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真的非常單純

  木禾點了點頭。

  鍾暮深呼吸了一口氣,繼續低頭縫合,「我知道自己這種情況是心理問題,也知道恐懼的來源是什麼,以前我總是避免直面恐慌的源頭,但現在不行了。」

  他拿線的手從平穩到顫抖,再從顫抖到平穩,來來回回。

  「如果我以後要想在危險的環境裡保護好自己,保護好醫師,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掉我會害怕非人形這一點的,既然來了這座到處都沒有完整人形的城,也算是來了一個解救我的地方。」

  「心理脫敏療法,就是一點點去面對自己恐懼的源頭,一點一點的適應,逐步遞增,直到自己完全能接受為止。」

  鍾暮抬起眼眸看向木禾,「有醫師在旁邊,我會平復的更快一點,想著為了醫師也該努力一點,多反覆刺激兩下,我可能就能夠徹底擺脫掉這個問題了。」

  他縫完這條腿上的最後一針,收了尾,轉頭想要找斷線的工具,發現除了斧頭什麼也沒有,就索性低頭,咬斷了線。

  不知道是鍾暮的話語,還是這個人低頭在腿上咬斷線的一聲清響,讓木禾許久都沒有動過的心跟著緊繃的線顫動了一下。

  他因為心臟的綁定,好像真的很努力在對自己負責,將自己這個詭怪劃分到了他保護的範圍之內了。

  真的非常單純。

  表面上看是木禾輕易把自己的心交給了鍾暮,實際,是相反的吧。

  「還有一條腿,馬上就縫完了。」鍾暮舉著針線,小心翼翼地扶著木禾的另外一條腿,接在了斷口上,彎著腰認真地一針一線。

  他察覺到不舒服就會立即抬頭看一眼木禾,看到跟前這個人毫無防備又狼狽的模樣,就緩口氣繼續低頭縫。

  這麼容易被傷害的醫師如果沒有他來保護該怎麼辦?

  所以還是爭口氣,再努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大一點。

  鍾暮努力地給自己打氣,努力地縫。

  跟前之人的動作反覆停止又繼續,呼吸一會兒急促煩躁又一會兒平穩,木禾知道他在很努力的克服自己的恐懼。

  他也不自覺地將腦袋湊了過去,抵到了鍾暮的肩頭上。

  鍾暮動作一頓,「醫師,很疼嗎?」

  木禾輕聲嘟囔著,「可能……有點兒。」

  「那……那……我給你吹吹?」鍾暮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畢竟搶來的止疼藥又不生效。

  「行。」木禾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在了幽暗的巷子裡。

  鍾暮就老實地低頭,一邊吹吹一邊縫。

  木禾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那輕柔的吐息仿佛真的撫平了傷口帶來的疼痛一般。

  每一針扎進去,都會有血溢出來,潤濕鍾暮的雙手,也染紅了纏繞在他指間的那根線。

  紅線縫進了木禾的傷口,一針又一針,由鍾暮的雙手將這染紅的緣深埋進這道裂縫之中,生長出新的血肉。

  縫完最後一針,鍾暮低頭咬斷了線,用手指緩緩地撫平傷口。

  兩道整齊密集的紅線在蒼白的肌膚上格外扎眼,傷口撕裂紅腫,在縫合之下快速癒合出一層淺薄的皮肉。

  鍾暮小心翼翼地揪著自己的衣袖一點點擦拭掉腿上多餘的血痕,將木禾捲起的褲腿放了下來,遮蓋住傷口,才徹底地舒了一口氣。

  不知何時他握針的手不再顫抖,但呼吸還是不太平穩。

  「醫師,好了。」鍾暮輕聲說著,垂眸看向抵在自己肩頭上的木禾,注意到那如雪一般白的長髮凌亂垂落在地上,被血染紅,變得毛躁又不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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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記得醫師是不喜歡自己頭髮變得亂七八糟的。

  「醫師,還有些水,我給你洗洗頭髮?」

  木禾緩緩地搖頭,「沒關係,反正全身都是血,也不在意這個了。」

  鍾暮看了一眼木禾身上已經滿是鮮血的青灰色長衫,皺起了眉頭,「也是……」

  接著他扶著木禾的腦袋靠在了牆邊,然後一把拎起斧頭起身,「我去給醫師搶一身乾淨的衣服回來,醫師在這等我。」

  木禾立即伸手拉住了鍾暮,他灰暗無神的雙眸里倒影出鍾暮困惑的模樣,輕聲道:「好了,就到此為止吧,之後我可以自己解決的,以往那麼多年,我也沒說非得一個人類照顧才能活得下去。」

  鍾暮回頭,滿臉是血,但也滿臉無辜,「醫師不喜歡被我照顧嗎?」

  木禾輕勾起嘴角,「身體上的很多傷,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在意過,一些真正使我致命的傷,都誕生於我對人卸下防備之後。」

  他抬起手指點向鍾暮,然後指向自己,「就像你我現在這樣。」

  接著木禾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我在小司過後就發誓,不會再對人類放下心防了,即便對方看上去很好,很好。」

  鍾暮一臉無措,「我不會像他們一樣傷害醫師的,我可喜歡醫師了!醫師對我而言也很好。」

  「可是挖走我的心臟的人都說過很喜歡我,都很感謝我,都說過不會傷害我。」木禾的一字一句都輕飄飄的,「在我看來,你與那些人沒有區別。」

  「……沒有區別?」

  「嗯。」

  灰暗的小巷子裡,從狹窄的高牆上方落進來的一點光亮,映在木禾漆黑的瞳孔里,如深海之中搖曳的波瀾,在動搖。

  鍾暮還是第一次在光亮之下看清木禾的眼睛,那不是灰暗的眼眸,是幽藍如墨,如同深海一般無比深邃的顏色,只是因為黯淡無光,藏匿於陰影之中,始終讓人看不清。

  但現在,他看清了。

  小巷子一片寂靜,木禾無聲,鍾暮也無言。

  木禾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聽著鍾暮的動靜,這個人此刻安靜到他捕捉不到對方的任何信息。

  鍾暮的視線在滿身髒污的木禾身上停留了許久後,終於沉沉地嘆了一口氣,側身放下了自己的斧頭,在木禾跟前蹲下身。

  一片陰影落下,遮蓋住了木禾的身影,察覺到光影的變化,木禾微微往後一縮,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抵擋什麼。

  但跟前之人只是捧起了他的臉,輕輕地在他唇上啄了一口,然後退開。

  「我對醫師不止是喜歡,萌生的情愫是愛……

  「醫師是在誘導我這麼說對吧?」

  鍾暮一眨不眨地凝視著木禾,可能是他時常回答簡簡單單的,讓醫師沒了解到,其實他是個很會察言觀色的人。

  他在之前就發現了一點。

  醫師說,他的綁定道具其實是他這個詭怪,跟普通的詭怪一樣,所以就算不挖心臟也能綁定,但那麼多對他出手背叛的人,全都是挖走了醫師的心臟,都誤以為心臟才是道具。

  誰誤導了那些玩家?

  醫師自己說的。

  為什麼這麼說?

  都是在試探那些人在利益面前會不會背叛自己。

  醫師說自己在卸下防備之後被傷害是假的,因為他根本沒有對人卸下防備過。

  但醫師心善,也是真的心善,他依舊會幫助每個挖走了心的玩家。

  鍾暮喜歡的,就是這個心善又小心翼翼的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