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
「鋼廠你能說的上話吧？」
池騁有些遲疑，「得看什麼方面。」
「這不馬上中秋節了嗎？廠里發不發福利？」
池騁明白了。
「你是想把採購的瓜子通過鋼廠發福利這麼一道給洗白，然後一次性賺到錢？」
「聰明。」
「但是採購是需要蓋章的，你這個沒有具體國營廠家……」
「所以才問你能不能幫上嘛！」
還真能幫。
鋼廠缺人，某些領導又帶著點兒討好心思，現在池騁的位置可比之前高多了。
但是這事兒，池騁心裡有點兒過不去。
他這樣徇私枉法跟之前的那些蛀蟲沒太大區別。
池騁的沉默讓陸怡寧意識到了什麼。
「如果為難的話就算啦，我可以再去找找其他的買家。」
反正這個瓜子對於現在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是好吃的，不然也不會小孩兒一個人賣就能賣光。
「這樣吧，我到時候帶一些樣品去鋼廠，如果職工反響不錯，願意把瓜子當成中秋節節禮的話，那我就能幫上忙。」
「行！那就這麼說定了！」
兩人對話的功夫，小孩兒跑回來了，「姐姐，你跟我來！」
走進一個巷子裡，一個背著背簍，穿著樸素衣服的年輕婦人出現在眼前，陸怡寧注意到她背上還背了一個小嬰兒，睜著圓溜溜的眼睛，不哭不鬧，乖巧極了。
難怪她讓兒子去賣，自己不出面，原來是還有個小孩兒要照顧。
小孩奔著她跑過去，「媽！客人我帶來了！」
陸怡寧當即擺出親切笑臉，「姐，你炒的瓜子真好吃。」
婦人有些不好意思，看上去便像是不太接觸外人的，她垂首躲著陸怡寧的眼神。
「謝謝你，我聽我兒子說，你還想買——你想要多少？」
「我想再來五塊錢的，行嗎？」
這五塊錢就是給廠職工試吃的。
「行，不過得等等，我回家炒去。」
陸怡寧當即厚臉皮道：「你家不遠吧？我們在這等你還得再跑一趟，要是方便的話，我想跟著你回去等。」
這話確實在婦人意料之外。
但看陸怡寧跟池騁都穿得很體面，不像是壞人，她還是點頭應了。
「行。」
陸怡寧興奮地轉頭看向池騁，那小眼神好像在說：你看我厲害吧？
雖然不太懂厲害什麼，但是陸怡寧挺可愛的。
池騁便笑著點頭。
婦人的家確實不太遠，七拐八拐進了一個小院子，陸怡寧還以為這小院子都是她家的呢，旁邊一個房裡出來一個老太太。
「梅香，這是誰啊？」
「來買瓜子的客人。」
老太太趕緊說：「她做得瓜子好吃，我們都喜歡吃。」
「奶奶您說的對，我也喜歡吃。」
梅香又不好意思的挽了頭髮，「大家幫襯。」
「好好好，我老太婆不打擾你們了，我要去菜市場了。」
說完便走了。
「婆婆每天這個時候都要去菜市場撿菜，還會分給我們。」小男孩很高興的說道。
池騁好奇道：「撿菜？」
「就是要收市的時候地上會有很多被丟掉的菜葉啊，拾掇拾掇就能吃了，不用買呢！」
這樣的事，陸怡寧在他臉上看不到一點兒難堪。
梅香輕輕推了一把兒子，「進去吧。」
說完，她仍是保持著低頭的姿態，微微偏向池騁二人，「老人家年紀大了，細緻，也替我省了不少錢。」
「姐，那是你親戚？」
「不是，那是我房東。」
陸怡寧微頓，「這不是你們家啊？」
「不是……」梅香關上門。
進了屋，陸怡寧的心裡只有四個字——家徒四壁。
一張靠牆的床，一個桌子，一個瘸了腿的椅子，地上一個暖水壺，遍布鐵鏽的架子上掛了兩條洗破洞的毛巾……
「我這沒有多的杯子，這碗燙一下，你們喝兩口水。」
說這話的時候，她又趕緊把背上的孩子解了下來放到床上，對兒子囑咐道：「你在屋裡看著些妹妹。」
「姐不用忙！我們本來過來就很打擾了，要不這樣，我們反正也知道地方了，你明天再炒瓜子的時候順便把我們的炒了，晚點我們過來拿就行。」
這樣的環境，陸怡寧只覺得呆下去也是給人家找麻煩。
梅香微頓，「我現在炒也可以，很快的。」
陸怡寧不知道她是不是擔心自己就這麼走了，明天不來拿。
當即從兜里掏出五塊錢，「沒事兒，我不著急，你先把錢拿著，我明天再來拿！」
梅香都不敢接，「東西還沒給，怎麼能收錢呢？我現在就炒，行嗎？」
「要不你休息休息？」
梅香靦腆笑笑，「我不累。」
「好吧，那辛苦你現在炒了。」
梅香又開了門，解釋道：「灶台在外邊。」
小院的角落，有個非常簡陋的灶台，上面有個大鐵鍋。
「你們先到床上休息，我好了就跟你們說。」
「不用不用，我還挺想看看瓜子怎麼炒出來的——姐你放心，我不是要學！」
「我不擔心，」梅香回頭看了二人一眼，眉眼很溫柔，但很快又躲開了，「你們看著就是好人家的孩子，哪裡會去做這樣的事情。」
於是陸怡寧就跟一直沉默的池騁在灶台邊等著了。
灶台不高，梅香需要一直彎著腰。
看著她有條不紊的生火、加香料、加瓜子、翻動……
陸怡寧便道：「姐，你當初怎麼想到賣瓜子的呀？」
「說出來也不怕你們笑話，我在家老受欺負，實在過不下去了，就帶著孩子跑了，可是來城裡什麼活都幹不了，我看人家有偷偷賣東西的，就想到我娘家那邊炒瓜子或許也能賣錢，就這麼幹了，沒想到還是個好營生。」
陸怡寧沉默了。
「所以你現在就是從娘家弄生瓜子？」
「對。」
「娘家人既然肯給你生瓜子，為什麼不幫你離婚呢？或者留你在娘家生活也好，你帶著兩個孩子，總歸是很艱難的。」
梅香想都沒想，輕聲道：「不好拖累他們。」
池騁的心受到了衝擊。
他沒想到眼前這個「投機倒把」的婦女，還有這樣的遭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