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世道兒，爹親娘親不如錢親，天大地大不如利益大。在商言利，在共同利益驅使之下，誰也免不了俗，公司里留下來的股東，自然就成了一條戰壕里的人，當然，白老長一轉身又變成了外人。
這公司里外兩頭的人，都不是傻瓜和笨伯，雖然，雙方暗中較勁，但是，誰也不好意思明著硬鬧，因為不是親戚就是老夥計，這面子掰開了事情就砸鍋了，互相爭鬥起來都沒好果子吃。
那天，白老長鬼頭鬼腦，提著兩瓶好酒，找上門來私下跟高舉業講：「舉業，咱親家裡道的，我就啥也不計較了，眼下，公司里有難處我知道，這兩年，就當我給你們幫忙了。桑現財是外人，你也沒虧待他，我是親戚也會不為難你，我尋思著前頭走的有了車兒，我這後邊退的也就順著轍兒，你看中不中？」
高舉業皮笑肉惱地說：「這事涉及到各家的利益，讓我硬拍板做主兒，給你多少錢都不合適，這樣做別人會說我優親厚友，以權謀私，坑害別的股東。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誰讓咱兩家沾親帶故呢，該照顧的地方，我自然會說話，需要股東商量的事，也得徵求一下意見吧。」
這話讓白老長咂摸出幾分不是滋味，言外之意是老皇曆不靈了？此一時彼一時，想立時退股拿錢也不容易。我比桑現財多幹了兩年，白費了心勁，啥好處也沒撈著不說，錢還得比人家少拿，這理找誰說去？
白老長心裡窩著火，當著侄媳婦的面兒，又不能跟高舉業鬧騰，認了肚裡痛吧，他也覺著太虧了。
白老長沉下臉，端起杯喝了幾口茶水，順了順氣，話鋒一轉，對著給他續水的水香說：「侄媳婦，你說，老姑夫講的在理不？」
白老長要退股，這等於給高舉業當面擺難題，背後捅刀子。水香說話不著調兒，但是，她心裡可不傻。水香當然是一臉的不高興，她故意甩臉子倔梆梆地說：「啥理不理的，那是你們老爺們的事，俺是個婦道人家，頭髮長見識淺，平時除了能燒火做飯，管孩子餵豬，還知道上炕認得孩他爹，下炕認得當家人穿的鞋，別的鹹淡事不問，雜七亂八的理不懂，你倆大老爺們都說不清楚的理兒，俺更整不明白。」
高舉業說：「哎呀，她連子丑寅卯都分不清，斗大的字識不了兩布袋，她能知道啥叫頭輕蛋重的。」
水香把水壺往桌上一撴，橫眉立目的說：「老娘們咋啦？這點雞巴事，還掰扯不清，不就是一個錢字嗎？讓會計一算帳，該多少給人家的，給了不就清事了。」
高舉業不願把這層情面撕破了，水香上來橫插了一槓子，高舉業一瞪眼說：「傻逼娘們兒，別瞎雞巴嘚嘞，外邊呆著去，公司領導正研究事哩。」
水香一扭屁股，轉身往門外走，邊走邊嘟嚕：「淨瞎白話！有啥屁事可研究，說穿了不就是跟爺倆分家一樣，兒子願從老股里多往外掏摸幾個錢，回家了能哄得媳婦高興。好比半夜裡光著腚趕黃鼠狼，丟人顯眼也是為了自家的雞唄，這話俗，理不糙，二傻子都知道。」
高舉業見老婆摔門子出去了，他鄭重地問道：「老姑夫，我求你了，公司需要你，不退股行不？」
白老長暗自思忖：早兩年沒走，如今，腸子都悔青了。眼瞅著公司要玩完，再跟著你瞎折騰，就真得虧大了。老話說：聽人勸吃飽飯。 可這話反過來一琢磨，就成了人要沒主意得受一輩子窮。以前，我是窮怕了，錢還是落了袋為安，心裡踏實，如今，這市場形勢不見好轉，退了股能多拿幾個錢都是賺頭兒，反正賠本的買賣，老天爺來了也不跟著他幹了，你小高子就是有千條妙計留人，也動不了我這一定之規。大路朝天各走一邊，還是趁早一拍兩散，這退股的主意拿定了，他就搖著頭，苦笑道：「舉業，你的好意，我領了。人老了願意圖心靜，讓我再能過上幾天的安生日子也知足了。再說，人上了年歲，手腳不靈了，腦子也跟不上形勢了，就不給你們扯腿掛腳了。」
高舉業面對他這拆台散夥的事，心裡挺難受的。說良心話，白老長為創建公司，確實是做出了很大的貢獻，他是公司里的頂樑柱兒，少了左膀右臂，公司的這杆大旗，高舉業還能扛多久？危難之際，誰都都可以當逃兵，但是，高舉業是公司的當家人，你沒有退路，就是頭拱地硬扛著，也不能砸了大家的飯碗。高舉業相信天無絕人之路，這地球上只要還有活人，將來公司的買賣就關不了門，因為人活著就要修路、架橋、蓋房子……中國的經濟要發展，老百姓生活要改善，黨中央的政策會越變越得順應民心，市場疲軟是暫時的困難，我們的公司早晚還要興騰起來。
高舉業知道，白老長是一個精明又有主見的人，他認準了的事誰勸也沒用，夥計一場，都不容易，好合好散，隨他去吧。
白老長一直覺得高舉業這人有能耐，膽大心細，眼准手快，就是獨斷專行，又愛貪大求洋。這幾年，越跟著他干，心裡越沒底。確實擔心再跟著他幹下去，要倒霉的，更憂心讓他把公司折騰落了，又跟著背一屁股債，人死了變成鬼也不得安生。白老長心裡的算盤打得蠻精明，看事不妙早回頭，見好就收不吃後悔藥。先退股拿錢再另謀良策，要幹事就得自個能做得了主，一輩子受制於人還有啥奔頭？日後，見機行事，另打鑼鼓再開戲，扯旗放炮唱主角兒，老子再也不用擔心股東內卷外斗，還有公司有錢拿不回家的事了。
高舉業想說你要退股誰也攔不住，但是，做人也不能太絕情，當年公司創業時，是白老長也是出了大力的。
高舉業笑了笑說：「老姑夫呀，就放心吧。」
白老長心裡想：「你小子先別忽悠人，錢還沒到我手裡能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