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雷雨之夜,當那藍色的電光閃起時,窗外的雨珠在一瞬間看得清清楚楚。暴雨是從傍晚開始的,自那以後閃電和雷聲越來越密。在一道炫目的閃電後,它在一棵大樹下出現了,在空中幽幽地飄著,橘紅色的光芒照出了周圍的雨絲,在飄浮中,它好像還在發出塤一樣的聲音,約十幾秒後,它消失了……
這不是科幻小說,是1981年夏季作者在河北邯鄲市的一次大雷雨中的親眼所見,地點是中華路南頭,當時那裡還比較僻靜,向前走就是大片農田了。
就是在同一年,阿瑟?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遊》和《與拉瑪相會》在國內出版了,這是國內較早翻譯的凡爾納和威爾斯作品之外的科幻名著。
在這兩件事上我都很幸運,因為大約只有百分之一的人聲稱自己見過球狀閃電(這個統計數字來自國內氣象學刊上的一篇論文,我懷疑比例太高了),而在中國看這兩本書的人,可能還不到萬分之一。
這兩本書確立了我的科幻理念,至今沒變。在看到它們之前,我從凡爾納的小說中感覺到,科幻的主旨在於預言某種可能在未來實現的大機器,但克拉克使我改變了看法,他告訴我,科幻的真正魅力在於創造一個想像中的事物(《2001:太空漫遊》中的獨石)或世界(《與拉瑪相會》中的飛船),這種想像的創造物,在過去和現在都不存在,在未來也不太可能存在;從另一個角度說,當科幻小說家把它們想像出來後,它們就存在了,不需要進一步的證實和承諾。相反,如果這些想像的創造物碰巧真的變成現實,它們的魅力反而減小了。對於克拉克,他最吸引科幻讀者的創造物是獨石和拉瑪飛船,而有可能變為現實的太空電梯給人的印象就沒有那麼深,已經變為現實的通信衛星吸引力就更小了。
與主流文學留給人們性格鮮明的人物畫廊一樣,西方科幻小說也留下了大量的想像世界:除了克拉克的拉瑪飛船外,還有阿西莫夫廣闊的銀河帝國和用三定律構造出來的精確的機器人世界、赫伯特錯綜複雜的沙丘帝國、奧爾迪斯的溫室雨林、克萊門特那些用物理定律構造出來的世界,以及從自然科學和歷史角度看都不可能存在的巴比倫塔等。這些想像世界構造得那麼精確鮮活,以至於讀者時常問自己它們是不是在另一個時空中真的存在。
反觀中國科幻,最大缺憾就是沒有留下這樣的想像世界,中國的科幻作者創造自己世界的欲望並不強,他們滿足於在別人已經創造出來的世界中演繹自己的故事,我們的科幻小說中那些世界都是熟悉的,只剩下故事了。
創造一個在所有細節上都栩栩如生的想像世界是十分困難的,需要深刻的思想,需要在宏觀和微觀上都強勁有力、遊刃有餘的想像力,需要從虛無中創世紀的造物主的氣魄,而後面兩項,恰恰是我們的文化所缺乏的。但如果我們一時還無力創造整個世界,是否能退而求其次,先創造其中的一個東西呢?這就是我寫這部小說的目的。
球狀閃電至今還是一個科學之謎,但現在已經能在實驗室中產生它(雖然平均七千次實驗才能產生一個),而徹底揭開這個謎也指日可待,到那時有一點可以肯定:你會發現球狀閃電完全不是小說中描述的那種東西。搞清球狀閃電真的是什麼,不是科幻的事,也不是科幻能做到的,我們所能做到的,只是描述自己的想像,創造一個科幻形象,與主流文學不同,這個形象不是人。
自從目擊球狀閃電之後,近二十年來,我不由自主地對它產生了多種想像,這部小說描述了這些想像中的一種,不是我覺得最接近真實的那一種,而是最有趣最浪漫的那一種。它只是一個想像的造物:一個充盈著能量的彎曲的空間,一個似有似無的空泡,一個足球大小的電子。小說中的世界是灰色的現實世界,是我們熟悉的灰色的天空和雲,灰色的山水和大海,灰色的人和生活,但就在這灰色的現實世界之中,不為人注意地飄浮著這麼一個超現實的小東西,仿佛夢之鄉溢出的一粒灰塵,暗示著宇宙的博大和神秘,暗示著這宇宙中可能存在的與我們的現實完全不同的其他世界……