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凡人的極限
「赫薇妮亞小姐—·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嗯?可以啊。」
「你為什麼願意把我當朋友啊?」
「為什麼不願意呢?」
「你是金音奏者啊,可我只是個銅音。」
「那又怎麼了?奏者只是個身份啊。」
「那還能是什麼?」
「白痴,是『人』啦。」
奧格睜開了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額頭上的疼痛,他大概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他摸了一下額頭,在額頭上摸到了紗布,紗布黏糊糊的,應該是滲出來的血這個傷口包紮的很隨意,像是在糊弄,又像是.刻意而為。
而這讓他回想起了一切,回想起了那個表情悲憤而絕望的朝他撲來的種公,
以及那不斷朝他腦袋揮下的石頭。
奧格陷入了沉默。
他還記得那個種公,因為育種的房間與他離得比較近,加之對方的身體又比較差,所以奧格特意關照過對方。
還在盛典開始時幫著對方照顧了一下他的孩子。
但是,孩子沒了,而他也差點殺死奧格。
殺死奧格的理由也僅僅是奧格在嘗試救他的孩子時,不小心吵到了他聆聽聖音。
——?為什麼,會這樣呢?
奧格獨坐在黑暗中,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與無力。
就如同這些天裡領頭人一直咒罵他的話那樣。
他現在所做的事情,到底有什麼意義呢?
他嘗試救下那些孩子,但沒能成功。
他嘗試幫助那些瀕死的種公種母,卻只得到他們的憎恨。
管理者們說他是一廂情願的做蠢事,恨不得立刻趕走他。
他站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面。
世界為什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這樣想著,但很快就覺得不對。
世界好像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他所在的種子區也是這個樣子的。
所以——..—果然是他的問題吧。
可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奧格的手慢慢的摸向了胸口的掛墜。
明明是貼在心臟的位置,但掛墜卻十分冰冷,沒有一點溫度。
這讓奧格想到,他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赫薇妮亞了。仿佛最後一次見到赫薇妮亞不是在兩個月前,而是在--上輩子,以至於關於赫薇妮亞的一切記憶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他甚至覺得自己都快要忘記赫薇妮亞的聲音了。
在來到這裡以後,奧格還從未有過像現在一樣如此希望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仿佛是墜入懸崖的人拼命的揮舞著雙手,想要抓住那根唯一的繩索。
但是,真的還有機會嗎?
奧格緊緊的抓著吊墜,眼色卻是一片灰暗。
沒有機會了,赫薇妮亞小姐她還在·—?嗯?
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那黯淡的眼神又一點點的閃爍起了微光。
盛典!
對!盛典!
他還沒有聽到赫薇妮亞小姐的樂曲!
奧格掙扎著想要起床。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沒有錯過樂章,他只能祈禱還沒有。
只是他的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以至於剛一下床就直接摔在了地上,差點讓他再次暈厥過去。
房間裡一片漆黑,地面上坑坑窪窪,只有從屋外照射進來的微光勉強的照亮了前方的路。
奧格從黑暗中爬起,一點點的向房門爬去。
仿佛只要到達那個地方,就能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
只要聽到赫薇妮亞的聲音,一切就都能好起來。
就像是眼前的那束光。
那束照進黑暗裡的光。
幾米的路,奧格卻像是爬了半輩子。
而當他終於爬出房間的時候,眼前的畫面又讓他永生難忘。
他終於看到了那束光。
不是來源於月亮,也不是來源於篝火。
而是一束從昏沉的天空投入到大地的通天光柱。
它明明遠在天邊,但在奧格的眼中卻是那樣的清晰,那樣的宏偉,仿佛就在眼前一樣。
而在那光柱之下的,是無數跪倒膜拜的人。
每個人都恨不得將腦袋埋進塵土裡,為這份光柱獻上最誠摯的敬意。
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束光從何而來。
———聖音之主。
身為奏者的奧格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主將「目光」投向大地,欣賞著即將為而奏響的最終章。
在這份偉力面前,奧格也幾乎忘記了他是為什麼要爬出來的,也不由自主的俯下了身,想要像其他人那樣將腦袋埋在塵土裡。
而也就在這時,一陣狂風涌過,吹動了奧格胸前的掛墜。
掛墜發出了叮叮噹噹的金屬碰撞聲,聲音雖然不大,但在奧格的耳中卻異常清晰。
奧格回過了神來,愜愜的看著這小巧的,在狂風中掙扎著的掛墜。
「赫薇妮亞小姐—」
「主的光芒還是如此耀眼啊。」
海羅家,整個海羅家的人也都跪倒在了聖光之下,只有伊文·海羅還未完全跪下,而是帶著些許的敬畏以及欣賞之意的看著遠處的聖光,同時輕輕的說道。
「和二十年前一樣,只是看一眼就讓人忍不住的想要臣服啊。」
一旁的曼蒂小小聲的問道:「你確定奏響終章的會是我們家赫薇妮亞嗎?」
「當然了。」伊文輕笑著說道。
但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
終章之後,海羅家也將得到一切。
他帶著微笑俯下了身,將腦袋磕在了地上。
來吧,我的好女兒,讓我欣賞最後的終章吧。
「終於要開始了嗎?」尤利西斯坐在小屋前,看著那聚焦在七音聖殿之中的聖光,輕輕的說道,「已經二十年了啊。」
一旁的瑪姬用憧憬的眼神看著尤利西斯,說道:「我相信您一定會贏下一切的。」
「呵呵,我也希望-—-畢竟,我已經準備了二十年啊。」尤利西斯笑著摸了摸瑪姬的腦袋,而後問道,「赫薇妮亞呢?」
「她一直都在宿舍里。」瑪姬說道,「兩天裡從未離開。」
「這樣啊。」尤利西斯微微頜首,「我希望————-她也做好準備了。」
說罷,尤利西斯著那寶石手杖,緩緩的站了起來,而後看向了七音聖殿。
「我也該動身了。」
「我扶您過去吧。」
「不用。」尤利西斯拄著手杖,緩慢而又堅定的說道,「我要親自走到主的面前。」
聽尤利西斯這樣說,瑪姬自然也不會阻止,一點點的躬了下身:「那我們也動身前往喚醒「喧譁』了。」
「嗯,辛苦你了。」
「希望下輩子還能成為您的學生。」
「呵呵,好。」尤利西斯點了點頭,笑呵呵的說道,「下輩子,我來成為你的音符。」
瑪姬沒有再回話,尤利西斯也拄著手杖,緩步的向著那已經被徹底點亮的七音聖殿走去。
「主啊。」他輕輕的說道,「您最忠實的奏者—————-來了。」
赫薇妮亞靜靜的坐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七音聖殿。
當聖光出現的時候,就意味著盛典已經接近尾聲,或者是-最高潮,
聖音之主的「自光」已經匯聚成型,雖然最終樂章還沒有奏響,但顯然已經迫不及待了。
就像是尤利西斯的學生。
這兩天裡,他們並沒有來打擾赫薇妮亞,但卻在通往七音聖殿的階梯前鋪下了一層金色的地毯,那些演奏完畢的奏者就這樣跪倒在階梯的兩側,仿佛在等待著誰人的降臨。
當然,這個人就是赫薇妮亞。
赫薇妮亞看著聖光中的七音聖殿。
即便沒有使用【注視】的力量,她能感覺到尤利西斯就在那裡等著她,等著她登台。
或者說,全聖音的人都在等著她,
等到黑夜結束,破曉時分,第一縷太陽光照亮通路的時候,最後一首內曲將結束。
那便是奏響終章的時候。
而此刻,本應是赫薇妮亞行動的時候。
聖音之主已經將大部分的「目光」集中到七音聖殿之中了。
但赫薇妮亞並沒有動作,就只是靜靜的坐著,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終於,她聽到了那道已經三天未曾聽到,似乎都有些陌生的聲音。
白維淡淡的說道:「你是在等我嗎?」
「是的。」赫薇妮亞說道,「您終於醒來了,維薩斯先生。」
「我從未睡去。」白維說道,「一直都在看著你。」
「我知道。」
赫薇妮亞話音剛落,就看到自己的左手不受控的抬了起來,那隻立直的中指正靜靜注視著她。
就如同這三個月里的無數次那樣。
但不管是赫薇妮亞還是白維,都能感覺到這其中的差異。
兩人的氛圍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淡淡的隔閣。
「看來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白維平靜的說道。
「是的,維薩斯先生。」赫薇妮亞微微頜首,「在與您正式交談之前,我能否先問您兩個問題。」
「可以。」
「謝謝您,那麼我問了。」赫薇妮亞問道,「如果我失敗了的話,您還有機會取回您的屍塊嗎?」
白維早已猜到赫薇妮亞會如此詢問,淡淡的回答道:「有,但可能是下一個二十年,或者更晚。」
「下一個二十年啊,真是漫長的時間啊。」赫薇妮亞輕輕的說道,「那麼第二個問題,離開了這裡以後,您什麼時候還會再返回呢?」
「你大可以問的直接一些。」白維說道,「我什麼時候能殺死聖音之主,對吧?」
「是的。」
「我不知道。」白維說道,「但不會是一個很短的時間。」
「這樣啊,那我能活著看到那一天嗎?」
白維沉默了一會,說道:「不行。」
赫薇妮亞笑了:「果然,我就知道您不屑於在這個問題上撒謊,既然如此她頓了頓。
「維薩斯先生,我想我們之間的合作應該結束了。」
聽到赫薇妮亞的話,白維反而笑了。
「我已經猜到你會這麼說了,別忘了我一直在注視著你。」自維說道,「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打著這方面的主意,並且一直都在為之準備著,用我的力量準備著。」
「您都看出來了嗎?」
「是的。」白維笑著說道,「三天前,你之所以選擇在一個晚上解決掉所有人,不僅僅是因為你所說的更有效率,也是因為將自己逼到極致後,迫使我不得不替你付出更多的代價,從而達到同時消耗我的目的,對吧?」
赫薇妮亞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聽著。
「還有,你出手對付那些不需要的音符,也不僅僅是因為要用他們來引開太初兩大家的護衛,而是一個---更重要的東西。」白維說道,「對付拉烏爾也同樣如此,你的所作所為,都是為了你的最終目的服務。」
白維頓了頓,在仔細的看了一眼赫薇妮亞後,他才繼續說道。
「你的最終目的就是。」
「殺死聖音所有的奏者。」
「我說的沒錯吧,赫薇妮亞。」
十分孩人聽聞的結論。
但赫薇妮亞的表情也沒有任何的驚訝。
她與白維就像是兩個完全知根知底的人,仿佛對方的一切話語都不能讓彼此驚訝。
「看來您也猜到了我想使用的方法。」赫薇妮亞說道。
「嗯,猜到了。」白維淡淡的說道,「我只能說,確實像是你能想出來的辦法,也符合你一直以來的行為作風。」
赫薇妮亞微微頜首:「多謝您的誇獎。」
「那倒不用了。」白維輕笑一聲,「因為你不可能成功的。」
話音剛落,赫薇妮亞的動作便有了變化,她放下了一直抬著的左手,轉過了身,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抱起了雙手,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赫薇妮亞小姐,你那個大膽的想法有個最大的阻礙,那就是我。」白維看著鏡子裡的赫薇妮亞,笑著說道,「正如你所言,這次失敗了,我確實可以再等二十年,四十年,或者更久。但我為什麼要那樣做呢?我離我想要的就只有最後一步了,而你的身體--早就已經不屬於你了。抱歉啊,赫薇妮亞小姐,你並沒有終止合作的資格,還是說你要嘗試說服我嗎?」
「您不是那麼容易說服的人。」赫薇妮亞說道,「從一開始我就沒有想過說服您。」
「那你還能做什麼呢?」白維說道,「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注視下,你的想法也被我看穿了,現在身體也在我的手裡了,又不打算嘗試說服我,那你還打算怎麼做呢?」
赫薇妮亞沒有立刻回答這一問題,而是用那隻屬於自己的右眼注視著白維那如星辰般浩瀚的左眼。
「維薩斯先生,在和您相處的這段時間,我深刻的明白了一個道理。」她輕輕的說道,「人與神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哪怕我們終其一生,拼上一切,在神的眼中可能也掀不起一個水花。就像是您所說的那樣,聖音之主想要聆聽,那我們就要成為樂章,成為音符,成為玩物,無法反抗,無法改變,無法抗衡。」
「但即便是這樣,我還是想要試一試。想要試一試,人在「神」的面前到底能做到什麼樣的程度。」
「這是我此生唯一的機會了。」
白維平靜的聽完後,問道:「所以你還是想要因此來說服我?」
「當然不是,如果我需要靠著說服您才能因此而脫身的話,那麼我的想法將沒有任何的意義。」赫薇妮亞輕笑著說道,「維薩斯先生,我在您面前的唯一優勢,應該就是您無法讀到我的內心吧?既然如此,那麼我還有唯一一個機會。」
「什麼?」
「您還記得我給奧格寫的信嗎?」赫薇妮亞說道。
「當然。」白維說道,「我是一直看著你寫的。」
「是啊,那您就沒有感覺到奇怪,為什麼我給奧格寫的信,抄的書都是五花八門,沒有章法的嗎?」
白維微微皺起了眉頭,一股不安湧上了心頭:「你的意思是———」
「重點不是那些信本身的內容,而是每一段所找書籍開頭的第一個詞。」赫薇妮亞說道,「那些詞彙連起來,是一段完整的話。」
「那段話的內容大概是:如果我出了狀況,請務必立刻離開聖音,並向八大教會傳遞以下信息-
一—」
赫薇妮亞頓了頓,而後平靜的說出了幾個字。
「維薩斯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