了。」
張仲洵是確確實實看到了,所以停了車,片刻之後果斷繞過傷者再加速開走的。
看過那段視頻的人都明白,他沒有現在澄清的那麼清白。
傷者家屬基於某種現實原因,並沒有咬死張仲洵,但事實就是事實。
馮連點了根煙,怕熏到姜謠,把車門拉開了。
「大寶貝兒,孩子願意相信這樣的世界,說明他心裡乾淨,太難得了,我們沒資格破壞。
昨兒我跟姜桃醬過來談判,都做好最壞的打算了,恨不得複印張笑臉貼臉上,怕自己撐不住。
其實家屬眼裡,不會把你和張仲洵分開的,會覺得是你們倆的責任你知道吧。
但這孩子堅持說你是好人,還哭了,把他媽吵醒了。
他媽就讓他心裡怎麼想的就怎麼跟大家說,才有了採訪里那一段。
到最後他爸爸就沒說什麼了。」
姜謠沒想到,那個怯生生的小孩,竟然會在背後為她說話。
不管是相信了手術室外的一幕,還是相信了電視劇里的劇情,都挺珍貴的。
對她來說,特別珍貴。
「走吧,別讓雜誌社等急了。」
馮連掐了煙,把車門拉上,給姜謠開了暖風,一路開向藝術園區。
姜謠臨時有個時尚雜誌要拍,原本是昨天的事,但因為客觀原因,給延遲到了今天。
姜謠長得大氣艷麗,上了妝,搭配了服裝,出片效果特別高級。
雜誌編輯和馮連一起挑出了幾張,合作相當愉快。
拍攝完有個簡短的小採訪,主持人當然cue到了這個熱點新聞,問她在裡面是什麼樣的角色。
姜謠沉思了片刻,答道:「無愧於心。」
完成了工作,已經下午兩點了,馮連開車把她送到柳億一住的公寓,讓倆人好好放鬆放鬆。
柳億一剛從大山溝溝里回來,身上還帶著相當接地氣的淳樸氣息。
她扯了扯自己五十塊網購的肥大襯衫,嘴裡還叼著一根氂牛肉條。
前段時間錄製節目出了點意外,現在她腿上還纏著繃帶,走路都不方便。
姜謠一進門,就遭受到了柳億一親切的關懷。
「你腦子是不是壞掉了,我不是告訴你離張仲洵遠一點麼?」
她拍攝節目的時候全程沒有手機,出山之後才看到新聞,索性事情已經解決了。
姜謠面無表情道:「他說最後一次是我師兄了,給我感動了。」
柳億一無奈的翻了個白眼:「看不出來你還挺重感情。」
「是啊,要不我怎麼能來看滾下山坡的你呢。」
姜謠垂下眼睛,看了看柳億一捆成粽子的小腿,還有手背和膝蓋上的擦傷。
冰雪美人戰損,看著確實挺讓人心疼。
柳億一單腿跳著往廚房走,關了灶台的火:「明明是我撫慰你被車禍嚇壞的心靈吧,有童年陰影的小公主。」
姜謠這才發現,柳億一還做著東西,一開鍋蓋,香味兒頓時飄了出來。
「你都傷成這樣了,怎麼還自己做飯呢。」
姜謠皺了皺眉,趕緊換好鞋去扶柳億一。
鍋里是一大份麵條,燜在土豆和豆角上面,土豆燉的爛爛的,黃澄澄的湯咕嘟咕嘟往上冒,源源不斷的擴散著香氣。
案板上還有柳億一切過沒用完的肉片,以及兩個打了蛋黃的碗。
「你不是還沒吃飯呢嘛,正好嘗嘗我的手藝。」柳億一用筷子掐了掐麵條,火候正好。
「行了行了,你快坐著吧,我來盛。」姜謠從柳億一手裡搶過筷子,端起帶著蛋液的碗。
「趁熱把麵條放碗裡,用餘溫把雞蛋燙熟,然後再澆上土豆和豆角。」
柳億一在一邊指點著。
姜謠一邊盛一邊嘀咕:「沒看出來啊,你還這麼會做吃的。」
她自己就不會做,在家裡也一般是季老師下廚。
但季渃丞的廚藝也就那樣,完全是留學階段學的最省時省力的做法。
柳億一在一旁漫不經心道:「那當然,我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做飯了。我爸媽跑了,就剩我和我姥姥,她下地幹活,就得我做飯,你嘗嘗,挺好吃的。」
姜謠手中一頓,側過臉看了看柳億一,眼神中寫滿了疼惜。
柳億一原本還沒在意,察覺到姜謠的眼神,當即反應過來,輕輕推了推她的胳膊:「喂喂喂,別亂心疼我啊,我這麼有錢。」
姜謠「呵」了一聲,嘟囔道:「誰心疼你。」
她把碗端到桌面上,柳億一跟著蹦了回來,兩人面對面坐著,吃遲到的午飯。
柳億一的手藝真的好,起碼姜謠吃起來很香,不亞於外面餐館做的燜面。
她一邊咬著土豆一邊問:「你怎麼摔了,節目組的安全措施不行麼?」
柳億一無所謂道:「我自己的問題,沒抓穩滾下去了,出去錄節目受點傷還不正常麼。」
她說的輕鬆,其實當時山坡那麼高,下面又全是碎石,滾下去之後,當場就疼暈了。
後來隨行醫生說,幸虧是運氣好,要是腦袋撞到石頭上,可能會出生命危險。
姜謠咬著筷子,盯著柳億一白皙清麗的臉,問道:「疼麼?」
「不疼,我的大腦皮層沉浸在一期節目一百萬的歡樂中,遲遲沒有下達傷痛的指令。」
姜謠:「......」
說了兩句又開始不正經了。
這人的保護殼太堅硬,不願意把一點脆弱流露出來,也不知道誰能讓她真正軟弱下來。
不過她的確替柳億一開心,因為那個戀愛綜藝的火爆,柳億一的身價已經今非昔比了。
她不像原來在佳喜的時候那麼束手束腳,來到星耀之後,一個接著一個的綜藝資源堆起了極高的人氣,讓她快速成為可以取代張仲洵的頂級流量。
她的前途肉眼可見的光明,針對她的發展方案也更新了好幾個,公司給她配備了最專業的團隊,全力打造清純女神的形象。
最重要的,她還沒有任何黑點被挖出來。
而在這一點上,星耀難得的沒有操一點心。
姜謠想到了什麼,用筷子拌了拌麵條,在嘴裡邊嚼邊問道:「哎,我聽馮連說是直升機直接把你從山裡帶出來的,節目組執行力還不錯,調直升機挺快的。」
柳億一聽聞頓了頓,突然不自在的快速眨眼,她把嘴裡的麵條咽下去,含糊道:「不是節目組的。」
姜謠一愣,問:「什麼?」
柳億一輕聲重複:「直升機不是節目組的,是朱惟照。」
「他怎麼......」
姜謠神情複雜,問不下去了。
朱惟照能第一時間知道柳億一受傷,肯定不是躺在帝都的大別墅里刷微博看到的。
那只能說明,那天他跟去了。
只是這個人實在讓人看不懂,要說他對柳億一情深義重,那些數不勝數的網紅嫩模掛的滿網都是,張雅雅的頭髮說不定還留在他家的地板上。
但要說他一點也不在乎柳億一,這又是何必呢。
柳億一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遞到姜謠眼前。
「來看看我這錦旗做的行不行,等會兒就郵到他公司。」
姜謠回過神來,身體前傾,眯著眼睛看了一遍。
紅彤彤的錦旗有一人多高,艷黃的八個大字印在上面——
當代雷鋒,時代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