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洛周周做了個夢,夢裡他還是只小吸血鬼,和其他吸血鬼一起圍坐在族長身邊,聽他講著故事。

  「族長。」他依戀地喊了聲。

  族長伸出手,摸摸他的頭頂,說:「周周,以後不管去哪裡,都要記住,你是最好的吸血鬼。」

  畫面一轉,他又身處在一片黑暗中,只有遠處有一點亮光。

  他對著那亮光走去,一直走一直走,卻怎麼也走不到出口。

  楚封呢?楚封在哪兒?

  他四處尋找著楚封,身邊卻一個人也沒有,心裡不由開始焦急起來。

  他開始奔跑,恐慌地大聲喊楚封,世間似乎就只剩下他,黑暗鋪天蓋地沒有盡頭,被孤單和絕望籠罩其中。

  ……

  洛周周猛地睜開雙眼,瞪著天花板大口大口喘息。

  直到劇烈跳動的心臟慢慢平穩下來,才轉頭看向周圍。

  眼前是白的牆壁,白的床單,床邊的鐵架上還掛著個空的輸液袋,顯然是在醫院病房。

  他仔細回憶,想起的最後一幕,就是自己突然人事不省,估計齊汾將他送到醫院來了。

  這是間套房,房間內沒有人,但是單獨的小陽台上,傳來小聲對話,聽上去有兩個人的聲音。

  他躺著分辨了下,那聲音像是齊汾和楚封。

  他們的談話聲不大,但仍然斷斷續續傳入洛周周耳中。

  「……確定嗎?我想再檢查一次……」

  「……他這已經出現初期症狀了……」

  「血液里檢查出來了……很明顯……」

  洛周周掀開被單起了身,穿上床邊的拖鞋往陽台走。

  聽到他的腳步聲,陽台上的對話戛然而止,接著,楚封急匆匆地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著低著頭的齊汾。

  「周周,什麼時候醒了?」楚封柔聲問道。

  他的臉色很蒼白,眼睛也紅紅的,洛周周立即看向他後面的齊汾,發現他的表情也很不好看。

  「你們倆吵架了嗎?」洛周周問道。

  楚封沒有回話,只倉促地說了聲,「我去下洗手間。」就急匆匆往門外走。

  他走到門口時,腳下被什麼絆住,踉蹌了一步,趕緊扶住身側的牆壁。

  站穩身體後,他扶著牆壁繼續往外走,似乎全身的重量都靠那隻手支撐著。

  「啊……我們沒有吵架,只是商量了點事情。」齊汾將目光看向其他方向。

  楚封走得很急,門都沒關上,洛周周愣愣地看著門口。

  過了會兒,他轉向齊汾問道:「齊所長,我是不是得了什麼重病?」

  齊汾語氣急促地說:「胡說什麼,哪有什麼重病。」

  「那你為什麼不看我?」洛周周問。

  齊汾又猛地轉頭看向他,說:「你有什麼好看的?我為什麼就要看你。」

  洛周周說:「這房間裡就有洗手間,楚封卻出去了。還有你每次被我說中什麼的時候,都會莫名其妙的聲音很大。」

  「有嗎?」齊汾吼了句,馬上又壓低聲音道:「你胡說。」

  「齊所長,告訴我,我到底得了什麼病?」

  齊汾抹了下臉,艱難地說:「洛周周,你平常那麼蠢,怎麼這時候突然聰明起來了?」

  「因為我一直都很聰明啊。」洛周周說。

  「是的,你聰明,你聰明……」齊汾短促地笑了聲,臉上卻沒有笑意。

  「所長,我得的是夕顏吧?」洛周周轉過身,輕輕扯著床上的被子,輕聲問道。

  「別胡說,你就是太疲倦所以暈倒了,哪裡就是什麼夕顏。」門口傳來楚封的聲音。

  他的頭髮都還是濕的,像是剛用水衝過,凌亂地垂在額邊。

  洛周周在床邊坐下,聲音聽上去很冷靜:「我天天都在研究夕顏,怎麼會不清楚呢?夕顏的初期症狀就包含有突然性的失聰,眼花,還有暈厥,而且我聽到你們的談話了。」

  「我血液里有什麼?有夕顏病毒嗎?有——」

  他後面的話沒有說下去,因為他看見,自己每說一句,楚封的臉色就蒼白上一分。現在站在門口,就像一尊蠟像般,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楚封定定注視著洛周周,眼底是濃濃的悲傷。

  洛周周看清楚他的目光,覺得被一隻無形的手,捏住自己的心臟,再狠狠揪緊。

  「那……我就先走了。」

  齊汾不願意再留下,從楚封身邊擠過去,匆匆離開。

  洛周周坐在床邊,和楚封對視了會兒,對他伸出了雙手。

  楚封慢慢走過來,在床前蹲了下去,抱著洛周周的腰,將頭埋在他懷裡。

  在洛周周心裡,楚封一直都是強大,無所不能的,什麼都無法將他擊倒。

  但現在懷裡這個alpha,像一頭受了重傷的狼,脆弱得一根手指頭都會讓他倒下。

  漸漸地,他感覺到有溫熱的液體,滲透進了自己的病號服,燙熱了胸前那片皮膚。

  「楚封,你別擔心。」洛周周撫摸著他的頭髮,輕聲說:「你忘記我的工作是什麼了嗎?」

  楚封沒有回答,洛周周推了推他的肩膀,催促道:「我的工作是什麼?」

  「研究員。」楚封的聲音有點哽咽。

  「不是,我是在研究對付夕顏方法的保潔員。」洛周周說。

  「你現在是所長了。」

  「哦對,我是所長了。」

  他俯身在楚封發頂親了一下,問道:「我除了是omega,還是什麼?」

  「吸血鬼。」

  「是的,我還是吸血鬼。你想想,我既是研究所的所長,還是吸血鬼,改制過的苯非多也讓小魚和駱冰他們有了好轉,難道我會拿這個夕顏病毒沒辦法嗎?肯定有辦法的。」洛周周認真地說。

  楚封緊了緊摟著他的手臂,在他懷裡點頭,說:「對,你肯定有辦法。」

  洛周周又推了推他的肩,「你抬起頭看著我。」

  楚封慢慢抬起頭,看向洛周周。

  這還是第一次在楚封臉上看到無措和恐懼,淺褐色的眸子,像浸潤在水底的琥珀。

  洛周周捧起他的臉,說道:「楚封,你要相信我,我不會被夕顏擊倒的。我是吸血鬼,我是強大的吸血鬼。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攻克夕顏的辦法。」

  楚封怔怔看著他,看著他充滿自信的雙眼,喃喃道:「你一定會有辦法的,一定會。」

  「是的,我一定會有辦法。」洛周周堅定地說。

  接下來的時間,齊汾每天都到地下交易場,和洛周周一起做實驗。

  洛周周從第一次出現了夕顏症狀後,每過兩三天就會發作一次。

  不過除了第一次發作時昏迷過去,後面的都只是眼睛發花,耳朵暫時失聰,而且隔幾分鐘就會慢慢恢復。

  洛周周剛拿起根試管,那熟悉的感覺又來了。

  他趕緊將試管放回原位,坐在身後的椅子上,閉上眼睛,等那波暈眩過去。

  「要不要休息一會兒?」齊汾輕聲問道。

  洛周周沒有做聲,等到徹底恢復後才問:「齊所長,我大概還有多長時間才會發展到中期症狀?」

  齊汾沉默了會兒,說道:「半個月。」

  「半個月後,我就可以拿自己做實驗了。」洛周周喃喃道。

  苯非多要在夕顏中期症狀出現後才能使用,他想在這十幾天內再調整下藥劑配量,到時候注射到自己身上,可以隨時觀察反應。

  楚封這段時間很少去軍部,隨時都跟著洛周周。

  卡爾加臨近大選,很多場合需要帶著他。不管是演講還是出席活動,只要一結束,他立即就趕了過來。

  洛周周在研究所工作時,只要一轉身,就可以看到楚封正坐在實驗室外面,一瞬不瞬地看著他。

  他的視線那麼專注,好像整個世界就只有自己一人。

  見洛周周看過來,楚封站起身,問道:「要喝水嗎?」

  說完,就端著身旁溫好的白水走進實驗室,遞到洛周周手裡。

  從檢查出夕顏到今天也不過短短兩周時間,楚封已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變得寡言少語,下頷隨時崩得很緊,線條更加深刻分明。

  洛周周接過楚封遞來的水,用唇在他臉上碰了碰,說:「謝謝。」

  齊汾對這些場面已經視若無睹,猶如沒看見似的,繼續做自己的事。

  等洛周周喝完水後,楚封接過空水杯又回到外面坐好。

  洛周周轉過頭,呼了口氣,暗暗在心中給自己打氣:洛周周,你一定要加油,不要讓楚封為了你傷心。

  深夜,洛周周突然從沉睡中醒來,異常地沒有感覺到身旁的楚封。

  這段時間睡覺,楚封總會將他摟得很緊,他也總會在睡夢中,感覺到有輕柔的吻,帶著無比眷戀和珍惜,落在臉龐和唇上。

  「楚封。」他睡意朦朧地喊了聲。

  楚封沒有回應,他伸手在旁邊摸了摸,沒有摸到人。

  「楚封。」他揉著眼睛坐起身,對著洗手間又喊了一聲。

  洛周周見他還是沒有回答,洗手間也沒有開燈,乾脆從床上爬了起來,穿好拖鞋走出臥室。

  客廳也黑漆漆的,只有玄關處透出一方天光,通往天台的樓梯放下來了。

  洛周周剛想上前,想起楚封平日的叮囑,又回房去取了件大衣,披在單薄的睡衣外面,這才順著玄關樓梯爬了上去。

  他剛剛從通道冒出頭,就看到楚封在最右邊的玻璃圍欄旁,靜靜地站著。

  他右手邊放著一罐啤酒,身側地上還有兩三個已經喝掉的空酒罐。

  深冬的夜晚格外寒冷,呵氣成霜,楚封只是在那件作為睡衣的短袖T恤外加了件夾克。

  肩胛骨從夾克下支起,那高大寬厚的肩背看上去瘦了些。

  他兩手撐著圍欄,頭像是不勝重負地垂著。

  洛周周靜靜地看著,一動不動。

  他沒有去打擾楚封,就那樣看著他的背影,過了好一會兒,才輕手輕腳地順著樓梯回了屋子。

  他睜著眼睛躺在床上,又過了半個多小時,才聽見玄關處傳來輕微的響動,那是楚封也回來了。

  黑暗中,他聽著臥室門被輕輕推開,楚封脫掉夾克發出皮質摩擦的窸窣聲,然後被子被揭開一角,身側的床陷落下去。

  洛周周沒有說話,楚封以為他睡著了。直到在被子裡把自己捂暖和了,他才伸手,將洛周周攬進懷中。

  洛周周一貼近那溫暖堅實的胸膛,鼻翼就泛起一陣酸。

  他雙手自動環上楚封的腰,腳也纏了上去,將人牢牢地捆住。

  楚封怔了怔,輕聲問道:「什麼時候醒的?」

  「醒了好久了。」洛周周將臉貼在他胸膛上,說話也瓮聲瓮氣。

  楚封沒有接話,他又說:「我去找你了,在天台看到你在喝酒,就沒有叫你。」

  「我好久沒喝酒了,今晚睡不著,興致上來了,又不想打擾你,就一個人上去了,抱歉。」楚封帶著歉意說。

  他又問道:「上面很冷,剛才加衣服了沒?」

  洛周周點了點頭。

  楚封語氣輕鬆地說:「好多天沒和思翰喝酒了,看樣子還得找他多喝才行,不然就睡不著。」

  洛周周悶著沒吭聲,楚封又拍了拍他的肩,說:「睡吧。」

  楚封將下巴擱在他頭頂,閉上了眼睛。

  安靜了一兩分鐘後,洛周周突然出聲:「楚封,你不用在我面前裝作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你是怕我難過,可是我看著你這樣,心裡才是真正的難過。」

  楚封沒有說話,洛周周聽見他長長吸了口氣。

  洛周周從他懷裡抬起頭,說道:「你不相信我的病能好,認為我一定會死,是嗎?」

  「別胡說。」楚封啞聲反駁,聲音帶著嚴厲。

  「我沒有胡說,你其實就是這樣想的。」

  洛周周乾脆坐起身,擰開身旁的檯燈,溫暖柔和的橘紅色光亮,瞬間照亮了屋內。

  他認真地看著楚封,見他抬手遮住眼睛,又把他手拉了下來。

  「你認為我一定會死,所以這段時間就想多陪著我,等到我死了,你就有很多可以回憶的東西。」

  洛周周的聲音還是那樣清澈動聽,但他吐出的話,第一次猶如把利劍,刺穿了楚封的心臟。

  「周周,你不要瞎猜,我沒有這麼想。」他幾乎是用虛弱的語氣在哀求洛周周。

  洛周周卻不給他逃避的機會,繼續說:「我知道你很難過,楚封,我想像得出那種難過。如果換做是你,我會希望比你先死掉,不想去經歷失去你的痛苦。」

  楚封伸手按住自己的心臟,張開嘴大口大口的呼吸,似乎這樣才能給快被抽空的肺部,擠進去一絲空氣。

  「相信我,好不好?相信我。」洛周周跪著往前挪動幾步,捧起楚封的臉,用手指去按他眉間,想把擰緊的眉心抹平。

  楚封閉著眼任他動作,眼淚順著臉頰慢慢滑下。

  洛周周湊近了些,用唇輕輕吻去那些眼淚,輕聲說:「相信我一定會努力,用盡全力不讓你為我傷心。你也不要在我面前裝作不在意,想哭就哭,然後讓我來安慰你,好不好?」

  「好。」楚封哽咽著說道。

  洛周周將他的頭攬進懷裡,輕輕拍著,說:「那你現在哭吧,我在呢,小乖乖,小寶貝……」

  他用上了平常楚封對他的那些稱呼,憐愛地喚著。

  楚封的身形比洛周周高大太多,他以一個彆扭的姿勢,俯身埋在那瘦弱的懷抱里。

  他的手痙攣地抓住身側的床單,狠狠揪緊,直到指關節發白,發出輕微的響聲。

  洛周周一下下拍著他的背,抱著輕輕搖晃。

  他知道他這段時間一直在強忍,直到現在才將那些情緒釋放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楚封才慢慢平靜。

  兩人就這樣依偎著摟在一起,耳朵里只聽著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又過了會兒,楚封慢慢抬起了頭,眼中已經沒有悲傷,灼灼發亮得像要燃燒起來。

  「不哭了嗎?」洛周周抬手想摸他的臉,被他反握在手中。

  「不哭了。」楚封啞聲說:「不會再哭了。」

  「為什麼?」

  楚封將他摟緊懷中,下巴擱在他頭頂,說:「你說得對,難過是因為不抱希望。周周,我要和你一起努力。」

  洛周周在他懷裡艱難地抬起頭,說:「我真的不是普通的omega,我是吸血鬼,你要相信我。」

  「你本來就不是普通omega,你是最特別,獨一無二的。」楚封說。

  洛周周看著他的眼睛,問道:「這次是真心話?」

  「真心話。」

  洛周周想了想,又說:「如果有時候受不了,還是可以來我懷裡哭的。」

  楚封俯下頭,虔誠地在他額上落下輕輕一吻,說:「謝謝你,小吸血鬼。」

  作者有話要說:穩住別慌,沒什麼大不了的,馬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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