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肉中刺

  姜恆平時也不離宮,剛走出一步,汁琮就派人來了,當真是把他們看得死死的,他只得與太子瀧先回去。

  今天與以往卻有很大的不一樣,冬至前的三天,數名朝中核心重臣全部就座,就等太子瀧與姜恆回來。

  陸冀與管魏仿佛先經過了一輪討論,兩人一起看著姜恆。

  「汁淼呢?」汁琮問。

  「還在做城牆最後的收尾,」姜恆答道,「馬上就來。」

  「把門關上,」汁琮吩咐道,「稍後來了通傳就是。」

  界圭上前關上殿門,守在外頭,姜恆看看周遭,衛卓、陸冀、周戎、曾松也來了,外加管魏,這陣仗當真是前所未有。

  太子瀧也察覺了,朝姜恆點點頭,兩人分開,太子瀧坐到汁琮身邊去。

  「兩件事,」汁琮說,「是你提的辦法,須得讓當事人清楚。」

  姜恆與管魏交換了個眼色,這一老一小雖從不私下交換消息,卻對彼此的心思不能再清楚了。

  「願洗耳恭聽。」姜恆說。

  曾松若有所思,看著姜恆。

  汁琮道:「決定採納你的提議,開春通知關內四國,於玉璧關內召開五國聯會。」

  說著,汁琮拿起金璽,猶如驚堂木般,拍在案几上,發出氣吞山河之聲:「屆時孤王將親自奉上傳國金璽,分化四國。」

  姜恆點了點頭,說:「這是最好的辦法。」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汁琮說道,「經過我們謹慎的決議,要占領洛陽,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計策。」

  姜恆沒有插話,南方四國一旦開始爭鬥,戰爭一起,汁琮便會馬上出關,占據土地。

  「除此之外,」管魏說,「派出去的信使,回來了。」

  「什麼信使?」姜恆不記得有信使。

  「與郢國結盟的信使。」管魏道。

  這時候外頭界圭說:「殿下來了。」

  「讓他進來。」汁琮說。

  耿曙入,掃視眾人一眼,汁琮一指姜恆身邊,示意他坐。

  「我們在說與郢國結盟的事。」太子瀧朝耿曙說。

  「哦。」耿曙答道,這與他並無太大關係,他本來也就不在乎。

  「條件是什麼?」姜恆說。

  「條件很苛刻,」汁琮答道,「他們正在協議與代國的盟約,面對我們的結盟要求,郢國有挑選的餘地,你懂的。」

  姜恆說:「比起與咱們,我更好奇,他們與代國結盟的條件是什麼?」

  「姬霜嫁到郢國,」陸冀說,「兩國以巴地為緩衝。郢國支持代,代與鄭是母舅氏的姻親,鄭與梁又唇齒相依,這麼一來,四國便再次聯合在一起。」

  「這是趙靈的提議罷。」姜恆說。

  「不清楚。」汁琮說,「郢國朝咱們提的要求,則有三點,其中兩點都與你有關。」

  姜恆皺眉,汁琮淡然道:「所以,孤王也必須知會你一聲。你對大雍而言,舉足輕重。接下來,由管相說罷。」

  「首先,」管魏說,「郢國要求,劃黃河為界,嵩縣歸郢。其餘有關分梁伐鄭的細節,大可商酌。」

  「好大的口氣,」耿曙冷冷道,「吃得下麼?」

  沒有人回答,嵩縣已經封給了耿曙,這意味著對方明目張胆,來討要耿曙的封地。

  「其次,」管魏沒有評價第一條,「與郢國聯姻,派一名王族,前去迎娶郢國公主。」

  「我記得郢國沒有公主,」姜恆說,「不過臨時封一個,也不是問題。」

  「第三,」管魏說,「送姜大人往江都為質,待兩國最終平分天下後,質子方可放回。」

  耿曙瞬間怒吼道:「不行!」

  姜恆正處于震驚中,卻被耿曙這麼一吼,還來不及想清楚,便嚇了一跳。

  汁琮說:「這件事太重要了,孤王不能罔顧當事人意願,大家都回去,仔細想想罷,就這樣,先散了。」

  是夜,姜恆仍處于震驚之中。

  「為什麼是我?」姜恆懷疑道。

  耿曙沒有說話,陰沉著臉,回到寢殿後率先坐下,郢國的要求實在太過無禮,既想要他的封地,又要他的弟弟。

  但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麻煩,郢國提出聯姻,目標是王族,那麼誰去娶?今天當著耿曙的面這麼說,最合適的人選自然就是他了。

  否則由太子瀧娶郢國公主嗎?他的婚事,汁琮一定早有安排。

  「我不會給他們嵩縣,」耿曙說,「也不會娶郢國的公主,我的婚事,我自己做主。」

  姜恆笑了起來,他第一次聽見「婚事我自己做主」這種話,忽然察覺了耿曙的某個小心思。

  「你喜歡上姬霜了嗎?」姜恆想來想去,只有這一個可能。

  「當然不。」耿曙莫名其妙答道,「這與姬霜有什麼關係?」

  姜恆坐到案上,大惑不解,盯著耿曙看,他總覺得耿曙最近有點不大對勁,對他的好奇心,已遠遠超過了今日之議。

  「哥,」姜恆說,「我不是讓你娶郢公主,我就好奇問問,你想和什麼樣的人成親,共度一生?」

  這是兩兄弟第一次正式談起這個話題。

  「我不知道。」耿曙生硬地說,「不,我知道,我不想成婚,我想就像現在這般,守著你,過一輩子,這就夠了。恆兒,你呢?」

  姜恆說:「那麼耿家就……沒有後人了,你想過嗎?」

  「不是還有你嗎?」耿曙說,「你如果有孩兒,可以過繼給我一個。我替你撫養……不,咱們時時在一起,誰來撫養,有區別嗎?」

  姜恆語塞,他確實也沒想過成親的事。

  「設若我也不想成親呢?」姜恆說。

  「那就更好了。」耿曙說,「想到你每天夜裡,睡在另一個人的枕畔,我……雖然知道這是必然,卻依舊有點……有點寂寞,但這是我自己的事,你不必理會我。」

  姜恆:「……」

  耿曙在他面前向來直來直去,姜恆素來知道他的獨占欲很強,而且只對他。但聽見這話時,他仍然十分感動,他以為這些年裡,時光改變了他們許多,沒想到耿曙內心最深處,依舊是那個倔強又固執的傢伙,猶如從未改變過。

  「那耿家就……」姜恆總覺得這不太好,畢竟他受讀過的聖賢書所影響,思路與耿曙不一樣。

  「有什麼關係?」耿曙說,「天下的百姓,就是你的孩子。這話是你自己說的。」

  姜恆驀然被耿曙開導了,沒想到耿曙對此竟是看得比他還要透徹。

  「你說得對,」姜恆說,「那就不強求了。」

  耿曙心裡仿佛堵著一口氣,說:「本該如此。」

  姜恆說:「那就只得讓太子瀧去……哦,不,我還有個好主意。」說著,姜恆現出了惡作劇的笑容。

  耿曙:「?」

  「沒什麼。」姜恆自然而然地結束了這個話題,他還不知道郢王為什麼在這麼多人里,偏偏瞄準了他,讓他去當質子。可行嗎?自然是可行的。變法已近尾聲,一切按部就班,接下來,則是雍國的休整期,這個時間不會太長,頂多三年,快的話,一年便可恢復。

  但耿曙卻還有話要說,先前他一直躲避著姜恆的目光,現在終於直視他的雙眼。

  「恆兒,」耿曙說,「我心裡只有一個你,你心裡也只有一個我,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這些日子裡我想了許多,我們之間,再容不下別的人了,當然,這只是哥……自己這麼想的。不知道你……」

  姜恆聽了這話,臉上有點發熱,這不是耿曙第一次朝他這麼說了。

  「是是是,」姜恆笑道,「你說的對,你說的都對。」

  耿曙:「……」

  姜恆已經有主意了,岔開話題,朝耿曙說:「如果我去當質子,你也去郢國,咱們依舊在一起,可以去嗎?」

  耿曙那表情顯然還想說什麼,被姜恆這麼一問,忽然怔住了。

  「可以。」耿曙先前竟沒想到有這個辦法,可是他以什麼名義去呢?眼下雍國軍隊解甲歸田,諸族平定,暫時也用不著他了。

  姜恆想了想,徵求地看著耿曙:「是可以的。」

  「可以,」耿曙重複道,「這我樂意。」

  「那我明天與你父王談談。」姜恆說,預備展開他的惡作劇了。他知道汁琮在算計他,他必須去當質子,因為和議的設想,是他提出來的,為了推動天下一統,他必須親自去解決。

  雖然他不知道汁琮為什麼這麼持之以恆地想算計他,但他總有對付他的辦法。

  翌日清晨,姜恆走出花園,還在想這件事。

  「我不明白。」姜恆自言自語。

  「你不明白的事最近似乎多了不少?」界圭跟在姜恆身後,說道,「看來小太史偶爾也會犯糊塗。」

  姜恆停下腳步,回頭看了界圭一眼。

  「你要去麼?」界圭昨夜聽了姜恆與耿曙對話,想必今天來見汁琮,已是下了決定。

  「你會去麼?」姜恆說。

  「太后把我人都送你了,」界圭說,「你去,我當然就去。」

  姜恆說:「那可不是好主意,雖然戰事已結束,但保不齊沒有人來殺太子與雍王,我覺得你留在宮裡比較好。」

  界圭說:「你果然還是嫌棄我了,你這個記仇的小傢伙,想來林胡人那樁事後,你就時時在記恨我。如果你哥跟著,想來我只會礙事。」

  「倒不是這個緣由,」姜恆打量界圭,說,「雖然你確實挺礙事。」他知道昨夜半夜界圭不見人影,多半是去回報姜太后了,他決定聽聽界圭的看法。

  他在走廊裡面朝界圭,問:「你有什麼要教我的麼?」

  「任憑是誰,」界圭說,「立下救援王都的大功,又讓東宮對他言聽計從,都不會讓人安心。我要是汁琮,應當就巴不得你趕緊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啊,」姜恆明白了,點了點頭,說,「我倒是沒往這方向想過,懂了。」

  「所以呢?」界圭居高臨下地看著姜恆。

  「所以就要當個識趣的人。」姜恆說。

  他走向御書房,看見門口侍衛把守森嚴,與平時有點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