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原來季老師說起情話來,也是能酥的人渾身一麻。

  但感動歸感動,姜謠還是想去爭取個結果。

  這不是有沒有價值的問題,而是從一開始就不公平。

  掠奪了別人的東西,卻能堂而皇之的在學界立足,呂家殷憑什麼?

  是季渃丞的就該是他的,不能因為他不追究了就算了,而必須付出代價的人也遲早要自食其果。

  這是所有人都有義務去努力維繫的平衡木,最起碼,能給後來的人堅持下去的力量。

  「那林灣對我的意義,就是修正你遇見我而付出的代價。」

  她輕輕的攥住了季渃丞的手,兩枚戒指碰到一起,發出微弱的聲響。

  季渃丞沉默著看了她片刻,姜謠的眼睛尚且帶著淚痕,但目光卻是一如既往的執拗。

  她根本不會放棄任何扳倒呂家殷的機會。

  「沒說不去,但是說好,不許答應她過分的條件。」

  季渃丞抬起她的手,親了親她的手背,繼續道:「收了我的戒指,以後就跟我綁在一塊了,有事要跟我商量,懂?」

  姜謠點點頭:「懂。」

  「吃飯。」

  他鬆開禁錮著姜謠的手臂,給她讓開地方。

  肥牛面已經有點點發涼了,湯被面吸走,麵條也變得軟噠噠的。

  但姜謠已經嘗不出來什麼好吃不好吃了,她滿腦子都是疑問。

  季老師什麼時候準備的戒指,戒指為什麼揣在衣服兜里?

  昨天馮連一直跟季老師在一起的,但卻讓她去見什麼導演......

  姜謠腦子裡隱隱有了猜測,但她卻不敢跟季渃丞求證。

  如果是真的,那對她來說,實在是太遺憾了。

  季渃丞快速吃完了面,去書房取了個藍牙耳機來。

  「一會兒你去見林灣,把這個帶上。」

  姜謠一看就明白了,季渃丞是想遠程監聽她和林灣的對話。

  不過這也好,林灣是搞研究的,要是真在專業方面忽悠她,她也根本聽不出來。

  一頓午餐吃完,姜謠勤快的去洗碗。

  手沾水之前,小心翼翼的摘下戒指,揣在自己的衣兜里。

  還是有點恍惚,短短的時間裡,她已經收了季渃丞的戒指,成了他的未婚妻。

  最沒出息的是,人家都是男朋友單膝下跪,然後像公主一樣接過戒指的。

  而她被教訓一通,還感動的一塌糊塗。

  要不是遇到季渃丞,她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被人吃的死死的。

  姜謠用毛巾把碗擦乾,扭過身朝客廳里看了看。

  季渃丞正給陳恬打電話,斷斷續續的姜謠聽了個大概。

  好像陳恬已經指示著馮連去搜集證據了,準備起訴涉事媒體以及傷者舅舅本人。

  她心裡有點愧疚,自己上了張仲洵的車,卻讓身邊所有人來給她善後。

  洗完碗之後,和林灣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姜謠去洗了個澡,簡單打扮了一番。

  陳恬早早趕到了季渃丞的公寓,極其有專業素養的,一直和季渃丞談律師函的事情。

  姜謠不懂,安靜的坐在一邊看著。

  陳恬在寫律師函之前,和星耀的法務溝通過,了解到這個涉事媒體只是小公司,沒有勾搭連環的關係網。

  所以他們決定乾脆狠一點,不用留餘地。

  至於那個賭徒舅舅,還是要參考家屬的意願,如果感情羈絆深,就只能留一線。

  季渃丞翻了翻陳恬帶著的資料,抬頭看了看表:「不早了,該出發了。」

  姜謠輕輕點了點頭。

  -

  雲端咖啡廳是入駐在五星酒店頂層的連鎖品牌,買點就是一覽無餘的城市風光,所以消費也極其昂貴,白日去的人很少。

  坐上電梯後,姜謠特意對著透亮的鏡面捋了捋頭髮,徹底蓋住藍牙耳機。

  電梯門一開,她朝裡面望了望,沒看見林灣。

  服務生把她引到窗邊的座位,給她倒好一杯檸檬水。

  姜謠低頭向下看,果然很高,風颳得大一點,腳下都有輕微的顫動。

  檸檬水還沒喝,林灣就給她打來了電話,聲音柔柔弱弱:「你到了麼?」

  姜謠皺著眉頭問:「你在哪兒呢?」

  「不好意思,我沒想到這裡這麼堵,我咳咳...馬上到。」林灣吸了吸鼻子,還是難以掩蓋不間斷的咳嗽聲。

  總是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姜謠突然一點也不緊張了。

  林灣雖說學歷很高人也夠聰明,但其實社會經驗太少,整個人被動的被感情牽著鼻子走。

  她要是足夠世故,看得懂人心是非,也不會纏著張仲洵不放了。

  姜謠怎麼能讓這樣的人威脅到。

  她舉起杯子,輕輕抿了一口檸檬水,眼睛微微一眯。

  不多時,林灣乘著電梯來到頂層。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黑長直,整整齊齊的劉海,一雙大眼睛嵌在越發瘦弱青白的臉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冒的原因,她好像特別怕冷,還沒到冬天就穿上了厚重的棉服和絨褲,饒是如此,一雙腿還是細的像兩根筷子,仿佛稍有不慎就要斷了。

  林灣一路走一路咳,愣是把臉憋出了點血色,實屬不易。

  她捂著嘴,低聲道:「不好意思,我還是戴口罩吧。」

  她從包里翻出一個黑色口罩,低著頭掛在了耳朵上,因為弓著身子,姜謠能順著她衣領的縫隙看到凸起的骨頭。

  這也太不健康了,都被張仲洵折騰成什麼樣了。

  「你說能幫季老師是什麼意思,你是怎麼認識他的?」

  姜謠不想跟林灣多糾纏,也沒興趣問她和張仲洵的事情。

  耳機對面,季渃丞和陳恬開著公放細細聽著。

  林灣把手放在膝蓋上,低著頭,似乎是有些愧疚,喃喃道:「我...我不認識他。」

  姜謠當即不耐煩了,立刻站起身來:「那你找我來幹嘛,溜我玩麼?」

  林灣立刻抬起眼搖了搖頭:「不是,你別著急,我知道量子和納米技術的研究是季渃丞做出來的。」

  姜謠翻了個白眼:「我也知道,但論文是呂家殷先發出來的。」

  林灣不安的攥了攥拳頭,突然打開皮包,從裡面拿出來一本雜誌。

  「我可以慢慢跟你說,你不用懷疑我的咳咳...誠意,我只要你幫我一個小忙。」

  姜謠的目光被林灣手裡捏著的那本雜誌吸引了。

  那是個挺老挺舊的科學雜誌,看期數已經過去好幾年了,上面寫的亂七八糟的科學名詞她也不懂,但看著應該是正統的核心期刊。

  陳恬在電話對面小聲問:「怎麼了?」

  姜謠定了定神,伸手想去拿,林灣立刻敏感的把雜誌拽了回去。

  姜謠抓了個空,不免有些興致缺缺:「你這東西我看不懂。」

  「這是《理工學報科學版》,是我大學的刊物,其實上次給你打電話,就是想把這個拿給你看,可是......」

  林灣猶猶豫豫,眼神晦暗了下去。

  上次的電話姜謠沒有接到,但發現之後她就回撥了,可林灣已經不應答了。

  說明林灣後來又不想給姜謠看了。

  「我也不是要一直瞞著,其實如果沒有車禍這件事,等我博士畢業,還是會聯繫季教授的。」

  姜謠的眼皮跳了跳,心裡壓力不斷攀升。

  她一直盯著林灣手裡攥著的雜誌,想知道裡面到底寫了些什麼。

  她有種預感,那是能扳倒呂家殷的利器。

  林灣以為她不相信,開始磕磕絆絆的說起了經歷。

  南湖理工大學也算是國內的重點大學了,林灣和張仲洵都是在這裡讀的書。

  但再好也好不過TP這樣TOP的學府,所以南湖的學生想要申請國外排名前幾的大學還是挺困難的。

  林灣的上幾屆從來沒有成功進入普林學習的例子,但她一直想去。

  那時候張仲洵成天圍著她轉,也是因為她學習好,有野心。

  她的確有野心,大學期間把績點幾乎刷到滿,語言考試也順利通過了。

  但和中介交流之後,才知道這樣也不夠。

  她的出國負責人感嘆:「要是T大的學生,這成績就可以了。」

  可惜她不是,為了彌補,她去了南湖和國外合作的暑期夏令營項目,自費去普林學習一個月。

  負責人又說:「沒有實驗經歷的話,有幾篇論文也是好的,不一定是自己寫,看看親戚什麼的能不能借上力。「

  林灣懂這是什麼意思,比如她同宿舍的同學,家裡父母是做教授的,輕鬆帶著她同學的名字上論文。

  最後甚至是一線期刊第一作者的身份,在期末考核的時候加了好多分。

  但林灣沒有這樣的資源,她只能靠自己。

  為了能申請到普林的研究生,她動了點歪心思。

  這裡充斥著各種優秀人才,頂尖教授,是最容易接近前端研究的地方。

  林灣主動替勤工儉學的同學值班,成天在實驗室晃悠,一邊打掃衛生一邊看人家研究什麼。

  誤打誤撞的,就看準了季渃丞的研究。

  其實以她當時的知識儲備,根本也不懂季渃丞做的什麼,但是她偷偷拍了照片,回去囫圇憋了一篇論文出來。

  饒是那篇論文,她也只是摘取了照片中一部分的內容,車軲轆話硬是湊夠了幾千字。

  她不敢截取實驗數據,所以以猜想的名義,投了校刊。

  出於心虛,她在指導教師的一欄裡面填了季渃丞的名字,哪怕她和季渃丞連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校刊的審核也相對寬鬆,覺得她的猜想有理有據,極具創造力,不僅給她刊登了,還獲了獎。

  她後來申請的時候,還把這個論文放進了材料里。

  其實她也不知道這篇文章最後起了多大的作用,反正她順利的被錄取了。

  研究生就讀的時候,她對物理學理解的更深了,就漸漸能看懂當初照片裡的繁雜推演了。

  越看她越是心驚,因為資料庫裡面,這個研究的唯一作者不是季渃丞,而是更德高望重的呂家殷。

  她留心查了查當年的事。

  聽年紀大的學長說,的確有風言風語,呂家殷的這個成果是季渃丞做的,但是調查之後給了呂家殷清白,具體是什麼情況就不知道了。

  學長說,反正,是呂家殷先在《科學》發表的。

  對於研究者來說,只有被某幾家雜誌審核過的研究成果,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

  這種壟斷性質的認證方式,一次次被抗議,又一次次的無效。

  但林灣心裡無比清楚,這個成果是季渃丞的。

  說罷,她有點口乾舌燥,喉嚨也癢的難受,幾乎要把氣管都咳出來。

  服務員趕緊給她倒了熱水,她連喝了幾大口,才平靜下來。

  她小心的翻開雜誌封皮,第一頁刊登的就是她的文章。

  她指給姜謠看:「就是這個,還有季渃丞的名字。」

  果然,指導教師那一欄不起眼的地方,印刷著季渃丞三個字。

  林灣攥緊雜誌的書頁,小心翼翼道:「如果你能幫幫張仲洵,我就通過學校網,給所有教授發郵件,給當初負責調查的老師發郵件,還有這本雜誌,我當初拍攝的照片,都會傳到網上去。」

  姜謠聽聞,安靜了很長時間,耳機對面傳來季渃丞沉著的聲音。

  「別聽她的,不會有結果的,《理工學報》這類國內雜誌,那邊不會認的。」

  姜謠淡淡道:「你拿了這雜誌,《科學》也根本不會承認吧,恕我直言,不是一個檔次。」

  林灣抿了抿乾裂的唇,重重的點點頭:「是的,很有可能不會認。但大眾會有評判,所有科學家心裡會有桿秤,跟呂家殷合作的公司會明白是怎麼回事。這個實驗成果已經不新了,要來也沒大用處,但我的證據卻可以為季教授正名。他當初不該離開普林,他是對的。」

  姜謠的眼圈紅了,她緊緊盯著林灣,牙齒咬著腮肉讓自己保持冷靜。

  林灣的最後一句話句話足以把她擊垮了。

  當初那些不相信他,懷疑他能力的人,都該知道真相。

  他是對的,他真的可以在二十三歲的年紀做出那樣的成就。

  「你要我做什麼?」姜謠的手死死攥著玻璃杯,杯中的薄荷葉輕輕飄著,在顫抖的水波里一起一伏。

  「他是星耀的藝人,你們不能放棄他,他不能背上肇事逃逸的罪名,我看網上大家都在罵他,他的粉絲......」

  姜謠的睫毛輕輕一顫,挑起桃花眼,捏著杯子舉起又放下,敲在木製桌面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他不能背,所以我就能背麼?」

  「姜謠!」季渃丞在電話對面低低的喊她的名字。

  林灣低聲啜泣,眼神脆弱而迷茫,寫滿了疲憊和牽掛。

  她委屈道:「我還沒有畢業,如果被定性為論文抄襲,我就拿不到畢業證了,我都能豁的出去,你為什麼不能呢?」

  姜謠的目光掃視她的全身,悲憐道:「因為張仲洵不愛你,而季渃丞愛我,我要是跟你交換了,他會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