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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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玉蝶咽了口唾沫。

  他覺得這應該不是阿帕,自己可能發現了姜孝廣某個不為人知的秘密。

  丁玉蝶飛快地掏出手機,調到照相模式:管它是什麼呢,從沒見過,先拍兩張,反正要不了幾秒。

  才剛摁了幾張,那「人」突然朝向他抬頭,面貌如何猙獰自不必說,關鍵是那雙眼睛,眼白奇多,瞳孔聚焦成極亮的一個點,精光懾人。

  丁玉蝶嚇得手機差點脫手,結巴了句「不打擾了」,飛快地退出來。

  下一間。

  丁玉蝶耳朵貼在門上,既要聽動靜,又要提防會不會有人忽然進廊道,那叫一個焦頭爛額,什麼都沒聽出來,心裡又把易颯罵了個半死——旁人涉險,念叨的多是「菩薩保佑」,他不,誰把他拖下水他念叨誰。

  不管了,先進去,萬一又是那種怪東西,反正有鐵籠子鎖著;萬一命不好,一開門滿眼是人,他就飛快關門、掉頭就跑、百米衝刺、奔上甲板,撲通一聲入水。

  阿帕是死是活就聽天由命吧,這種活兒太煎熬了,太緊張了——水鬼畢竟不是007特工,丁玉蝶受的都是水下訓練,怎麼避渦流,怎麼斗水底下兇悍的活物……

  跟人周旋,尤其還是對付自己人,真沒經驗,心理負擔又太重,讓他幹這個,還不如讓他去破鱷魚,破幾條都行。

  鐵絲戳弄的手感到位了,丁玉蝶深吸一口氣,一把推開門。

  視線及處,宗杭手上已經脫了縛,正費力地拿碎瓷片在腳踝處的捆繩上磨來磨去——大概磨得太用心了,沒留意匙孔里的那點動靜,忽然聽到門響,身子猛一哆嗦,抬頭時,臉都是白的……

  菩薩保佑,終於找著了。

  丁玉蝶覺得,自己已經在船上耗了半輩子了。

  他一個箭步竄過去,拔出烏鬼匕首,宗杭嚇地往後一縮:「你誰啊?」

  丁玉蝶這才想起自己還罩著黑絲,另一隻手拽住黑絲邊沿,往上一拉,露出張嘴。

  又飛快拉下去:「我。」

  一時緊張,也沒留意到,自己只給宗杭看了個嘴。

  這聲音……

  宗杭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這是丁玉蝶。

  匕首很給力,鋒刃過處,縛繩立斷,宗杭又驚又喜:「你……怎麼會來啊?」

  丁玉蝶沒好氣:「趕緊走,我哪有功夫給你解釋這個!我告訴你啊,跟緊我,出了門,走路別發聲,撞見了人就拼命跑,上了甲板就往水裡跳,聽見沒?」

  這船像個熱鍋台,丁玉蝶真是一秒鐘都待不下去了。

  宗杭趕緊點頭。

  丁玉蝶吸氣、呼氣,開門,頭剛探出去,就像被毒蠍子蟄了一樣收回來,黑絲下的臉又白了幾分,嘴裡念叨著:「來了,完了。」

  慘了,死了!

  姜孝廣下來了。

  一群王八蛋,收了錢,辦不好事,他媽的說好了「鬧事」、「拖時間」,這才幾分鐘就被擺平了?垃圾!廢物!

  其實這話真有點冤枉好人:甲板上,那群臨時工現下正在驗鈔,八千塊,八十張,拿著手電筒翻來覆去照真假,是姜孝廣自己沒興趣奉陪,留了水抖子在上頭應付。

  宗杭讓他念叨得頭髮根兒都豎起來了:「誰來了?」

  「姜……姜孝廣。」

  死了死了,關門打狗,要被逮個正著了。

  「一個人嗎?」

  一個還嫌不夠?丁玉蝶差點跳起來。

  宗杭說:「一個好辦,我們兩個人呢,如果他進來,我們把他打暈了,只要別讓他發出聲音,還可以逃啊。」

  丁玉蝶說:「那是我叔……」

  他怎麼可以對長輩動手?

  腳步聲近了,聽方向,好像還真是朝這間屋來的。

  丁玉蝶口唇發乾,宗杭人有急智,飛快地坐回角落裡,把破碗撥到身後,還把斷了的繩子作勢圈籠到腳踝上。

  丁玉蝶目瞪口呆。

  幹啥玩意兒?

  腳步聲到門口了。

  宗杭拼命對丁玉蝶示意,先拿拳頭往下猛砸,又趕緊把手背到身後,那意思是:我引開他的注意,你來下手。

  憑什麼?

  不是說兩個人打嗎?這意思是只讓他打?我靠,那是姜孝廣,他平日裡見了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叔叔」的,況且人家剛死了兒子,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門開了。

  丁玉蝶的身體很誠實,迅速移向門後一側,然後看到姜孝廣的後腦勺。

  頭髮都已經有點花白了,根根花白里都是喪子之痛。

  這可怎麼下手。

  姜孝廣只四下掃了一眼,肩胛突地聳起。

  這一聳,不啻於發令槍、信號彈,丁玉蝶想也不想,兩手疊握,向著姜孝廣後頸來了一記猛捶。

  人或多或少,都會有危險預警的能力,而且很多時候,身體反應先於意識,水鬼身體強於常人,預警能力也更勝一籌:三姓內部傳說,姜孝廣覺得事情不對時,肩胛會下意識聳起,易雲巧就更神了,她耳邊有一綹頭髮,會逆地心引力,往上打彎。

  姜孝廣身子晃了晃,沒立刻倒,居然還轉了過來。

  丁玉蝶耳熱心跳,口乾舌燥,黑絲背後的臉訕笑、乾笑,覺得大勢已去回天乏力,一聲「姜叔叔」幾乎滾在舌尖上了,宗杭自後猛衝上來,一瓷碗砸在姜孝廣後腦上。

  姜孝廣往前栽過來。

  丁玉蝶下意識抬起手臂,掙住姜孝廣堪稱魁偉的身體,然後慢慢地、心懷愧疚地,放到了地上。

  ***

  甲板上,表演還在繼續。

  兩個閒漢半蹲著,一左一右,各打一個手電筒,光柱在半空中交叉。

  為首的中年漢子盤腿坐在地上,把一張紅色大鈔舉到交叉點處,光照下,領袖的臉愈發和藹可親。

  中年漢子努力在雞蛋裡挑骨頭:「哎,你們看這磁條,是不是有點細啊?」

  那年輕的水抖子在邊上看著,抱著胳膊,也不氣了,心態一平和,腦子就靈了:「我說哥們,是來碰瓷的嗎?我怎麼看著不像呢?錢都到手了還不走,我看驗完鈔,你們還得跳個操吧……」

  中年漢子一仰頭,正要回嗆兩句,忽然看到艙門處,丁玉蝶正探出頭來,向他猛使眼色。

  好了,要收工了!

  中年漢子精神為之一振,他站起身,朝那兩個水抖子走過去,到近前時,右手捏著一厚疊鈔票,朝著左手掌心啪一記猛抽。

  年輕的水抖子放下胳膊,面色警醒:「想幹什麼?」

  年長的那個眉頭皺起:「兄弟,錢都給了,再鬧事就過分了啊。」

  他們身後不遠,丁玉蝶和宗杭兩個,正躡手躡腳翻上船舷。

  中年漢子說:「誰還真不知道好歹啊,就是開個玩笑,這就走了,來來來,大伙兒挪屁股,謝謝老闆給錢花,歡迎常來啊。」

  撲通水響,大概是拿了錢得意,有人忘形地往水裡跳。

  年輕的水抖子低聲罵了句:「地痞流氓。」

  ***

  比起丁玉蝶這邊的「跌宕起伏」,易颯反而相對「安穩」。

  下了水之後,她在船底做了個仿的「半跏趺坐」,依舊是豎懸水中,一隻腳的足背勾住另一條腿的膕窩。

  這個姿勢,又叫「秤砣坐」,如同船底下吊了個秤砣,等同於對外散發信號:這一片,現在是我「鎮」的,路過的行個方便,我走了,您再來。

  她闔上眼睛,凝神去聽。

  丁磧這樣的絕戶,你給他相對安靜的環境和準備時間,他的聽力都能遠超常人,更別提易颯這樣的水鬼了。

  她仔細分辨來自四面八方的聲音。

  船上有電機響,但這聲音被偌大水域吸附導引,漸成背景音,七嘴八舌的吵嚷如同打在塑料膜上的水滴,滲不下來。

  水下就要清靜多了。

  狀態漸漸入巷,身周的湖水浸入肌膚,像是與全身感官相連,把你的感官末梢向外推遠,讓你能敏銳察覺到微小的異動——這是典型的「以靜制動」,當你能和所處的環境圓融地合為一體時,水流有異樣你會知道,魚來了你也會知道。

  也不知過了多久,易颯眼睫輕動。

  右後側方向,好像有點不對。

  水下本來就黑,又是晚上,眼裡頭有亮子也看不了多遠,易颯翻起手掌,向那個方向「推水」。

  這「推水」類似於投石問路,很講究手法力道,反覆綿密,藉由水的導引,可以把「力」推過去:如果那頭是魚,它不會管你推什麼,我行我素;如果那頭是誤入的漁人,被突兀而來的力道一推,動作難免慌亂,她這裡會有感知;而如果那頭是三姓的人,那就更好辦了,他會反推回來。

  但怪的是,推完一道,那頭毫無反應。

  也就是說:有人,但人家不準備和你打交道。

  這就蹊蹺了,易颯有點緊張,拔了烏鬼匕首在手。

  她直覺那人還在,雖然沒靠近,但也沒走。

  能在水下待這麼久,可不是抖子或者八腿能做到的……

  易颯想過去看,又暗自囑咐自己忍住:當務之急是接應宗杭和丁玉蝶,可別冒冒失失被引開,待會誤了大事。

  正心念不定時,上頭撲通兩聲,是丁玉蝶和宗杭下來了。

  看來還算順利,易颯心裡一喜,迅速上浮,浮至兩人身邊時,一個滾翻,復又掉頭朝下,和丁玉蝶一左一右、各挾宗杭一條胳膊,迅速下沉。

  這是之前商量好的,為了防止有人下水來追——八腿和抖子沉不了水鬼那麼深,所以先沉底的話,成功逃脫的勝算更大。

  沉得深度差不多了之後,改為迅速平游,越深處越黑,亮子也最多只能看到身周兩三米,易颯給丁玉蝶打了個水鬼招,先伸出兩根手指向下,做了個倒「v」,然後手呈蛇頭嚮往前,又彎曲成爪狀向後,這意思是:有情況,你帶路,我斷後。

  丁玉蝶抽出匕首,拽上宗杭開路。

  易颯刻意落下段距離,有時倒游,有時回頭去看,都沒發現什麼異樣,只是在最後上浮時,出于謹慎,又回了次頭。

  她看到,視線盡頭,湖底暗處,似乎有隱約的黑影,像僵直的老樹。

  ***

  終於扒上湖岸。

  雖說習慣了能在水裡呼吸,但那和呼吸新鮮空氣畢竟還是不一樣的,丁玉蝶一屁股坐倒,大口喘個不停。

  易颯催他:「快走啊。」

  丁玉蝶有氣無力:「不行了,我得緩緩,腿都軟了。」

  看這情形,就跟在船上經歷了生死搏擊似的,易颯有點納悶,想問宗杭,忍住了。

  畢竟上次分開時的場景,不是什麼讓人愉悅的回憶,雖然人救回來了,但她還沒想好拿什麼臉來對著他。

  愧疚嗎?不可能,她是個壞人,為什麼要愧疚?

  但既然是壞人,一走了之多乾脆,又為什麼要回來救他呢?

  她說不清楚,態度也還沒擺正,索性晾著宗杭,不看他,權當他不存在。

  她留意了一下湖上的動靜,又催丁玉蝶:「趕緊走吧,坐這兒算什麼事,回到旅館之後好好歇著不行嗎?」

  丁玉蝶氣了,想來想去,就數易颯可恨。

  他騰一下跳起來:「我就不該信你的話,你知道在船上都發生了什麼事嗎?」

  發生了什麼了?

  易颯從頭到腳把丁玉蝶打量了一遍。

  除了濕身之外,沒見有傷啊。

  「嚴刑拷打了?」

  丁玉蝶咬牙切齒:「過程多不容易我就不說了,關鍵是我把姜孝廣給打了,打了你懂嗎?這種熟人、長輩,擱著你,你能下得去手?」

  易颯說:「……能啊。」

  我靠!答這麼幹脆。

  丁玉蝶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來,末了拿手指頭點她:「很好,易颯,我今天算認識你了,原來我以前根本不了解你。」

  這不廢話嗎,幾年見一趟的交情,談什麼了解。

  「我以後要跟你保持距離……」

  那就保持唄,手指頭點什麼點,信不信一發狠,伸手給你拗了?

  「你完了!」丁玉蝶說,「一個女人,不善良。」

  他怒氣沖沖,抬腳就走,走得橫衝直撞。

  終於肯走了,易颯翻了個白眼跟上,才跟了沒兩步,丁玉蝶忽然掉頭:「你答應過會跟我一起下湖的,這個不能賴。」

  不等她答腔,又掉頭走了。

  易颯鼻子裡嗤了一聲,信步跟上去。

  沒招呼宗杭,也沒看他,只是走著走著,下意識放慢了步子。

  他這腦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反應過來要跟上。

  宗杭先是眼睜睜看兩人吵,自己插不上話,又眼睜睜看兩人一前一後走掉,都沒招呼他。

  尤其是易颯,從頭到尾,看都沒看他一眼。

  這是什麼意思?讓他愛去哪去哪嗎?

  宗杭原地站了會,小跑著跟上來。

  管它呢。

  他就要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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