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這幾年有她的照料和陪伴,他眉宇間那種孤僻和陰霾早已淡去,每次見到她父母都會禮貌乖巧的喊叔叔阿姨,苗蕊現在很喜歡他,時常會留他在家裡吃飯。記住本站域名
這天也同樣。
餐桌上,她偶爾抬頭,都會對上他漆黑濕漉的眼睛,那雙眼睛裡帶了點委屈,看著她卻什麼話都不說。
向傾挽不明白,為什麼過了一晚,他依然會是這副委屈的模樣?
他甚至從頭到尾都沒有問一聲還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晨一肖情況怎麼樣!
就算那場打鬥不在他預料內,可半夜三更以她的名義把他騙去混亂的街區,還故意在地上丟了她的學生證的確是他吧!
居然還知道弄出時間差,找人在他們兩個都不在白城的時候丟在那裡。
這樣,即便晨一肖對消息起疑,去女生宿舍找她,也會得到她不在學校的消息,最後同樣會去慶里街。
難怪,那個周末她回蘇城陪他複習功課時,他說要用她的手機下載一個東西,結果拿著她的手機大半個晚上。
而她當時居然一點懷疑都沒有!
現在回想,她只覺得自己傻透了!
他連十五歲都沒滿!怎麼就心思深沉到這個地步?
她看著面前始終把視線落在自己身上的男孩,各種不安煩亂……
當晚,幾個好友再次問她旅行的事。
她知道他不會聽她的話,之後還會繼續過來,於是在和父母打過招呼後,次日天還沒亮就趕最早的動車離開了蘇城。
果然,到了上午的時候,紀緋來了微信,問她去了哪,是不是生氣不想見他?
她當時還沒緩過神來,回復時語氣不覺得重了點:我說過想靜一靜,既然你不願意,那我只有出來安靜幾天。
點擊發送之後,她便關了機。
之後幾天,她都沒開機,每次給父母報平安都是用的朋友手機,理由用的都是恰好沒電。
苗蕊不疑有他,她又叮囑她如果紀緋問,別把這個號碼給他,畢竟是別人的手機這樣不好,反正她過幾天就回去了。
後來回想,這大概是她做錯的第一個選擇。
幾天後她回到蘇城,也沒主動去敲對面的門,直接回了家。
之後她開機,積存了幾天的訊息一下子湧進來,其中未讀信息數字最多的便是紀緋的名字。
她一條都沒有看,洗澡關了靜音早早上床睡覺。
睡到半夜的時候,她感覺熱風陣陣,房間裡明明開了空調,她為什麼會覺得熱?
她警覺醒來,卻被床前多出來的模糊黑影嚇的驚叫。
一隻微涼細瘦的手捂住了她的嘴,那個黑影摟住了她,輕輕道:「不要怕,是我。」
紀緋!
她腦子一下子沒轉過來,任由他將臉頰埋入她脖子,將她緊緊抱住,聲音有些悶:「挽挽,我想你……」
片刻後,她回神將人推開:「你怎麼會在我房間?」
他看了眼她打開的窗台,她反應過來:「你從隔壁爬過來的?
這裡可是六樓啊!你不要命了!」
「挽挽,你為什麼不回我消息?」
相比她的震驚,他的關注點完全在其他地方。
她下床衝到窗台前,這裡和紀緋的家雖然相鄰,但窗戶外沒有陽台,底下只有一個小小的空調外機平台,想到他剛剛就是踩著這個過來的,她便一陣眩暈。
她驚魂未定的關上窗,回頭看了他一眼,數天來漸漸平復的心情又開始翻江倒海。
她沒想到自己居然只是不回他消息,他便連夜從六樓的窗台爬進她房間!如果剛才他不小心腳一滑,後果簡直難以想像!
她的心臟劇烈跳動,後怕感襲來,她冷下臉,勒令他趕緊回去睡覺。
「你還生氣嗎?」
臨走前,他站在門口頻頻回頭。
「我不生氣了。」
她只想快點哄他回去,隨口應了一句。
從這天起,她開始有意無意的避著他,每天都早出晚歸,去朋友親戚家開的琴行里打工。
他給她發微信,她也總說自己在忙。
可她越是這樣躲著,他就越是纏得緊,默默跟蹤,到最後無論她去哪裡,工作還是見朋友,只要一回頭都會看見他墜在不遠處的身影。
一開始,看著他一臉寂寞失落的模樣,她還心疼不忍。
可他這樣無聲不響的纏了她整整兩個月,在她外出時尾隨她,她在家裡時找上門,有時連晚上還會在站在樓下綠化叢中仰頭看著她的窗台……
她被纏到有點怕,最後還是繃不住告訴父母之前發生的事。
她馬上要開學了,可是白城他來過那麼多次,認識她的同學,熟悉她的校園,更加清楚她每天的生活軌跡和常去的地方。
她父親考慮半響,本打算親自找上門和紀緋談一談,但恰好這個時候,她的教授來電,表示原本去北城音樂學院做學術交流的交換生名額空了一個出來,問她有沒有興趣。
北城不比白城,距離蘇城非常遠,她未加思索便答應下來,之後用最快的速度辦妥手續,帶著行李逃去了北城。
這一次,是真正的逃,她甚至換了手機號碼和微信。
這一去,便是兩個月。
兩個月後她回蘇城時才從父母的口中得知,紀緋不久前進了醫院。
紀緋病了。
她一走兩個月,這兩個月,沒了她的看護,他幾乎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兩個月時間,身體再好也到極限了,何況他才十五歲,還是個半大孩子。
而這次入院,除了身體上的虛弱,醫生還發現了他心理上的一點問題,這個問題不是近期才有的,家庭因素是最大的問題,而家人的忽略又拖延了治療。
很多單親或者離異家庭的孩子都普遍存在這種問題,醫生用各種辦法和他聊過,甚至催眠治療,發現他之前似乎好了很多,但最近又有點加重。
只可惜,醫生最後說的話,紀父並沒有告訴她,只對她說了紀緋得病的事……直到父親去世之前,她才知道了這件事,她知道他是出於保護女兒的心態,怕她聽到後會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
當時,她聽了紀緋生病心裡惴惴不安,決定先去醫院看他。
然而那天,她卻在病房外,看見他極端的另一面。
他幾乎把單人病房裡所有的東西都砸爛了,一個護工模樣的人捂著不小心被碎片飛濺劃傷的額頭,被護士攙扶出來,去做緊急傷口處理。
房間裡一片狼藉,紀緋那個很少出現的父親站在遠離他的靠牆處,試圖說些什麼來阻止他。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個飛擲而來的鹽水瓶。
紀緋找不到東西可砸,進一把扯下手背上的吊針,連瓶帶管子一起砸過去。
鮮血隨著他粗魯拔針的動作迅速湧出,他卻像是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還好,鹽水瓶並沒有對準紀緋父親,砸到了一旁的牆上,他推門想要叫醫務人員進去。
門開了,房間裡的紀緋卻在這時看到了門口的她。
數秒的寂靜,他沖她跑來,眼底滿是執著,仿佛從絕望里看到了唯一一絲亮光。
他喊著她挽挽,告訴她他這兩個月每一天都在等她回來,他不想搬走,不想離開,他可以繼續一個人待在蘇城,他能照顧好自己,他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去學校……
他說的有些語無倫次,她完全沒有聽清楚。
她想要退後,他一把抓住了她手臂,就是不肯放手。
她才十九歲,何曾見過這種場景,整個人都懵住了。
她聽見周圍的人都在叫他放手,其中有她父親憤怒的斥責,還有她母親焦急的喊聲。
一片混亂中,趕來的醫生給他打了鎮靜劑,這才將她從他的手裡拉扯開來。
他睜著眼睛,被人抱回病床時依舊定定看著她。
她站在一旁,捂著發痛的手臂看床上消瘦蒼白的男孩,根本無法想像剛才那個近乎瘋狂的人會是那個安靜柔軟又有些孤僻的男孩子。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一旁,她的父母和紀緋的父親發生了爭執。
大家的心情都不好,言語上都有些過,苗蕊質問紀父,紀緋都成這樣了,為什麼不轉到精神病醫院?
紀父剛剛遭遇於微翎一番冷嘲熱諷,加上紀緋的病,內心焦躁不已,苗蕊這一問幾乎是雪上加霜。
他冷嗤著說追根究底,都是因為他們的女兒!要不是他們沒教育好自己女兒,他兒子怎麼會為了她成這樣?
爭執聲里,向傾挽一步步退離了病房。
……
這天的事,最終讓她下定了出國的決心。
語言已經學得差不多了,手續也在進行中,她唯一剩下要做的,就是和紀緋交代一聲。
然而苗蕊知道她又要去醫院,立刻制止。
她對紀緋的印象已經壞到一定地步,她覺得出國的事根本沒必要和紀家任何人交代。
他自己沒做好父親該做的事,她女兒照顧對方兒子這麼多年,沒有得到一句謝謝,對方反而怪她,實在太不可理喻!
向父雖然不像苗蕊那麼生氣,但他在這點上,和苗蕊意見一致,未免多生事端,出國的事情還是不要提了。
最多,他讓女兒再去醫院看他一次,也算仁至義盡。
她在出國的當天再次去了醫院,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這陣子都在蘇城,紀緋的情況稍稍恢復了些,雖然依然在掛水,但已經不需要躺在病床上。
她沒有向他透露任何有關留學的事,只囑咐他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再回學校努力讀書。
「你還小,任何時候想做什麼事都不算晚。」
「那你還會像以前那樣陪著我嗎?」
「我……」
「挽挽,我知道我做錯了,你別不要我……」
她沒法對他撒謊,最終什麼都沒有說。
坐車離開準備去機場的時候,她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竟一路追下樓追出了醫院,追著她車子跑來。
駕駛座上的向父看了眼後視鏡,皺起眉,腳下卻下意識鬆了油門。
苗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開口讓向父加速不要停。
她坐在后座,趴著車窗朝後看去,只看見那個男孩一臉絕望的追在車後,求她不要走。
……別走,別離開!
……都是他的錯!他再也不會那麼做了!
……他會好好看醫生,他會把病治好!
……他會改,求她不要走……
他在車子後面追了很久很久,光著腳,身上是醫院的病號服,淚流滿面……
那個畫面,曾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反覆出現在她夢中。
每一次她半夜醒過來,都覺得心痛如絞。
後來她曾經想過,如果是二十四歲的向傾挽,會怎麼做?
她會不會走?
如果她一早知道他生病的事,會不會換一種方式,嘗試著好好去和他談,解開他的心結。
而不是一味的逃避,冷待,直至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當年父親沒有隱瞞醫生的那些話,她是不是會在最後一刻改變決定留下?
可世上的事哪來的如果。
十九歲的向傾挽,只懂得逃。
逃避、逃跑……就那樣丟下他,去了另外一個國家。
……
一室窒息。
她說,她的世界並不是只有他。
可是從很久之前開始,他的世界就只有她。
哪怕後來走上舞台,出道,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他的世界依舊是孤獨的。
那些說愛他的人,愛的到底是哪個他?
他們知道他所有的樣子嗎?
知道之後還會繼續說愛他嗎?
他知道自己曾經做了讓她難以接受的事,所以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改變、融入,學習做一個正常人。
再次見面,哪怕他心裡依舊因為被拋棄而覺得委屈和生氣,但面對她,他還是小心翼翼。
即便是這次,他分明感覺到了黎宸和她之間不同尋常的氣氛,也沒對黎宸做什麼,只是不想他們兩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相處,所以才把她調來劇組。
他不是已經改變了嗎?
紀緋突然覺得焦躁,有一種自心底蔓延而上的不安,像一根生長的藤蔓,將他的心臟和身體全部纏繞起來,不得自由,也無法呼吸。
他解了自己脖頸處襯衣的第一顆紐扣,繼續動作粗魯的去扯第二顆,他低頭看著她,撐在牆上的手指緩緩收緊:「那你現在想怎麼樣?
和以前那樣逃走嗎?」
逃走?
向傾挽垂目,對方白皙精緻的鎖骨隨著他拉扯襯衣的動作落入她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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