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落親眼看著這抹額,由一人手中傳遞給另一人。
看著楚落這驚訝的模樣,靠牆而坐的應離淮緩緩笑了。
「我便知道,你會留下來的,這修真界,帶走了我敬重的人,害慘了我愛護的人,也沒什麼好的。」
楚落轉頭向著他看去,他唇色蒼白,血水混著淚水從眼角滴落下來,或許因為命不久矣,也或許是迴光返照,此時的應離淮,沒了之前囂張冷漠的模樣,反倒顯得正常了些。
「楚落,她真的很喜歡你這個小徒兒,你看,她從沒有過想不起你是誰的時候。」
應離淮緩緩說著,眸中有笑意,更多的還是羨慕。
「可惜……真是可惜啊……」
「想讓她記得我,哪怕只是一刻鐘,都是我強求不來的……若可以的話,我不知會開心上多久。」
「詛咒的折磨,每時每刻都很難扛,可她卻扛了五百年……」應離淮的聲音格外平和,「楚落,我們一起幫她擺脫這詛咒,你覺得怎麼樣?」
楚落沉默著,她感覺喉嚨中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說不出話來。
應離淮倏而一笑,又道:「我知道,你狠不下心,天字脈的人都狠不下心來,那你便蒙住眼睛和耳朵,別去看,別去聽,這一切我都安排好了,等你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就能夠見到……曾經的夕寧了。」
「你也不必有什麼負擔,我們只是按照天道安排好的路來走著,往後到了微塵天地,還有數不清的麻煩事要管理,享不完的孤寂日子要過,只是在半路上滿足一次自己的私心,天道不會怪罪下來的。」
楚落的目光在兩個應離淮的身上來回看著。
「那你們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根本就沒有打起來。」
座上,接過了抹額的應離淮,也不嫌棄上面還染著血,便直接系在了自己額頭上。
「是他親口說的,無需爭鬥,事後他自會認輸。」
聞言,楚落便又向著渾身是血的應離淮看去。
「你想知道,」對上楚落的目光,他思忖片刻,「過來吧。」
待楚落走到了他身前,蹲下身後,應離淮並起了兩指,點在了她的眉心。
識海當中,忽然浮現了一幕記憶,是很久很久之前的。
……
黑雨在天空中飄蕩,刑台上青年才俊們的屍體並排著,斷首處,流出來的血順著雨水匯聚到一處。
枉死人的血,蒼天流的淚,便融成了忘憂黑水。
狂風吹動這些將帥們的衣裳,髮絲,可他們自己,卻再也不會動了。
血水,雨水浸染了硃砂身上掛著的護身符,那是師尊為了保護她而凝練的,可這道符最終也沒能發揮自己的作用。
因為她沒能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刀下。
與此同時,凌雲宗內也混亂不堪。
撫雲島上滿是道修,中央的今夕寧已經撂翻了十幾個長老,但也因為力竭而被眾人控制住了,跟在她身後的白虎橫衝直撞了許久,早就被幾個道修按住了。
「為什麼!」今夕寧已哭得雙目通紅,聲嘶力竭地對著那撫雲大殿中喊道:「姓武的,你給我出來!你告訴我我的徒兒去哪裡了,硃砂她到底怎麼了!」
「武恪謹!你為什麼不敢見我!我徒兒到底去什麼地方了,你都跟她說了些什麼!給我出來!」
「你讓她去死了,你讓她背著污名,在所有人的唾罵聲中死去了!武恪謹!」
「你說,你說我們哪裡對不住凌雲宗了!亦或是我們何時惹了你不痛快,哪次要打仗,要為凌雲宗拼命的時候,我徒兒硃砂她不是沖在最前面的!」
「她分明是功臣!你們卻將罪責都推到了她的身上,讓她去替死!」
「你算什麼凌雲掌門,凌雲宗不需要你這樣的掌門!武恪謹,出來見我!」
看著前方今夕寧那憤怒又絕望的模樣,白虎也發了狂,猛然間掙脫了眾人,朝著那撫雲大殿緊緊關閉著的大門撞去。
轟隆隆的一陣響,格外的清晰,清晰到小白甚至能夠聽到自己骨頭都撞碎了的聲音。
但它不覺得疼,它現在就只想將這殿門給撞開,讓那凌雲掌門來見今夕寧。
一道又一道的撞擊聲傳來,在它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時,這才終於又被道修們壓了下來。
它嗡鳴的耳朵中,忽然間又聽到了今夕寧那絕望又無力的聲音。
「小白……小白你回來,別再撞了,小白……」
聞言,小白這才清醒了些,晃了晃腦袋,一瘸一拐地向著那跪坐在地上的今夕寧走去。
它不知自己現在渾身是血的模樣有多猙獰,只記得今夕寧立即便將它抱在了懷中,用靈力來為它治癒著身上的傷。
但其實,它看著今夕寧眼角掛著的淚,多麼想自己也能夠幫她治傷。
黑雨一連下了許多天都沒能停下。
雨中,身上纏滿了繃帶的白虎衝出凌雲宗的山門後,立即化成了一名清俊的少年。
少年穿著凌雲宗那簡單的白衣弟子服,卻在左手的手腕上綁了一段紅綢,是從前今夕寧剛撿到他時,為他綁在左前掌傷口上的紅綢,也是他身上唯一的一抹亮色。
他飛快地在這黑雨中奔跑著,跑了不知多少的路,多長的時間,終於來到了刑場。
但台上的屍體早就已經被處理了。
小白仍不死心,硬著頭皮在這附近,一邊喊著硃砂師姐一邊尋找,最終喊得嗓子都啞了,他也沒了力氣,倒在了黑雨當中。
可還是沒有找到。
回到凌雲宗後,他因為急著下山時傷了同門修士的事情,被關了禁閉。
幾日後,匆匆趕回宗門的季清羽過來救他,他這才解除了緊閉。
在聽到今夕寧憂思過重,行氣不順導致重傷後,他又趕忙跑過去守著。
只是,看著她憔悴了許多的模樣,又想到自己什麼也沒能做到,他心中的痛苦反而更多了。
那天,今夕寧便坐在硃砂曾經住過的房間裡,怔怔看著,看了一整日。
小白守在一旁,只看著她,心情也焦灼了許久。
季清羽也在屋中站了一整日,握劍的手緊了又松,鬆了又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