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封下車時沒有熄火,依然開著近光燈,將前方一塊照得很亮,可以看到空中有很多小蟲在飛舞。
那黑影走到車燈照著的地方時,停頓了下,跳到田裡繞著往這邊行來。
不時還轉頭看向遠處,那是楚封離開的方向。
洛周周一眨不眨地看著黑影的動作,猜測他想做什麼。
是那個在前面殺死林文杰的兇手嗎?
他抓緊了軍裝的前襟,心跳得很快。
黑影越來越近,終於無可躲避地暴露在燈光中。
那是一名四十出頭的乾瘦男人,穿著打扮很普通,就像是附近的村民。軍用越野車身高,燈光太晃眼,他眯著眼看向車頭,又用手蒙住了眼睛。
洛周周猜他沒有看見自己,只注意提防著楚封,想不到車裡還有其他人,於是飛快地滑到座位前面蹲下去,只緩緩冒了雙眼睛出來看著。
只見那人手上還提了個鐵桶,桶裡面裝著東西,露出的部分是彎曲的塑料管。
他貓著腰快步上前,順著車繞了一圈後,就在洛周周這邊蹲了下去。
片刻後,車身中後部發出輕微的響動。
洛周周悄無聲息地順著座位坐好,緊緊貼在椅背上,就著灰白的朦朧月光,看向車窗外的後視鏡。
後視鏡里映照出那人蹲在地上的身影,正打開越野的油箱蓋,將一根長長的塑料管伸了進去,另一頭連著身旁的鐵桶。
洛周周屏住呼吸,輕輕推開車門,像一隻靈活的狸貓,無聲無息地落到地上,沒有發出一點動靜。
那人沒發現異樣,還低頭做著自己的,拿起塑料管的一頭,在口裡吮了幾下,迅速放進鐵桶。
一陣液體的流動聲汩汩響起。
「你在做什麼?偷油?」洛周周悄悄走到他身後,突然出聲。
「啊!」那人渾身一抖,發出聲短促的驚叫,僵直著身體不動。
然後慢慢轉過頭,順著洛周周的腿看了上去。
他驚懼的目光停在深藍色的軍裝,以及在朦朧月色下反射著冷光的胸章上。幾秒後,像燙著屁股般突然彈了起來,飛快地跳進一旁的麥田,頭也不回地撒腿就跑,連地上的管子和桶也不要了。
「你站住!」洛周周楞了下,大叫一聲也跟著追了上去。
月光下,兩人在小腿高的麥稈地里一前一後地奔跑。
跨過田埂,越過水溝,都沉默著沒說話,只聽見呼呼的喘息,還有腳下麥稈斷裂的咔嚓聲。
那人速度很快,跑得跟陣風似的,但洛周周拿出闖關卡時的勁頭,死死咬在他身後不放。
奔跑中,他隱約聽到楚封在遠處喚他,但顧不上回答,跟著前面的人一口氣跑出田野,衝進了一處樹林。
樹林挺大,裡面栽種著碗口粗的板栗樹。現在正值秋季,成熟的栗桃炸開了嘴掛在樹上。
借著林木間透下的月光,兩人圍著板栗樹展開了追逐,搖晃得板栗下雨似地往下掉。
在林子裡繞了一大圈後,又衝出樹林,重新跑回麥稈地。
前面那人的速度越來越慢,腳步開始踉蹌。洛周周逐漸拉近距離,都能聽到他喘得像要斷氣了似的。
「別,別追了,我,我不,不跑了。」他說道:「就,就一桶油,犯,犯不著拼命……」
洛周周也喘著說:「你,你停下來就行了。」
那人咬咬牙,掙扎著繼續往前。
洛周周也半跑半走緊跟著不放。
又前行了幾十米後,那人終於腳下一軟,坐到了地上。
洛周周也停下來,拿手撐著膝蓋喘氣,「你跑啊,再跑,我,我還能追上。」
「不,不跑了。」那人費勁地轉過頭,邊喘氣邊打量洛周周。待看清楚面前的人後,他表情像雷劈了似的,連氣都不喘了,「你追我半天居然是個omega?」
「半,半個。」洛周周說。
「周周!」不遠處傳來楚封的聲音。
洛周周抬起頭,看到他正往這邊飛快地奔跑,像陣風一樣。
他衝到近處,剛剎住腳就握住洛周周的雙臂上下打量,急促地問道:「有沒有事?」
「我沒事。」洛周周雖然手臂被抓得有點疼,也忍住沒有做聲。
楚封這才看見地上坐著的那人,將手鬆開問道:「發生什麼了?為什麼下了車?」
洛周周聽到這個來了勁,趕緊獻寶般地指著那人,「看,他偷你車裡的油,被我抓住了。」
「就是偷油?」
「對,偷你車裡的油。」
楚封沒說話,他撫著額頭在原地轉了一圈,再呼了口長氣,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洛周周忍不住提醒他道:「他被我抓到了。」
「你怎麼抓住他的?」楚封睜開眼,聲音有點啞,聽不出喜怒。
「用跑的。」洛周周得意地說:「他跑不過我,累趴下了。」
緊跟著又問:「我厲害嗎?」
楚封卻沒有回答,說:「我記得叮囑過你不准下車。」
「啊……我……」洛周周訕訕地閉上了嘴。
楚封抹了把臉,突然大步過去,將地上那人提了起來,對著腹部就是一拳。
「砰」!
隨著皮肉撞擊的悶響,那人發出聲慘嚎,聽得洛周周在旁邊跟著一抖。
楚封臉上帶著狠戾,再次舉起拳頭,結果手裡的人兩眼一翻白,身體跟麵條似的直往下溜,像是已經昏過去了。
他慢慢鬆開拳頭,另外只手一松,那人就軟軟倒在了地上。
洛周周這才察覺到他在生氣,鵪鶉似的站在旁邊,一聲不敢吭。
楚封看了下大路方向,低聲說:「走吧。」然後將地上那人一把撈起來,像袋米似的扛在肩上。
洛周周拿眼去瞟他,見他看也不看自己徑直走了,只得垂頭喪氣地跟在後面。
他覺得有些委屈,故意走得很慢,不時用腳踢踢那些麥稈,發出響聲。
楚封也不回頭,只淡淡道:「需要我拷上你拽著走嗎?」
洛周周心頭一凜,不敢再拖,趕緊追了上去。
沒走幾步,遇到一處田埂,楚封大步跨了過去。動作大了些,他肩上兩頭垂下的男人發出了一聲悶哼。
顯然是已經醒了,或者是一直都在裝作昏迷。
楚封停下腳步,問道:「醒了?」
那人不做聲,仍然保持昏迷狀。
楚封作勢要把他扔到地上,他趕緊迭聲道:「醒了醒了。」然後飛快地從肩頭滑下去,彎著腰站在地上。
楚封沉著臉打量他一番,聲音森冷地問:「前面那樁命案是不是你做的?」
那人一聽命案,頓時驚恐大叫,「長官,我就是偷點油而已,哪裡會有什麼命案。」
「您可以去打聽,我就住在旁邊村子,叫王勝。平常村里人出錢,讓我守下這些地,還有地邊的果林。剛才提著桶準備去河邊的機房,結果剛走到前面,就看到您停車出去了,一時鬼迷心竅,就動了點小心思。」
楚封見他嚇得臉色慘白,兩條腿篩糠一般站都站不穩,又一直捂著挨了拳的肚子,便沒有再問。
「走吧。」他看也沒看身後的洛周周一眼,轉身說道。
洛周周和那叫王勝的男人趕緊跟上。
沒走幾步,王勝就慢了下來,頻頻往一旁的麥稈里看。
楚封忍不住皺了皺眉,道:「快走。」
「哦哦。」王勝趕緊加快腳步,走了幾步卻又停下,囁嚅道:「長官,你看那裡很奇怪。」
楚封順著他手指看去,然後就定住了腳步。
左側的麥稈地里,有什麼東西在閃閃發光。
「這是什麼呀?」洛周周蹲在地里,細聲細氣地問。
王勝也和他蹲在一處,都注視著眼前那幾塊造型奇特,發著光的石頭。
「這叫驅影石,驅邪用的,我們村里以前有人家放在院子裡鎮邪。」王勝給洛周周作解說:「只要有邪物,這東西就會在夜裡放光。」
說完,他害怕地往周圍打量了一圈,手臂將自己環得更緊。
「驅影石,驅邪用的?」洛周周第一次聽說,好奇問道:「那它為什麼在這裡發光?」
「……有,有邪物吧。」王勝剛說完,就看到楚封投來冷冷的一眼,縮成了一團再也不敢吭聲。
「這叫火英石,是一種復礦岩,產在聯盟邊境的多澤里地區,空氣中水分含量達到一定比例,便會發光,不稀奇。」楚封淡淡說道。
洛周周哦了聲,又不解地問:「那為什麼會有人將這石頭擺在這裡?」
他們面前有片麥稈已被砍光,地上有雕刻成火焰狀的火英石,分列五方,中間用紅色粉末連接成個很大的五邊形,在夜裡泛著光。
楚封捻起一點粉末,湊在鼻下聞了聞,說:「這是摻了火英石粉,所以也會發光。」
「奧林真理教將火英石封為聖石,說會顯示出赫爾拉斯賜給他們的神諭。」楚封丟掉手上的石頭,拍拍手站起身,說:「五邊形,雕刻成火焰狀的火英石,這是真理教信徒畫出的獻祭陣。」
洛周周想起剛才楚封追蹤車轍的事,不知道有沒有結果,便問了出來。
楚封搖頭道:「那應該就是普通車輛,往裡走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這時,遠方公路閃爍起燈光,那是出現場的警察在往回返。
「走吧,攔住他們,剩下的就交給他們去做了。」楚封用終端對著獻祭陣拍了幾張後說道。
閃著警燈的車隊看見路邊三人,停了下來,陳思翰從其中一輛車探出頭,問:「你怎麼還在這兒?帶著小尾巴數星星嗎?」
「來個人接手。」楚封指了指身旁的王勝,「偷我車上的油,被周周給追上去抓住了。」
「是嗎?那周周可真厲害呀。」珍妮的大嗓門從後面輛車傳來。
「哈哈哈哈是啊,居然被周周給追到了。」
「你可不知道,楚上將這條小尾巴跑得可快了,當初還闖關卡來著。」
其他警察七嘴八舌地說笑起來,將王勝帶上了警車。
「再去幾個人,順著這邊往前,會看到個奇怪的圖案,沒搞錯的話,那是奧林真理教的獻祭陣,看能不能在現場提取到有用信息。」楚封又指著獻祭陣的方向。
「遵命。」
聽到有了新線索,警察們又行動起來。
「獻祭陣?」陳思翰下了車,說道:「是那兇手搞出來的嗎?」
楚封沉思了下,說:「應該是。」
「那今晚受害的林文杰就是祭品?」
「不止是林文杰,之前幾名受害者應該都是祭品。」
陳思翰轉身往車上走,「那得重新搜查下前幾名死者的案發現場,將範圍擴大,看能不能在附近找到獻祭陣。」
回到車上,洛周周等著楚封開車,想著那些警員的誇讚,有些得意,偷偷抿著唇笑。
楚封本想說什麼,看到他這副模樣,終於還是閉上了嘴。
洛周周等了好一會兒,車輛也沒有啟動,他側過頭,見楚封靠坐在座位上,注視著前方一動不動。
他順著望出去,視線里卻什麼也沒有,忍不住疑惑地問道:「怎麼了?」
楚封瞥了他一眼,說:「我在算油價。」
「油價?」洛周周茫然問道。
「嗯,油價。」
楚封將手放上方向盤,說:「我這輛是特殊軍用車,滿箱油是一百升。一升油價是聯盟幣十塊,那麼一百升……」
洛周周搶答道:「一千塊。」
「嗯,算得很正確,一千塊。」楚封點頭,繼續道:「我剛才看了下王勝的鐵桶,大概可以裝五升。周周,再幫我算一下,他那一桶油,換成聯盟幣要多少錢?」
「五十塊。」洛周周回答。
「是嗎?五十塊?」楚封有點疑惑地問。
洛周周又心算了下,肯定道:「是的。」
「那還好,錢不多。」
「嗯。」洛周周點頭。
楚封從車前方的後視鏡看著他,說:「周周,我們再來做個假設。假設我現在已經下了車,你一個人呆在裡面。這時,從前方鬼鬼祟祟地過來了一個人……「
洛周周一聽,這不就在複述開始的經過嗎?果斷回道:「我就蹲下身,只露出眼睛往外看。」
楚封讚許地點頭,「不錯。這反應很好。」又接著說:「你看到那人提了一個桶,悄悄打開油箱,開始從裡面抽油。」
洛周周眼睛發亮地回道:「我就悄悄推開車門,站到他身後,突然大聲喊:你在做什麼?偷油嗎?」
楚封用手撫著下巴,說:「這時候,可能會遇到三種情況。第一,他是普通人,因為貪念臨時起意,被發現後拔腿就跑,概率為70%。第二,他是偷油的慣犯,但是因為這裡並不是什麼停車點,所以這點可能性僅為2%。第三,他是連環殺害omega的兇手,殺人後停留在了附近。或許沒來得及走,或者在欣賞警察徒勞的搜捕工作。管他什麼原因,他留下來了,並且發現了你。在看到我離開車輛後,他知道沒法打開軍車門,只得想辦法把你騙下來。所以,他找了個鐵桶,故意讓你看見,然後做出偷油的樣子,誘哄你下車。」
楚封轉頭看向洛周周,聲音淡淡道:「這個概率為28%。」
洛周周張著嘴,愣愣地看著他。
「不過還好,你顯然沒有遇到那28%,也沒有遇到2%,並且還跟著追了出去。」楚封又開口道。
「我們繼續假設。第一,這名普通人平時就很膽小,遇事唯唯諾諾,不被村里人看得上,只將一些看管果林的事情扔給他。所以發現你在追他時,腦子裡就只想著逃跑,沒有其他動作。這種概率為30%。第二,這名普通人好吃懶做,所以只能幹些看管果林的活兒。當他發現你在追他時,一邊逃跑一邊琢磨,將你帶去偏僻的地方,打昏你,或者一不做二不休,乾脆將你殺害。」
楚封停頓了下,看著洛周周越睜越大的眼,吐出一句冰冷的話,「根據我剛才對王勝的觀察,這種概率為70%。」
「我……我……」洛周周一句完整話也說不出來。
楚封又說:「還要繼續設想,如果我沒及時趕到,你們對打起來的話,你打贏他的概率有多少嗎?」
洛周周摳著自己的手指,小聲道:「不用了。」
「那還要不要算一下,你的人身安全和五十塊錢誰更重要?」
「不算了不算了。」洛周周飛快地搖頭。
他聽完楚封這一番話,才醒悟到自己的冒失,剛才被人誇讚的得意已盡數飛走,滿心滿懷只剩下懊惱和沮喪。
如果自己運氣不好,一開始就撞上了那28%,被兇手騙下了車,那麼現在可能已經成了個死吸血鬼加omega了。
畢竟自己雖然是吸血鬼的內里,但身體確是omega的身體,那人既然能殺害那麼多omega,自己能反抗過的概率又是多少?
可能微不足道吧。
滴滴。
旁邊有車並排停下來,並按著喇叭。
洛周周抬眼看去,見是陳思翰正透過車窗對楚封打手勢,示意該走了。
楚封回了個讓他先走的手勢。
洛周周怔怔看著那輛警車快速離去,又垂下了頭。
突然,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出現在眼前,乾淨的掌心還托著兩顆彩色的糖果。
「這兩顆糖,是表揚給你的。」楚封的聲音響起,很柔和。
洛周周有點意外地看著糖果,問道:「為什麼?我不是很冒失嗎?」
「是很冒失,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先冷靜下來,判斷好形勢再做下一步動作。但是這顆糖,表揚的是周周今晚的勇敢,不管是查驗屍體還是抓偷油的人。」楚封捻起其中一顆放到洛周周手心。
又捻起另外一顆,說:「這一顆是表揚周周的兩條腿,跑得可真快。」
洛周周若無其事的將兩顆糖握在掌心,只是心情頓時雀躍起來,嘴角壓不住地上翹。
他伸手在軍裝兜里摸了摸,也對著楚封說:「你也把手攤開。」
楚封將手攤到他面前,洛周周將一顆板栗放到他手裡,說:「這是我剛才追那人的時候,樹上的板栗滾到衣兜里了。這一顆板栗,謝謝你今晚及時來找我。」
又摸出一顆,說:「這一顆,是謝謝你沒有責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