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力為基,構築三法相生。
從結果看他這次的確成功,依照預計的路線一步步走下來,甚至沒有用上寄神於天外以及身融青朧山這兩條事前備好的退路。
不過元神已經燃燒,被雷霆擊穿了不知多少次,勉力粘合也如同皸裂瓷器一碰就碎,現在封存在意識中不敢隨意動彈。
血肉更是祭出多次,中途造化之力都險些彌補不及,元血自不用說,現在體內已經沒有半點兒,全數在最初時便拿去沸騰蒸發,渲染法力。
加上不斷與雷霆交錯衝擊,一次次轟碎了靈性忍耐著自我意識的撕裂,讓得他此刻腦袋都隱隱發痛,若非一直以來意識足夠強韌,恐怕功成之前就被壓倒。
陳嶼感嘆,得虧自己提前一步將主體意念抽離,只在元神內投入半成不到,否則三五道天雷劈下來直插腦門,摧枯拉朽之下他的意念很難抵擋。
意念一旦受損,不比精神損耗,會直接影響到靈智,落得痴癲瘋傻的下場。
呼——
他收拾心神,吐了口氣來,將身側最後一抹墨色吹散。
雲銷雨霽,天陽明媚。
試試吧。
陳嶼心想,於是開始嘗試方才生出的想法。
只見一團青紫從掌中散出,然後朦朧轉動,囊括在體外。
外界一動不動,體內五臟已經發生驚人變化。腹腔,這一處早已在雷霆下被洞穿,現在瀰漫著濃郁的造化之力,此時此刻,與正常血肉不同的晶瑩肉塊在青紫光暈的覆蓋下逐漸變得鬆軟。
然後同化。
融作同樣的光,泛起紫意。
咳咳,陳嶼遮了遮口鼻,一捧氤氳靈霞從指縫間溢散,但他沒有停下,而是繼續動作,讓一道道青紫光輝奔涌在體內。
緩緩的,腹腔被消融一空,五臟六腑這些在雷劫中保持完好的血肉臟器同樣化作紫光。
筋肉、骨骼……霞霧中,原本仙氣飄渺的陳嶼此時沒了人樣,人頭以下只有張皮囊掛在風中。
他自然知曉自己的狀態,其實看似駭人,但並無多少不適。
空中,一副人皮展顏露笑,多少有些詭異,好在此處也無旁人能見。
下一瞬,皮膜逃不過溶解。再等了會兒就甚麼也不剩,只餘下一團青紫色霞光映在天上,以及幾件飄然落下的衣物。
光霧躍動,自如地躍動在空中。
速度極快,肉眼難辨。
十息,霧氣驟然一顫,十五息,一縷髮絲從中跌落,直直撐到了三十息,霧氣內傳出一聲悠悠長嘆。
光影斑駁,沒入白衫內,緊接著宛若逆轉了時光般,陳嶼從緊縮的霞光內緩緩長出,血肉、皮膜、腦袋……一如三十息前的模樣,半分不損。
穿戴完好,他懸空而立,身後拖曳著朦朧青紫,縈繞不絕。
咳咳!再次咳出聲,身體無礙,只不過溢散的靈光有些多了。
陳嶼挽起袖口,衣衫下,有結痂似的痕跡蔓延,內里顯露出的卻並非血液與臟器,而是猩紅如血的霧,以及交織一齊的霹靂似的銀芒。
「返靈還虛……不對麼?」
靈性,萬物之根。
法力,融匯之基。
粘合了造化後,合該有這等玄妙。按著設想,構築出元血、法力、精神三法相生後,將能在三者間自如轉化,精神化法力、法力轉元血,三者雖非合一,卻能在短時間內極度拔高其中一項,從而有著不小妙用。
正如術法由法力施展,而法力化作元血與精神時,自然搬血運氣即可催發。他還發現,這時候靈文同樣可以凝聚,只是更隱蔽、催發得迅如閃電。
比之往先快了數倍。
如此手段被他喚作[融法於身]。
數月前就想過將之練成,可當時還琢磨著法力與精神間的鴻溝隔閡,萬般艱難才堪堪熟練了幾門尋常術法,好比乘風化虹術、定景囊采術等稍微複雜一些的就實難駕馭,不知還要多久才能做到。
現在隨著三法相生功成,預先推算中的[融法於身]也能做到,他自然想到了另一個能力——返靈還虛,或者說[融身於靈]。
融身於靈,假靈而生!
陳嶼沉吟不語,眉頭緊鎖,過程應當無錯,有問題的話三法根本無法合一。但確有地方不太契合,使得這一次的嘗試出現了岔子。
融身於靈,顧名思義,他將自身融入靈性中,雖說不是十成十,仍舊有部分外顯於現世,表露而出便是那蓬蓬的霧氣霞光,否則單單靈性的話,肉眼無法看見。
「不對,還差了什麼!」
再次看向痕跡,青紫光澤內的猩紅與銀芒依舊。他越過這猙獰的兩者,感知向著更深處望去。
眼下痕跡中倒映出的這些便是元血與精神力歷經雷電淬鍊到底後殘餘的部分。
三法相生並不穩定,這一點他心中清楚,不過這兩者的糾纏衝擊不應該影響到融身於靈才對。
很快視線停下,印痕最深邃的位置瀰漫一團透明膠質的事物。
不斷蠕動著。
他看了又看,愈發覺得對方呈現出一種似乎後繼無力的感覺。
不知這直覺是否準確,陳嶼回頭捋了遍整個過程。法力充足,元血也足夠,精神力則有元神燃燒,近乎燃盡。那會否是靈性的問題?
他轉念想到,當時榨取出身軀每一處的靈性後,藉助升華的契機所迸發出的靈霞靈曦用以磅礴,堪稱海量。
「缺了點什麼……」
沉思良久,一道靈光乍現腦海。
將變……未變……有心無力……
「可能不是靈性不足,而是自然靈曦以及自身的靈性本就存在缺陷!」
缺陷?他內視周身,掃過各處,暫未有發現,直到目光挪至灰濛濛黑黢黢的意識空間中,此地泥丸崩解,元神殘破,一切都空寂。
然而,在冥冥中,他來到那片熟悉的無邊無際汪洋。
四周光點搖曳,浮動在水中。
抬眼望,一粒粒光輝如星辰般鑲嵌在角落,照耀一方。
靈機!
心頭疑惑頓時消散。
念頭百轉,這其中或許還有一些不解尚未弄清,不過在看到靈機剎那他情不自禁生出念想,也許這便是缺失的那一塊。
嘗試將靈機摳下一粒。
在此之前他從未在自身上動用此物。
靈機蘊含龐然力量,足以引動萬物的異化,過於猛烈,縱然是肉身圓滿的他也不願去親身體會。
直到此刻,靈機光粒悠悠然被送入到那團三法相生、融匯一體的膠質中——卻並非在體內,這裡包括痕跡在內,乃至於猩紅血霧與銀芒等,所見到的一切都不過一縷光影,真正循環相生而成的本體由於尚未穩固,被他以殘破的元神封鎖,鎮壓在意識深層。
靈機一躍而入,同時奇景若隱若現在背後,山湖倒映,一道模糊人影盤坐在山巔,那是他事前放入的血肉,有備無患。
另一邊,與靈機結合的膠質如同澆水油鍋,瞬間沸騰起來。
陳嶼入神看去,其上掀起波瀾,一陣陣拍打,將原本氣勢洶洶的血霧與銀芒盡數欺壓在側。
漸漸一刻過去,晶瑩的膠質泛起一縷灰色,瀰漫間又迅速變得如雪樣白淨。
到最後,形態也不再混混沌沌、纏作一團,而是擰著螺旋變成一輪中心空洞的白色環狀。質地剔透,表面細膩如玉,朦朦微光裊繞其上。
那光輪兀自不動,陳嶼驚奇,本以為靈機投入會如何如何,然而自身卻從始至終近乎無感。
等他再凝神觀望時,三法相生凝聚的膠質已演化光輪,徹底換了狀貌!
陳嶼倒是不擔心自身的境界,再不濟從頭再走一次便好,如今三法融匯有了經驗,加之一直在梳理之前走過的路,他自行下次能走得更順暢,縱使捨棄了這一身修為,不用半載大概就能恢復如初。
不過還是仔細瞧看光輪,他眼中帶著好奇,神光穿透元神,將本體的變化一一反饋。
陳嶼很快露出驚嘆,有些出乎意料。
原來,光輪近看是輪,實則模樣不定莫測,如風輕盈、似山厚重,細聽下宛若溪水潺潺,涓涓細流,轉念又好似怒河濤濤,澎湃悍然。
僅從身上青紫印痕中的投影看去,都能見得有數不盡的紋理交匯其中。
而在元神內,那封鎖之中,更是孕育著道不明、說不清的諸般變化。
對於光輪的出現陳嶼實在意外。哪怕是他一時也想不透為何靈機加上三法相生便成了這般情況。
若說形態,不久前沐浴雷雲,他本來想驅使膠質打個塔狀,或者比照青朧山木屋裡的鼎爐來塑形,但很難,那膠質完全無法動用,被他整個以元神包住草堪堪移走。最終只得順其自然,由得三種力量在雷霆下自行構築。
眼下不想一粒靈機竟輕易讓本以為堅固非常的膠質,如黃泥一樣任由揉搓。
再看向外圍一圈圈鼓盪的猩紅,此刻已經畏畏縮縮躲在了邊緣,朦朧微光自光輪上綻放,每每灑下,都好似曝曬春日下的冰雪,轉瞬融化,絲絲縷縷的精華被汲取吸收。
自保都成問題,更別提像之前那肆無忌憚地衝擊侵蝕。
對此陳嶼不甚在意,些許殘留,也就是元神殘破無法淨化,否則他自己就能動手清空。
不過話說回來,這些雜質的存在似乎並非全無用處。
此番借雷霆一用的過程看似繁複,其實說到底還是借力打力、大力出奇蹟那一套,簡單粗暴,如此糅合一通,除了最後靈機的加入讓結果發生意外,化作初生成型、不知根底的光輪。
其它方面仍有不小缺陷。譬如這具肉身就格外孱弱——相比之前,如果剔除了造化之力,他估計得當場殞命。
當然這也是目前,等到之後掌握了返靈還虛,他便再不怕身軀受創。
道書有一傳說,言稱肉身蘊百神,說是每一處穴竅臟腑都有神靈。
陳嶼如今關聯肉身的元血、干係意識的精神以及融匯二者的法力、造化之力等悉數相生共通,只要願意,也可將精神打如血肉中,與筋骨合一,甚至遠超傳說那般,做到血肉即精神!
在某種程度上也算到達類似境界,故而哪怕攔腰截斷、頭顱砍下,只要諸多力量中一者未絕滅,便可從中復甦歸來!
放民間世俗,這便是不折不扣的不死之身!
陳嶼不覺其它,只想到這樣的做法消耗不是小數,估計來一遭至少要恢復個把月才行。
說回當下,殘渣在一旁存在正好當做一次試探,可以藉此去探尋這一隻神秘的光輪。它們能釋放的力量不強,不斷消耗下,視情況他還要適當灌注一些力量,維持不潰散。
……
缺陷歸缺陷,最難的第一步已經走了出去,接下來就該繼續摸索,探尋向上的道路了。
他飄在空中,衣衫浮動在風裡。
難以形容現在的感受,暖意流淌,一種從未有過的釋然浸潤在肉身每一處。
攤開手掌,光輪顫動,一抹青紫在上躍動。
很親近,陳嶼從這股力量中感受到比之前更為契合的反饋,破破爛爛的身軀沒原先那種壓迫與硬撐感。這點讓他心下鬆了口氣,至少如此看來投入靈機演化出光輪似乎也不是什麼壞事。
「膠質剛剛凝成,沒來及搞清楚,就又在靈機誘發下換了模樣。」
他無奈,只能說陰差陽錯,好在不用白費功夫去考慮研究之前那團膠質了。
回憶起光輪上繁多了數倍、十數倍的變化,看似無端無序,又仿佛有著某種難以言說的規則。
錯亂與有序、無窮演變中孕育靜態的矛盾之處,讓他久久不得解,卻也深深沉迷其中。
遙想當初,他從內炁紋理解析出靈性節點,通過節點構築法搭出一枚枚靈文。
如今又一片等待發掘的海洋擺在他面前,實在不知能從中找到什麼。
不過兩者間的變化程度相差了不止一個量級,陳嶼懷疑自己拿著萬法鏡日夜不停的去推導演算,想要理出頭緒都還不知要多久!
推演的事只得持之以恆。
另一邊,他試驗了個大概後停下了動作,覺得一口一個光輪叫著不順,又念及其兼具萬般變幻,腦海中閃過一句話:是故法象莫大乎天地,變通莫大乎四時。
「既如此,便喚你作[法象]吧。」
而現今的他無疑破關成功,即便從眼下種種情況分析,至少也算勘破了桎梏。
三法相生,前路再無上限。
全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
「身軀要恢復,元神便捨棄吧,煉了去餵法象,或者乾脆拋至天外,再試試之前想過的那個,能否在天外天這等精神相關的界域開闢一方如奇景似的洞天!」
落下雲天,御風而行。陳嶼思量著之後要做的事。
同時,眼下他不再局限過往,待到完全恢復後想必各方面還有提升一些,除此外靈性並未完全升華——這是個持久的過程,最兇猛的爆發已經結束,接下來便是徐徐漸進,很是溫和。
而這同樣會影響到自身,就是不知法象這等搞不懂的事物會否出現變化。
陳嶼對此不抱期待,融入靈機後,法象給他的感覺便始終處於極致的變化中。
而這種變化過多、多到難以想像的情況映入如今境界的他的眼中時,又異樣的呈現出莫名的寂靜,仿佛一切的盡頭。
這種矛盾讓他不由得想到身上那枚得自內景地的寂滅靈核。
不過兩者有著本質區別,卻是不好去直接比較。
「接下來,引雷不能停,之前被劈了千百次,讓得融匯的法象都似乎染上一絲銀白雷光。」
這意味著法象本身似乎不懼雷霆對靈性的擊破之效,他想要搞清楚其中關鍵。
雷痕還是有不足,轉化後的電光不止孱弱,破除靈性的效果也削弱大半。
陳嶼思忖,能否藉助法象推導出一種手段——用以無效化敵對術法。
俗稱萬法不沾。
身具法象的他有這個底氣去嘗試。
「說起來,境界又高了一步,之後再渡過幾次天雷,待到足夠穩固後,內外諸般都將引來一次大蛻變。」
他意識到,那將是在靈性真正結束升華時候,也是自己徹底脫離食炁餐霞這一境界的時候。
那麼,下一個境界該叫啥?
看了看奇景青朧山,又瞧瞧元神中仍在不斷變化的法象。
洞天?法象?或者萬象?
境界只是一個名稱,卻也可視作對過往的總結,以及承前啟後、展望將來。
陳嶼不願馬虎,再想到自己一路走來餐霞食炁、耕種靈植,又得靈機演化法象於體內,玄妙不可測。
心神中,一幕幕閃過。
從最初那個雨夜醒來,到種下第一支元靈根,再到習武、修行。
煉己築基、食炁餐霞……
「從始至終,所求不過自在,好奇天地渺渺,萬物廣博。」
一步一步走來,或是機緣巧合,或是刻苦習練,化不可能為可能,披荊斬棘。
橫渡雷劫,以身造就!
化天地之力為己用!
嗤!
掌中,一縷白色從奇景中流淌,盤曲在指間悠悠蕩漾。
「造化自我,拾級而上。」
「合該如此。」
他眼中明悟,神情笑若燦爛。
「此為,造化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