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水照花16

  昏迷的時候,並不是完全沒有知覺的。

  柳億一感覺有人抬著她,然後放到墊子上,她想努力睜開眼睛,想看看是什麼情況,但是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力氣。

  有個柔軟的嘴唇親了親她,撲面而來的是熟悉的菸草混合著古龍水的味道。

  她徹底放下了心,不再掙扎了。

  一天之後,柳億一從昏迷中醒過來,頭上貼了紗布,腿上纏了石膏。

  趁著她沒意識的時候,醫院雷厲風行的安排了手術,也省得她醒著再受罪。

  她眨眨眼睛看了看天花板。

  醫院的病房有股濃重的消毒水味兒,牆壁是潔白的,頭頂是一根細長的白熾燈管,窗口有細微的風吹進來,窗簾一鼓一鼓的動。

  柳億一掙扎著歪了歪頭,想去摸自己的手機,手指剛剛一動,她立刻渾身僵硬了起來。

  她不是一個人躺在床上,旁邊還睡著一個人,正閉著眼,毫無防備的把手搭在她肚皮上。

  朱惟照!

  柳億一咬了咬牙,朱惟照的胳膊沉,她想翻個身都沒辦法。

  她還記得是朱惟照上了山,把她接上了直升機,直接飛出了大山。

  她的確感激朱惟照送她來醫院,又陪了她這麼長時間。

  但是陪護有這麼陪的麼?

  為什麼要睡到她床上來,還把胳膊壓在她身上一整夜?

  柳億一深吸一口氣,伸出食指捅了朱惟照一下。

  她也不知道碰到什麼地方了,朱惟照身子本能的一蜷,頭枕到她肩膀上,摟著她不滿的蹭了蹭。

  房間裡本來就不涼爽,她又蓋著厚實的被,被暖呼呼的朱惟照一蹭,柳億一開始出汗。

  她翻了個白眼,無奈的嘆息一聲,只得重新閉上了眼睛,強迫自己繼續睡。

  頭還是有點暈,右腿又是完全麻痹的,唯一感知強烈的地方就是身邊的朱惟照了。

  他要麼在她脖子邊蹭蹭,頭髮搔著她的下巴,讓她癢也撓不到。

  要麼就手指無意識的抽動一下,正巧刮著她病號服下的腰側,偏巧她的痒痒肉多,只能緊緊繃著腰肌,眼淚都快癢出來了。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朱惟照蹭那一下之後身體的自然反應。

  太赤-裸裸了。

  柳億一怎麼也睡不著了。

  她再次睜開眼睛,絕望的看了一眼門外,祈求能有個人進來把朱惟照扯走。

  然而天剛亮不久,走廊里安靜的沒有一絲人聲,小助理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柳億一喃喃道:「救命吧。」

  直到天光大亮,朱惟照才幽幽轉醒,他懶洋洋的抻了抻胳膊,這才注意到自己熊抱的姿勢。

  他心虛的抬起眼看了看柳億一。

  柳億一抿著唇,望著白熾燈發呆。

  朱惟照趕忙從床上坐起來,揉了揉凌亂的頭髮,不好意思道:「你...醒了啊。」

  他一直守著柳億一從手術室出來,打發走了節目組,非要自己看著她。

  後半夜困得實在不行了,他又不願意自己去睡陪護的床,看柳億一身邊空著一大片地方,他就心懷僥倖的鑽了進去。

  本想著睡幾個小時就爬起來,沒想到一睜眼天都大亮了。

  柳億一嗓音有點啞,但是精神已經恢復了。

  她轉過臉來看著朱惟照,問:「朱總睡好了?」

  朱惟照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從床上下來,心裡直打鼓。

  他覺得柳億一要生氣。

  就他們倆這種一點就炸的關係,他未經允許爬了柳億一的床,柳億一還不得追殺他十條街。

  柳億一眨了眨眼睛,輕聲道:「我想吃早飯。」

  朱惟照一愣,繼而反應過來,柳億一大概是不想追究他爬床的事兒了。

  「我去二樓食堂給你買點東西上來,你等著。」

  他揉了揉眼睛,扯了扯皺巴巴的襯衫,剛要拉開門出去。

  他看見了門背面的大鏡子裡自己的胯-下,鼓鼓囊囊,有點過分明顯。

  朱惟照:「......我一會兒就去。」

  柳億一別過臉,唇角微不可見的彎了彎。

  朱惟照穩了穩急躁的心,又到衛生間用冷水拍了拍臉,這才重新拉開門,走了出去。

  他一出門,等在外面的助理就趕緊溜了進來。

  「可算醒了,嚇死我了都。」

  助理懷裡抱著乾淨的衣物還有住院的必需品。

  柳億一掙扎著從床上坐起來,把頭靠著枕頭,從床頭櫃取了礦泉水喝了一大口。

  那礦泉水只剩下半瓶了,是誰喝的不言而喻,但她也不嫌棄。

  助理小跑過來,攔住她:「你怎麼能喝涼水呢,我去給你燒熱水。」

  柳億一搖搖頭:「習慣了,對了,我身體怎麼樣?」

  助理嘆了一口氣:「右腿骨裂,頭撞破了,輕微有點腦震盪,估計要休息個十天半月了。」

  其實她說的都少了,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藝人真的沒那麼多時間休養。

  跟節目組的合約還在呢。

  柳億一點點頭:「一星期就可以了,我沒事。」

  助理撇撇嘴,心疼道:「還說沒事呢,你都疼暈過去了,朱總直接開直升機給你送到醫院了,我們都是做車一路顛出來,我在車裡又不知道你的情況,急的都快瘋了。」

  柳億一詫異道:「醫院哪裡能停直升機?」

  助理嘟嘟嘴:「我們普通人當然不能停了,也不知道朱總找了哪個朋友,把整個停車場都給騰出來了,聲勢還挺大的。」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包里拿出洗好的蘋果,給柳億一削皮。

  吃點水果補充點糖分總是好的。

  柳億一微微顫了顫眼瞼,身子向下滑了滑,縮在被裡。

  助理小聲嘟囔:「你別說,朱總這一出真是讓人挺感動的,直升機駕駛員都說了,山上降落太危險,但他還是為你去了,以前可沒聽過他對別人這麼上心。」

  柳億一心不在焉道:「是麼。」

  助理看著她的臉色,略微有些疑惑:「你不是一直喜歡他麼,看到他這麼關心你,怎麼也不開心呢。」

  柳億一垂了垂眸,輕笑了一下:「你不懂。」

  她當然不是不開心,只是這次遇險之後,她更清楚的知道自己對朱惟照付出的感情有多深。

  她以為她能放下了,以為用緊鑼密鼓的工作就可以擠掉他在自己心裡的位置。

  甚至上次在餐廳,她真的覺得自己已經麻木了。

  聽到什麼悠悠什麼微信好友,她沒傷心難過,發泄完脾氣就一切如常。

  她能靠距離和時間對朱惟照脫敏的。

  但是她錯了。

  滾下山坡的那一刻,渾身鑽心疼的時候,意識瀕臨模糊的剎那。

  她腦子裡只閃過了兩個人影。

  一個姥姥,一個朱惟照。

  她害怕,如果自己就這麼死了殘了,誰能幫她照顧她唯一的親人。

  她後悔,為什麼明知道他在挽回,仍然無動於衷不給他一點好臉色。

  後來朱惟照出現了,她一瞬間就安心了。

  不管出了什麼事,他都能快速理智下來,解決問題,不讓人有任何後顧之憂。

  哪怕感情上知道自己和朱惟照已經分道揚鑣,但潛意識裡,她仍然依賴他。

  朱惟照是她見過的能力最強,最有魄力,最讓人安心的男人。

  哪怕他平時玩世不恭,但從來都不在正經事上出錯。

  從她懵懵懂懂走出大山那一刻,朱惟照就把自己深深的紮根在她心裡,像一堵無法忽視,又無法超越的城牆。

  何汛不能,任何人都不能。

  她就是愛朱惟照,充滿了克制的愛,沒人比她更清楚這一點。

  那之後該怎麼辦呢?

  她也不知道。

  走一步算一步吧。

  「這醫院的早餐也太清淡了,只有雞蛋和包子,我又給你買了份豆漿,你要是不喜歡吃我讓......」

  朱惟照說了半截,虎視眈眈的盯著助理手裡的大半個蘋果。

  他不辭辛勞買的早餐。

  本來想好好表現的,結果防了一晚上,還是被趁虛而入了。

  助理像被火燎了尾巴,騰的站起來,委屈道:「我就餵了一口!給給給早餐權讓給你!」

  她忿忿的咬了一口蘋果,踩著高跟鞋出了門。

  真是讓人慾哭無淚。

  她一個做助理的,硬生生被關在外面一晚上,死活都進不去。

  公司問柳億一情緒怎麼樣,她不知道。

  問柳億一有什麼要求,哪裡不舒服,她還是不知道。

  問要不要派人把柳億一接回來照顧,助理心道,她哪敢啊,這可是朱總豁出命帶出來的人,盯得跟命根子一樣。

  柳億一不自在的眨了眨眼,伸手抓手機來掩飾自己的尷尬。

  朱惟照輕咳一聲,把她手機奪過來。

  「醫生讓你這幾天別看手機了,輕微腦震盪看了不舒服。」

  其實不是這麼回事。

  他剛接到通知,張仲洵那裡出事兒了,和姜謠一起。

  兩人夜間開著車撞了人,傷者正在醫院治療呢,媒體炸開了鍋,消息傳得鋪天蓋地。

  朱惟照知道柳億一肯定擔心姜謠,怕她看見了休息不好,乾脆斷了她的信息來源,連電視都不讓接信號。

  公司內部給他傳消息,這事兒基本上是張仲洵的責任,還涉嫌逃逸,姜謠能摘出去他都摘不出去。

  朱惟照氣炸了,壓著火才進了病房。

  柳億一興趣寥寥的沒去奪手機,自己拿個了茶葉蛋咬著吃。

  「你不用在這兒陪著我,我助理在呢。」

  她趕朱惟照走,因為她知道佳喜有多忙,朱惟照一天要處理多少事情。

  朱惟照躊躇道:「你...還疼不疼了?」

  他也糾結,張仲洵這個爛攤子根本壓不住,媒體們都搶著報導,他為了不損失佳喜的利益,必須立刻回去參與決策。

  柳億一搖搖頭:「我都做完手術了,已經沒事了,過兩天就回帝都。」

  朱惟照抿了抿唇,想問問柳億一能不能跟他和好,但是話到嘴邊又被他給咽下去了。

  現在這麼問好像他用恩情逼她似的。

  他又想起了那張照片背後的話,不能急,他要等柳億一親口說出來。

  「你要回帝都就給我打電話,我找私人飛機送你。」

  朱惟照說罷,依依不捨的往門外退。

  昨天晚上趁柳億一睡著,他應該多親幾下的,現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第二次機會。

  「朱惟照!」柳億一突然叫住他。

  朱惟照茫然的望著她。

  柳億一摸了摸耳垂,嘟囔道:「我把你手機刪了,微信拉黑了。」

  朱惟照:「......」

  朱惟照:「能...能加回來麼?」

  柳億一沉默片刻,掃了一眼朱惟照剛剛挪到床頭柜上的手機。

  「你自己加吧,我不是不能看麼。」

  朱惟照猶疑的拿起來,手指在輸入密碼的時候停住了。

  他看了看柳億一,柳億一沒跟他對視。

  他只得垂下眼,嘗試著輸入了一串數字。

  叮。

  密碼解開了。

  朱惟照眼眶一熱,差點撲過去狠狠把柳億一抱住。

  密碼是他們相遇的那天日期,以前他要求柳億一把密碼都設置成那串數字,他自己也一樣。

  然而後來他們鬧翻了,解約了,劍拔弩張誰也不理誰。

  結果柳億一沒有改,他當然也沒改。

  朱惟照來不及感動,手指快速的點進微信,一眼就看到了何汛發來的消息。

  「一一我很擔心你,你現在好點了麼?」

  「經紀人要求我回去,不能去探望你了,但我很著急。」

  「一一你給我回個話吧,你是第一個讓我這麼憂心的女人。」

  朱惟照額頭上青筋跳了跳,看著何汛的頭像就來氣。

  他快速輸入自己的號重新添加了好友,然後偷眼看了看柳億一,果斷的把何汛拉進了黑名單。

  讓你假惺惺,讓你來撩騷。

  想趁我回京然後趁虛而入?

  我呸!

  想都不要想,老子的牆角不是你能撬的。

  朱惟照放下手機,理了理西服領子,警告道:「我走了,你記住至少三天不許看手機。」

  柳億一當然是故意讓他知道自己沒改密碼的。

  她原以為這也算是給朱惟照一點回應了。

  誰想他非但沒有淚眼婆娑的撲到面前,反倒挺著脖子,一副受了氣的驕矜小公主姿態。

  柳億一皺皺眉,臉上沒表現出來,心裡直納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