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割愛

  祁亦揚那個小女朋友,明顯是帶著一肚子氣從二樓下來的。

  高跟鞋跺得咔噠作響,林巧微惱著俏臉,繞過了整個酒吧中心的那座玻璃台展櫃,路過還瞪了玻璃櫃內一眼,才踩著玻璃階梯下的碎星流河上了沙發區位。

  隔著好幾步,她就委委屈屈地往張開胳膊的祁亦揚懷裡一紮:「你朋友他欺負我!」

  酒吧里音樂躁動,真皮沙發里的一群人交換眼神,滿桌都跟著無聲地樂。

  祁亦揚也笑,他揉了林巧微後腦勺一把:「說了他不吃你那套,你不信,非要去碰一鼻子灰。」

  安撫完小女友,祁亦揚就晃著酒杯,朝桌旁看熱鬧的那些人示意:「剛剛賭輸了的,全都自覺罰酒了啊。」

  有幾個認命舉杯。

  林哲坐在勝利者一方,八風不動,且對於他們這種對庚野的認知的淺薄程度嗤之以鼻:「一個個想瞎了心了。他要是真那麼好釣,驚鵲的名字能用到今天?」

  「什麼意思?」旁邊女生藏著鄙夷地瞥過林巧微,聽見林哲的話,她好奇回頭,「這家酒吧的名字還有什麼淵源嗎?」

  酒意上頭,林哲剛想說什麼,冷不丁反應過。」

  「還能什麼淵源。」

  摟著林巧微安慰的祁亦揚轉過來:「自然是和那個甩了他的白月光前女友有關係。」

  林哲暗瞪祁亦揚。

  今晚這桌旁的,都是祁亦揚叫來的本地朋友,最多對庚野有所耳聞。真論算得上知曉庚野那點陳年舊事的,桌上也就他和祁亦揚兩人。

  他沒說,祁亦揚這狗東西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總把話題往那個他都不敢提的名字上引。

  鐵定憋著什麼壞。

  果然,祁亦揚話一出,好幾個仰在沙發里的都立刻坐起來了。

  「庚野?他能有白月光??」

  「媽的,難怪頂著那麼副皮相還守身如玉……」

  「何方神聖啊,敢甩他,這麼牛逼?林哲哥,快給我們幾個講講唄!」

  「不是,這還有天理嗎?他都長得那麼吊了,多少女的追著跑,他還有得不到的白月光,那我這樣的算啥?」

  「算舔狗。」

  「滾!!」

  林哲不想理會他們,往後仰靠著裝聽不到。

  但攔不下那些嬉笑怒罵的雜聲,混著音樂入耳,在酒意的搖晃下都化作規律不齊的白噪音。

  像置身於一場在記憶里滂沱的雨,叫林哲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個他諱莫如深的女孩。

  林哲記得第一次見她那天,剛在庚野的陪同下打完了一場狼狽的架。

  「狼狽」自然是對他和對面的男生們而言的,庚野和他們不一樣。他在雨里踢人的動作都乾淨利落,少年被雨水打濕的t恤下擺貼著腰腹,勾勒出薄而分明的肌理。模糊的美感,恣意的雨落,流暢得像一組在雨中無限拉長的慢鏡頭,把那個場面弄得像一部動作大片。

  而作為真正的當事人,林哲那天最大的戲份,是充當庚野脫下來的那件白襯衫的掛衣架。

  但考慮到那場打架的起因是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撬了別人女朋友,庚野是來救他狗命的,所以林哲也不敢對自己被比成了弱雞這件事有什麼異議。

  並且在打架結束後,他先跑出去,問過賣完了傘的小賣部,又到巷外去找雨傘雨衣。

  恰好是他抱著雨衣回來,要進巷口時,迎面跑來一個穿著他們宣德校服裙的女孩。

  她出來得有幾分匆忙,險些撞著他,於是從並不明顯的驚慌里望了他一眼。女孩生了一副精緻又冷淡的模樣,烏黑的睫被雨水浸得濕潤,眸如青曉,唇是一抹雨霧點開的緋色。

  林哲那一秒忽然從他貧瘠的語文知識里,翻出了他學過的一首詩,叫《雨巷》。

  他覺著那個叫戴望舒還是林望舒的作者,寫詩前一定也撞見過這麼一個姑娘。

  可惜他撞見的這個姑娘不叫丁香。

  她叫別枝。

  知道這件事是打完架的第二周,在學校。

  那周學校里發生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事是庚野。打得對面幾個男生沒來上學的那場架,給庚野留下的只有眉骨尾處的一處蹭破皮的小傷,以及指骨節位置的幾處擦痕。

  庚野打架雖然談不上家常便飯,但也並不罕見——

  真正罕見的,是那天庚野拎著白襯衫到學校時,眉骨一側,斜斜貼了塊創可貼。

  粉色的,上面還印著只小黑貓。

  女生們說那是《百變小櫻》里的一個卡通形象。

  於是那天課間裡,所有人都在討論,爭辯,打賭:那個創可貼到底是庚野哪一任女朋友送的。

  沒人猜得到。

  連林哲都好奇,他是最早見到那盒創可貼的——在前一晚進了巷子後,他看見庚野隨意折著長腿坐在台階上,一把撐開的陌生的傘被他握著,給小黑貓遮雨。

  另一隻手裡,拿著的就是那盒粉色的創可貼。

  彼時塑膠袋被雨水打濕,沾滿了晨露似的,緊貼在創可貼盒子上,少年修長指骨將盒子捏得很緊,像是饒有興味地在對著它想。

  林哲第一直覺,覺得那把傘和那盒創可貼就是那個跑出去的女孩給庚野的。

  但很快他又否認。

  那個女孩看起來實在太過安靜又乖巧,像是該被擺在一塵不染的玻璃櫥窗里的洋娃娃,怎麼會願意和他們這樣的「壞學生」發生交集。

  更別說,那時庚野還帶著滿身的戾氣,狼狽和傷。

  說是被庚野搶走的可能性還大一點。

  於是林哲像旁人一樣旁敲側擊,庚野卻不提。

  直到課後籃球休息區里,被男生們問得煩了,他才按著眉骨上那條創可貼覆著的傷,靠在體育場堅硬的石階前,少年遮過了金髮下的眉眼,笑得倦懶又駘蕩。

  「雨里的田螺姑娘,行了麼。」

  男生們噓聲,起鬨,庚野也不惱,懶洋洋地靠在那兒,任他們玩笑。

  那時林哲沒看到,庚野仰眺著的方向,是籃球場對面的寬闊操場,還有個班在裡面上體育課。

  那個班方隊裡,站著個陌生又漂亮的小姑娘。

  謎底揭曉在那個周五的晚上。

  還是一場臨時籃球賽,庚野和他剛到場。祁亦揚被班裡男生叫下場,突然說不打了,班裡出事了。

  那時候祁亦揚是理科實驗班的班長,能評優秀幹部的三好學生代表,校服襯衫扣子繫到最上面,每個學期都在紅旗下講話的那種。他們班新轉去的那個轉學生,被鄒雪婧帶人堵了。

  鄒雪婧是宣德私立中有名的小太妹,刺頭一個,長得還可以,但年紀不大就學那些濃妝艷抹,每次整頓風紀,她也是重點盯梢對象。

  「這個新學生,漂亮是漂亮,但也太傲了,就跟一小天鵝似的,對誰都不搭理,」,「這不,今天把鄒雪婧惹了,去找了她乾哥哥,來我們班堵人,非要給她點教訓。」

  怕鬧太難看,祁亦揚作為班長,只能回去看看。

  庚野素來是不喜歡摻和這類事的。

  但那天,林哲親眼見著一顆籃球從他瘦長的指背前一撩,空落在地,那人懶耷著眼,像隨口問了一句:「叫什麼。」

  「啊?」

  「你們班那個轉學生。」

  「別,別枝啊。」

  「……」

  於是十分鐘後,站到了祁亦揚班教師門外的,就成了他們三個。

  三人到教室外的時候,幾個五大三粗的男生已經圍進他們班裡了。

  興許是那幾個男生長得實在太像大猩猩了,也就顯得空地中間那個女孩看著格外纖弱。她抱著胳膊蹲在那兒,可憐巴巴地縮著,像極了那天庚野從水溝里撈出來的嗆得半死的小黑貓。

  瓜子臉,下頜很尖,唇色都咬得蒼白,只是烏黑的額發遮下來,看不清她神色。

  像是疼極了的模樣。

  林哲看了一眼,就愕然轉向庚野:「哎她不是那天那個——」

  林哲沒說完,因為他發現庚野認出來了。

  或者說,庚野來之前就知道。

  那點懶駘的笑意正從少年眉眼間剝離,像光褪作陰翳,他按住擋在前面的男生的肩,將人撥到一旁。

  對方剛要發作,扭頭一看是庚野,立刻敢怒不敢言地縮了回去。

  長腿踏出,庚野正要邁進那片包圍圈外的空地。

  「你可真是嬌貴哦,不就撞了一下胳膊,還疼哭了?裝給誰看呢?」

  鄒雪婧氣得聲音都尖。

  林哲也震撼,在旁邊問周圍人:「撞了下胳膊?就哭了?」

  「是啊。」

  「哎喲,我還以為是給她打了呢。」林哲鬆了口氣。

  「……」

  庚野停住了長腿,微微偏過臉。

  要不是林哲了解他最深,都要懷疑,他是想低頭去分辨蹲在地上的女孩是不是真哭了。

  而鄒雪婧那邊,大概是她身旁那位乾哥哥說了什麼,她壓著火沒好氣地轉過去:「這樣,你過來給我道個歉,認個錯,這事就算完了。」

  「……」

  蹲在地上的女孩似乎說了句什麼,教室里有些壓低的環繞噪音。沒人聽清。

  鄒雪婧氣得冷笑:「說什麼,聽不見。」

  她故意晃著手裡拿著嚇唬人的小美工刀,比量著給自己修指甲的模樣:「道歉聲音這么小,沒吃飯嗎?」

  庚野身後,祁亦揚似乎回過神,無奈站出來:「鄒雪婧。」

  鄒雪婧回頭看了眼。

  瞥見站在祁亦揚身旁那個張揚奪目的少年,她不由地僵了下,把探出去的腳尖往回收,聲音也放輕了:「祁亦揚,我就教育她一下,你別管。」

  祁亦揚語氣溫和地勸誡:「你嚇得她話都說不清了,就不要再——」

  他話音停住。

  站在他身旁或身後,除了一直望著地上蹲著的女孩的庚野外,其餘人的目光也不由地順著祁亦揚的視線朝那個蹲著的女孩望去。

  林哲記得清清楚楚,別枝就是在那個時候站起來的。

  安靜,無聲,眼睫長長地垂著,還綴著淚。

  她真的哭過了,眼尾和細白的鼻尖都沁著紅,叫人想起雨後被揉碎在指尖的某種花瓣。

  但她眼神里是淡漠的。

  接近於了無生息的寂靜,就如同一場冬雨過後,被封凍在冰里的一朵將死又含苞欲放的花,那種沁透人心的冷淡。

  那個神情和她臉頰上的淚痕,形成了一種叫林哲難以言喻的,弦繃弓張一般的壓迫感。

  她就那樣走過去,沒有情緒,像無害的貓,眼神和氣息都靜謐。

  別枝停在了愣住的鄒雪婧面前,抬起纖細的手腕,她握住了鄒雪婧的手,輕壓上她攥著美工刀的手指。

  「喀拉,喀拉……」

  美工刀被一寸寸推了出來。

  刀尖薄涼鋒利。

  原本的吵鬧不作。

  包圍圈裡外,所有人都像被一個暫停鍵給控住了,死寂一片。

  別枝握著鄒雪婧的手,將薄厲的刀片緩緩拉向自己纖細的頸前。

  淡藍色的血管伏在雪白的皮膚下,像蠱人沉淪的小蛇。

  她將銳利的刀鋒壓向了自己的頸動脈。

  然後女孩很輕地笑了下:

  「我好怕,你殺了我吧,好不好?」

  「——!」

  刀鋒猛地下壓。

  在第一線凹陷變成血痕之前,女孩隔著鄒雪婧僵硬的手攥住美工刀的手腕,被人驀地握住。

  刀尖在刺破雪白前的剎那收停。

  不知道誰第一個回神:「庚野……」

  別枝回眸,仰頭,望向身側那個比她高了許多,影子都能將她完全遮蔽的身量清挺的少年。

  她怔了兩秒,一點訝異像花綻在她眼尾。

  跟著是花落似的浮紅。

  「同學,」下一秒女孩就蹙眉,眼睫根處微顫,烏黑的眸子裡再次潮濕起來,像一場涼雨將至——

  「輕一點。你弄疼我了。」

  ……嘩啦。

  林哲聽見那場涼雨還是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在那個盛夏蟬鳴的燥熱間。

  暴雨里,他才看清了庚野眼底那顆久久壓抑到碎烈的火星。

  也是那一瞬,林哲忽然覺著。

  庚野的報應來了。

  ——

  「庚哥,來了啊?」

  一陣冷冽的香根草的氣息,將壓著興奮的喚聲送來了林哲耳邊。

  鼓譟喧囂的音樂重新沖入耳中。

  林哲身影一震,如大夢初醒。

  真皮沙發凹陷,折下長腿的青年在他身側空著的單人沙發上坐了下去。香菸被夾在修長指節的根處,閒散懶淡地搭在了沙發扶手上,襯著冷白指骨,燃起曖昧的猩紅。

  「想什麼,」庚野嗓音有些倦,低得透啞,「我路過,都能嚇你一哆嗦?」

  「沒什麼……」

  林哲端起手裡快晾乾了的酒杯,心虛地抿了口酒。

  興許是杯底折射的光線扭曲作祟,在抬眼的這一瞬間,他望見了對面沙發上,穿著學生制服裙坐在祁亦揚懷裡撒嬌的,那個叫林巧微的小姑娘。

  只一個角度,一個剎那,他竟然覺著這個女孩的側臉有點像別枝。

  只是缺了她身上的那種勁兒。

  這個錯覺叫林哲心裡猛地哆嗦了下,酒杯都差點沒拿穩。

  時間隔得太遠,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只記得那天祁亦揚就站在庚野身旁。但在庚野過去前,祁亦揚本也是要上前的。只是晚了一步。

  ……不,不可能。

  一定是他喝多了,想岔了。

  林哲咽下了割喉嚨似的酒,僵著將酒杯放下,下意識地扭頭,往庚野那邊瞟了眼。

  那人倚在沙發里,落座半明半昧中。

  酒吧里燈光曖昧陸離,鋪得近油畫,將他眉眼都斑駁,情緒也不分明。

  只叫人覺著冷淡,漠然得像個黑洞,將所有無意識靠近的目光與注意全都吸攏,卻又不給分毫反應。

  林哲看得仔細了,才察覺庚野眼神的落點,似乎是在那支被他擱在奢石桌几的手機上。

  「有人給你下了蠱了是吧,」林哲忍不住,「你這才剛回來多久,就開始等消息了?」

  「……」

  黑暗裡一寂。

  須臾後,才聽得打火機咔嚓一聲清響,壓過了那人咬著煙的低嗤:「誰說我在等消息了。」

  他語氣拖得徐緩,也懶散得透著不羈。

  林哲氣悶:「那有本事,今晚別看你的手機一眼。」

  「……行啊。」

  庚野拿起手機,掂進掌心,像渾不在意地,隨手就扔去了林哲懷裡。

  林哲多少有些意外,就差拿起手機檢查下是不是庚野的了。

  恰這會燈光略過,他瞥見了庚野眉宇間壓著的一兩分戾意,不由笑了:「原來是被人餵火藥了?」

  庚野眼神沉鬱地一掃,像懶得答話。

  林哲點了點頭,將庚野手機特意放在了離他最遠的桌旁:「那今晚陪我們走兩杯?」

  庚野沒接茬。

  對面沙發里,祁亦揚卻笑了,抱緊了坐他懷裡的林巧微:「聽你這話,怎麼跟點男模似的?不學好啊林哲。」

  「我有你不學好。」

  林哲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鬼知道這個中學時候年年評優,樣樣守規的三好生,怎麼出國念了個大學回來,就成了這副浪蕩德行。

  「要真是男模就好了……還至於拽得跟天王老子似的麼。」林巧微聲音不高不低,窩在祁亦揚懷裡嘀咕。

  林哲原本因著方才的念頭,故意避開她不看,聞言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他橫眉瞪過去:「你說什麼?」

  桌旁瞬寂。

  幾人不約而同地看向祁亦揚和庚野。

  祁亦揚拍了拍委屈的林巧微,叫她從腿上下話嗎?」

  林哲今晚壓了又壓的火氣,終於點起來了。

  他將手裡酒杯往奢石桌上用力一擱,玻璃杯發出清脆鳴音,卻蓋不過他惱火的沉聲:

  「祁亦揚,你遠好了私人局,你帶些亂七八糟的人來這兒,我也忍了——但她多大了?二十好幾穿個學生裙,裝什麼嫩!一點成年人的分寸都沒有,來了別人的地方,還管不住她的嘴嗎!?」

  「……」

  祁亦揚眯了眯眼,笑容也淡下來:「你這是準備跟我打一架了?」

  「我怕你不成!」

  眼見著兩人之間劍拔弩張,氣氛越發一點就炸的架勢,桌旁的幾人也都拘束起來了。

  目光明里暗裡地,盡往單人沙發上落。

  而庚野依然斜靠在沙發里,長睫垂耷著,唇間銜著支煙,眼皮都懶得抬一下。明明他才是話題因由,看起來卻對來龍去脈都漠不關心的模樣。

  他單手把玩著打火機,指骨微屈,叫那點銀光在他掌心不疾不徐地旋轉,翻越。

  直到這方角落裡,只餘下他那清脆的金屬火機開合聲,勾連著越過他指間時利落的風吟。

  在祁亦揚要攥拳起身的前一秒。

  「我這兒是酒吧,又不是拳擊場。」庚野翻掌,攏合,跟著咔噠一聲,金屬火機帶著一點殘影落平在他掌心,又被他隨意扔在了桌上。

  銀色火機曳著微光掠過藍奢石桌几,像無盡長夜星河裡划過的一顆流星。

  將燃完的香菸被他摘下,杵進旁邊無人的酒杯里。

  「呲啦。」

  菸蒂的猩紅被酒漿淹沒,泯盡。

  庚野終於抬了眸,眼眸冷淡地瞥過其餘人:「既然不喝了,那散了吧。」

  他回身,對著察覺不妙而走過來的服務生抬了下手:「這桌掛我帳上。」

  「……」

  老闆發了話,「客人」自然也不敢不識趣。

  祁亦揚叫來的那幫朋友,有一個算一個,忙不慌地起身,打了招呼就都匆匆離開了。

  只剩了那個林巧微,晃蕩著腿,坐在不遠處,玻璃台下的另一張卡座里。

  此刻她正歪著腦袋,覬覦地盯著酒吧中心那瓶單獨放在玻璃展櫃裡的,瓶身里藏著一朵玫瑰的酒。

  展櫃內,立著的金色小卡上,還刻錄著制酒師的花體簽名。

  「保加利亞玫瑰。」

  林巧微慢吞吞念了遍名字。

  她知道這個名字,祁亦揚還跟她講過,前幾年拍賣會下來的,意義非凡。

  不過比起它,她現在更想要的是另一樣東西。

  穿著學生制服短裙的女孩回頭,看向了離這不遠的奢石桌上,被人遺忘了的那支手機。

  她輕狹起眼。

  而此刻,長桌另一頭,單人沙發旁。

  林哲的火氣在那群亂七八糟的人離開後,總算是稍泄了些。

  但仍是不悅,他擰著眉看向祁亦揚:「你今晚來山海市這一趟,就是特意來找不痛快的?朋友這麼些年,我倆到底哪得罪你了,啊?」

  祁亦揚拽鬆了本就垮低的領帶,帶著氣音笑:「真沒有,我只是交往這麼多,覺得她最……漂亮,我也最喜歡。就帶她出來見見世面,哪想到這麼惹你不高興。」

  「你喜歡?你他媽喜歡還跟他們打那種賭,還讓她上二樓勾——」

  未竟的話音被林哲自己咬斷了,沒出口。

  卻也足夠庚野聽分明。

  他懶搭著扶手,叩著不知名旋律的指骨依舊沒停,但漫無目的掠掃的眼神斂回來:「勾什麼。」

  林哲冷笑:「沒事,有人酒色上腦,胡鬧而已。」

  他以為祁亦揚也會接著這個台階下去。

  卻沒想到。

  祁亦揚忽然悶聲笑了:「庚野,你就不覺得,我帶來的這個小姑娘,跟誰特別像?」

  「——」林哲眼皮劇烈地一跳,那一瞬他脖子上青筋就蹦起來了,差點要掀桌上去揍祁亦揚,順便給他堵上嘴。

  只是祁亦揚下一句話,愣生生將他壓在了原地。

  「半側臉,不開燈的時候,她跟別枝可像了——簡直是一模一樣。」

  「……」

  懶叩著扶手的修長指骨驀地一停。

  一兩秒後,庚野撩起眼,如薄鋒劈開霜色,襯著涼意直直望向了祁亦揚。

  祁亦揚卻好像看不出那叫林哲都僵住的冷意。

  他挑著眉笑:「這樣,我割愛,就讓她陪你睡一晚,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